羑河紀實之四十六

炮樓記趣

文生

上世紀七十年代，鄉(xiāng)村生活十分單調(diào)，能有一場電影看就會讓我們這些小伙伴們高興好幾天，電影中我們最喜歡看的是戰(zhàn)斗片，《地雷戰(zhàn)》《地道戰(zhàn)》《平原槍聲》《平原游擊隊》《小兵張嘎》之類。

當我們看到一部戰(zhàn)斗片后，在為英雄人物真勇敢感嘆的同時，話音還沒落，就轉(zhuǎn)到還是反派人物好：頭戴鋼盔有槍有炮真威武，躲進炮樓大吃大喝好自在。

好多大人知道了后大搖其頭，明明是主旋律的東西，啥到了孩子們嘴里就是這樣？于是不許我們這么胡說八道。其實我們這些小孩子也只是信口說一下、顯擺一下而已，心里也知道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誰值得學，誰不能學。或者說，私下里在口頭上，人們傾向于顯壞。外國兒童名著中，小孩子們組建強盜隊、海盜隊什么的。有道是，不鬧的孩子沒出息。再大一點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許多孩子聽了長輩的話后，公開場合也就不再這么說了。

但我們對聊炮樓的興趣大，畢竟“躲進炮樓大吃大喝好自在”挺吸引人的。其實是綠林好漢“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套用。

早年我們石林黑塔村曾駐過一個連的軍隊，我們這些小伙伴想當然地認為應該有炮樓，有就了進炮樓里闊氣一回的想法，但又說不來炮樓在什么地方。有的說黑塔就是炮樓，有的說不是，因為塔早就沒有了，塔只是個傳說；說黑塔是炮樓的說：就是因為作了炮樓，民憤大，所以拆了。咱村雖然易守難攻，可也不是什么要地，部隊住了不長時間就走了……。

正在小伙伴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時，有人轉(zhuǎn)移了話題：聽說鶴壁集的方子山上的塔作過炮樓，在山頂上，一眼就能看清四周。

有小伙伴說，那里我去過，塔有塌了的地方，看起來被炮彈炸過，不過是個實心塔，里面是不能住人的。那里除了塔啥也沒有，只能白天上山，夜里下山……

一個小伙伴問：那炮樓要建在啥地方？

那個小伙伴解釋：一是關鍵路口上，除了這條路沒別的路走；二是能圈成大院，四周有大溝，最好是水溝；三是有水井，沒水喝，就是神仙也呆不了幾天……

為什么要這樣？

在炮樓里往遠處打槍還行；但對近處打槍的不要，悄悄摸到樓底下的就不行了，所以要圈院開溝挖井。顯然是在模仿“打槍的不要，悄悄的進村?！?/p>

我們小小年紀能說這么多，一是我們常玩打仗的游戲，一些人無師自通的有了一些軍事知識；二是有關炮樓的電影看多了，也看出了門道。

方子山的塔不是炮樓，黑塔也不是炮樓，誰去過真正的炮樓呢？

我說我看過。

在那里？

于是我開始有點結巴，后來就講順了。我因為耳有病，家里一有點錢就用于給我看病，雖然病總看不好，但家里總是抱著一線希望跑醫(yī)院，其中去山西省城里看病的時候多，因為爺爺就在太原工作。爺爺住在叫大東關白龍廟的地方，那一帶挨著鐵路的地方，有不少炮樓。爺爺住的大院門前就是鐵路局的一個大倉庫，倉庫圍墻下灰上紅，顯然是用青磚蓋了圍墻后，又用紅機磚蓋加高了圍墻，圍墻上有鐵絲網(wǎng)，那個大倉庫四周用炮樓圍著，邊角的還是兩座炮樓斜排著，算下來有十幾個呢。

