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光棍老丁
羑河紀實一九六
佛系光棍老丁
文生
老丁快六十了，經(jīng)歷多，在外一圈下來，還是回到家鄉(xiāng)。
老丁年輕時談過戀愛，兩家家長也認可了，可終因家中變故及彩禮錢沒談好，婚沒結(jié)成。老丁一氣之下到外面打工，多年沒回家,不過掙的錢大多給家人看病用了，也就多年沒成家。
近來因疫情回老家，把爹娘留下的房子簡單修了一下住。麥收過后，大家都想辦法出去打工，也認為老丁還要到外面打工。老丁說他不出去了，就在老家過日子了，說自己看開了。大家認為他多年來他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饑，現(xiàn)在想回歸家庭生活了。老丁說不是，是真看開了。大家說老丁還等人家，真是個情種，可是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了，也該放下了。老丁還是說，不是，是真的看開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一般來說，光棍不愛收拾家，家里就和狗窩一樣，但是老丁不同，家里收拾的干凈，學(xué)生時代養(yǎng)成的刷牙習(xí)慣還在。有人看到這個，覺著他是個會過日子的人，熱心地給他介紹對象，是個離婚的，帶著兩個女孩子，因為生不出兒子受了不婆家的苛虐而離。老丁擱于情面答應(yīng)了，結(jié)果雙方見了的面，沒談成。對方要求人好，年齡大點無所謂，在城里買房，讓她的孩子能在城里念書，小汽車買不買看著辦。介紹人說這條件也可以了，你老大不小了，可女方年令也不算大，還能生孩子，讓老丁趕緊答應(yīng)，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老丁說，俺要是能在城里買下房子的話，還會回來？介紹人說老丁不了解世情，還沉睡在老觀念里。正在猶豫之時，沒幾天，傳來人家已訂婚的消息，嫁給比她還小的頭婚青年，在城里買了房子，又買了二手小汽車，彩禮象征出了點。原來世風(fēng)變化，以前離過婚的女人不好找對象，現(xiàn)在好多了，就是帶小孩子也很容易嫁人，而且條件提的還挺高，原因在于娶黃花姑娘作媳婦的成本實在太高了，加上還不靠譜——離婚的太多，于是很多人退而求其次。老丁只能苦笑。
同是光棍的老七見老丁沉默，勸老丁想的開點。
老丁說：沒事，就是那么一回事兒，沒有緣分。
老七說：看破紅塵了？
老丁說：不想折騰了。
老七說：是呀，還是看開好。孩子的爹還在，辛辛苦苦把孩子養(yǎng)大了，人家還是會回到親爹身邊；等你老了沒有價值了，人家還會帶著你的房子回到原來的老公身邊。
老丁說：不會吧？
老七說：啥不會？第一個男人再不好，女人也會記著。你對女朋友，不也是忘不了，還記著？任何女人在你心中都比不過她吧？其實女人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兒？所以呢，寧可找寡婦，別取離婚妻。
老丁說：滾，你還知道啥？
老七說：別以為你有多癡情，人家就會受到感動。俺就不信你在外面多年，沒吃過腥兒。
老丁說：別以為大家都和你一樣，一天到晚就是想女人，還每天不知看啥片子。
老七調(diào)侃，說：要俺說，你還是改一下名字吧。老丁老丁的，不是說家里只有一丁，一個人么？
老丁反諷，說：你叫老七，婚也沒結(jié)，如何生七個兒子？
老七說：俺不叫老七，可你們按族里的排行叫俺老七，不是非要養(yǎng)七個兒子的意思。俺知道了，你爹其實是喊你洋釘?shù)氖遣皇?？帶個洋字兒，發(fā)洋財。誰想老師省事，把洋去了不算，還把釘去了金，這是害了你呀。
老丁說：那你叫水泥好了，水泥還叫洋灰呢。
老七說：名字好有什么用？還不是打光棍？
老丁說：你到城里去吧，城里的剩女有多少，農(nóng)村的光棍就有多少。
老七說：人家眼睛長在額頭上，看不上俺。
老丁說：你的心就不能長的大點？
老七說：不說了，咱們喝點酒吧。
老丁說：沒勁。不喝。
其實老丁愛獨自喝點小酒，喝到有點微醉的那種，不講究下酒菜，沒有豬頭肉有花生米中，沒有燴菜有煮黃豆也行。老丁微醉后不象有的人那樣出洋相、說胡話、撒酒瘋，而是安安靜靜坐在一邊，有時什么也不想，有時心里默詠古人吟酒的詩句，尤其是李白的詩。
這會兒雨水多，在雨后天氣涼爽的晚上，天空如洗，明月當(dāng)空，樹影擾動，老丁微醉后體現(xiàn)出早年喜歡文學(xué)的痕跡：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畎住对孪陋氉谩?/p>
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fù)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畎住渡街信c幽人對酌》
尤其是：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李白《將進酒》
光棍們愛閑逛，老丁也是，但老丁說他這是在鄉(xiāng)村間漫步，因為他會吟喜愛的陶淵明詩：
結(jié)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淵明《飲酒·其五》
……
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
