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jì)實之一四零

爐火映照談糧戰(zhàn)

文生

老文去城里看了一下老婆和兒子一家后，兒子在城里買了一些東西讓他帶回村，其中有一大兜毛豆。

老文說：過幾天村里的大豆也長成了，到時你想吃多少給你帶來。

兒子說：這不，買的多了，您拿回家嘗個新鮮。(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文說：這不是龍王面前賣水么？

兒子說：各地龍王的水都不一樣，這和村里的不是一個品種。

老文只好把毛豆帶回家。心想城里人就是不一樣，自來水不喝，非要去水站買水喝，老伴兒在城里看孩子時間長了，也沾上了城里的人的壞毛病。

老文想了想，獨樂不如眾樂，和老伙伴們嘗一嘗才好。

老文拿著毛豆到老土家，老土愕然：過幾天想吃多少就吃多少，還用專門買？

老文說：嘗鮮要赴早，晚了就沒多大意思了，一快兒吃。

老土說：瞧你說的，一把年紀(jì)了。

老文說：人老懷舊，用你家的土灶土火，把這些東西煮熟了，然后咱們一邊聊一邊吃。

老土說：土灶土火？好多年好也沒有用了，用鋼精鍋？

老文說：不是，要是那樣，俺就在家自個煮了。這些年就你家里還有老東西，用老家伙煮出老味兒。

老土說：大鐵鍋在柴房子里放著，咱們抬出來。

于是倆人把大鐵鍋出來，放到老灶邊，老灶上面放著塊大木板，所以這些年老灶還能完整保留下來，老灶當(dāng)年還煮過豬飼料。

兩人把鐵鍋放到老灶上，老土一看，說：還行，和點泥，把縫兒糊住，鍋洗干凈，放上水，就可能以煮毛豆了。再過一段時間咱們這里的大豆也這樣了，何苦這樣呢？你呀。

老文不肯說是兒子買多了，說：圖個新鮮，老早以前的味兒，總是讓人想。

老土說：只放鹽？

老文說：是，要的是過去那個味兒，可真是香呀。

老土說：那時候打草時，偷玉米、大豆，點上火燒著吃更有味。哎，老味怕是吃不回來了。

老文說：有紅薯嗎。

老土說：那我去弄點紅薯。

老文說：算了。

老土說：老忠家弄了紅薯，俺去找他，你就在老灶上燒柴火吧。俺去找他。

老文說：柴火呢？

老土說：給你摟過來。

老土到院角里，抱來一捆豆桿，說：也來個煮豆燃豆箕吧。

老文說：燒硬柴。

老土說：以前硬柴還要劈成片兒蓋房子用呢，誰舍的燒火？不夠了，燒玉米桿兒，在那邊放著，你拿，以前能有玉米桿兒燒就不錯了。

老文說：以前玉米桿兒還要喂牲口呢，用的是玉米根梢兒燒火。你有玉米根梢兒嗎？

老土說：沒有。行了，你就燒火吧，俺出去了。

老文有點生疏，一會兒就適應(yīng)了，豆桿兒是去年的，被曬透了，干的很。老文把豆桿兒放進(jìn)灶里后，讓桿兒虛起來，因此火很旺，不一會兒，鍋就沸騰起來，這時老文燒起了中火，水蒸氣沖著厚木鍋蓋，毛豆的香味兒也彌漫出來。老文抱玉米桿兒。

不一會兒，老土、老忠他們過來了，他們拿來紅薯，還有老酒，是自家釀的。

老忠說：用硬柴燒，好烤紅薯！

老土說：中呀。于是抱來硬柴。

老土又從屋里拿出小桌子小凳子，放在土灶旁邊，老灶的爐光映照他們閑聊……

老土說：過去不讓這樣，要玉米、紅薯、大豆完全好了才能收回來。

老忠說：現(xiàn)在人們就圖個新鮮勁兒，老了就不好吃了。

老土說：你們說，這樣能保證糧食產(chǎn)量么？

老忠說：俺也覺著沒以前的產(chǎn)量多了。

老土說：地沒有以前多了呀？你想這么多年，蓋房子等等用了多少地？

毛豆煮熟了，撈出來，放在涼水里，紅薯放到灶下面的灰堆里。上下的余溫烤紅薯，很快就紅薯香味兒就出來了。

幾個老伙伴用手從涼水里撈毛豆吃。

紅薯烤好了后，用棍子扒拉出紅薯，性急的人就搶紅薯，雙手不停地左甩右接，右甩左接，一面防止高溫傷手，一面把粘在紅薯上的灰彈掉，如此幾下紅薯如此涼了點后，就剝掉紅薯皮趁熱吃……

