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實之一五一

留守男老駒

文生

秋日的田地，顯得亂。一個大塊地上，分成好多小地塊，顯的很零碎，大多種的是玉米。但是，有的地塊，枯黃的玉米桿還在秋風(fēng)中蕩晃，有的地塊里躺著割倒的玉米桿，地頭上露著是玉米根梢，等待著收了桿刨去稍后犁地，有的地塊在已耕好平好，等著種麥。

老駒開著小手扶拖拉機在犁地，這年頭兒小手扶拖拉機很少見了，但在山地里還有，主要是山里的地塊太小，僅有的大塊地還分的很零碎，不少地塊牛犁時牛都轉(zhuǎn)不過彎來，邊角還靠人工用鐵锨翻，現(xiàn)在沒什么人養(yǎng)牲口了，只能用小型機械耕種。

老駒的爹當年開過隊里的拖拉機，當時家里窮的很，憑身份好開上了拖拉機后，就有人給介紹對象，很快就辦了事，二三年下來，就生了老駒的兩個姐姐，老駒爹很失望。老駒出生時，老駒爹隨口給老駒起了鐵駒的小名，賤名好養(yǎng)活。到分地時，老駒家借了好多錢才把拖拉機盤下來，因此又拉了多年饑荒。(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駒上了小學(xué)后，家里的饑荒已還清，還蓋了水泥頂新房子，平時手也大，就被小伙伴們按不知什么年代流傳下來的規(guī)矩，稱為老駒。村里的習(xí)慣是這樣的，小孩子有什么特征，比如會打架、能干活、學(xué)習(xí)好、有孝心、護弟弟妹妹之類，在名字中取一個，前綴一個老，于是小小年紀就被同齡人稱為老某。就算歪棗裂瓜，也能前綴老，不過多是和身體上特征聯(lián)系起來，比如某人干活慢，但持久，就稱為老慢牛。老駒因為在家里受寵，身上有點富二代氣味，被稱為老駒。

現(xiàn)在老駒四十多了，回老家當留守男好幾年了。原來在城里開汽車拉貨，這些年在家種地，主要是為了照顧老人和孩子上學(xué)。老駒爹長年開手扶拖拉機，手扶拖拉機對人的身體素質(zhì)要求高，一般人受不了，特別是多年超載，更是讓人受不了。那時候鄉(xiāng)村基本沒有馬路，為能多拉，拖拉機車斗往往加了兩層鐵皮圍，至少裝了四五噸，在坎坷不平的土路上走轟隆隆不絕，更考驗人的體力。長期開下來，腰和耳朵就容易壞。后來老駒爹出了事，腰壞了，干不了重活，再后來，半癱了，離不人照顧，老駒的娘一個人照顧不來。

老駒本來想讓媳婦回家照顧，但老婆不愿意，因為婆婆嫌她生不出兒子，再加上照顧公公沒有體力不行，就說：“現(xiàn)在反正貨運行性不好，也掙不下幾個錢。有活干時，連夜開車，讓人擔(dān)心，萬一出事 ，家里賠的干干凈凈；沒活干時，也讓人擔(dān)心，誰知道你在干啥？打牌吹牛還好，要是喝酒和小三混，誰知道？不如回家種地，大人小孩子都照顧到了，我就在城里打工，給孩子掙上學(xué)的錢，讓孩子受到好教育?！?/p>

老駒從來沒有邪心，哭笑不得，說：“你回到老家，也可以出去打工呀?！?/p>

老婆說：“我的人脈都在這里，在大超市里好歹當個主管，回到家里能干啥？”

老駒說：“要不在家開個小超市？”

老婆說：“能有多大生意做？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賒帳都讓人破產(chǎn)了?！?/p>

老駒說：“現(xiàn)在都是現(xiàn)錢。”

老婆說：“我不管你咋說，反正我不回去，要回你回?！?/p>

老駒沒法子，在還是壯年時，就回到老家成為一個留守男。留守男的精神壓力非常大。

老家的貨運市場更激烈，再說也跑不了長途，于是就賣了大車，買了小拖拉機和幾件小型農(nóng)用機具，平時種自家的地和打零工，忙時就開小拖收割、犁地、播種等等，賺些個小錢，每天還開電驢子接送孩子上下學(xué)，晚上輔導(dǎo)孩子學(xué)習(xí)，等小女上初中能住校了，不用接了，又多包了十多畝地種。