時復(fù)墟曲中，披草共來往。
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
……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二》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三》
但是村里現(xiàn)在相當(dāng)喧鬧，大人們的吵鬧、拖拉機的突突、汽車的鳴叫以及火車上百個車皮的連續(xù)轟隆……，只是當(dāng)年的票車聲早就聽不到了。
人們相逢時已不是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了。而是雜言亂紛紛：誰誰發(fā)了財，誰誰買了樓，誰誰買了車……，種地真的不賺錢，在城里干啥能多掙錢？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差不多是當(dāng)下現(xiàn)實：地里滅草劑不到的地方，就有雜草生長，人們也賴著鋤掉，任它與莊稼爭水肥，反正種地也不賺錢。
到南崗上：他吟：
……，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蹙S《終南別業(yè)》
在羑河邊的林中：他吟：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王維《鳥鳴澗》
現(xiàn)在這些詩小學(xué)生們學(xué)習(xí)，但老丁上小學(xué)時，課本上是階級斗爭的文章當(dāng)家，這些詩大多是上高中時從課外書上讀的，老丁現(xiàn)在后悔當(dāng)年背的少了，遺感沒能背下來《歸去來辭》。
回到老家后，老丁打短工、種地。老丁種莊稼是王小二過年，看隔壁，別人咋樣他就咋樣，不懂就問，打藥多看說明書，種的玉米比一些人家還好，即使收獲不如人家，也是這樣子可以了，對秋后種小麥子也有了信心。老丁覺著種地不合算，但想到未來的生活，也就只能把種地堅持下去。在城里也就是干些零活，作小工，干個保安，如果在城里有房的話，還能湊乎，但他在城里沒房子。要是租房子生活，那不中，他是單租不想合租，這樣費用就多了。他已經(jīng)沒有體力在工地上長期干活了，也就只能回家種地了。以前沒種上過地，也沒想過靠種地生活，但現(xiàn)在必須學(xué)會種地且種下去，他想以后還要養(yǎng)些家禽、牲口才好。
老丁買東西不愛趕集，不愿也不會講價還價，買東西就去超市，到門口結(jié)賬就是，小票給也行，不給也中，也不關(guān)注那些優(yōu)惠活動。
有人說他是這是佛系生活，老丁認為說的對，事實上許多人到了一定年齡都會這樣，平平淡淡、不爭不搶、榮辱不驚，不焦躁、不執(zhí)著，有也行，沒也中，以平和的心態(tài)面對人生。生活中每件小事都要爭個輸贏，太累了！要給自己減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不是原則問題，就沒有必要非爭個明白。有人非要說三七二十二，說一下，他不聽就由他，反正絕大多數(shù)人知道正確答案的，表面不動聲色，心里竊笑。典型例子就是官場上五十歲左右升職無望的官油子。
當(dāng)然，在農(nóng)村，許多五、六十歲及以上的人還得在工地上賣命，他們無法佛性：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兒女們的婚姻大事，還有自己的養(yǎng)老、醫(yī)療……
老家石林黑塔村還有他的地，老丁還能回來，要不然，只能繼續(xù)在城里流浪。老丁感謝國家的土地政策，象他那樣的人，目前，最后保障還是家里的一畝三分地。
老丁年輕時，家里還可以，他和爹都在外面打工，婚事也談的順利。只是老爹忽然患病，一天到晚躺在坑上吭吭哧哧的喘氣，沒有勞動能力了，跑了多家醫(yī)院沒看好，家里的生活由小康變?yōu)樨毨?，掙的錢看病用了。那時候社會的風(fēng)氣已開始變壞，結(jié)婚多年的離婚多的是，沒結(jié)婚的解除婚約也多的是，她解除了婚約，尋找自己的幸福去了。之后老丁打工很注意工作環(huán)境，不想走爹的老路：年輕時拿命換錢，年老時拿錢換命，可是這樣就掙不來錢，只好蹉跎歲月于今。
他恨過她，但多年后，他理解了她的選擇，象后來幾個沒談成朋友的那樣，把她和她們都遺忘，即便在城里的橋洞下過日子也不曾想起。歲月讓人選擇的不是恨，是遺忘。
可是回來后，家鄉(xiāng)仿佛還有她的身影、她的聲音。他在老鐵路邊漫步，耳邊響起《在路上》
走了很久還在路上
走了很遠還在路上
曾經(jīng)我們在路上相遇
曾經(jīng)我們在路上談話
現(xiàn)在在路上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在路上，一個人的旋律
在路上，一個人的風(fēng)景
在路上，一個人的影子
在路上，一個人的寂寞
在路上，一個人的習(xí)慣
老丁過著精細的光棍生活，或者說佛系光棍生活，其實不是他想過的生活，但不得不這樣過。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20年8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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