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倍償還》第18章（汪譯赫爾曼04）
第18章
“的確有問題，”那女人說。她舉起酒杯優(yōu)雅地啜了一口。“而且是金錢問題。”“真的嗎？”她的同伴身體往前傾。女人點了點頭，她嘴上的口紅鮮艷奪目，睫毛膏也涂得濃墨重彩?！磅U勃對教堂的事非常積極。我們知道的可多了?！?/p>
麥克回到桌旁打斷了我的偷聽。他拿著一大罐啤酒和兩個玻璃杯，看上去都不太干凈。我指了指上面的污垢，他只是砰的一聲放到桌上。我便往杯里倒了酒。
今天的日子真難熬。拂曉時分我們便開始拍攝玉米田的B卷鏡頭[1]，可那柔嫩的玉米桿在晨風里搖來擺去的，到了沃斯-彼得森的乙醇工廠里拍攝的時候，就更麻煩了。廠里熱得跟烤箱似的，這不但讓我們無精打采進度緩慢，同時還擔心器材會不會被烤壞。攝影器材摸起來熱得發(fā)燙，如果熱得變軟那就更要警惕了，就必須采取預防措施。我們只得用毛巾把它們蓋起來，加快拍攝的準備工作。我早已汗流浹背，粘濕的T恤衫緊貼著皮膚；幸好，我還多備了一套衣服放在車里的。
弗雷德·漢諾威闖進來時，我們正準備收工。他其實已經跟了我們快一整天了，一直不好意思直說想要入鏡。但是午飯過后，估計跟上司談過，他突然開始叫我們拍這拍那，東奔西跑，到處指揮。我不禁想起那些患有注意力缺失癥的孩子，因急需服用阿德拉[2]而東奔西竄到處尋找的情景。于是，就在他提出大約第十個意見后，麥克和我交換了個眼色，我就把弗雷德拉到一旁。
“弗雷德，我知道你想讓我們把廠里所有東西都拍進去，但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和經費?！?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但你已經在這里了，”他別扭地說?！澳憔筒荒馨严鄼C對著......例如存儲罐和發(fā)酵罐？這些罐子都是很關鍵的部件，而且它們就在這兒?！?/p>
“不是這么回事，你也知道。每一個場景我們都要決定好怎么拍，先安好設備，試拍后才正式拍攝。所有步驟都需要時間。例如說，我們很愿意拍些裝罐或清罐的場景，但是你跟我們說那辦不到；因此，我們只能隨便拍拍罐子外面。坦白地說，這樣的場景并沒什么吸引力。”我用手背擦了擦眉毛。
立刻，他的下嘴唇就在那幾根稀稀疏疏的所謂“胡子”下翹得老高！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我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漢諾威，那時的他可健談隨和多了。
最終我們還是加了兩個場景，包括他一直央求我們拍的一些罐子的外部景觀。這片子算不上很棒，但我勸服麥克說這還是值得的，我們也變得“清潔環(huán)保”了。既然這個企業(yè)是為了更好地造福地球致力于慈善事業(yè)，那么我們?yōu)楹尾荒艹鲆环萘δ兀?/p>
五點半左右，我們終于收工了，我身上的T恤早已完全濕透。一幫人坐著麥克的空調車里一路向北；但我和麥克覺得，酒都不喝一杯就直接回家，心里總有些不甘。于是我倆就上了我的沃爾沃，往芬克思格羅夫和雪莉的方向駛去。過了這兩個鎮(zhèn)子再往北走，離我們吃午飯的地方不遠，就會遇到湯姆酒吧：一間棚屋平房，木質的墻板，窗戶臟兮兮的。我們把車斜停在一輛小卡車旁邊。
太陽依然高掛，屋里窗簾緊閉；過了好一陣，眼睛才開始適應。眼前一張破舊的吧臺，點唱機播放著鄉(xiāng)村音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腐味，寥寥可數(shù)的幾張桌椅似乎早就被酒味滲透了。
除了那兩個女人滔滔不絕地聊著教堂里的八卦外，另外還有幾個年輕男子在吧臺閑坐著。他們全都身穿迷彩褲和黑色T恤，那平頭淺得都挨著頭皮了。我們身后的桌子則圍著另一群穿著T恤和牛仔褲的男人，有的還穿背帶褲，看模樣像是農民。
