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實之九十

爐匠

文生

農(nóng)村有匠人：石匠、殺豬（譙豬）匠、磨刀匠、爐匠、剃頭匠、泥水（磚瓦）匠、木匠……等，是鄉(xiāng)村的一道風景。在這些工匠中，應(yīng)該說爐匠的技術(shù)含量不低。爐匠到村里，會成為村里一段時間里的話題，于今我還有印象。

爐匠分大小，大爐匠和小爐匠。爐匠們來了后，小孩子們就喊：欒平來了。足見《智取威虎山》塑造的小爐匠角色是成功的。

小爐匠挑著擔兒，一頭的底部是風箱，上頭是抽屜，放些工具如小鐵鐓、小鐵錘等，另一頭是小火爐，上面放些小火鉗、小鉆頭、銼刀、板料、焦碳等，力求兩邊平衡。實際上，小爐匠是冷熱工都做。(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人們聽到小爐匠的喊聲后，就把自己需要修理的東西拿出來，講好價錢后，小爐匠就工作了。補鍋是小爐匠經(jīng)常干的活。那會兒鋁鍋也不少見。漏小的地方，常常是用鉚釘鉚上，鍋底壞的了話，就要換鍋底，小爐匠從眾多的鋁板找到適當?shù)牧希艉脴幼?，人工敲出卷邊，鉸合好后再用麻灰油抹一下，就可以不漏水了。這是個功夫活兒，屬于黑白鐵加工。后來出現(xiàn)專門換鋁底的工匠，騎著自行車走鄉(xiāng)串戶。

但是補鐵鍋就得化鐵水了，這時先把鐵鍋漏處先銼好，再點起爐子，拉上風箱，風箱呼呼的吹，爐火也越燒越旺，鐵條在爐火中燒紅了，這時爐匠用鐵鉗子把紅紅的鐵條剪下一點，放在一個超小的鉗鍋里，繼續(xù)在爐里镕化成鐵水，然后爐匠用火勺從里面淘出點鐵水，放在手握的鉗石上，迅速移到漏處的下面，另一只手用鐵塊在漏處的上面，上下擠鐵水，這樣鐵鍋的漏處就被補上了，熟練的人會使兩面恰到好處，上下平滑；水平不高的活，上下突出，就要銼，而銼平是非常麻煩的。這也是技術(shù)活，動作不熟練的話，弄不好就會傷到自己；技術(shù)不過硬的話，就會咬合不好，漏補不了，再補時就要費更大的功夫了。不過，這樣補過的鐵鍋壽命也不長。小爐匠主要就是修補鋁鐵鍋，打些小鐵件。

至于傳說中能修補破碗、破盤子、破缸，當時我們沒有見過，因為解放后，人們生活雖然困難，但也不至于花錢補碗、盤子等，缸呢，是想法找鐵絲捆起來。不過，可以從老戶人家看到以前補過的瓷器。

小爐匠走千家萬戶，不會引人注目。所以，《智取威虎山》中的欒平就是找了好身份掩護自己。

真正讓人感到熱鬧的是大爐匠的到來，他們至少兩個人，東西的種類和小爐匠的差不多，但是大小號配套，爐子當然是大爐子，還帶著紅紅的鐵礦石和若干模具。這些家伙是用獨輪車推過來的。大爐子可以燒大件鐵，大爐匠就可以打大件，如鋤頭、镢頭等，大爐子還能把碎鐵化成鐵水，就是把焦碳和碎鐵放進爐子里，有時還要放些鐵礦石。大爐子有兩個口子，一個進風，一個出鐵水。先把出鐵水的堵住，再把鐵和焦碳放進去，進風口用大風箱吹，等碎鐵化成鐵水后，打開鐵水口，讓鐵水流到鉗碗里，鉗碗用兩根長棍梆在中間，兩個人抬起鉗碗，到模型前把鐵水澆到模子里，這樣可以鑄造犁頭等物。也可以化鋁水，鑄鋁鍋等。

風箱一來一去，風門一開一合，爐火一紅一藍，不時將火道噴出來，鐵件在爐上發(fā)紅，爐匠用火鉗子把燒紅的鐵件拿出來，放到鐵砧子上打，握小錘子的輕輕的點擊，告訴輪大錘的人力度大小和如何打擊，鐵件在大捶的打擊下，如面團一樣任人揉合，成形之后，或繼續(xù)在爐火里繼續(xù)燒，或投在水中粹，有時也放在白灰中粹，或者在風中冷卻。

如果的夜里，他們打鐵的話，火花飛濺，仿佛天上的流星富集，蠻有詩意的。好多人在圍觀。

這些人穿著衣服非常的破，到處是補丁，到處是燒的洞洞。臉上有燒過的疤。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后期，有一年我們村里來了大爐匠三四個人，在大隊部東、小賣點前扎下攤子，又是打鐵又是鑄鐵，干了好幾天。我們這些小孩子很有興趣地看他們工作，更感興趣的是白天反復(fù)翻爐渣。不知是誰說的，從爐渣里面撿到的焦炭，里面有磁鐵，這東西可以象磁鐵一樣，把人的頭發(fā)磁起來，在頭上一拔拉可以感受到頭發(fā)被吸進去的拔絲絲感覺?？墒俏覀兒苌倌苷业浇固浚驗闋t匠也是十分仔細的收集鐵和焦炭呀。

