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謀殺鑒賞》鑒賞之七：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

老話說，畫鬼容易畫人難；又說，知人知面不知心。

這句話兩層意思：一是畫人要畫得像，二是要畫出人的“心”——心理活動、氣質(zhì)神態(tài)。相傳，當(dāng)初王昭君沒有賄賂宮廷畫師毛延壽，毛就沒有畫出昭君的“意態(tài)”，漢元帝才把昭君和親匈奴；待到昭君出宮時，“淚濕春風(fēng)鬢角垂，低徊顧影無顏色”，就是這樣的“意態(tài)”“尚得君王不自持”，如此絕色佳人，本該留下自己享用，可是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匈奴，無法反悔，不禁惱羞成怒，當(dāng)場就殺了毛延壽。歷來認(rèn)為毛延壽把昭君畫得很丑，才導(dǎo)致了昭君出塞。王安石卻為毛延壽叫屈。您想想，進(jìn)宮的，其相貌、膚色與身材哪一個不是千里挑一甚至萬里挑一的（根據(jù)當(dāng)時的審美標(biāo)準(zhǔn)），毛延壽敢于冒欺君之罪，公然歪曲、丑化王昭君的外表？果真如此，恐怕連選秀的官員都要受牽連！外表上都如花似玉，但每個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的“意態(tài)”卻大不相同，昭君正是其出宮時的“意態(tài)”打動了漢元帝，當(dāng)初毛延壽的昭君畫像中沒表現(xiàn)出這種“意態(tài)”而受誅殺；但是，“意態(tài)由來畫不成，當(dāng)時枉殺毛延壽（王安石《明妃曲》）！”——自古以來，“意態(tài)”很難畫出來，毛延壽真是冤死鬼！“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那“回眸一笑”不也正是“意態(tài)嗎？設(shè)想一下，一位佳麗從您身后走到您前面，回眸一笑，兩眼放光，您還不得渾身都酥了（假定您是正常的男人或拉拉）？

文學(xué)作品用文字來畫人，當(dāng)然也是既要畫出人物是什么樣子，還要畫出其“意態(tài)”才算成功。“畫人”其實就是人物描寫，包括外貌服飾、語言情態(tài)、心理意識幾個方面和諧統(tǒng)一，畫出人物的“意態(tài)”，就是人物要具有立體感、鮮活感，如在眼前，可觸可摸，躍然紙上，呼之欲出；其實也就是“形神兼?zhèn)洹?。那么，本書如何畫人？是否畫成了“意態(tài)“？我們僅以描寫共和黨大員瑪麗安·艾弗森的兩個片段為例來看看。

美國民主黨和共和黨的異同，請諸君百度一下，恕不贅言。主人公艾利與其父親都是民主黨人，對共和黨反感、甚至敵視；這次一是因為閨蜜蘇珊的游說，二是因為瑪麗安雇傭她拍競選宣傳片而且報酬“極有競爭力”才與瑪麗安見面的（只因房貸如山，還要撫養(yǎng)女兒包括上鋼琴課、足球訓(xùn)練而前夫巴里的撫養(yǎng)費常?？坎蛔?，想要維持中產(chǎn)階級的生活方式與水準(zhǔn)，可每月連幾百美元可支配的現(xiàn)金都沒有，有客戶找上門來當(dāng)然不會輕易拒絕）。

瑪麗安·艾弗森是伊利諾伊州共和黨競選聯(lián)邦參議員的候選人，下面是主人公艾利初次見到她的情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女人保養(yǎng)得非常好，蜜色的頭發(fā)，染得不見一絲灰白，一身整潔的阿瑪尼[1] 西裝，戴著珍珠耳環(huán)和配套手鐲，臉上的妝容也和發(fā)型一樣無懈可擊；年齡從五十到七十都有可能。

……

我從侍者的托盤上端起一杯葡萄酒；理所當(dāng)然的，羅杰就在這時候開始動作了（羅杰是瑪麗安雇傭的競選經(jīng)理，相當(dāng)于我國的辦公室主任）。

“瑪麗安，我給你介紹一下?！?/p>

突然，我眼前出現(xiàn)一張燦爛的笑臉，握手堅定有力，灰色的眼睛還帶著試探神情。我拿著杯子的手晃了晃。

羅杰在她耳邊說了幾句，她臉色馬上變得柔和了。“你就是為市長做節(jié)目的那個人？節(jié)目很棒?！?/p>

“謝謝?！?/p>

“肯定花了很多心血吧?！?/p>

“那是我喜歡做的工作。”

“看出來了。”她熱情地笑了笑。“我從你的作品里學(xué)到了很多?！?/p>

作品，而非片子。我回過去一個笑臉。

“羅杰告訴我，你也拍政治題材的？”

“說實話，我不拍政治題材的，艾弗森女士?！?/p>

“不拍？”她瞟向羅杰?！盀槭裁?？”

因為我不想被迫找一個隨時可以藏身的地方?！拔也幌胫赖锰啵獾萌巧下闊?。”我把酒杯換到另一只手上?！岸?，政治家們經(jīng)常忘記付賬。”

她笑得更燦爛了?！耙会樢娧?！我也不想卷入政治?！?/p>

“是嗎？”我反駁到，“那么，恐怕你這話明顯有問題?！蔽覕[了擺手。

“你是說我為什么離開這種優(yōu)越的生活，擠進(jìn)政治圈里？”她眨了眨眼?！笆紫?，這房子是我母親的，不是我的。是她堅持要我來這里辦籌資活動?！?/p>

