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四上午，喬治婭從健身房驅(qū)車回家的途中。

車載收音機里傳來茉莉·梅辛杰平安返家的消息，她頓時覺得一塊石頭落了地，真是大快人心，太讓人滿意了！不禁想著，有時還真的會有一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

她不大喜歡克莉絲汀·梅辛杰，覺得這個女人清高冷漠，充滿戒心。喬治婭有種感覺：似乎對于克莉絲汀來說，茉莉的失蹤只是干擾了她周密安排的工作，而非那種痛徹心扉的不幸遭遇。

與此同時，喬治婭也覺得自己不夠厚道。處理災難事故，本來就人各不同。這個女人曾入地獄，又回人間，自己有何權(quán)力去評判那樣的遭遇呢？她關(guān)掉收音機，拿出一瓶水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不管怎么說，孩子脫險得救，一場悲劇避免了，當然該慶祝一下，不是嗎？

到家后她洗了個澡，擦干身子，換上干凈的棉布褲。又接了一個新案子，她急于開始處理。一位律師懷疑一家服務機構(gòu)打著相親的幌子，干著盜竊個人信息的勾當，想要喬治婭去查查。帕拉丁位于芝加哥西北三十公里遠的郊外，律師的當事人找到這家“超越友誼”公司，其位置偏遠閉塞。這個女人沒有付錢，但填寫了自己的地址和社會保障號碼[1]。一周以后，她的信用卡被刷爆，銀行存款被盜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喬治婭谷歌搜索此公司，查其網(wǎng)址。除了地址，電話號碼，還有幾封“感謝信”之外，沒有更多的信息。她走進廚房。清晨時分，明亮的陽光透過窗戶傾瀉進來，一只松鼠棲息在電話線上。喬治婭總是納悶：在這樣一根細線上，它是如何做到平衡的？只見它從電話線上急速跑過，隨后蹦到附近的樹枝上去了。

她回到電腦旁。要得到“超越友誼”公司的一手資料，最好是假裝成這家相親網(wǎng)站的一個潛在顧客，親自去一趟。喬治婭已過三十，正是大齡“剩女”們所處的年紀。她也可以把自己扮演成寂寞難熬、孤獨絕望的女人。實際上，她也的確經(jīng)歷過如此煎熬的時期，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她匆匆記下號碼，然后點開了一家新聞網(wǎng)站，瀏覽有關(guān)茉莉歸來的報道。本想看看警察怎么爆料這一案件：采用了什么通信技術(shù)，如何談判的，最后怎么落幕；結(jié)果卻什么也沒有，沒有報道，沒有照片，也沒有評論。她回到“超越友誼”網(wǎng)站，可是綁架事件在腦海里揮之不去。五分鐘后，她拿起了電話。

索斯特是一個鄉(xiāng)鎮(zhèn)酒吧，粗制的地板，墻上的紅色霓虹燈現(xiàn)出beer字樣，周四的夜晚在這兒見面非常不錯。藍領(lǐng)工人愛去索斯特酒吧，大口大口地喝著劣質(zhì)的啤酒，肆無忌憚地說著粗俗的笑話。

北岸的其他酒吧總是經(jīng)營不善，改換門庭比私下交易都還快；可是不知為何，索斯特75年來一直是同一家主人，而且生意總是紅紅火火。

店里的一切都沒變。一邊是酒吧間，凳子上粘補有膠帶；盡管新法律禁止酒吧里吸煙，空氣里還是飄散著香煙的余味。另一邊的房間燈火通明，桌椅齊備，菜單上有比薩、沙拉，居然還有香噴噴的烤魚。

酒吧里似乎還是那些老面孔，和兩年前沒什么變化。甚至還有幾個沖她點頭，似乎上次她光顧此地不過是兩周前的事。

喬治婭很快就看見了，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酒吧的飛鏢靶[2]附近。

丹·奧馬利和喬治婭同時進的社區(qū)警所，到頭來丹成了她的上司，現(xiàn)在晉升為副所長了。她由衷地為丹感到高興。丹是一名優(yōu)秀的警察，為人正直，辦事機靈，早該升職了。她有時在想，如果自己也像某些人，比如說像克莉絲汀·梅辛杰那樣善于鉆營，又會怎么樣呢？說不定自己也是高級警官了。