在我們看他們煉鐵打鐵的過程中，爐匠們讓我們離的遠點，不要被燙著了。他們本來是好意，但被一些人理解為技術(shù)保密，甚至是看不起人。

一個好抬杠的孩子說：他們有什么了不起？咱們村也有好多人煉過鐵，爐子比他們的還大多了。大爐窯還在呢。

在啥地方？

在村東邊。

于是我們就去看煉鐵窯。

在石林黑塔村老村的東頭，過了羑河，有一塊與鄰村相鄰的地，但比鄰村的地高，鄰村的地如舌頭伸進來。地頭上有一座廢棄的窯，窯頂已蹋，窯里面當然有火燒紅的痕跡，周邊的地上，還可見到零碎的石頭和細小的煤塵，還有紅的細石……

對于這個窯，我們在那一片打草時也議論過，認為是燒白炭的窯。但自從爐匠來了后，那個抬杠小伙伴使這個灰窯有了新說法：煉鐵的爐窯。

他說：聽說咱們出生以前，全國到處都在大煉鋼鐵，俺姥姥他們村里還把鐵鍋砸碎、鐵門釘都拔了去煉鐵……。咱們村里也搞過，就是在這里煉的。

有一個小伙伴說：不可能，這明明是燒白炭的。

我問你，白炭是什么顏色的？

白色的。

你看這里面是紅色的，能出了白灰？

面對巧舌，那個小伙伴只好繞繞頭說：還真是。那啥，你咋不說是燒磚呢？

磚窯過了山就是，和這里還對眼（稱）呢。

不對，村西頭也有磚窯。

磚窯沒有這么小。

你們別吵了，你看這里，有一塊小石頭，是紅的，是不是鐵礦石？

不是，是鐵道上的紅碎石。不知道是那個逗人玩的拿到這里的。

鐵道上碎石是灰的。

也有不少是紅的。

你也不能看見紅石頭就認為是鐵礦石呀。

煉出來了鐵沒有？

不知道。

沒有砸你家的鐵鍋當鐵料？

你家才砸鍋呢！

……

吵的一團糟。

那個好抬杠的說：咱們村先大張旗鼓造好大爐子，然后派車到水冶那兒拉紅鐵礦石，到鶴壁集那兒拉煤，都是人工拉來的，然后在爐子里一層壓一層的疊起來，一點火，幾個大漢子輪流拉大風箱，你就等著出鐵水吧。他們那個小爐子，算什么玩意。

那咱們的鐵水給你家做了鍋了沒有？

不是什么鐵水都能做鍋的。

你真能瞎說。

反正他們也沒什么了不起，都是咱們大人們玩剩下的。

俺聽說還沒有煉幾下，上面就叫停了……

后來，那個大爐子湮滅了，盤爐子的石頭作了土地邊的護沿石，基本上看不出那兒曾經(jīng)有過窯了。

我們就這樣被那個好抬杠的忽悠了一回。不知為何，這事我記下了，多年來都覺著小爐匠欒平和大爐子里面有深深的玄機。

先說小爐匠欒平。當許大馬棒被殲后，欒平把保護聯(lián)絡(luò)圖作為使命，被俘后也避重就輕的交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后尋機拼命逃到威虎山上。但欒平上山后又非常為難，因為座山雕要求下屬絕對忠誠，稍有問題就殺，畢竟他被俘過，又沒有證明人，也沒有時間，他說的話很難讓座山雕相信。八大金剛們長期在座山雕淫威下，也失去了思考能力。當欒平當著大家的面說楊子榮“是共軍”時，楊子榮冷靜地忽悠眾匪，群匪們也只能相信楊子榮說的。欒平可以說是最忠于威虎山的，但他卻無法取得威虎山的信任。多年后明白，現(xiàn)實中這不是個別現(xiàn)象，這才是人們覺著他這個角色是真實原因吧。

再說村東頭的大窯子，多年后我想，不管這爐子是不是真的煉過鐵，不管是有意造這個爐子的，還是無意中造的，重要的是，當你不得不面對潮流的巨大壓力時，如何應(yīng)付？是不是還能冷靜對待，不做極端事？

忽憶當年有同學(xué)就大爐匠到村里的事寫了作文，說一個人，要在革命的大熔爐里，經(jīng)過火煉、錘打、水冷才能成為有用的材料。這些，有當年經(jīng)歷過的人會寫出來。其實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看法，其它想法只能在心里。

現(xiàn)在，對大小爐匠引來的種種想法也不會有了。因為，現(xiàn)在很少有人補鍋了，鍋漏了就去買個新的；也沒有人收集廢鐵和廢鋁，等爐匠們過來打個鑄個什么東西了。大小爐匠們也很少能見到了，這些手工作業(yè)的人成為稀有人物，成為時代的符號和記憶。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18年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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