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實一九一

槍手老黑桿

文生

和許多鄉(xiāng)村一樣，石林黑塔村早先是個土堡子，有很強的防御能力。村里的老輩人聊天時還常談當年防土匪的事兒，也就說到槍手老黑桿。

村子以一個大黃土塬作背，村前的羑河是現成的護村河，發(fā)大水時，羑河還會在村西分叉，在村東匯合，這樣村子還會成為一個島，村后還有一條小河，總之，進村子得先過河?，F在水量小多了，看起來沒多大用，以前水量可不小，過河可不容易。

村子又建在黃土塬下的高臺上，進出村又是上下高坡，這樣，村里充分利用了自然條件，在兵荒馬亂的年月，只要把進出村的兩個坡把住，就能保護村子的安寧。(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村子很早就存在，元末戰(zhàn)亂房室焚毀、人口湮滅荒廢了。明初先輩從洪洞遷來，早先住的村東頭的黃土崖上，一門三兄弟，后來就下來到崖下的一個高臺上蓋起大瓦房，三四代后發(fā)展到十幾戶人家，其中有個年輕人到外面當兵作了軍官，回到村子后，就對村子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改造，先是讓村子收縮起來，集中在現在大小谷院一帶，在村口用石頭建起了高高的村墻，村墻上建了瞭望閣。村前的一段羑河水收窄，兩邊建了橋墩，上面鋪上木板，平時走人，有事時就把木板抽走。村后面的路口，很徒，沒有用石頭包墻，也在路口建了用于把關的小房子。

后來村里人多了，就突破了原來的規(guī)定，到高臺下蓋房子，不少瓦房建在高臺下，連泰山廟也是，發(fā)大水時這些地方會被淹。明清更迭也沒能改變。這樣，村子的防御起來難度大了，還好，羑河邊還有一個土臺子，成為新的防御點。

民國時期，中原大地各路大軍閥來來往往，小股土匪也此起彼伏，因此明代建的防御設施重新起了作用。有道是，再好防御設施，也得有能人才中。我們村里出了個神槍手，憑一已之力抗住了土匪的輪番攻擊。民國那樣亂，村子還是相當有安全感的。老輩人說，好多地主在村里安家。土改分地時，好多地被別的村分走了，要不，村里的地比現在大的多。

神槍手叫老黑桿。老是尊稱，我們那里看誰有點本事，喜歡在他的名字中取一個字，或根據他的特征、特長，前綴一個老，黑指人長著黑、槍黑，還有村里的塔黑，桿指槍桿長。原來人們叫老黑槍，覺的不好聽，容易讓人認為擅長打黑槍，后來改為老黑桿。

老黑桿小時候淘氣異常，整日家拿著彈弓到處打東西，沒有少挨老爹的打。老黑桿經常打鳥、下河摸魚也就算了，還要買槍上山打狼，老爹也沒辦法，總不能讓兒子用彈弓打狼吧？只好想辦法花大錢給他搞了條槍，每日家跑山上，不知咋回事，狼跑到大山里了。老黑桿也打野免，但多得不償失，費好多子彈才能打到一條，要知道那時子彈對老百姓不便宜，后來槍法好多了，可兔子又和狼一樣，不知跑到那里去了。這樣，老黑桿成為我們村里會玩槍的人，時間長了，名聲也有了。

有一年，發(fā)生了旱災，山里的人先是啃榆樹皮，后是吃觀音土，不少人逃荒了，連條件相對好的羑河岸邊的村里也有人逃荒了。人們在饑餓時，就不講仁義道德了，只要能活命就中，于是山里出了好多小股土匪，他們日暮時從山里跑幾十里路到山下的村里半夜搶劫，天明前趕回村，后來發(fā)展到白日明槍。眾多村莊的民眾只好自衛(wèi)。請官軍？好吃好喝招待是個無底洞也算了，問題是基本上剿不了匪，雙方互相都是麻桿打狼——兩頭害怕，官軍只是咋唬，以土匪退卻收場。

