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夾雪(原創(chuàng))
“半空中的雪”,這是一句俗語,意思是事情僅有那么點點說法,或者氛圍,尚屬虛無縹緲的影子,結(jié)果如何實難料定,大多最終不過冷雨敲窗,空歡喜一場。想來此俗語僅限于流行浙西一帶。燕山雪花大如席,北方對于雪花不稀罕,每年大概如約而至,無需期盼。而更南邊的地區(qū),所謂“暖國的雨,向來沒有變過冰冷的堅硬的燦爛的雪花”。從不見蹤影,自然沒了什么遐想。
浙西這塊地方,恰處雪花南行界限,又加之北邊一道千里崗山脈的屏障——這道山脈東北西南走向,形似一個大大的“√”,所言浙西便是在這個√底南端。因此,每年隆冬的雪花,大多被輕輕的一勾,勾到了門外。即便省氣象預報“我省大部地區(qū)有雪”,此地常常就成氣象上列外的“局部地區(qū)”。見了附近歡天喜地的大雪紛飛,這里卻是淅淅瀝瀝的似雪是雨,人們總是有股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所以又引出了另句俗語——雨夾雪下不歇。
冷颼颼,濕漉漉,左右不是,上下不成,不痛不癢;遠處高山頂上隱隱約約分明是白晃晃的雪,近前還是稀里嘩啦的雨。這日子讓人沮喪懊惱。所幸每當這時已近年關(guān),人們忙碌于準備年貨,雨夾雪里日漸飄蕩濃郁的年味,聊以快慰。
雜七雜八的年貨里,做豆腐算是農(nóng)家一項不大不小的事。豆腐是過年不可或缺的,油泡不可少。這豆腐雖說是素菜,可在困難年代里平常百姓家的餐桌上是難得一見的,確乎是一道準葷菜了。做豆腐屬于一門手藝,并非家家主婦都做得了的。農(nóng)民小時候村里有個老婆婆是公認的好手,每年雨夾雪的日子里,東家西家都要好言好飯的請老婆婆,親臨指導把關(guān)。母親磨豆常常要叫農(nóng)民打下手,母親推磨,農(nóng)民蹲在凳子上,一勺一勺將和著水的豆子添于磨眼。這活不累,有點煩,加快加慢加多加少,要緊隨著磨盤轉(zhuǎn)速而調(diào)節(jié),尤其水量多少還要適中。否則不是稀了便是太稠。至于豆?jié){后來如何成了豆腐,農(nóng)民至今不甚明了。因為這個過程似乎頗有些神圣的神秘。只見老婆婆燒柱香,口中煞有介事的念念有詞,然后趕走嬉鬧圍觀(其實是巴望著喝碗豆腦)的孩子們。而原本借著看熱鬧想學點技巧的女人們,見了趕孩子,也就知趣地悻悻然避開了。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要掀開蓋著紗布或圍裙的大木桶察看究竟時,老婆婆是要好好凈手,神情是格外肅穆,決不許孩子們在旁吵鬧。遠遠看老婆婆拿跟筷子,往裝滿豆腦的木桶里輕輕的插------筷子直直的豎著,一圈人便如釋重負的舒一口氣,接著嘻嘻哈哈的說笑了。老婆婆自然春光滿面。倘若那筷子忽溜一下沉沒豆?jié){,一圈人唰一下大驚失色,呆若木雞。這時如果有哪個不識數(shù)的孩子驚叫啥的,必定是要成了她們眾矢之的討伐訓斥的。
豆腦凍不成豆腐,便成了一桶“雨夾雪”。母親是尤為傷心的了,這不僅僅吃不成豆腐,似乎也隱含著某種不吉與不祥。也因此一家人整個過年似乎都會有著一股隱隱的不快不安。實際上人們置辦諸多年貨,除了備足實用,還圖個喜慶歡樂,更寓以吉祥如意的寄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老家,打小起如果哪家孩子惹禍或不用心做事,父母要說的一句口頭禪便是:“盼你一碗凍,別是一桶水”。每每聽了這話就情不自禁浮想起那桶“雨夾雪”。
