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插柳柳成蔭

陳宣章

清明將至，碧玉柳絲春意盎然。杜甫:“漏泄春光是柳條?！标懹巍读罚骸按簛頍o處不春風(fēng)，偏在湖橋柳色中?！卑拙右住稐盍υ~》：“一樹春風(fēng)千萬枝，嫩于金色軟于絲。”柳是春天象征。我國民俗：植柳、愛柳、詠柳。名人與柳的不解之緣，留下諸多軼事趣聞。

一.介子推：春秋晉國內(nèi)亂，太子申生被害致死；公子夷吾和重耳逃亡。介子推隨重耳逃亡19年，風(fēng)餐露宿、饑寒交迫，因“割股奉君”，隱居綿山“不言祿”，忠心耿耿，深得世人懷念。重耳最終返回晉國，成為晉君。《呂氏春秋》云，介子推不肯受賞，曾賦詩：“有龍于飛，周遍天下。五蛇從之，為之丞輔。龍反其鄉(xiāng)，得其處所。四蛇從之，得其露雨。一蛇羞之，死于中野?！睍x文公見詩，后悔自己忘恩負(fù)義，派人召介子推受封。綿山蜿蜒數(shù)十里，重巒疊嶂，谷深林密，無法可尋。晉文公求人心切，聽小人之言，下令三面燒山。后有人在枯柳下發(fā)現(xiàn)介子推母子尸骨，僅在柳樹洞發(fā)現(xiàn)一衣襟，上題血詩：“割肉奉君盡丹心，但愿主公常清明。柳下作鬼終不見，強(qiáng)似伴君作諫臣。倘若主公心有我，憶我之時常自省。臣在九泉心無愧，勤政清明復(fù)清明。”晉文公改綿山為“介山”，建祠堂，并把燒山這天定為寒食節(jié)。次年死樹復(fù)活，晉文公祭掃后，賜老柳樹名為“清明節(jié)柳”，定這天為清明節(jié)。

二.愛柳將軍。

周代有路旁植樹制度，最初道路植樹作為道路的里程標(biāo)志，爾后發(fā)展成道路綠化。西周“常勝大將軍”沙俊其每次勝仗后，命令將士在沙場上“人種一樹，以慶武功?！币虼耍瑧c功楊柳樹遍種崇山峻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戰(zhàn)國策?西周策》：“楚有養(yǎng)由基者，善射；去柳葉百步而射之，百發(fā)百中。”

柳的名字多，叫得最早和最響的卻是“官柳”。《武昌縣志》記載：“陶侃為武昌太守，嘗課諸營種柳。都尉夏施盜植于己門。侃見后，駐車問曰：‘此是武昌西門前官柳，何因盜來此種?’”夏施惶怖謝罪，只得原璧奉還。自此柳又多了一名“官柳”。

清初文學(xué)家、戲劇家、戲劇理論家、美學(xué)家李漁（倡編《芥子園畫譜》）《閑情偶寄》說得好：“柳貴于垂，不垂則可無柳。柳條貴長，不長則無裊娜之致，徒垂無益也。此樹為納蟬之所，諸鳥亦集。長夏不寂寞，得時聞鼓吹者，是樹皆有功，而高柳為最?？傊N樹非止娛目，兼為悅耳。目有時而不娛，以在臥榻之上也；耳則無時不悅?！闭屡_柳、曲江柳、灞橋柳等也很有名，恕不贅述。

左宗棠：嘉峪關(guān)關(guān)城閘門附近有棵古柳，兩人合抱不攏，人稱“左公柳”。晚清名將左宗棠兩次率部西征，一路進(jìn)軍，一路修橋筑路，一路種植榆楊柳樹：一為鞏固路基，二為防風(fēng)固沙，三為限戎馬之足，四為利行人遮涼。據(jù)左公自己記載，光從陜甘交界的長武縣境到甘肅會寧，種活的樹就達(dá)26.4萬株。自古河西種樹最難，但涇州以西竟成道柳連綿數(shù)千里的塞外奇觀。左宗棠開發(fā)西北，功烈長存。清?肖雄：“十尺齊松萬里山，連云攢簇亂峰間。應(yīng)同笛里迎亭柳，齊唱春風(fēng)度玉關(guān)?！鼻?楊昌濬《恭誦左公西行甘棠》：“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里，引得春風(fēng)渡玉關(guān)?！?/p>

愛國名將馮玉祥愛樹如命，下軍令：“馬啃一樹，杖責(zé)二十，補(bǔ)栽十棵?！彼v兵北京，率領(lǐng)官兵廣植楊柳，被譽(yù)為“植樹將軍”。他的護(hù)林詩：“老馮駐徐州，大樹綠油油；誰砍我的樹，我砍誰的頭?！?/p>

有人說，西漢周亞夫也是愛柳將軍。錯矣！《周亞夫軍細(xì)柳》“細(xì)柳”僅是駐軍地名。

三.唐?文成公主遠(yuǎn)嫁西藏，特地從長安帶柳樹苗種植于拉薩大朝寺周圍，表達(dá)對故鄉(xiāng)柳樹成蔭的思念。這些柳被稱為“唐柳”或“公主柳”，成為藏漢友好交往的歷史見證。