村里幾個管事兒看到這情況，商量了一下，商定和別的村一樣，村人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糧的出糧，把村墻補修一下，組織了護村隊，由一個為人老成的五族長帶領，老黑桿每日家和一些年輕人在村里巡邏。

因為有老黑桿的名聲在，小股土匪一般不來，偏生有一家，頭兒叫小白桿的，因為搶了幾家還算順手，又打算投靠有更大的頭兒作靠山，心里就膨脹起來，組織了十幾個人，在羑河邊和老黑桿對待起來。

小白桿在河邊大聲說：你是老黑桿吧？俺是小白桿，都是桿兒，咱們算是兄弟，兄弟家里有困難了，到你們這里借點糧。

老黑桿說：誰和你是兄弟？到別的地方去借吧。俺們這里沒糧。

小白桿說：誰不知道你們村富人多。

老黑桿說：這年頭俺村的地主也沒余糧，都修了墻了，養(yǎng)了護村隊了，你們到別的村拿錢買糧吧。

小白桿說：沒錢。

老黑桿說：沒錢到一邊涼快去。

小白桿說：你們這是為富不仁。你問問它答應不？小白桿亮起手中的白棍。小白桿就是因棍耍的好有了這外號。

老黑桿說：俺怕了你不成？別拿燒火棍嚇唬人，俺手中的槍不是吃素的！

小白桿說：難道你真的敢打俺不成？你來呀？往這兒打！爺要是動一下不是漢子！小白桿拍起自己的胸膛。

老黑桿生了氣，說：別以為俺不敢開槍。一邊說一邊拉起槍栓。

五族長見狀，趕緊將老黑桿拉開，說：你不要發(fā)莽。俺給他說話。

五族長說：小白桿，你也是條漢子，有什么話咱們好好說。

小白桿說：俺不和你說話在。老黑桿，你要是怕了，就到一邊去，不要擋住俺進來。

老黑桿說：誰怕誰？你在是敢過來，別怪俺開槍。

五族長說：老黑桿，別這么大聲說話，到一邊去。

小白桿說：俺們到這里借點糧。懂事的話，把橋板輔上，請俺們過去。

五族長說：這里真的沒糧了，麻煩你們到有糧的地方借。五族長心里想，這小白桿得到了高人指點，明明是搶劫，即說成借，一定要小心對待，盡量說好話。

小白桿說：你說話還中氣十足呢，說沒糧吃，哄誰呢？

五族長說：天不早了，你們回吧。有什么話，由村里管事的說。

小白桿大叫：這幫龜孫子害怕了，上啊！說罷十幾個人就淌過河河上來。

老黑桿正要開槍，被五族長拉住。五族長嚴厲地說：沒有我的命令，你絕對不能開槍！

老黑桿說：啥？

五族長說：沒時間給你說清楚，記住，絕對不能開槍，他們動了手也不中。準備好，和大家一起，往后面的村墻上退。

土臺上面是一片草房院，里面都是窮人住的，沒什么東西，可以說比那些劫匪還要窮，搶這些人沒什么收獲，要槍只能槍富人的，而富人住在村里的大瓦房里，也就大、小谷院。當小白桿一伙人舞著搶劫人的家伙過了河往村墻上攻時，草房院的人們舉的農用具趕過來，這時五族長指揮老黑桿們反身沖擊，小白桿前后受到攻擊，只好潰退。原來五族長安排了幾個草房院的人待機而動。

雖然勝利了，但人們對老黑桿憤怒的說：你的槍呢？是燒火棍么？

五族長說：是俺不讓他開槍的，開槍打了人不好。這里的水深，你們不懂。不用開槍都把們打跑了，這也是咱村的威力，對不對？

吃了虧的小白桿不甘心，過了幾天，又拉來更多的人，這回是兩頭攻擊。

村護衛(wèi)隊分兩組，一組老黑桿帶，主守橋邊土臺，另一組由一個會打槍的帶，防守村北口。

這一次小白桿攻勢猛，先攻村北口，老黑桿只得跑回村北口，放了幾槍壓陣腳，然后再返回河岸邊的高臺上，眼見著小白桿們過了橋要進村了，原來小白桿不知從那里找來了塊木板架在了橋墩上。老黑桿在亂中開了幾槍，劫匪們一驚，有幾個人轉身就跑，小白桿第一次攻擊被擊退了。

