羑河紀實二一六

高歌《滿江紅》

文生

老文在家，在手機上上網(wǎng)，忽然院外有人叫，聽聲音有點熟，一時想不起來是誰，應了聲后，起身開門迎接，原來是娘家村里的娘家家族的，早年也認識，多年沒來往，雖然年紀相仿，在輩份上他叫人家舅舅，于是說：寶舅，是您呀，啥過來了？

寶舅說：到別的村辦點事，路過這兒，就過來看看，俺姐呢？

老文說：到城里看孩子去了。坐，喝一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寶舅說：不用了，俺開著車，坐一會就走。

老文說：那，喝點水，隨便磕瓜子磕嘮磕嘮。

寶舅說：中。

倆人一邊磕瓜子一邊磕嘮。

甥舅倆人聊了一會兒，寶舅說：你們這兒呢，原來也是湯陰的，發(fā)展的不錯，人均比安陽高了。

老文說：咱人分兩城，可喝的都是羑河水。被平均的，不管是誰，只要和馬云是鄰居，不用說，在帳面上會成為世界級的富翁。

寶舅笑了，說：是的嘞，不過，你們是煤早挖完了，很早就建了新區(qū)轉(zhuǎn)型了。你們這石林黑塔村，鐵路交叉點，有發(fā)展前途。

老文說：以后看吧，好多年了，還不通票車。咱湯陰是二千多年的古縣了。

寶舅說：是的嘞，你說說歷史。有人說，湯陰，因商湯王得名。

老文說：這是望文生義?！墩f文解字》說：古時“蕩”與“湯”音同，“古文蕩、湯一字也，義沿而畫具革矣”。蕩原為古國名，因蕩水流經(jīng)古蕩國得名。

商朝，湯陰是商都畿輔之地，紂王紂囚周文王于羑里城，周文王于羑里城演《周易》。

春秋時，屬衛(wèi)、晉。衛(wèi)國有個衛(wèi)懿公，好鶴，《衛(wèi)懿公好鶴》上過課本，鶴壁因“鶴棲南山峭壁”而得名。

戰(zhàn)國時，先后屬趙、魏。趙國出羊腸板陘在湯陰西牟山設中牟邑，后在中牟建都，現(xiàn)有趙長城遺址。羑河有個俗名叫運糧河，說的是為趙國運過軍糧。

西漢初年，置蕩陰縣。因位于蕩水之陰得名。

隋曾改蕩陰縣為蕩源縣。

唐貞觀年間，以水微溫，改蕩水為湯水、蕩原縣為湯陰縣。

宋屬相州，又改屬浚州，后仍屬相州。北宋崇寧二年即1103年，岳飛誕生于湯陰縣東永和鄉(xiāng)孝悌里。

元、明、清屬彰德路、府。

民國時期，先屬河北道，后屬河南省。

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后，屬安陽專署，一度屬新鄉(xiāng)專署。上世紀八十年代，安陽行政公署撤銷，湯陰縣劃歸安陽市管轄。

1957年，湯陰西部析置出鶴壁市，湯陰曾一度劃歸鶴壁市。

在湯陰火車站，有毛主席眺望岳飛廟的地點。1952年11月，毛主席考察黃河返京途中，在湯陰火車站停留，接見了湯陰縣的黨政領導干部，察看了站臺上的岳忠武王故里碑，稱贊岳飛是一個大好人，指示要保護岳飛廟，現(xiàn)在成為好多人的打卡地。

寶舅說：說了這么多，到底沒忘記娘家。

老文說：本來就是一家人，后來分開了。到外面，說是鶴壁人，沒幾個人知道，還以為說的是河北呢。說是湯陰人，人家一下就說知道了，知道！岳飛老家的人，誰人不知《滿江紅》！

寶舅說：是的嘞。不少詞牌名成了專用名。很多人一看到《念奴嬌》，就想到“大江東去”，一看到《沁園春》，就想到“北國風光”，一看到《滿江紅》，就想到“怒發(fā)沖冠”。我們作為湯陰人，不可不記。

甥舅一起背誦：

怒發(fā)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老文說：舅，你知道不？現(xiàn)在好多人認為這不是岳飛寫的。

