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渣

2018-10-13 17:23 作者:文生 0人讀過 | 7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羑河紀(jì)實(shí)之一0二

皮渣

文生

土嬸坐在院子里，用刷子刷紅薯上的泥，同時想著心事，想深山里的娘家，想遠(yuǎn)嫁的女兒一家，想城里的兒子一家。老土出去賣紅薯了，屋里已煮好皮渣，涼著。不同的皮渣要求的火候不一樣，這一回是要炒的。

這眾多的紅薯中，大點(diǎn)的送給兒女，或賣掉，或放到地窯里慢慢吃，或者刷成片兒晾成紅薯片，小的和破碎的紅薯，準(zhǔn)備洗干凈，然后打成紅薯泥，紅薯泥裝到放在水池上面的沙布包里，用水反復(fù)揉洗，洗出來的渣子倒出，洗好的水粉，在水池里經(jīng)過沉淀成兩層，上面是水，下面是淀粉，將水淘出后，將下面的淀泥挖出來涼干，就成為紅薯淀粉。

紅薯淀粉在農(nóng)村是上臺面的東西，可以做粉湯、粉條、粉皮、涼粉，作勾芡料，還有皮渣，逢年過節(jié)都離不開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皮渣就是用做粉條的下腳料，短短碎碎的粉條，用水煮了，加上調(diào)料，澆上淀粉湯再煮一下，之后凝結(jié)冷卻就成了。

土嬸年年都做淀粉，主要用于做粉條，粉條大部分賣了，紅薯粉渣和紅薯葉、紅薯秧喂豬。做的粉條雖沒有集市上機(jī)械做的好看，但有嚼頭，識貨的買主才買，但不啥地賺錢。以前做的多，現(xiàn)在做的少了，主要是自家吃。豬也不喂了。

粉條手工做起來很是麻煩，加上這些年年輕人在外面打工，村里平常時見不到年輕人。老土說，以前，紅薯是搗碎，后來是在磨盤上磨碎，現(xiàn)在是用機(jī)械打碎。打紅薯粉用機(jī)械，洗紅薯粉累人，漏粉條更累人，需要眾人接力。

漏粉條時先把粉面放上水?dāng)?，比例要配好，稀了漏不成粉條，稠了漏起來太費(fèi)勁，也不好煮。煮粉條的大鍋里的水大火燒開后，人站在鍋邊沿，舉著漏瓢，一人隨時瓢里加粉湯，舉漏瓢的人一手不停的擊瓢，讓粉湯漏的勻衡，一手舉瓢來回?fù)u，讓粉條煮的透徹，這很累人，需要幾個精壯漢子輪流干，同時鍋邊上的人用棍子有序的把粉條攪開，但又不能攪亂，煮的差不多了，撈出來放到?jīng)鏊铮贀瞥鰜頀煸谀竟魃?，然后架在架子上晾，粉條晾好了后，整整齊，還有不少碎粉條，這些碎粉條就是做皮渣的原料。

兒女們常吃皮渣，這都是沒別的吃的鬧的。只憑地里的收入，前些年家里日子過著荒張，糧食夠吃，可是沒錢花，上學(xué)的錢也讓人發(fā)愁，只能靠做粉條、喂豬換點(diǎn)錢?，F(xiàn)在可以用紅薯直接換粉條，也沒人用老辦法漏粉條了，都用機(jī)械做，但是土嬸還是想土辦法做好。

是不是請人做？土嬸正在想。當(dāng)初家里人為了她能過好日子，同時也為了收一筆錢，讓她哥哥能結(jié)婚，她從山上嫁到山下。老娘還說，你到那里能吃上白面饅，吃上皮渣做的菜。

她在山里時，村名都是這溝那溝，可她嫁的石林黑塔村，周圍的村名很有趣，東邊是時豐，時時豐收之意；西邊是寺望臺，在寺上登高遠(yuǎn)望；南邊是唐宋，歷史老早了，唐朝宋代那會兒就有了，不過這兒的老輩人又都是從洪洞來的；北面的是白塔，有好幾個白塔村。

聽了老土的解釋后，她問，村里為啥沒黑塔呢。

老土說，和白塔一樣，老早以前有，現(xiàn)在早就沒了。

她說，為啥不修？

老土說，你說話小心點(diǎn)，封資修的東西，修它干啥？現(xiàn)在村名兒是紅星村。

現(xiàn)在，村名早回改原來的了。還有這些年，老有人念叨著要重修黑塔。

娘家到處是石子路，這里村北有鐵路，過了南崗有馬路，去南崗的路上有一段石子路。剛嫁來時，為了找走石子路的感覺，她多次走南崗的路。

有人對老土說，你看好你媳婦，是不是想坐車跟人家跑？馬路上有各種拉煤車，人力的小平車、畜力的大車、拖拉機(jī)的大斗子車。

老土也不放心，跟蹤。

她對老土說，你放心，老話兒叫什么來的？嫁雞隨雞，隨狗隨狗……，她心里苦，她心中的雞狗不是他呀，但他家里實(shí)在太窮了，她也沒法抗命，此后她沒事就不去南崗了。

