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實之八十四

四旋

文生

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們石林黑塔村的小學生們中間流傳著一個順口溜：“一旋庸，二旋能，三旋打架不要命，四旋敢和火車撞。”

旋是人后腦勺頭發(fā)中的旋圈。一度時期，我們這些小學生們好看人頭發(fā)上的旋圈，然后就說是什么樣人。有人明明能看見他人頭上的旋，也要左撲拉右撲拉人家的頭發(fā)看。流行了一段時間后，小學生們就忌諱這么做了，因為不管命啥樣，用油滑的口氣說出來，都不是好命。那時，男小學生們盼望的是能打架，成為打架王。可大家差不多都是一個旋，是平常的庸人一個，不是什么好命，也就不搞了，而且頭也不是能讓人隨便摸的。

但是大家不約而同地認為，四旋頭上肯定有四個旋，所以在不知不覺中約定不再叫他的本名、小名和俗名，叫他四旋，因為他打架狠，是個打架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四旋一年四季喜歡戴一頂軍帽子四處游蕩，人們也不敢讓他摘下帽子證實。說他頭上的四個旋，也是說說而已。也有人私下里說：什么四旋，可能就是打架留下的四個疤，他不想讓人看到，所以整天戴著帽子。

那時每年五月中下旬，村小學都要放麥假，學校要在學生們里面選拔若干學生，在放假期間把守村里的各個路口，防止人們把麥子拿回家，這樣的學生多為村干部子弟。四旋每年會被選上，他也是六親不識把好關。有老人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五百年前是一家人。他舉出拳頭來，他看僧面、佛面嗎？于是不自覺的人只好識趣。

四旋敢打架，是出了名的。和村里的人打，和外村的打。村里的泰山廟前也有兩個以能架打出名的，和他一樣，也是村干部子弟，但和他比起來，還不夠狠，四旋在冬天里敢約架到羑河的深水里打。

后來這三個人老實了許多。一個靠養(yǎng)兔子和釣魚減弱了火性，一個在學校老老實實學習了，雖然學習成績也就是那么回事，四旋是讓老子打的看起來老實了。

七十年代中期，“四害”完蛋，人們也不再么顧忌，有些話敢說了，有些事敢做了。有一陣子四旋把帽子前面往上一提成一個三角形，上面畫著十二角星，招搖過市，還說電影上戴這帽子的人吃香的喝辣的，吸引一些小孩子跟著他亂跑。

他爹見他這樣，就擰著他的耳朵把他拖回家，讓他把帽子上的東西洗掉。

四旋不干，他爹就用棍子狠狠打他，四旋一聲不吭。

他娘見打的狠了，就說：要打先打死我。

他爹說：他這是要全家人的命啊！是他一個的人命要緊？還是全家人的命要緊？

他娘哭著對四旋說：你就聽你爹的話吧。

四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娘的眼淚。就說：以后不戴這樣的帽子了。

他爹說：你以后戴一回，我就往死里打一回，還有不許你再胡說八道。

四旋說：我不再說了。

他爹說：真的？心里也不能亂想。

四旋說：我不亂說了，可帽子還是要戴的。

他爹說：你敢！

他娘說：那你就把帽子上的東西洗了吧。

于是四旋把帽子上畫的東西洗了。鋼筆畫上的東西，很難洗。帽子上黑乎乎的一個黑疙瘩，戴上去反而讓更多的人知道了這事。

大隊也過問了這事，四旋他爸作了檢查，然后好幾天坐在家里沒出來，人們知道他心里不好受，在村里說一不二慣了，作了檢查臉往那里放？幾個孩子或招工、或當兵出去了，就小兒子不讓他省心，出了這事，也讓他有了心病，想辦法找了頂舊軍帽讓兒子戴。不過，這事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畢竟極左的路線已是強弓之末了。

后來四旋也想好好學習，晚上要我弟弟去他家一塊復習，但兩個人都是性格倔強，說不到一塊兒，過了一段時間，不了了之。

分了地后，四旋和老爹對農事都不怎么在行，因此日子過的不算好。

四旋成了家，隨著女兒的降生，日子緊張起來，憑地里的收入是沒法過好日子的，四旋就到外面打工，因為沒什么技術，只能從小工做起，在工地上篩沙子。他那把子打架的勁兒在工地上算不上什么，工地上比他有勁的人多的是，沒有人怕他；甩磚頭的本事不如人家，人家可是長年累月往房上甩磚頭的，比他的準頭強多了。那會兒蓋房子，腳手架高了，人在下面就放不上去磚，于是在腳手架下一個一個地住上甩磚，腳手架上的大工，在架上用手接磚。時間長了，配合熟了，可以兩個磚一塊兒往上甩，墻再高的話，下面的人就用鐵锨锨上磚往上甩。

四旋小時候是打架王，就是敢用家伙打人，但在工地上沒有優(yōu)勢，又不肯忍聲吞氣，沒多長時間就回來了。

聽說，四旋回來后，過了一段時間，不知咋就和人家商量好合伙做煤炭生意，來錢快。大概人家看上他有一把子力氣和家里的人脈，是個能壓住場子的人。

但是家里人反對他這么做，說太危險，成了家，就不要冒險了。哥哥們說：再和包工頭說說好話，回去再接著干，也不掙多大的錢，人安全就好，慢慢地也能熬成大工、小包工頭。

在我們那里，人們一般是不愿下煤窯的。沒有結婚前，可以下煤窯挖煤挖上幾年，蓋上了房子，娶了媳婦后，就回來就想法干別的，不能讓家里人老為自己擔心。

四旋不聽，說好馬不吃回頭草。家里人說，又不是讓你回原來的工程隊，是到另外一個隊。

四旋說：在煤礦是在上面干，不是在下面干，不會有事的，而且，礦上也有很多人，不也是挖了一輩子煤也沒事？

再說他，他就生氣了：不這樣，苦日子咋時才能結束？誰看的起？又說起曾年帽子的事，說，那會兒人們嘴上不說，誰心里不想過富農樣的日子？

不想沒多久就出了事。原來是急于出煤，趕進度，為了省錢，作為合伙人，也下去挖，結果就出了事。

家里也沒拿到多少賠償，上世紀九十年代那會兒鄉(xiāng)鎮(zhèn)一度開礦無序，民間開的煤礦出了事，常是按事前約定的進行賠償，如壞了一條胳膊賠多少錢之類。

或憶四旋不喜歡人們叫他四旋，說敢和火車撞的人實在沒理性，但無奈大家都這么叫。

后來，有人說，四旋頭上其實只有一個旋，和大家一樣，平常人一個，命還不好。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18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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