有小伙伴問：有被炸了的炮樓沒有？

有。有的炮樓就是炸塌了頂，不少地方還能看到槍打的眼。

一個倉庫，也用不著這么多炮樓吧？

我們那里是進城的東大門，進了東大門后就能直接沖進省政府，不多造炮樓是把守不住的。

我不信，咱村的炮樓都不能保留住，在那么大的省城里還能留??？

現(xiàn)在那個倉庫也是要地。平時沒啥，戰(zhàn)時就能把住鐵道橋洞。

你去過里面嗎？

去過，門非常小，只能爬過去一個人，里面什么都拆了，不知是誰家放進去了用煤打成的煤糕，還有人們不要破爛。

煤糕？咋東西？

就是用黃土和上煤，打成和咱們蓋房用的土坯一樣的東西，冬天他們就用這個，火旺還不冒煙。

我越說越得意，因為平時因體弱耳聾沒我說話的分兒。

一個叫臭寶拔冷水，說：小兵張嘎到里面能用煤糕燒了炮樓嗎？

不能。用引火柴燒還差不多。

臭寶又說：老西兒的炮樓都建在山上，什么梅花炮樓、子母炮樓、地下炮樓的，沒聽說過在你家門前的，你是在顯擺是不是？

我們村里有若干老輩人去過山西省城，對山西省城的情況也知道，于是我們不少小孩子也從長輩那里知道山西太原的炮樓多。

我說：不是顯擺，是真的。不信你去問問去過我家的老輩人。

臭寶說：我不問。現(xiàn)在很多真話不讓人們說，說了真話了也就沒人信了。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咱們誰見過他家門前有炮樓？他對一個小伙伴說：你見過吧？

那個小伙伴說：我沒有在他家門口看到過。

臭寶說：你咋這么笨呀？俺說的是在山西他爺爺家門前。

那個小伙伴說：俺去不了山西。去一趟山西得八塊大票子呢，來回就是十六塊，俺爹說，我在地里干一年，分了糧后，分錢時沒見過十塊以上的錢。他爺上班，有那么大的錢讓他坐火車去那么遠的地方看病。二三毛錢的車費俺家也出不起，俺娘去鶴壁集、大胡看病還是走小路過去呢。

臭寶說：你去大地方看病就是了，在這里胡說什么呢？

我說，那里真的是有炮樓呀。我再說一說，那里的槍眼在圓球上，不打仗時，圓球一轉(zhuǎn)，槍眼就看不到了。

臭寶說：你說是就是了？要不咱們打一架，誰勝就聽誰的。

我只好說：我打不過你。你想說是啥就是啥吧。

不過，現(xiàn)在老家的人們要是來山西，是看不到我家門前有炮樓了。上世紀末，大東關白龍廟一帶沿鐵路的炮樓還有不少，但進入新世紀后被陸續(xù)拆了。我爺家門前的那個大倉庫也改建成一個高層建筑小區(qū)了，炮樓只剩下了一個，估計十有八九會拆了，因為馬路要拓寬，凸出的炮樓十分捱事，有沒有保留的價值就看以什么眼光看待了。人們也不重視它，周邊那么多商家，也沒有取炮樓為名的。這可應了當年的話，城里是不留它的。實物在時，說了還沒人信，實物不在了，你再說，還能讓人相信么？

為什么當年炮樓大行其道？很簡單：我們沒有炮，拿它沒辦法。所以國民黨和日本鬼子就大造特造炮樓，主要是磚炮樓?？箲?zhàn)勝利后，閻錫山又回到山西當土皇帝，在太原四周的山上蓋了不少了厚厚的石頭水泥鋼筋炮樓，那是因為我們能小規(guī)模自制小鋼炮了，閻老西兒要是再蓋磚炮樓就不行了。

現(xiàn)在的兒童們不會象我們當年那么說了，知道現(xiàn)在我們能大規(guī)模制造精準炮彈了，一炮彈過去炮樓就報銷了，誰還能在炮樓里自在地大吃大喝呢？現(xiàn)在只能在極為蔭蔽的地方建很堅固的地堡，不會象當年明目張膽的建炮樓了。

我常想：少兒們心里純真，說話常信馬游韁，嘴上沒有把門的，說到那兒是那兒，往往比大人的話更能接近事情的真相。

因此，古人非常重視從民間采風，特別是小孩子的話。是以，今人更應多傾聽民眾之聲。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17年9月3日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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