老駒知道現(xiàn)在有更靈巧的裝備，燒的是汽油，用起來比小拖好，但沒有小拖干的好。老駒也想買，想想就作罷。燒汽油的雖然好，但比較驕貴，又是專門用的。小拖皮實，用途也廣，樣樣都行。

老娘對老駒的媳婦不回家有意見：“那有大老爺們一個人在家種地？在農(nóng)村誰看的起？她應(yīng)該回來才對?！?/p>

老駒說：“孩子她娘照顧老人不方便，娘一個人又顧不來，俺只好回家?！?/p>

老娘說：“她回到家可以到城里、鎮(zhèn)上上班呀，下了班回家還能在家里做做飯?！?/p>

老駒說：“交通不方便，在城里、鎮(zhèn)上打工的機會也不多。”

老娘說：“她能掙多少？比你開車掙的多？”

老駒說：“有時比開車掙的多。這些年開車的生意不好做，有活兒干時小富貴，沒活兒干時，涼水都喝不上。”

老娘說：“你爹開拖拉機的時候，一天能掙十幾塊，那時好多人一月才掙幾十呢，還得好煙好酒好菜?！?/p>

老駒說：“娘，你說的是老皇歷了，那會兒沒幾家能買起車，現(xiàn)在誰家沒車？那會兒是人們求咱，現(xiàn)在是咱求人家呀?！?/p>

老娘說：“你給他們犁地，也不能啥也不管吧？”

老駒說：“直接給錢就行了，大家都省事?！?/p>

老娘問：“能省啥事？”

老駒說：“娘，你要是請人，啥辦煙、酒、菜？”

老娘說：“不能比別人差吧?！?/p>

老駒說：“風(fēng)氣都是這樣變壞的。好多人本來不抽不喝，這不都學(xué)會了。俺爹不也是又抽又喝的？抽、喝壞了身體吧？這些年俺都戒了?，F(xiàn)在明白人不光是酒不敢喝了，也不敢請人喝酒了?！?/p>

老娘說：“酒還怕請人喝？”

老駒說：“喝酒沒事還好，出了事，和他一塊喝酒的都賠錢，主家更是賠錢，將來，人家在去喝酒路上出了事，請喝酒的主兒也得賠錢。”

老娘問：“有這事？”

老駒說：“有呀，已經(jīng)打了好多這樣的官司了，現(xiàn)在城里的人們都怕和會喝酒的在一個桌上子吃飯了。

老娘說：“哎喲。也沒見多少人不擺無事酒?！?/p>

老駒說：“現(xiàn)在無事酒真是太多了，嚇著離家稍遠的人不敢回來，實在不行，就把錢打過來，人不過來。上了酒席不喝酒不中，好多人說什么感情深，一口悶，非把人家灌醉不可，可不少人還要開車回家呀。”

老娘說：“可不是，好多人就是來了，連話也不多說。你大姐二姐家的外甥們就是?！?/p>

老駒笑笑，說：“他們是沉迷于上網(wǎng)，見了俺也是外甥打燈籠——照舅（舊），頭也不抬就是上網(wǎng)。不過，除了問問他們的學(xué)習(xí)情況，也確實沒什么可說的。問多了，人家討厭多事。”

老娘說：“你在外面不吃不喝不抽也好，早點回家，家里離不開你。讓你老婆也回家吧，你們現(xiàn)在年紀也不大，還能生，生個男孩?！?/p>

老駒說：“兩個姑娘都住校了，吃的花的也不少，負擔(dān)重。再說年紀大了，不好生了，也養(yǎng)不起了。男女都一樣。”

老娘說：“不一樣。你爹病了，還不是你來照顧？”

老駒說：“那是孩子他娘好，還讓俺回來。要是俺是耙耳朵，她不懂事，俺還能回來照顧爹？村里一些家里有好幾個兒子的，娘也知老人的遭遇。”