這里的地，莊稼種的多，麥子、玉米、豆子、高粱、紅薯、棉花，有一段時間，還種過水稻、油菜。生產(chǎn)隊(duì)時期，種紅薯不少，紅薯產(chǎn)量高，五斤相當(dāng)于一斤糧，同時紅薯的葉、藤能喂豬、羊。

娘家山高地薄，靠天吃飯，只能種玉米、小米和紅薯，產(chǎn)量也不及這里。紅薯在山里吃法簡單，新紅薯煮著吃，把紅薯切成片兒曬干慢慢吃，到青黃不接時，還把紅薯的葉、藤煮著吃，一鍋黑乎乎的東西，讓人沒有胃口，但是思想抵不過肚子，最后還得吃。

在這里就好多了，紅薯做成粉，然后做好多東西……

這里也種棉花，她手巧，很快就會紡線、織布。村里有老大娘說，可惜了，這么好的閨女啥就跟了又笨又矮的老土。

她也是心有不甘，但時間一長，尤其是有了孩子后，她認(rèn)了命。再說，老土對她也不錯，雖然，有時也耍耍大男人的派頭，這時候她才覺著命運(yùn)對她不公平。

每次回娘家時，總要早早的走，匆匆吃了中飯就回來，要不當(dāng)天回不來。玉米小米不用帶，帶著是小麥面饅饅、紅薯粉條以及織的土布，這在山里是稀罕物。她總覺著嫁的太遠(yuǎn)，娘說，還不是為了讓你過好日子。她只能苦笑，說，在那里還不是吃紅薯的命。

娘說，還是不一樣呀。

后來，老土用自行車帶她和孩子回山里時，山里的人一副看稀罕的樣子，其實(shí)是自行車是借的。

分責(zé)任地時，和人家合伙分了頭驢，又是賣糧又是借錢，才讓驢成為自家的，那一年她坐著驢車回娘家，才找到小媳婦回娘家的感覺，只是大孩子早就會打醬油了。再后來，家里開上了突突叫的拖拉機(jī)。

這些年看到有人買了小汽車，老土也眼熱，私下里說要過小康日子了，工地太高嚇著俺不敢上，得去煤礦挖煤才能買汽車，你回娘家時也風(fēng)光。土嬸說，買那個干啥，小汽車能種地還是能拉東西？嫁過來不久她就知道，娶她的聘禮是老土挖煤掙的，還欠了錢。這些年老土一有困難就提出要去挖煤，公公婆婆堅(jiān)決不許。前些年為了兒子娶親還下過一段時間煤窯，那會兒她總是心驚膽戰(zhàn)的，等兒子辦了事后，土嬸再苦再累也不讓老土再下煤窯了。不過呢，婆姨們在一塊兒好閑聊誰誰家又買了啥。

一陣突突聲進(jìn)了家門。

土嬸說，回來啦？

老土說，紅薯都賣了。過去是五斤頂一斤糧，現(xiàn)在是一斤頂一斤糧了。聽你們又說起誰誰家買了車，眼里放著光，刺的人心痛，攀比都是你們這些人沒事諞閑話給鬧的。

土嬸嚇了一跳，剛才是心里想的，他咋就知道了呢？說，俺說說閑話罷了。都老太婆了，還要這個裝闊？真買過來，你能開？

老土說，車好開，證難考。沒證上不了馬路，再說一年光養(yǎng)路費(fèi)就是大幾千，咱得種幾千斤紅薯？

土嬸說，咱們就這么過了一輩子。兒女好才是真好。大女小女嫁的遠(yuǎn)，兒子家在大胡里。要是有一個在身邊多好。

老土笑著說，也不算多遠(yuǎn)，都在過自己的小日子呢?；貋硪踩菀祝杏腕H子呢。老土以前把摩托車叫電驢子，但電動車出來后，摩托車改叫油驢子了。

土嬸說，給孩子們準(zhǔn)備什么呢？

老土說，準(zhǔn)備啥呀，等孩子們孝敬你就是了。

土嬸說，過去呢，用土棉花做衣縫被，現(xiàn)在人們都不種棉了，也沒幾個人會了。

老土說，會做的也干不動了。

土嬸說，人們也不稀罕了。可小孩子還是棉布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