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理發(fā)師的故事

今秋的Z城無疑是個干旱的季節(jié)，好幾個月都沒下過一滴雨。然而，聽到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相鄰房頂上的聲音，證明了今夜實實在在的下起了晚秋的雨了，并且還在繼續(xù)著。也證明了這次的天氣預報是非常的正確，沒有讓人們期盼的心情變?yōu)槭?/p>

秋雨，對于我，本來就是敏感的，多少年來就是既希望其到來而又有些恐懼。然而今夜的——以及現(xiàn)在正在下著的秋雨，則讓我感到了溫馨。不急不躁的雨點滴落在隔壁的房頂上，也落在了地平面上，蕩滌著表面的塵埃，凈化著污濁的空氣，同時也沖洗了人們內(nèi)心的煩惱和不安。所以使我的內(nèi)心感到安寧，感到渾然淡然。

這時，我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想法，何不把昨天和一位女理發(fā)師的談話內(nèi)容寫出來呢？

我理發(fā)，都是找附近最便宜的理發(fā)店。一般來說，臨大街的店價格都很貴，所以我就在社區(qū)里轉。不錯，社區(qū)里倒真有一家。幾年來，我也固定了在這一家。老板是位女士，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嬌小，說話很溫和。至于技術的高低，我是不講究的，但我感覺她的技術還是不錯的。大約前年，她搬到了對面的社區(qū)，我每到該理發(fā)也就過去到那里。

昨天下午，閑來無事，就想起了理發(fā)。到了那里一看，沒人排隊，所以很快就給我理完了。交錢，找錢之后，正要離開，這位女理發(fā)師說有事問我，卻又支支吾吾。我鼓勵她，她才對我說想請我?guī)兔φ乙粋€人。我問她要找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她回答這個人是廣西的，是一位二十年前的朋友。我告訴她找人是很容易的，只要知道對方的姓名和身份證號碼，到當?shù)毓矙C關一查便知。她說不知道對方身份證號碼，家里的地址聽說也已搬遷了。我就告訴她真不行就到當?shù)仉娨暸_發(fā)布尋人啟事，她聽后卻搖頭不止。再問她詳細情況，卻顯得羞怯起來，我立刻感到了問題的復雜，就直白的對她說：“你現(xiàn)在不要把我看成是你的客戶，要把我看成律師，你要找我咨詢。”她看我這樣說，雖然還是吞吞吐吐，但逐漸就把話匣打開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位女士是貴州人，因為家庭條件的限制，十幾歲就輟學出外打工。第一次打工是經(jīng)一老鄉(xiāng)引見，在廣西某縣城。她因為對人熱情、善良，得到了周圍的人的贊賞。打工期間，她結識了一位當?shù)氐哪?a target="_blank">青年，比她大幾歲，但很鐘情于她。那個時候，她還不到二十歲，雖說不是姿色出眾，但也充滿了青春的朝氣和活力。兩人很快墜入愛河，發(fā)展到同居的地步。但這個情況卻遭到了男方父母的堅決反對，不止一次的侮辱他們極其看不上的外地的兒子的女友。無奈，這位女士選擇了放棄。臨別時，兩人走到一條小河邊，眼前的美景卻顯不出半點風采，她們眼里看到的全是灰蒙蒙的顏色。當她開口表示一定要分手時，男友竟撲通一聲跪倒在她的腳下，哭求她能不能不離開。她為了不讓男友的父母不再為兒子生氣，毅然決然的拒絕了男友的請求，咬著牙，含著淚離開了那個地方。

回到家里，她換掉了手機號，投入到了另一種生活的環(huán)境。然而有一天，她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開始后悔離開了廣西，離開了那個她今生第一次真心相愛的男友。但經(jīng)過內(nèi)心反反復復的掙扎，否定，再掙扎，她還是把肚里的孩子做了人流。身體稍作恢復，她便隨著北上打工的老鄉(xiāng)，來到了Z城。

來到Z城的前段時間，她還不服中原地帶的水土，身體時常不適，時間一長，也就慢慢適應了。經(jīng)過幾次跳槽，終于找到了一家讓她滿意的公司，從此工作和生活都得到了穩(wěn)定。穩(wěn)定下來之后，心情自然就變得活潑開朗起來，存在心中的遺憾和傷痛也慢慢地淡忘了。

隨著時光的流失，一個和他同齡的男同事闖進了她的心田，使她重新泛起了愛情的漣漪。接著兩人就相愛了，如膠似漆，并且很快就陷了進去，住在了一起。這個過程竟長達三年之久。第四年頭上，她懷孕了。男方家里很窮，父母都是普通的農(nóng)民，還經(jīng)常眼巴巴地盼望著兒子回家里送錢，所以男方一人的工資無法顧及父母和她兩方面的生活所需?？吹竭@樣的窘境，她就和他商量，自己回娘家住一段，等快生產(chǎn)了再回來。就這樣，她乘上了南下的列車，依依不舍地回娘家了。

