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駒進城
羑河紀實之一五四
老駒進城
文生
大秋農(nóng)活忙罷，姐姐過來幫助老娘照顧老爹，主要是洗洗刷刷，縫縫補補。老駒有了空，帶了些小米和雞蛋到城里看老婆惠惠。
老駒進了城后，走在過去常走的道路上，有了陌生感，仿佛是在那里走過的，想一想才知道情況變化很大。這不，在一個寫字樓前，就想起這兒以前是塊爛尾地，自發(fā)形成了一個貨運市場，每天有好多車輛在這里聚集著等貨主，他在這里這樣呆過好些年。老駒不知道以前的那些車輛到那兒去了，那些車主還在嗎？沒事時還在一塊打牌、吹牛嗎？
以前，他在這個城里的城中村居住，開著一輛貨車，每天在這個自發(fā)形成的貨運市場等雇主拉貨，什么東西都拉。貨運市場上什么樣的車都有，大車、小車、面包車，還有人力三輪車，后來還有吊車、鏟車也過來等生意。拉小件貨時，汽車面對三輪車，沒有競爭力，后來有些人力三輪車私下裝上了摩托車發(fā)動機，汽車就更沒有競爭力了。不過到后來情況變了，人工費越來越高，汽車就有了優(yōu)勢，好些人愿意多掏一些錢換時間。三輪車被擠掉后，汽運生意并沒有變的好做，因為汽車越來越多了，有些是三輪車主鳥槍換炮，開起汽車了。老駒也是從騎三輪車到開汽車的。前幾年老爹病情加重了，老娘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老駒只好回老家照顧老爹。(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駒結(jié)婚后，倆口子都到城里打工，老婆惠惠在超市里打工。生了兩個女孩子，小時候自己帶，到上學(xué)時，城里的借讀費用實在太高，負擔(dān)不起，就放在老家讓奶奶帶。這些年可以在城里上義務(wù)階段的學(xué)了，只要能證明大人在城里打工、有固定居住的地方就行，可老駒的孩子也先后在老家初中畢業(yè)了，只有在老家繼續(xù)讀高中才有學(xué)籍考大學(xué)，因此老駒的孩子們沒能在老駒打工的城里上學(xué)。
老駒兩口子雖然掙的不多，在城中村租了間小房子，日子也過的去，慢慢手里也有了點積蓄。自從老爹病情加重了后，家里的情況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地沒人種了，在農(nóng)村上學(xué)的孩子沒人接送了。農(nóng)村蓋房、結(jié)婚、人情、大病、上學(xué)、白事樣樣都要花大錢，最怕不能打工了，可憐的老駒失業(yè)了。
開始，老駒兩口子都回到老家，待老人病情穩(wěn)定后，錢也花的差不多了。老駒說要出去打工，讓老婆惠惠在家照顧。
老婆惠惠說：公公身子沉，她照顧不來，也不方便照顧，不如她出去打工，也不比老駒少掙。
老駒說：一個大老爺們呆在家算啥？
惠惠說：俺在家，種不了地。你在家，照顧老人、種地、接孩子上下課，抽時間掙點小錢，都照顧上了，俺在家能這樣么？你一個人在外掙的那點錢，頂多大用？
老駒說：可是……
惠惠說：老公在家種地，老婆在打工的，村里也有的是，你怕啥？要效益最大化，等那天咱們干不動了，還要回來的，都不會農(nóng)活，啥行？你現(xiàn)在學(xué)做農(nóng)活還來的及。
老駒沒辦法，只好做了留守男，老駒雖說在農(nóng)村長大，可是和許多人一樣，壓根兒沒有干過農(nóng)活，只好王小二似的種地看隔壁，幾年下來也會種地了。
老駒走到老婆惠惠打工的大超市門面前，用手機通了話。一會兒，惠惠穿著黑西服出來。老駒知道，這意味著老婆成為管理人員，能指導(dǎo)那些穿著紅馬夾、背后寫著為您服務(wù)的員工干活。
一見到老婆，老駒有了心理反映，但不持久，他知道不比年輕時了，現(xiàn)在再激動時需要長時間了，心平靜下來，說：過來看看你，你胃不好，帶了點老家新小米，還有雞蛋。