老娘說：“老戲上說的對，孝順兒子誰見了？兄弟之間如仇人的多的是，老人只能自嘆命苦。有的人家兒子不成器，還得靠女兒女婿?！?/p>

老駒說：“娘對俺爺爺奶奶好。俺看在心里?！?/p>

老娘說：“那是你爺奶身體不算太差，你爹開拖拉機又能掙錢。不過那時家里蓋了房子也緊張，記著你還因為錢給少了哭鼻子呢。別人家的孩子喊你老駒子?！?/p>

老駒笑了：“那時俺小，不懂事。”

老娘說：“你好好干，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靠信譽。也別太累著了?！?/p>

老駒說：“知道，俺媳婦也這么對俺說的。”

老駒收工回來，路上遇到村里的扶貧書記王書記，王書記在城里的清水衙門工作，一時不能給村里帶來什么優(yōu)惠。

老駒和許多人一樣，對王書記客客氣氣。這些天王書記在走訪，見了老駒，問老駒有什么想法。

老駒說：“村里偽寡婦、假光棍多?！?/p>

王書記疑惑：“偽寡婦、假光棍？”

老駒說：“就是留守媳婦、留守老公多。特別是留守老公，更可憐，精神上的壓力非常大?！?/p>

王書記說：“原來是這回事。這確實是個問題，和留守兒童、留守老人一樣，都得妥善處理，你有什么建議？”

老駒說：“村里沒什么工業(yè)，就近打工也不方便，能就近打工的話，可以減少許多留守現(xiàn)象，生活成本也比城里小。”

王書記說：“這里交通條件不錯，優(yōu)勢應(yīng)該得到發(fā)揮?！?/p>

老駒說：“看起來好，可是不中用呀，兩條鐵路現(xiàn)在都不走票車，就是個樣子貨。”

王書記說：“市里有個規(guī)劃，讓老鐵路成為城際鐵路，這樣你們?nèi)タh城、老城、新區(qū)都方便。將來大鐵路通了票車，就能跑更遠的地方。”

老駒說：“遠水不解近渴?！?/p>

王書記問：“那您有什么建議？”

老駒說：“無事酒太多，好多人掙的錢都隨無事酒飄走了。留在村里的人也給帶壞了?！?/p>

王書記說：“這是個問題，不過，現(xiàn)在也少多了吧？”

老駒說：“這倒是，能不能鞏固下來難說?！?/p>

王書記說：“長期堅持全面從嚴就能?！?/p>

老駒說：“留守男獨自喝悶酒也多?！?/p>

王書記說：“為什么呢？”

老駒說：“鬧心。沒有文化活動。還有村里的醫(yī)療設(shè)施好一些就好了，一些慢病常用藥不用跑城里開處方才能買到就好了。”

王書記說：“村里現(xiàn)在的公共文化和醫(yī)衛(wèi)設(shè)施不足，很多人都這樣說，回去就寫報告爭取。城鄉(xiāng)一體化首先體現(xiàn)在教育、文化、醫(yī)療、保險上面。不過，很多事，靠全面統(tǒng)籌，也靠觀念變革，比如說，要積極參加醫(yī)療保險，養(yǎng)老保險。”

老駒說：“謝謝王書記?！?/p>

老駒心想：醫(yī)療保險、養(yǎng)老保險的重要性他知道，他也在交，不受一些人的忽悠。許多象他那樣的人，精神壓力非常大，一個是擔(dān)心老婆在城里打工會受到誘惑，一個是在村里種地，受到?jīng)]能耐的評價，最主要的是壓力是在必須生兒子的傳統(tǒng)觀念上面，這也導(dǎo)致許多人在城里生活不愿回家的一個原因。

多年前，“生男生女都一樣”的標語，那個村里沒有大大的刷在墻上？可事實上沒什么改觀。

經(jīng)濟是改變觀念的最佳力量。他在城里受傳統(tǒng)觀念壓力小，城市經(jīng)濟比農(nóng)村好是原因之一。而城鄉(xiāng)一體化路子還長。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19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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