等幾個月后她從娘家回來，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男方和另一個女孩好上了，并且還是讓她碰了個正著。于是她幾乎崩潰了，提出分手吧，馬上就要生產(chǎn)了；不提分手吧，眼看這個男人這樣靠不住。這事讓她猶豫不決，感到十分的為難。男方看到她的大肚子，看到即將做父親的希望，很快的變換了臉色，極力逢迎她，說盡好話，表示一定會痛改前非，和另一個女孩分手。于是她相信了這個男人的話，順利地生下了一個女兒。

女兒在襁褓中，她不得不呆在男人的父母家里，雖說生活條件很簡樸，但讓她感到欣慰的是兩位老人對她照顧得很不錯。接著，兩人辦理了結婚手續(xù)，正式的成了一家人。孩子大點，她和孩子也搬到了男人身邊。平時男人下班，她就做好熱乎乎的飯菜等待著，一家三口共同吃飯，小夫妻看著孩子說說笑笑，其樂融融。她想，從此之后，就應該平平靜靜的生活了吧！卻沒料到，讓她再次失望的事情又發(fā)生了——這個男人和以前的那個女孩又勾搭上了。這次的發(fā)現(xiàn)，不但使她震驚，使她傷心，并且還和男人打了一架，徹底的看透了這個男人的本質。對于這件事的敘述，她顯得既尷尬而又怒不可遏。

“那段時間，他經(jīng)常上班很早，可下班卻很晚，有時還聲稱加班不回家。次數(shù)多了，我就開始懷疑了?！彼凑帐虑榘l(fā)展的順序，有條不紊地訴說著，“有一天早起，他又很早就騎著自行車出去了，我把孩子交代給鄰居一位大姐，就隨后攆去找他?！闭f到此，她露出了自豪和神秘的表情。

“對于這事，我都打聽了，打聽清楚了那個女孩的住處。所以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那個女孩所住的樓下。樓下也果然放著那個男人的自行車。”

“我并沒有急著到門前吵鬧，而是先給他打電話，看他會怎么說。”

“你在哪??！我強壓怒火，假裝很溫柔地問他?！?/p>

“‘我在北環(huán)呢！有啥事？’他糊弄我道?！?/p>

“‘你再說一遍，你到底在哪呢？’我忍了又忍再次問他?！?/p>

“他還是不說實話。我就憋不住了，就開始大罵。”

“這時從樓道里走出一位女士，戴著一副近視眼鏡，很斯文的樣子，她勸我回家，說這樣吵鬧都丟人。我哪會聽從她的話，還是繼續(xù)的罵。這位女的見勸不動我，就離開了，好像上班去的樣子?！?/p>

說到這里，她有點惋惜的神情。

“我罵著罵著就到了她家的門前，一腳踹開了房門，可發(fā)現(xiàn)房子里就他自己。我也沒多想，看見什么打砸什么，還抓起放在床沿的一部手機摔在地下，用腳又踩又跺，直到踩得支離破碎，不成樣子，接著就和他邊罵邊打在一起。過了一會兒，讓我后悔的事出現(xiàn)了，那位勸我的女的過來了，還帶著一個男人?！?/p>

她喘息了幾下，繼續(xù)說道：“他們一男一女一開口說話，才知道女的就是那個當?shù)谌叩呐?，那個男的是她的哥哥。我真傻，我也碰到過她，咋就沒看出來就是她這個騷狐貍呢？”

“她搶著給我說，她不知道這個男人已經(jīng)結過婚，是上了他的當。我當然聽不進她的話，開口就罵她，羞辱她，但有他哥哥在場，我沒法打到她身上，最后就只有和他們談判。談判的結果是我的這個男人寫了保證書，保證以后和她斷絕來往?！?/p>

“我得到一份保證書，拿回家里，越想越不對勁兒，因為他的不忠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所以就開始和他分居，和他冷戰(zhàn)。”

我問她，怎么這個期間不找人勸勸他呢？或者通過雙方的父母說說？她回答說，她的父母遠在南方，而婆婆公公則是一句話都不會說，只知道干活，啥事都是他兒子說啥就是啥。

我問她：“那么，不用說，你們就離婚了，對吧！”

“其實，幾年了，我都是到你店里理發(fā)，沒見過有男人在這里照顧你，只有你和一個幾歲的女孩，完全可以看出來你是單身?！蔽已a充道。

“是?。⊥ㄟ^那次打鬧，又經(jīng)過幾個月的冷戰(zhàn)，我們就協(xié)議離婚了?！彼f完這句話，真有點已經(jīng)解脫了的慨然。

我問她：“你們離婚了，你就帶著孩子生活，他給你出孩子的撫養(yǎng)費嗎？”

“他不是人。”提到這事她又來氣了。

“離婚時，商量好他給我出三萬元的孩子的撫養(yǎng)費，可只給了一萬三，還差一萬七呢？說是五年之內(nèi)給齊我，可五年早就過去了，他卻提都不提。離婚時孩子才三歲，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歲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心里根本沒有這個孩子?！?/p>