我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其實通常我都喝紅酒，但在這個場合，舉起一杯霞多麗未免太矯情了——恰巧那兩個教堂女正在痛飲，喝的好像是波旁威士忌?！敖裉炫牡搅瞬簧俸脰|西，麥克。你在拍缸子的時候用的推拉鏡頭很不錯?！?/p>
“還要好好剪輯一下才行。”
“別忘了，星期四我們要采訪沃斯-彼得森的CEO?！?/p>
“難道還要回這里拍嗎？”
“不用?！笨紤]到那不茍言笑的工廠經理可能不是最佳的代言人，我準備采訪沃斯-彼得森的CEO。“他約我們到沃斯-彼得森在芝加哥的總部見面。估計半天的時間就能做完?！?/p>
“他們的總部在哪兒？”
“迪爾菲爾德[3]?！?/p>
“太爽了！”
我舉起酒杯向他敬酒?！岸覜]有弗雷德·漢諾威?！?/p>
“阿門[4]?！蔽覀兣隽伺霰！八麑δ阌幸馑迹阒腊??！?/p>
我嘴里的酒差點沒噴出來?！皠e亂說?！?/p>
麥克故意刺激我?！八褪怯??！?/p>
“除非地獄變冷、日出西山——”
不經意間兩個女人的談話飄了過來，我戛然住口?！巴盹埬愦蛩銕裁慈ソ烫贸?？”
“可能會帶通心粉沙拉?！?/p>
“我?guī)дu?！?/p>
“聽起來還不錯，”我對麥克悄聲說道。
麥克哼了一聲。
“喂，在我們南部，偏遠的鄉(xiāng)村農場，大杯大杯的啤酒，健康衛(wèi)生的食品，還有淳樸的鄉(xiāng)親?！?/p>
“我估計啊，這些淳樸的農民都是受益于乙醇產業(yè)的百萬富翁，”麥克說?！澳阒垃F(xiàn)在玉米的行情嗎？”
“農民們靠補助生活，來年能否熬過心里完全沒底，這樣年復一年境況過了幾十年，現(xiàn)在也該輕松一下了，不對嗎？”
麥克搖了搖頭?！澳氵@積極樂觀的自由主義會導致什么，你知道嗎？”
“不知道，是什么??？”
“大政府[5]！有人迫不及待等著呢！等著這樣的政府出現(xiàn)，來整垮他們。”
我翻了翻白眼站起身。
“去哪兒??？”麥克問。
我示意身后的那群男人。“恐怕我們應該去跟這些百萬富翁農民談一談。也許給他們做一個訪談節(jié)目。你知道的，農民們高興啊，因為沃斯-彼得森終于讓他們的農作物賣上了好價錢，他們感激涕零呢。”
麥克望過去?！澳菐讉€人看來不像是百萬富翁。而且我覺得吧，他們也不怎么高興。”
“談談不就知道了。”
這次輪到麥克翻了翻白眼，但我沒理他。桌子邊坐著五個男人，還有一個約莫十六歲的男孩。我面帶微笑走過去，希望自己看起來既親切又比較專業(yè)?！按蠹液茫『鼙复驍嘁幌?，我可以跟你們聊幾句嗎？”
他們只是一臉茫然地瞪著我。我轉過頭看看麥克，他揚了揚眉毛。酒吧里的每個人都盯著我。我吸了一口氣，做了個自我介紹，接著跟他們說了說拍片的事情。“我想如果有種植玉米的人來參與評論就更令人關注了。我希望聽到乙醇制造對你們的農業(yè)生產到底產生了什么樣的影響，以及沃斯-彼得森在此過程中起了什么作用——當然，如果確實和你們的生活有關的話?！?/p>
當我提到沃斯-彼得森時，他們悄悄地互相看了一眼，身體一下子變得僵直。我開始感到緊張，而我一緊張話也就多了起來。我喋喋不休地談那部影片，談沃斯-彼得森，談乙醇生產，最后來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可以邊喝酒邊談，我買單?！?/p>
一聽這話，他們更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目光都落在一個男人身上——他一頭長長的銀發(fā)，鼻子上泛紅的血管密如蛛網——看來是這桌人的頭兒。他撥弄著空酒杯，看了看身邊這群人，好像在說：看我的——然后目光轉向我：“再說說你叫什么來著？”這聲音聽起來很冷漠。
我重復了自己的名字。
“你怎么會在這兒的？”
我重復了剛才說想要采訪他們的話。
他說：“我們沒有什么可告訴你的。你最好還是離開吧。”
就算是盧克把我一個人扔在床上轉身離開，都不會讓我感到如此不招人待見！我強壓受傷的自尊，灰溜溜地走回麥克旁邊。那一桌人慍怒地看著我們這邊。
麥克說：“做得好，艾利。你很擅長讓人向你傾訴?！?/p>