惠惠也是心情激活動后的平靜，說：也不提前打個電話。
老駒說：給你個驚喜。
惠惠說：哼，是不放心，搞突然襲擊吧？
老駒笑笑：你說呢？
惠惠說：你放心，俺不會給你閨女丟人。你等一會，俺上去打個招呼，把東西放在單位，一會就下來。
老駒等了一會，惠惠出來，小聲說：中午找個酒店住一住。
老駒說：住酒店干啥？到你住的地方去。
惠惠說：有點遠，和好幾個小女孩合伙租的樓房，人家在倒班休息，你不方便去。
老駒說：去酒店得花好多錢，一個小時夠俺在地里干一天。不去，到城中村找個房子。
惠惠說：現(xiàn)在城中村都拆了，也沒有小旅館了。
老駒問：城中村都拆了？
惠惠說：是的，這一片都拆了。你來了，是不是就不走了？
老駒說：家里還離不開人，看看你，一兩天就走。
惠惠很失望：你要是能繼續(xù)開車多好？
老駒說：俺也想這樣?？涩F(xiàn)在沒這命。
惠惠說：前些天節(jié)假日為啥不帶孩子們來？
老駒說：農(nóng)活實在太忙了。孩子們也幫忙。
惠惠說：為了掙錢，忙別人家的，自家的反而顧不上，把咱們的閨女累壞了，俺繞不了你。
老駒笑道：沒事。人家說咱家閨女懂事，又會讀書又能干活。
惠惠說：晌午了，咱們到小飯店里，一邊吃一邊說。
到小飯店里，惠惠要了一個涼菜，一瓶啤酒，一大一中的兩碗面，說：你先喝點酒，吃菜，一會面上來俺再吃。孩子們還好吧？
老駒說：好。都在老家城里上學(xué)。你們這些娘們天天通話，話費每天不知花多少。和俺沒話說。
惠惠看著老駒吃喝，說：女人家的事，不好和你說。
老駒說：你也吃點菜。她們也不小了，該考慮了。
惠惠說：俺不餓。她們現(xiàn)在就是好好上學(xué)，考上什么就供到什么。
老駒說：俺說的是房子的事，咱家該蓋房子了。
惠惠說；蓋什么房子？先供她們上學(xué)，再說，有錢也得先給老人看病。爹咋樣？
老駒說：還是老樣子。老大是學(xué)習(xí)的料子，考上大學(xué)沒問題，由她；老二不行，房子是給老二蓋的，到時招個上門的。
惠惠說：老二在老城上高一，要是和她姐一樣，考上新區(qū)的高中多好。指不定那天老二開了竅，就趕上了。別想那么多。
老駒說：姑娘長大嫁人是一眨眼的事，總得留一個在家里吧？要不，咱們再生一個？
惠惠說：你年輕時都沒用，現(xiàn)在有用？
老駒說：這是啥話？你這塊地，俺多長時間沒耕了？那來的收獲？你回家吧，等生了老三再出來。
惠惠說：憑啥呀？
老駒說：憑你是俺老婆。
惠惠說：地太老了。
老駒說：沒事。人家添人和孩子考上大學(xué)這樣雙喜臨門的事也有。
惠惠說：就憑你？俺問你，孩子大了，你有啥給他？給他買的起車？還是在城里買的起房子？還是供的起上學(xué)？從幼兒園一路上到大學(xué)，得花多少？你想過沒有？咱不能靠虧待閨女。
老駒說：到時再說。
惠惠說：俺可不想生一個和你一樣的留守男。俺是死心眼，只知道守著你過，以后不會有俺這樣的人了。
老駒說；將來咋說？你也看到了，家里沒個男人不中。
惠惠說：不想那么多。先把兩個閨女供出來再說。有兒子也不一定指望的上。有的人家有好幾個兒子的，誰也不管老人的，多的是。
老駒說：俺說……
惠惠說：你別說了，煩著呢。這工作也干不長了，店里往外攆人。
老駒說：不會吧？這些大超市，以前牛氣的不行，不是小姑娘不要，現(xiàn)在是大嫂大嬸歡迎，將來是大娘奶奶都中……
惠惠說：將來是機器人了，你知道不？
老駒說：好呀，到時和俺一塊回家，那個什么？對，夫妻雙雙把家還……
惠惠說：別瞎唱了，這么多人……
老駒說：這可是<天仙配>。
惠惠說：都老黃瓜了。你喝多了。
老駒說：沒有，這么一點啤酒算啥？你在俺心中永遠年輕……
惠惠說：沒正經(jīng)……
老駒說：沒事，這樣的人多的是，有些人在路上走著走著就突然唱上兩句，人們已見怪不怪了。
惠惠說：俺就看不起你那個樣子……