一面吃，一面還喝濁酒……

老忠說：沒事。咱們這山地也許產(chǎn)量不中，但平原那地方，集中種地，產(chǎn)量是有保證的。

老文說：這是個問題。

老忠說對老文說：對你不是問題，大不了到時花錢買就是，你兒子在城里混。還有人說，可以買外國的。外國的糧比中國的還便宜。

老文說：你是一個老百姓，可以這樣講。要是一個有背景的人，人們會把他罵了。

老忠說：俺知道，手中有糧，心中不荒。那個人為啥挨罵呢？

老文說：說起來話長。那人還是個經(jīng)濟(jì)學(xué)家，主張什么都靠市場配置。

老土說：這沒有錯，上面也是這么說的，還說市場占主導(dǎo)地位。

老文說：可是別忘了要發(fā)揮政府作用的一面。在糧食上面，政府必須發(fā)揮作用，這些年，中央為此下了大功夫。其實，中國人老早就認(rèn)識并實行，知道黎陽倉吧？

老土說：知道，和咱們石林黑塔村一樣，都是鶴壁的地盤。俺家姑娘還說要俺去玩玩去。

老文說：黎陽倉，靠著運河，是個中轉(zhuǎn)倉，同時也專門存糧食，豐年收，旱年濟(jì)，保障民生，也是軍事重地，都是陳年舊事了。

老忠說：現(xiàn)在咱們都不存糧了，想吃什么就去市場上買。

老土說：自個保存費功夫，糧食銀行也不靠譜，不如賣掉劃算。反正這么多年麥子賣不上價，白面價也是慢慢往上長點。

大家沉默。早年有小面粉廠，讓人們把糧存在面粉廠，需要面了，去領(lǐng)面就是，一百斤麥換若干斤面，記帳，后來面粉廠倒閉，很多人的麥子沒能拿回來。以后大家就不再存糧，而是直接賣糧拿錢。

老忠說：糧食不能藏于民，危險。

老文說：俺認(rèn)為民不存糧是對國家的信任。

老土說：糧價平穩(wěn)，安心種糧。這些年，菜、水果，還有什么東西，價格漲落漲落讓人跳……

老文說：這是國家搞了不少儲備糧項目，起了平穩(wěn)糧價的作用。

老土說：你剛才說有人說可以放心買外國的糧食，大家為什么罵呢？

老文說：這個人說好了是個書呆子，說壞了就是拿了人家的錢給人家辦事，他辦的研究所是外國人資助的。

老忠說：咱們國家也進(jìn)口了不少糧食，咱也嘗過外國糧食，兒子給我買來泰國香米，吃起來也有味兒，可是說不上好在那里，俺愛吃的還是面條。

老文說：進(jìn)口糧食不能太多。進(jìn)口半成的話，也許還能平時價，進(jìn)口一成的話，也許得花幾倍的錢，甚至人家根本不賣給你。

老土說：聽說，咱們國家的食用油基本上讓外國人壟斷了，你消息多，說說是什么回事。

老文說：和這毛豆，也就是大豆有關(guān)系。

老忠說：現(xiàn)在咱們國家在和美國打大豆戰(zhàn)，少進(jìn)美國大豆了，要多進(jìn)別國的大豆呀，有的國家還進(jìn)口美國大豆冒充本國的出口給咱們呢。

老土說：豬飼料中的大豆粕份量也少了。

老忠說：老土到底喂過豬，只關(guān)心本行。

老文說：前些年也搞過大豆戰(zhàn)。

老土說：你說說。

老文說：說來話長。我國傳統(tǒng)的大豆產(chǎn)區(qū)在東北，咱們這里也種過。好多年前，種大豆收益比較高，咱村不少人家也種過，是吧？現(xiàn)在還有人零星種。那時我國的大豆還能少量出口。