四.隋煬帝：605年，煬帝下令開鑿大運(yùn)河，虞世基建議在堤岸種柳：1.柳樹長成，樹根則四處伸展，可保護(hù)河堤；2.背纖女子可得樹蔭遮陽；3.牛羊可吃樹的枝葉。煬帝下令兩岸種柳，規(guī)定凡進(jìn)獻(xiàn)柳樹者都給予獎勵，并親自栽植一顆，御書賜垂柳姓“楊”，享受與帝王同姓之殊榮，從此稱為“楊柳”。唐?白居易《隋堤橋》：“大業(yè)年中煬天子,種柳成行傍流水,西自黃河?xùn)|接淮,綠影一千五百里?！?/p>

其實(shí)，東漢?許慎《說文解字》釋“柳”便為“小楊也”，可見古人不著意區(qū)分楊和柳。認(rèn)為楊柳之名來自于隋煬帝修成大運(yùn)河后，賜柳樹國姓為楊，實(shí)為附會。

五.愛柳詩人極多。自《詩經(jīng)?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和 《詩經(jīng)?齊風(fēng)?東方未明》“青青河畔草，郁郁園中柳”起，柳就與中國詩歌結(jié)下不解之緣。以下僅舉例：

1.“柳”者“留”也，柳“絲”音“思”，正合挽留、相思之意。因而古人“折柳”相留，言朋友分別時依依不舍之意。最早見于《詩經(jīng)》，首開詠柳寄情，借柳傷別的先河。⑴唐?羅隱《柳》：“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自家飛絮猶無定，爭解垂絲絆路人？”⑵唐?施肩吾《折楊柳》：“傷見路旁楊柳春，一重折盡一重新。今年還折去年處，不送去年離別人。”⑶唐?戴叔倫《堤上柳》：“垂柳萬條絲，春來織別離。行人攀折處，是妾斷腸時。”⑷唐?白居易《憶楊柳》：“曾栽楊柳江南春,一別江南兩度春。遙憶青青江岸上,不知攀折是何人?”⑸唐?雍裕之《江邊柳》：“裊裊古堤邊，青青一樹煙。若為絲不斷，留取系郎船。”構(gòu)思新穎，想象奇特，別具匠心。

2.以柳寫春：⑴南朝?蕭繹《綠柳》：“長條垂拂地，輕花上逐風(fēng)。露沾疑染綠，葉小未障空。”⑵南朝?何遜《邊城思詩》：“柳黃未吐葉，水綠半含苔。春色邊城動，客思故鄉(xiāng)來?！雹翘?賀知章《詠柳》最著名：“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不知細(xì)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⑷唐?鄭谷《柳》：“半煙半雨溪橋上，映杏映桃山路中。會得離人無限意，千絲萬絮惹春風(fēng)?！雹汕?高鼎《村居》：“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xué)歸來早，忙趁東風(fēng)放紙鳶?！?/p>

3.以柳寄托詩人情感：⑴唐?李頎《聽安萬善吹觱篥歌》：“變調(diào)如聞楊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⑵唐?王維《洛陽女兒行》：“畫閣朱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檐向?！雹翘?白居易《勤政樓西老柳》：“半朽臨風(fēng)樹，多情立馬人。開元一支柳， 長慶二年春?！雹忍?王昌齡《閨怨》：“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雹衫钌屉[是歷代愛用“柳”意象的詩人?！独钌屉[集》以柳命題者有近20首。《贈柳》把春柳繁華寫到極致，似風(fēng)流韻致的夢中情人：“章臺從掩映，郢路更參差。見說風(fēng)流極，來當(dāng)婀娜時。橋回行欲斷，堤遠(yuǎn)意相隨。忍放花如雪，青樓撲酒旗?！倍读吠ㄟ^春柳秋柳強(qiáng)烈對比，表達(dá)對秋柳稀疏衰落的悲嘆：“曾逐東風(fēng)拂舞筵，樂游春苑斷腸天。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斜陽又帶蟬。”《離亭賦得折楊柳》：“暫憑尊酒送無憀，莫損愁眉與細(xì)腰。人世死前惟有別，春風(fēng)爭擬惜長條？含煙惹霧每依依，萬緒千條拂落暉。為報行人休盡折，半留相送半迎歸。”

4.少見的秋柳詩與冬柳詩：明?高啟《秋柳》：“欲挽長條已不堪，都門無復(fù)舊毿毿。此時愁殺桓司馬，暮雨秋風(fēng)滿漢南?！碧?陸龜蒙《冬柳》：“柳汀斜對野人窗，零落衰條傍曉江。正是霜風(fēng)飄斷處，寒鷗驚起一雙雙?！?/p>

5.詠柳諷刺腐敗朝政：唐?唐彥謙《垂柳》：“絆惹春風(fēng)別有情，世間誰敢斗輕盈。楚王江畔無端種，餓損纖腰學(xué)不成?！彼?曾鞏《詠柳》：“亂條猶未變初黃，倚得東風(fēng)勢便狂。解把飛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6.寇準(zhǔn)《柳》：“曉帶輕煙間杏花，晚凝深翠拂平沙。長條別有風(fēng)流處，密映錢塘蘇小家?！比姴粠б粋€“柳”字，卻處處有柳的影子，還影射柳的風(fēng)流。