寶舅說：有這事？俺要是見了這樣的人，會怒發(fā)沖冠的打他一頓。說說，啥回事？

老文說：《滿江紅》在明朝的中前期才廣泛傳播開來的，宋、元兩朝不見于記載。不過一出世，人們就認為非岳飛莫屬。

上世紀三十年代，著名學者余嘉錫說：“《滿江紅》詞不題年月，亦不言作于何地，故無破綻可指，然不見于宋元人之書，疑亦明人所偽托。 ……， 《鄂王家集》所無有?！彼@是受了民國疑古學術風氣使然。其實清朝疑古風氣很濃，許多經(jīng)典被證偽。如果《滿江紅》有作偽嫌疑的話，清朝怎么沒有人說出來？

詞學研究者夏承燾認為“‘踏破賀蘭山缺’在明代中葉實在是一句抗戰(zhàn)口號，在南宋是決不會有此的”；詞中寫的是，“明代人說當時的地理形勢和時代意識”。

寶舅說：俺只念過高中，文化沒法和他們比，但也知道詩詞不必實指。岳飛年少成名，確實是“三十功名”、“八千里路”。

老文說：是的。陸游有“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輪臺”在今新疆，但宋朝的疆域從來沒有到達新疆，用“輪臺”指代南宋的邊疆，難道說陸游沒有地理常識？可以這樣解讀，追慕漢唐煙塵。

寶舅問：對?！稘M江紅》是岳飛多年軍旅生活的結晶，在他別的詩文中有沒有相似的說法？

老文在手機上查了一下，說：有?！段逶漓裘擞洝肺闹杏小吧钊胩斖ィ`賊主，蹀血馬前，盡屠夷種”。在金沙寺的墻壁上寫《題記》：“俟立奇功，殄丑虜，復三關，迎二圣，使宋朝再振，中國安強，他時過此，得勒金石，不勝快哉！”

寶舅問：那些人說這詞是誰寫的呢？

老文說：有人提出是明朝的王越寫的，因為王越于明朝弘治十一年（1498年）在賀蘭山擊敗韃靼，符合詞中所說：踏破賀蘭山缺。

不過，學者張璋在《歷代詞萃》中《滿江紅》評箋中說，湯陰發(fā)現(xiàn)一塊《滿江紅》詞碑，注《滿江紅》詞乃宋少保岳鄂武穆王作，天順二年春，庠生王熙書。?？h的縣志也記載湯陰庠生王熙于天順二年（1458年）書寫《滿江紅》并刻石立于岳王廟之事。這就推翻了詞是王越所寫。

寶舅說：這就對了。

老文說：但是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新的情況出現(xiàn)了，表明《滿江紅》的底本出于岳飛。

寶舅吃驚，說：啥回事呀？為啥有人總想否定呢？

老文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一族譜面世。俺看看手機，手機上說，這個族譜是《須江郎峰祝氏族譜》，其《詩詞歌賦》集中，有岳飛在紹興三年（1133）贈祝允哲的《滿江紅》及祝允哲的和作：

岳飛《與祝允哲述懷》（調(diào)寄《滿江紅》）：

怒發(fā)沖冠，想當日、身親行列。實能是、南征北戰(zhàn)，軍聲激烈。百里山河歸掌握，一統(tǒng)士卒搗巢穴。莫等閑、白了少年頭，勵臣節(jié)。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金城門闕。本欲饑餐胡虜肉，常懷渴飲匈奴血。偕君行、依舊奠家邦，解郁結。

祝允哲《和岳元帥述懷》（原調(diào)）：

仗爾雄威，鼓勁氣、震驚胡羯。披金甲、鷹揚虎奮，耿忠炳節(jié)。五國城中迎二帝，雁門關外捉金兀。恨我生、手無縛雞力，徒勞說。

傷往事，心難歇；念異日，情應竭。握神矛，闖入賀蘭山窟。萬世功名歸河漢，半生心志付云月。望將軍、掃蕩登金鑾，朝天闕。

從《族譜》中的兩首詞看，岳飛寫的，顯然是原本?，F(xiàn)《滿江紅》，是在岳飛原詞的基礎上，是祝氏后人或其他高手，吸收了祝允哲和作中的一些詞句而成。祝氏《族譜》肯定了岳飛對《滿江紅》的著作權，之后流傳到社會。