老駒心里有點擔(dān)心配不上惠惠，不過嘴上說：啥啦？別看你現(xiàn)在是個小頭頭，還是離不開俺這塊糞餅。
惠惠卟的一下笑了，這是以前談朋友時的談笑，說：你這塊糞餅將來還是在花盆里養(yǎng)花吧……
面上來了，一素一葷，倆口子推讓了一下，結(jié)果是老駒吃大碗澆肉面，惠惠吃中碗素面。老駒一面吃面一面問：為什么？
惠惠說：沒啥，俺已經(jīng)習(xí)慣在這里生活了。將來孩子們也在城里生活的。老家，是回不去了。
老駒說：你以前還說老了要回家。那兒才是你的家，不回，到那兒？
惠惠說：在城里安家。
老駒說：老家多好，和那些發(fā)小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談天說地。在城里，對面幾十年都不知道姓啥。
惠惠憂傷的說：和發(fā)小們、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沒什么話可說的，都是讓人傷心的話：誰的命不好，在家受氣，被男人打，被婆婆罵；誰的孩子不讓人省心；誰走了……；還有都是些俗氣的話，誰家辦的事如何如何，誰家發(fā)了財，誰家買了什么樣?xùn)|西，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沒完沒了的罵人……；要不就是掙了些小錢就吹牛，趾高氣揚……；更主要的是，有些話，實在太傷人……
老駒說：什么話？
惠惠說：你心里也有，剛才還說讓俺回去給你生兒子……
老駒說：不說了。她奶奶也不會說了……
惠惠說；不說不等于不想，俺受不了……，俺不想見你娘的臉，俺不欠她啥。你呢？
老駒心時也難受，平時在村里是夾著尾巴做人，一般情況下不和人爭吵，因為人家有殺手锏，在他沒兒子上下手。說：俺想，里子比面子好。
惠惠說：過幾年在城里買個小房子住?！?，給大人和孩子們交醫(yī)保了么？
老駒說：一起交得上千呢。一年地里凈收入也沒這么多。好多人不想交。
惠惠說：這不行，現(xiàn)在一場感冒上千，別說其他的病了。
老駒說：可是住院才能報銷，報銷比例再大，也住不起醫(yī)院呀。咱爹那樣，長年靠吃藥，要是能在門市部里按住院比例報藥費就好了。還有，動不動去城里開藥花費也不少。
惠惠說：醫(yī)保是管大病的。
老駒說：人癱了還不是大??？
惠惠說：你先交了錢再說。不夠了問俺。
老駒說：你的錢要供孩子們上學(xué)，每月光她們的飯錢就小二千，占了你工資的大頭。一個小頭頭，也就是比員工多幾個錢。還是家里賣點糧吧。吃飽了么？給你要個茶葉蛋吧？
惠惠問：你提來那么多雞蛋，咋裝進去的？
老駒說：揭開商標你就知道了。這是家里養(yǎng)的，真正的土雞蛋，你每天沖一個喝?，F(xiàn)在給你要個茶葉蛋，也讓灣灣知道咱日子不窮。
惠惠生了氣，說：你別假裝收買人心。說，灣灣是誰？是小三吧？還有人看上你？
老駒哭笑不得，說：那來的小三？是臺灣的一個名嘴，說大陸人窮的吃不起茶葉蛋。
惠惠說：不要不要，俺還要減肥呢。你要是敢找小三，看俺不扯碎了你。
老駒說：真的好想在你身邊，讓你看看的牢牢的。
惠惠說：天不早了，俺該上班了。說罷眼里含淚，接著用手機交了飯錢出門。
老駒用手抹了她眼前的淚，說：俺也該回家了。
惠惠說：要不，住一住酒店吧。
老駒說：剛才說了，太花錢了。
惠惠說：那，親一親。
老駒說：好。
當(dāng)眾親熱，人們也見怪不怪了。
惠惠進店后，老駒隨后回家。
老駒進城的事，很多人在很多地方重演著。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19年10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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