進(jìn)入新世紀(jì)后，國人對肉類的需求增加，就大量進(jìn)口大豆，到2011年，我國所需大豆七成五要進(jìn)口。國際糧食貿(mào)易被四大國際糧商壟斷，他們不甘心賣低價，還希望控制我國的大豆油市場，把整個供應(yīng)鏈都掌握在他們手中。

本世紀(jì)初，他們開始行動了。先是使美國大豆升了兩倍多，我國東北豆農(nóng)見有利可圖，就大量擴種，同時國內(nèi)榨油企業(yè)好也跟風(fēng)擴大生產(chǎn)能力。之后國際糧商放空大豆，豆價攔腰跌去一半還多，這樣國內(nèi)大豆價格也暴跌，很多豆農(nóng)巨虧，國內(nèi)的眾多榨油企業(yè)，進(jìn)口的大豆還在海上，價格就已經(jīng)跌去一大截，于是寧愿違約罰款，也不收貨，讓賣家轉(zhuǎn)賣給其他人，這樣很多國內(nèi)榨油企業(yè)虧損倒閉，外資乘機低價收購，就這樣控制了我國的榨油業(yè)。

老土說：外國人很可惡。不過俺也難懂。

老忠說：你想這些年蔣（姜）你軍、逗（豆）你玩、算（蒜）你狠就明白了。

老土說：哦。后來呢？

老文說：后來他們還想玩。我國還是沒辦法，因為當(dāng)時我國的糧食儲備以主糧為主（小麥和玉米），大豆和豆油的儲備很少。不過國家限制了食用油的漲價幅度，同時采用小包裝食用油定點供應(yīng)，于是豆油價格短短半個月，從跌到左右，很多哄抬價格和搞囤積的商家血本無歸。

老文繼續(xù)說：但是豆價的定價權(quán)還有人家手是。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fā)，大豆價格也隨之暴跌，這時候我國大量收儲大豆，價格略高于豆農(nóng)的種植成本。我國的策略是：既然國產(chǎn)的大豆不可能滿足需求，那就靠巨量的儲備來穩(wěn)定市場價格。價格太低時，就收購，價格太高時，就拋儲。我國的大豆儲備量巨大后，國際資本根本不敢炒。這樣，國際豆價基本波瀾不大了，油價也平穩(wěn)了。

老忠說：再咋樣，大豆也不是主糧。

老文說：后來我們又進(jìn)行了小麥和玉米戰(zhàn)。

老忠說：你快說說。

老文說：等明天小麥快成熟再說。

老忠說：俺敬你一杯酒，這是家釀的好酒。

老文說：一杯濁酒而已。

老土說：你就說一說吧。

老文說：還是本紀(jì)初，有一年國際小麥價格漲了3.4倍，玉米價格漲了3.2倍，同期我國小麥價格漲了0.7倍；玉米漲了0.7倍。為何？

不是商人有良心，而是國家出面打起了糧食戰(zhàn)。在國際糧價暴漲時，我國國家糧庫拋售儲備糧。當(dāng)時，國家糧庫常被媒體批評為管理落后、蛀蟲多、跟不上時代的落后象征。當(dāng)國家糧庫拋儲時，多方拼命抬價，全部吃進(jìn)，造成供不應(yīng)求的形勢；于是國家糧庫再拋儲，多方再抬價，再全部吃進(jìn)……，到了最后，沒人敢接了……。這時候風(fēng)聲出來，說我國的儲備糧有1億噸，夠全國用一年的，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國家機密，于是麥價、玉米價全面暴跌……

老忠說：俺明白了，就是上海解放后打的糧價戰(zhàn)……

老文說：其實我們的祖先早就過了，管仲就搞過這個。

老忠說：民以食為天。只要糧食夠吃，心就安。好多打工的人，沒工打了就回來，家里還有地，心就安。

老文說：他老人家看重的是是實物。

老土說：想不到是這樣，以后多向國家售糧。

硬柴火長久，爐火還映照著他們。

羑河紀(jì)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19年7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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