“哎呀，你有完沒完??！”
麥克又給我倒了些啤酒。我伸手去端酒杯，這時其中一個教堂女靠向我這邊?！靶〗?，我剛才忍不住偷聽了你的話?！?/p>
“也沒什么好聽的?！?/p>
“其實呢，”她夸張地停頓了一下。“他們不跟你談是有原因的?！?/p>
“除了粗魯無教養(yǎng)還能有什么？”
她閉上眼。“聽著，當初沃斯-彼得森決定建廠時，他們到處打聽有沒有農民愿意出售土地?！?/p>
“出售給沃斯-彼得森？”
她點頭?！斑@一帶境況不太好，不是洪水就是干旱，一年一年下來完全無望了。孩子們成群結隊地離開家鄉(xiāng)。人們只能勉強維持生計，日子過得苦不堪言?！薄百u了土地以后，大部分人還跟沃斯·彼得森簽了玉米種植協(xié)議。你知道的，就是他們還跟以往一樣繼續(xù)種玉米，興許還能偷偷拿點出去賣?！?/p>
“所以其實他們就是在自己的土地上做佃農耕種？”
她又點點頭。“他們過去還算是地主，如今成了佃農。但沃斯-彼得森承擔了所有的風險。當時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恩惠。”
整個事件來龍去脈我算懂了?！暗F(xiàn)在市場逆轉，玉米制品需求急劇增長?！?/p>
教堂女聳了聳肩。
“并且，以玉米現(xiàn)在的價格，沃斯-彼得森發(fā)了一筆橫財，那收益簡直就是天文數(shù)字?！?/p>
“你說對了?！迸酥钢改切┠腥?。“他們不僅把未來，而且把靈魂都賣給了沃斯-彼得森；為什么不想跟你談，現(xiàn)在你該明白了吧？”
“我怎么就那么容易親信別人呢？”在回去的路上我跟麥克抱怨道。
麥克不作聲。
“我老爸總是說，看上去太好的東西往往不可相信，看來的確如此?！?/p>
“你當時并不知情?！?/p>
“我本該知道的。只是我寧愿相信沃斯-彼得森宅心仁厚；美國也一樣。”
“公司化的美國？你的確應該再多點了解。你想要創(chuàng)造更高品質的生活，他們想要投資獲得利益最大化，你們的目的根本不同?！?/p>
我蜷縮在座位上，眼睛盯著窗外。經過一片倒刺鐵絲網圍著的農田，牌子上寫著：未經允許，不得入內?！拔也履鞘擒娛掠玫??！?/p>
“因為看到吧臺邊的那些男人？”
“他們很像士兵?！?/p>
“我印象中這里并沒有任何軍事基地。”
“那，也許他們在建一個新的，來保證中心地帶的安全。”
“也許吧。”麥克的語氣含含糊糊。“我猜——”
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甲殼蟲樂隊的一個片段打斷了——“你說再見……我說你好?！崩偾袪栐O置的這首歌表明來電未設音樂鈴聲。我看了看顯示屏，這號碼不認識?！拔?？”
“艾利，我是喬治婭·戴維斯?！?/p>
“喂，喬治婭。一切還好吧？”
“你不是有個朋友在日內瓦湖有房子？”
“呃，對，是盧克。怎么了？”
“我和某人在一起，急需一個安全的住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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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B卷鏡頭；B-ROLL，就是另一個機位拍攝的其他素材，用來擴充主要內容，比如拍攝產品展示片，可以使用這個產品的屏幕操作或拍攝某人使用這款產品當做B-ROLL。又叫幕后花絮或拍攝花絮。
[2]阿德拉：治療注意力缺失癥的藥物。
[3]芝加哥以北約25英里一小鎮(zhèn)。
[4]祈禱結束時的用語，意為：衷心贊成。
[5]指奉行干預主義政策的政府，一般被理解為意味著經濟管理與社會控制。通俗地說，就是想擴大政府權力，事事都想管的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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