鄰村有個同學,嚴格說是學長的學長了,大農(nóng)民許多歲。之所以同學,是因為他從恢復高考起就一直參加考試,屢屢不中,后來插到農(nóng)民班里復習,直到有的同學去讀大學了,有的轉(zhuǎn)戰(zhàn)別的行業(yè),他還在復習。說他“屢屢不中”那也不準確,因為每次不是剛好分數(shù)線,就是少個一兩分。如此成績吊著胃口,以致磕磕碰碰拼了7、8年。一個時期鄉(xiāng)親提起他就稱“半空雪”,或者引以為戒的教訓孩子“雨夾雪下不歇”------記得高中畢業(yè)20年同學會時他還是參加了,相隔多年再見,一些沒有上大學的也頗有成就,而他確實很是老年閏土了,讓人不勝唏噓。
欲雪還雨,最難將息!身處沒完沒了的“雨夾雪”,時常會有“心憂炭賤愿天寒”的糾結(jié)。
不管怎么說,一句俗語“半空中的雪”,是透示了這里的人們自古就是期盼著下雪,期盼痛痛快快下一場雪的,瑞雪兆豐年嘛。
1999年12月應邀去臺灣。大約在圣誕的前兩天,突然預報要下雨夾雪,這對于臺北來說是十分稀有的事,可謂舉城亢奮。果然,媒體連篇累牘報道陽明山的雪景,蜂擁而至的賞雪市民,完全堵塞了山路,許多人是連夜上山,徹夜“候雪”。當時大為感慨,覺得看個雪景要是這么個勁頭,這在大陸那是連夏天都能看到。那天在臺北故宮前的廣場上,寒風凜冽,臺北氣溫是極少有靠近0度的,由于措不及料,沒有備冬裝,有點寒意,但似乎熱得有點出汗。因為彼時,正值澳門回歸,臺北故宮博物院搞了一個澳門香港歷史文獻文物專展,那真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絡繹不絕。在這個人堆里擠來擠去不由得大汗淋漓。尤其在相關(guān)歷史條約原件的展廳,更是水泄不通。盡管參觀者禮讓有加,但偶然還有小孩被擠得大叫。走出故宮博物院才舒緩自如,所以就索性走在廣場任由雨淋。被這一場“雨夾雪”淋得,那真叫酣暢淋漓了。
作客聯(lián)合集團,記不清是竹園還是素園或什么園里,總裁王效蘭女士(臺灣報業(yè)巨頭王惕吾女兒)侃侃而談,滔滔不絕。具體說了什么,于今迷糊。但她抑或受了當日天氣觸動,幽幽說了句“東陽是要下雪的”。一時心驚。知道浙江東陽是王惕吾先生的故鄉(xiāng)。晚上參加臺灣東南八省老鄉(xiāng)會宴請,農(nóng)民一行去了五六個,迎接我們的卻有百多人,而且基本都是七八十歲以上的老人。這些老人在風雨中趕來,說起故鄉(xiāng)說起雪,無不淚光瑩瑩。在那個預報說“雨夾雪”的夜晚,他們喝著酒唱著歌……
此后的每個雪或雨夾雪的夜晚,偶爾就想起臺北那個夜晚的一幕。不知汪將軍、朱將軍,還有已經(jīng)忘了姓名的老人們,如今可好?只此一見一別,恍如隔世了。
近來氣象早早預測,這回雪是肯定要下了。其實一入冬“朋友圈”隔三差五就下得“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了。偶然點點“朋友圈”,也偶然腦子里會一閃——這“朋友圈”似乎也有點“雨夾雪”的意味。覺得很奇怪,自己咋會有這樣的念頭呢?明明兩者毫不搭界。
這哪跟哪???嘿嘿,反正閑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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