奧馬利坐在那兒勾兌威士忌，半個屁股懸在凳子外，身子挪來挪去。自從當警察以來，他的眼神就顯得老成，現(xiàn)在他的前額更是皺紋重重。但那一頭橙紅色的頭發(fā)，濃密的胡須，紅潤的臉頰又讓他顯得年輕——甚至讓人覺得他幼稚。他倒是善于利用這一優(yōu)勢，讓人老低估他。

喬治婭悄無聲息地坐到他旁邊。“祝賀祝賀！今晚算我的。”

他抬起頭，滿臉驚訝。喬治婭反倒懷疑起來：這家伙是不是又在故弄玄虛，假裝震驚？誘使對手不得不解釋一番，結(jié)果就把自己套進去了。

“謝謝?！彼f。

喬治婭擺了擺手?！耙簿瓦@一回，若非不得已，不知哪年哪月你才有機會?！?/p>

“說吧。”

她轉(zhuǎn)向吧臺，服務員抬起下巴。

“給他再來一瓶帝王威士忌，我要健怡可樂，加檸檬。”

服務員點點頭。喬治婭轉(zhuǎn)身，奧馬利臉色緩和下來。

“你以為我又開始酗酒啦？”

他攤了攤手。

“對我要有信心嘛?！彼肿煨Φ馈！安还茉鯓?，祝賀你！”

奧馬利歪著頭?！澳阋呀?jīng)說過了?！?/p>

“我說的是茉莉·梅辛杰一案。”

奧馬利眼睛低垂。

“干得不錯呀！”

他搖了一下杯子，把余下的酒一飲而盡，然后“砰”的一聲把空杯子往吧臺上一頓?！拔覀兂闪俗畲蟮男υ?！”

“什么如此可笑？”

他沉默不語。

威士忌送來了，喬治婭推向他?！澳?，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對媒體如此保密？”

“你都注意到了？”

“平常那么愛吹噓功勞的警方，突然悄無聲息，沒法不讓人關(guān)注?！?/p>

奧馬利用衣袖抹了抹嘴。

“誰負責這個案子？”

“你以為還會是誰？”

“羅比·帕克？”

帕克曾經(jīng)是她在警隊的搭檔，除了玩弄權(quán)術(shù)，其他事他從來不會善始善終。結(jié)果顯而易見，他比喬治婭混得好。一年前，他就從一個普通巡警升職成了探長。

“究竟怎么回事？”

奧馬利目光嚴峻：“今晚我沒來過這。就算來了，也當我什么都沒說?！?/p>

“我就是給以前的上司買酒喝，慶祝他榮升?！?/p>

奧馬利點點頭?！笆裁词乱矝]有?！?/p>

喬治婭皺皺眉。

“帕克開始調(diào)查此案，該做的事，他都做了。去了營地，采訪了帶隊老師，詢問了鄰居和親戚，甚至和克莉絲汀的一些朋友交談——當然，他不得不把茉莉的父母關(guān)系牽扯進來，但有些人不愿意說，而且——”

“我懂了?！眴讨螊I打斷他。“這里是北岸。”

“對啊。總之，調(diào)查沒什么進展；準確地說，調(diào)查還沒有真正開始就結(jié)束了，因為就在這時，孩子回來了！”

“太不可思議了！”

“無論誰綁架了她，他們想帶就帶走，想放就放，天經(jīng)地義！”

“得了吧，丹，恐怕沒那么簡單?！?/p>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派人陪同克莉絲汀，連續(xù)七天24小時不間斷，監(jiān)聽電話，查看郵件，監(jiān)控屋子。她去辦公室，也派人和她一起到了市區(qū)。那輛車就停在拐角處，孩子從車里跳出來時，沒有人比我們更驚訝了！”