7.大詩人陶淵明嗜菊如命，又十分愛柳，宅前栽柳五株，自稱“五柳先生”。

8.唐?柳宗元世稱“柳河?xùn)|”、“柳柳州”，任柳州刺史時親自種柳，又大力倡導(dǎo)民間廣植柳樹，作詩《種柳戲題》自嘲：“柳州柳刺史，種柳柳江邊。談笑為故事，推移成昔年。垂陰當(dāng)覆地，聳干會參天。好作思人樹，慚無惠化傳?！?/p>

9.唐?白居易任忠州刺史時，年年植柳，《春葺新居》：“江州司馬日，忠州刺史時。栽松滿后院，種柳蔭前墀。”

10. 宋?蘇軾任杭州知州時，在西湖長堤栽柳，西湖十景之首就是柳煙籠紗的“蘇堤春曉”。南宋?吳唯信《蘇堤清明即事》：“日暮笙歌收拾去，萬株楊柳屬流鶯。”元代又稱“六橋煙柳”列入錢塘十景。明?張京元《蘇堤小記》：“蘇堤度六橋，堤兩旁盡種桃柳，蕭蕭搖落。想二三月，柳葉桃花，游人闐塞，不若此時之為清勝?！泵?王瀛《蘇公堤》：“老去尋芳信杖藜，從容踏遍短長堤。蔭濃煙柳藏鶯語，香散風(fēng)花逐馬蹄。十里平分湖里外，六橋聯(lián)跨岸東西。坡翁遺惠今猶在，薄暮歸來醉欲迷?！泵?張寧《蘇堤春曉》：“楊柳滿長堤，花明路不迷。畫船人未起，側(cè)枕聽鶯啼。”

11.宋?歐陽修愛柳如寶，任揚(yáng)州太守時栽柳平山堂，作詞：“手栽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fēng)?！焙笕俗u(yù)稱垂柳為“歐公柳”。

12.毛澤東《七律二首 送瘟神》：“春風(fēng)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痹娙私璐猴L(fēng)楊柳歌頌人民的偉大。《蝶戀花?答李淑一》：“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詩人借楊柳輕飏歌頌英雄的忠魂。

六.愛柳名士。

清?蒲松齡以《聊齋志異》著名，臨泉而居，宅前泉邊植柳，自號“柳泉居士”。

畫家豐子愷在浙江上虞春暉中學(xué)任教時，在居室墻邊栽柳，其居室題名為“小楊柳屋”。

賀龍元帥于1943年春在司令部大院種垂柳六棵，風(fēng)趣地稱其為“六柳亭”。

七.愛柳醫(yī)生。柳樹全身是寶。現(xiàn)代科學(xué)證明，柳樹皮可治感冒；柳樹花可治吐血、咯血等；柳樹能止血療痹治惡瘡，近年來還發(fā)現(xiàn)，柳枝可以防治急性傳染性肝炎、慢性氣管炎、心絞痛、冠心病和燒燙傷等。其實(shí)，公元4世紀(jì)，希臘的希波克拉底便發(fā)現(xiàn)柳樹含有阿斯匹林的重要成分——柳酸(水楊酸)。1763年，學(xué)者斯通向英國皇家學(xué)會報告希波克拉底的“柳皮療法”，指出柳皮能治瘧疾。

中醫(yī)藥家很早知道柳的價值?！渡褶r(nóng)本草經(jīng)》載：柳之根、皮、枝、葉均可入藥，有祛痰明目，清熱解毒，利尿防風(fēng)之效。唐?王燾《外臺秘要》：“治黃疸:柳枝三大升。以水一斗，煮取濃汁，搦半升，一服令盡?！泵?李時珍《本草綱目》：“煎服，治黃疸，白濁;酒煮，熨諸痛腫，去風(fēng)，止痛消腫?！北疚淖髡咴l(fā)表論文《柳枝湯治療急性病毒性肝炎臨床療效觀察》：《醫(yī)學(xué)衛(wèi)生》1974；（5）:15

八.有個典故：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晉名將謝安，寒雪日內(nèi)集，與兒女輩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峙理y曰：‘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笮??！焙笕朔Q才女為“柳絮才”。

《紅樓夢》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可嘆停機(jī)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庇玫木褪侵x道韞典故?？上?，謝道韞詠雪佳句卻無篇。

九.柳的強(qiáng)大生命力：史前甲骨文已出現(xiàn)“柳”字，中國植柳已有四千多年歷史。清明插柳戴柳是幾千年習(xí)俗，戴柳為辟邪，插柳易成活。清?周希陶《增廣賢文》：“有意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钡涑鲫P(guān)漢卿《包待制智斬魯齋郎》第二折經(jīng)典名句。

“有意栽花花不活，無心插柳柳成蔭?！边€有一層意思：凡事要符合客觀規(guī)律。這也是本文的主旨。20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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