我問她：“怎么？他連孩子都不看？”

“是??！他太沒良心。孩子四歲那年，因為我要給孩子改性，就是隨我的姓，要用他的身份證，他送到我和孩子租住房子的樓底下，打電話讓我下去取，我特地哄著孩子下去，看他咋說。結果他就直接把他的身份證給了孩子，別說給孩子錢了，一只冰棍都沒給孩子買，轉身就離開了。”

“還有更氣人的呢！”她又說道?！叭ツ甏汗?jié)，孩子的奶奶把孩子接回去過年，父女相見，他竟然不認識孩子了，還問他母親：“這孩子怎么看著面熟??？”

“你說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是不是人?！?/p>

她說到這里，我就問她：“怎么，你和婆婆、公公還有來往嗎？”

“有啊！”她說?！安坏衼硗覀兊年P系還很親近呢！”

“我給你這樣說吧！公公、婆婆都把我當閨女待。我對他們比他兒子還操心呢！本來我不該這樣稱呼了，但習慣了，就這樣說吧。有一次，公公來看他兒子，給他兒子帶些面粉什么的，他的新娶的兒媳婦卻不讓他在家里住。那天晚上我已睡下了，應該是已經(jīng)半夜了，公公卻來敲我的門。我急忙起來開門，看到公公衣服上全是白面的痕跡，應該是搬面粉袋沒有拍打干凈留下的。我?guī)凸撓峦庖拢屗此⑦^后，安排他睡下，我就連夜給他洗了衣服。第二天上午我還跑到市場為公公買了一套新衣服。那次公公感動得竟然放聲大哭，讓我也跟著流了不少的眼淚?！?/p>

說到這里，她禁不住眼圈紅了，噙滿了淚水。

既然又提到她的公公、婆婆，我也想多了解一點。

她說：“公公、婆婆每次來Z城，都要到我家里來看看，有時還住上幾天。說是為了看孩子，可他們拿的東西每次都還不及我給他們花的錢多。但是我甘心情愿，老兩口對我們娘倆真的很親，我不能因為老人沒錢就看不起。雖然我給人理發(fā)掙錢不多，但總比他們要好些?！?/p>

看得出來，她十分善良，如果不離婚，也許她為公公、婆婆做的更多。

我又問她：“你自己帶個孩子，辛苦嗎？”

“咋不辛苦，我又要做生意，又要照顧孩子，還要顧及孩子的學習，還要接送孩子上學下學?！?/p>

她帶孩子的情況，我以前來理發(fā)也見過，看到她為了孩子學習出現(xiàn)障礙而吵孩子，氣得臉都變了色，曾經(jīng)還勸過她。她的女兒看來也很懂事，沒見她犟過嘴，戴個近視鏡，一幅文質彬彬的模樣。平時媽媽給人理發(fā)，她就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把聲音調(diào)的很低，唯恐打擾了別人。

我話鋒一轉，問她：“既然你在這里理發(fā)也能顧住生計，孩子還正在上學，你怎么想起到南方找什么人？想來二十年過去了，那個男人恐怕也早已成家，應該孩子都很大了，你過去不是干擾了別人的家庭嗎？”

聽了我這幾句話，她露出局促而幽幽然的神情，眼睛飄忽而迷離。接著，她又告訴了我一個關于南方那個男人的插曲。

“我前幾年才聽從廣西也來到Z城打工的老鄉(xiāng)說，那個男人在我離開之后，發(fā)瘋似的找我，到處打聽我的下落，一直堅持了五六年的時間，我真的沒想到他會對我這樣的癡情。我找他是為了向他解釋，我是不得已才離開他的，并不是我的真實意思。我還想告訴他我們曾經(jīng)有過孩子，我很傷心我把孩子做掉了，感覺對不起他，見面就是想把這些向他說明……”這時的她已是淚流滿面。

“唉！你心里還是一直想著他，但是你要考慮你們現(xiàn)在各自的處境啊！你雖然是單身，可是他卻不一定?。∪f一他因為你家庭產(chǎn)生矛盾怎么辦？如果你處在他妻子的位置，你能接受這樣的事情嗎？”

她茫然了。嘴里嘟嘟囔囔地說道：“我只是向他解釋解釋……只是……”

“唉！其實你很清楚，你這是自欺欺人，見了面你能控制住你的感情嗎？他能控制住嗎？你要考慮后果??！”

“這樣吧！今天不說了。你要真想過去找他，需要幫忙再給我說。但是我勸你最好放棄這個念頭，安心的在這里尋找你自己的幸福的生活?！蔽乙材＠鈨煽傻恼f完了這幾句話，畢竟我無法了解她的感受。

如果她真的成行，真的找到了那個和她相愛過的男人，將會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呢？這是誰也無法預料的。

至于我，是幫她對呢？還是不幫他對呢？這也是一個無法確定是否正確的問題。

唉！都是為情所困。但碰到同樣的問題，誰能不為這個情字所困呢？

2013年10月31日下午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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