“可你是在這里長大的，你的根在這兒。”

“每個人都來自某處，對嗎？至于我，來自何處至關(guān)重要?！?/p>

羅杰急沖沖地說了些什么，然后又繼續(xù)摩擦兩個手指。

“不好意思?！彼α似饋恚霸徫移x了主題。你就是這么說的，對吧，羅杰？”她把一只手搭在羅杰的手臂上?！氨M管如此，但認(rèn)真說來，我確實意識到我有多么幸運，擁有的太多；我想，這就是我回報的方式。”

我看向周圍的富豪們：“回報誰？”

羅杰臉色突變。

瑪麗安似乎并不在意。“別那么天真。你知道的，金錢吸引金錢?！?/p>

“我不是天真，也不是不尊重你們，但一個茶會共和黨人[2] 能為南邊的人們[3] 帶來什么呢？又能為南邊那些仍然居住在錫棚屋的人做什么？”

她沒有一刻猶豫?！坝质且粋€好觀點，”她平靜地說?！皩ξ叶?，這確實具有挑戰(zhàn)性，對嗎？我確實想代表所有的人，不僅僅是——你怎么叫我們的——茶會共和黨人？順便一提，我喜歡這種說法，可能會盜用哦?！绷_杰一只手搭在她的手臂上?！跋Ｍ覀兛梢栽僖?，艾利?！?/p>

羅杰成功把她拉走了，但只能是因為她的默許?！拔乙蚕Ｍ憬o我們這些茶會黨人一個機(jī)會。”她撥弄著脖子上的珍珠項鏈，轉(zhuǎn)身走開，投入下一場征戰(zhàn)。

我目送著她離開，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她。我穿過人群，向蘇姍和道格那邊走去。這時兩扇法式門打開了，推出來一個坐輪椅的女人。她面容暗淡，皮膚枯萎蒼白，頭發(fā)稀疏而纖細(xì)，顏色像暴風(fēng)云那種灰白。一名護(hù)士推著她往前，露臺上的人群立馬分開站在兩旁讓出一條道，有如查爾頓·赫斯頓[4] 劈開紅海一般。這個女人深諳出場之道。

“這誰呀？”我前面有人問。

“弗朗西絲·艾弗森，瑪麗安的母親，”另一個人回答。

我從旁邊靠近一些。她的眼睛也是鐵灰色的，像她女兒一樣，卻沒有那樣的溫暖。我感到一絲寒意。

第二十三章寫道（在酒店房間里與瑪麗安交談的情景）：

“我們不愿宣揚我父親”她笑著說。“因為這太不像共和黨人了?！彼Φ粜樱罂吭谏嘲l(fā)上，“我的天，真舒服！”她來回轉(zhuǎn)動著腳踝?！案吒嫠愕蒙闲叹吡恕！?/p>

她伸展雙腳時，我仔細(xì)看了看她。她肯定有60多歲了，依然身材苗條，雙腳和踝關(guān)節(jié)還很柔軟。蜜色頭發(fā)經(jīng)過精心打理，貴族式的鼻子讓我想起她父親——我在照片上看過。她不算美麗驚艷，卻充分展現(xiàn)了自己最好的一面，屬于我稱之為端莊優(yōu)雅的類型；最吸引人的是那雙灰色的眼睛：清澈純正，時而閃現(xiàn)溫暖，時而透出冷靜。

我停下手里的筆。她挺直腰，目光銳利而清澈，盯著我看。我在她眼里看到了一種魅力——抱負(fù)和果斷，還有別的東西；過了一會兒我終于明白了——是信念，而且很堅定?，旣惏病ぐド豢赡苁清e的。

15章寫瑪麗安的外表與言談舉止，表明她生活優(yōu)裕，受過良好教育，頗有親和力；盡管“我”對她的態(tài)度敵意很濃，言辭充滿了火藥味，她卻雍容大度，回答幽默自信，毫不避諱“茶會共和黨人”這個帶有敵視意味的稱呼，反而笑納；這時艾利還不知道瑪麗安的政治主張，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她”，已經(jīng)被瑪麗安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第十五章末尾還把她母親和她的眼神對比：“她的眼睛也是鐵灰色的，像她女兒一樣，卻沒有那樣的溫暖”，表明瑪麗安的眼神給人以溫暖的感覺。結(jié)果她“給我留下的是“智慧、坦率、自信、堅定”的印象（19章）；23章先是寫出了瑪麗安作為女性的魅力：端莊優(yōu)雅、灰色的眼睛清澈純正，時而閃現(xiàn)溫暖，時而透出冷靜；她的目光銳利而清澈，有著一種政治家的魅力——抱負(fù)、果斷、堅定的信念，讓人覺得跟著她不會錯！

怎么樣，瑪麗安的“意態(tài)”畫成了嗎？

注釋：

[1] 阿瑪尼：意大利的世界時裝品牌，美國銷量最大。也是奢侈品品牌。

[2] 茶會共和黨人：共和黨中的右翼、極端保守主義者。

[3] 南邊的人們：指窮人、普通藍(lán)領(lǐng)階層。這個群體通常支持民主黨。芝加哥南部是窮人聚集區(qū)。

[4] 查爾頓?赫斯頓，美國演員，在電影《十戒》中扮演摩西，劈開紅海，領(lǐng)導(dǎo)以色列人出走埃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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