小白桿不甘心，大叫：他就是個空名頭，你看他啥也沒打到，神槍只是個空名兒，上！

小白桿說的話很有忽悠力，又一次打過來，老黑桿不得已又開了幾槍，打傷了幾個人，其中一個是小白桿，眾人大驚，連忙架起小白桿逃跑。

攻村北口的聞訊后也撒退了。

大家把五族長、小黑桿視為英雄，一個有謀，一個有勇。

五族長煞眉頭，他還擔心下一次小白桿會帶更多的人來攻打，從東頭攻過來，這樣，三面攻擊，防不過來，看來還得加快找第三個槍法也好的人。問題是好槍手都是子彈和時間喂出來的，那兒能立馬找到？

過了兩天，有消息傳來，受了傷的小白桿死了。村里的人們放心了。

接下來，縣里來人到村里傳話，說你們村把來借糧的人給打死了，村里得有個說法。

村里的頭面人出面說出實情。

縣里的意思是，人活著啥都好說，況且，受傷的人中，還有外縣的人?？扇怂懒丝偟糜袀€說法。

——不能人死了就有理，明明是他們大白天過來搶東西呀！

——誰說的？人家明明說的是借糧，你們不借也就算了，還把人打死……

好說歹說，才弄清是什么回事，原來有土豪看上了小白桿的人馬，想把他拉過來壯大自己的勢力，如今指望落空了，就找事出氣。

村里只好繼續(xù)花錢消災，后來縣里說兩家在鶴壁集吃頓飯，這事就算了。縣里的人還說，要看看英雄，所以英雄也得去。

于是五族長、老黑桿幾個人就離開村子去集上。

飯桌上，人家勸老黑桿這么好的槍法，不如當兵。

老黑桿說：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

五族長說：他不會來事。你們看，完全可以不用槍解決的事，鬧成了這樣。

于是人家也就不勉強了。五族長、老黑桿他們就回來了。

不料回來后，村里已經被搶劫一空，不用說，是大土豪使用了調虎離山計。

多年后，人們還談起這事，那些富戶人家的麥子、棉花、玉米，拉了好多好多的大車呀，真是哎呀哎呀哎，這么多東西，賣了買槍炮多好，現在好了，白白便宜了人家。

后來，有些人家把地賣給老黑桿，要求是永租，因為各種稅費交都交不過來，有人罩著，多少可以少交點。于是老黑桿家的地多起來，老黑桿對他爹說：還說不說俺是敗家子了？

他老爹心里有點打鼓，找了五族長，五族長說兵荒馬亂的年頭，富是罪過，什么人都惦記著，還是散了財好。

可是老黑桿心里不甘，五族長見狀只能搖頭。

解放時，老黑桿攜兩個兒子跑路了，在黃河岸邊靠給人家種菜生活。家里的土地、房子、農具被分了，留守在村里的老婆死了。過了兩三年，因嚴查人口，老黑桿只好回老家。村里有人念舊，替他說了好話，于是隊里給了他們三間土坯房子住，還有地。大兒子一臉麻子，人說是老黑桿做了善事，才讓大兒子死里逃生，大兒子麻子的老婆在娘家等了他幾年沒音訊，聽說人死了，只好再嫁，麻子以后沒有再娶。小兒子說是上門，實際上是自己作主，好幾個兒子都姓自己的姓，后來有的還當了兵。

現在村里，可以說基本上不設防了，東西南北的房子漫延的很。

說到底，土圍子是政局不安定的產物。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20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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