從歷史記載看，岳飛1133年到湖南任職時，“荊湖制參”祝允哲是他的屬官。合理的推論是：岳飛在湖南與祝允哲應酬，即席作了“原版”的《滿江紅》，祝允哲也即席作和詞。

寶舅問：岳飛的子孫為啥沒收錄到呢？

老文說：岳飛遇害后，家被抄，文稿也被查封，不會得到妥善保管。秦檜及其黨羽把持南宋朝政近二十年，又屢次大興文字獄，岳飛的文稿進一步散失。

后來宋孝宗為岳飛平反昭雪。岳飛三子岳霖收集岳飛的各種資料，經(jīng)過與其子岳珂兩代人的努力，仍然不能收集到岳飛的全部遺文。如《題新淦蕭寺壁》：“雄氣堂堂貫斗牛，誓將直節(jié)報君仇。 斬除頑惡還車駕，不問登壇萬戶侯?！本筒灰娪凇抖跬跫壹?。其實就算收集到了原作，也不敢收錄：“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這不是批宋不作為么？這也是岳飛覺得自己寫得不妥，沒有公開這首詞的原因。同樣，祝家也不敢公開。接下來的元代，也沒人敢說出來，因為詞中有“饑餐胡虜肉、渴飲匈奴血”之語。只有在明代，才能復出。

歷史上，因多種原因，有一些作品湮沒多年，過了很久又再次出現(xiàn)，不乏其例。如唐朝末年詩人韋莊的《秦婦吟》，就被湮沒了九百多年，才重見于世，但人們并沒有因此而懷疑其真實性。所以，祝家族譜被后人遺忘，直至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也是可以理解的。

岳飛少年從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從普通士兵成長為一代名將，“撼山易，撼岳家軍難”，這事不用俺多說，舅舅比俺知道的多。年輕時，舅舅千方百計把一整套《岳飛傳》連環(huán)畫搞到手了，十多本呢，在伙計們面前驕傲的不行，也讓俺看了。

寶舅說：那是。

老文說：后來岳飛慘遭奸佞之徒陷害，于風波亭上含冤而去，但是他的英名和事跡卻永遠為后人稱頌推崇。

對于中國人民來說，提到岳飛，就會想到那外敵入侵、生靈涂炭時，總會有人象岳飛那樣挺身而出：精忠報國、至死不渝，以救民水火、恢復山河為己任。這樣的人很多，霍去病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馬援之馬革裹尸，于謙之京師保衛(wèi)戰(zhàn)，左宗棠之抬棺進疆……

寶舅說：這些年，很多事，讓人覺著憋屈、鬧心。俺聽說，秦檜后人表示，秦檜應該站起來了，他所作的一切，都是奉皇帝之命——

老文說：他是助紂為虐呀。宋高宗是昏君，不等于秦檜就有理由理直氣壯的做奸臣，他們都是歷史罪人，是洗不白的。

寶舅說：他們還說，現(xiàn)在來看，宋、金之戰(zhàn)為內(nèi)戰(zhàn)。

老文說：《史記》記載，華夏和戎狄蠻夷一樣，都是黃帝的后裔?，F(xiàn)在的歷史課本，宋遼夏金并列。

寶舅說：這……

老文說：三國赤壁之戰(zhàn)，為啥說三家都是英雄？

寶舅說：明白了。

老文說：一個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是要有精神的，它超越了具體的歷史事件，這種精神，是民族魂，激勵人們奮發(fā)有為，積極向上。在岳飛身上體現(xiàn)的是：還我河山、精忠報國、軍紀嚴明。理想世界是“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再說，也沒有否認少數(shù)民族英雄呀，岳飛的對手金兀術，現(xiàn)在也把他看成軍事家。后來的成吉思汗、康熙大帝被看成雄才大略的帝王。

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對歷史人物的評價，其實也反映評價者的觀念。

寶舅說：食、飲畢竟過于血腥。

老文說：藝術的夸張而已，也使詞具備了野性之美。當然可以更改，比如兇猛野獸代替胡虜、匈奴，但已經(jīng)是這樣了，人們也不會真的認為會是那樣，也就接受吧。

寶舅說：明白了。

老文說：岳飛給予我們最重要遺產(chǎn)是：“還我河山”，在上個世紀，無數(shù)中華兒女就是在這個精神的鼓勵下，共赴國難。在湯陰一帶，建立了湯安林游擊區(qū)。

寶舅說：是的。明白了好多事，俺回呀。

老文說：路上小心點。走王佐村吧？

寶舅說：走。據(jù)說因岳飛手下的大將王佐而得名。

老文說：湯陰岳武穆事跡眾多，人們觀之，心中都會心中高歌《滿江紅》。

羑河紀實系列均為原創(chuàng)

2020年12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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