“什么樣的車？電視里沒有報道?！?/p>

“我們再次詢問鄰居，有人站出來說話了，他們認為是一輛雷克薩斯。他媽的，他們還從未見過那么大型的轎車！”

“我猜，一定沒有車牌號?！?/p>

“猜得對。”

喬治婭抿了口飲料?！暗拇_蹊蹺?！?/p>

“你這話還真提醒了我?！?/p>

“你認為有人在幕后談判？”

“不是我們?！?/p>

“也許是這位母親本人在操縱一切?！?/p>

“如果是她，我們倒沒看出來。不管哪種情況，我們都無事可做；也沒有那樣的法律阻止她營救孩子?！?/p>

“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綁架，可能是前夫把孩子接過去玩，玩得太久了?！?/p>

“我看不是，他的行蹤都說得清楚。白天上班，一整晚都待在女朋友家里。”

“女朋友？”

“有很多人為他作證?！?/p>

“你認為是這位母親導演了這場戲？”

“我不知道她怎么做到的，也看不出她居心何在。”

“孟喬森氏癥[3]？”她問道。孟喬森代理綜合癥，就是母親捏造孩子得了疾病，想象孩子有這樣那樣的癥狀，對其悉心照顧。這種對待孩子的方式，有時后果是致命的?！斑@次，很可能就是這種心理疾病的另一種表現(xiàn)方式?！?/p>

奧馬利搖搖頭：“沒有證據(jù)?！?/p>

“也不一定要有證據(jù)?！眴讨螊I說，“有人問過孩子嗎？誰綁架了她？綁匪對她咋樣？”

“帕克試過，但是當媽的不讓我們和孩子交談，她說孩子已經(jīng)受到太多的創(chuàng)傷。我們還會關(guān)注這事?！?/p>

喬治婭一根手指在杯沿滑來滑去?！澳阏f派了人跟她到了市區(qū)？”

“對?！?/p>

“什么時候的事？”

“周三上午，下午孩子就回來了?！?/p>

“孩子下落不明，她還去市區(qū)？你瞧這位當媽的，人人心急火燎，她還有心思去上班？為什么不在家死等電話？”

“她說要去拿幾樣東西，茉莉的照片，她的電腦。孩子被綁架時，她忘了拿走?！?/p>

“要是我的女兒被綁架，生死未卜，我才沒那功夫去辦公室拿什么鬼東西！”

奧馬利聳聳肩。“帕克說，我們會去幫她拿，但是……”

“他倒是很會說服人。”喬治婭皺了皺眉?！澳翘煜挛?，茉莉就被放回家了?！彼芍鴬W馬利。

“哎呀，戴維斯！我們的任務完成了，孩子平安回來，結(jié)局皆大歡喜。就別再纏著這件事兒了。今晚我們就要向媒體發(fā)布新聞?！?/p>

“那就感謝大家出色完成了任務啦！”

“你還想要我怎么辦？”他又拿杯子輕輕敲著吧臺，接著停下了?！澳阒赖模＠锟恕W爾森明年就退休?！?/p>

埃里克﹒奧爾森是所長，奧馬利的上司?！拔乙膊磺宄?。”

“我需要得力的警員，戴維斯。我知道你去年回絕了他，如果我請你回來呢？”

喬治婭一只手肘支在吧臺上揉著太陽穴。她沒回答，停了半晌說道，“先不談這個，丹，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1]社會保障號碼：相當于我國的居民身份證號，是美國人最重要的身份信息。

[2]飛鏢運動于十五世紀興起于英格蘭，二十世紀初，成為人們在酒吧進行日常休閑的必備活動。

[3]代理性孟喬森氏癥候群或孟喬森代理綜合癥,又稱為代理性佯病癥，捏造或誘發(fā)被照顧者的身心疾病，然后予以悉心的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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