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暢銷書《錄像之謎》（汪譯赫爾曼06）連載05
第5章
老爸住在司考基[1]一幢輔助生活型養(yǎng)老公寓樓里。那里有一個紙牌室，一個健身房，一個小吃部，看上去更像大學(xué)生宿舍樓，而不是養(yǎng)老院；女性人數(shù)是男性的兩倍，于是產(chǎn)生了一些有趣的社交難題，不過老爸入住以后，很快就把這些難題解決了。
他和另外三個老男人聯(lián)起手來，每天下午都霸占著紙牌室，要么玩金羅美[2]要么打撲克。他們就是要讓其他人個個都明白，打牌期間，決不允許女士干涉。這個計謀挺管用，主要是因為他們有秘密武器：老爸要求那幾個男人都吸雪茄，并且要大吸特吸！這個策略太棒了：會有幾個老女人——即便是那些被偉哥引起的幻想弄得激情燃燒的女人——會在一團臭烘烘的雪茄煙霧中不懈地爭奪地盤呢？
但我行駛在高速路上去接他時，并沒想他對于女性的魅力如何，而是我自己對喬治婭·戴維斯警官撒謊之事。她問我為什么要等到次日上午才給警方打電話，我說自己以為在我家門口放下錄像帶的人可能會意識到自己搞錯了，當(dāng)夜就會返回索要。
當(dāng)然我倆都明白，這個借口太蹩腳。我應(yīng)該承認自己做了個拷貝，這并不違法。她甚至有可能理解我意識到的責(zé)任感，以及好奇心；但是多年來，我面對警察總是感到不自在，于是總想逃避他們，總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少年時代我思想左傾，把警察稱為“豬玀”；大約五年前，我在一家百貨商店順手牽羊被人逮個正著；警察趕到后把我猛地一下推進一輛巡邏車，帶到了警所；他們推搡著我進了一個煤渣磚砌的房間，墻上安著掛手銬的鐵條。我只好等著丈夫來保釋我；那期間，盡管沒有一個人來數(shù)落我什么，可我依然看到了他們臉上那掩飾不住的輕蔑與嘲笑。(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次充滿羞辱的經(jīng)歷嚴重灼傷了我的自尊。直到現(xiàn)在，只要一想到要與警察近距離接觸，我都會緊張不安；既害怕他們會發(fā)現(xiàn)什么新的罪過，重新把我逮起來，又害怕那厭惡的眼神：他們永遠都不會信任我！既然他們不信任我，那我也就不信任他們。這種想法似乎并不理性，而且有點強詞奪理，但只有這樣我心里才能平衡。
行至老果園路[3]下了伊登斯高速，只見濃厚的灰色云層直壓下來。穿過司考基的時候，經(jīng)過一個依然披著圣誕裝飾的草坪?，F(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月的第三個星期了，那個馴鹿顯得非常俗麗，圣誕樹上垂掛的金銀絲和彩燈也太花哨。房主真應(yīng)該由于破壞自家的景觀而交納罰款！到了下一個紅綠燈路口，我掏出手機，查看信息：莉姬·費爾德曼來電了！然后放回包內(nèi)。
我停在老爸公寓樓的消防車專用道上，只見旁邊一個雪堆凍成了骯臟的褐色堅冰。在此停車可能會收到罰單——停都停了，管他的！老爸正在紙牌室里和弗蘭克、阿爾玩三人金羅美。第四個座位空著。他的朋友馬弗剛過感恩節(jié)[4]就去世了。盡管公寓里另一個男人想頂上這個位置，但目前他們依然留著那個座位，算是對馬弗的紀念。
我從后面偷偷靠近他，吻了一下他那幾乎禿光了的頭頂。
“公主殿下駕到?！?他沒有轉(zhuǎn)身。從我小時候起，他就這么叫我。他老說我的名字用的是阿基坦的埃莉諾[5]，但我堅信，我出生時母親并不期望我成為那個中世紀女王。埃莉諾·羅斯福[6]才更合母親的心愿。
“感謝上帝，你終于來把他帶走了?！备ヌm克沖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澳阒浪チ四慵視l(fā)生什么事情，對吧？”
“你終于能贏一局了？”
“他對你也耍那手段？”弗蘭克咧嘴笑著。“一定要檢查他的袖子。興許能在那里找到多出的幾張牌呢。”
老爸站起身來，在弗蘭克肩膀上使勁拍了一下?！懊魈觳唤o你帶新鮮的百吉餅了?！狈祷毓⒌穆飞希覀兺ǔ６紩谀羌覈朗鬲q太教規(guī)的面包房停一下。
他拿起手杖，穿上外套，拖著腳走到外面，呻吟著鉆進了車子。我已經(jīng)注意到，最近他用手杖的時間明顯比過去多了。
“你沒事吧？”我問。
“怎么可能沒事？我的身體八十三歲了，可腦子還感覺自己才四十歲。”
我忍著沒有笑。
“你就等著吧。”他在座位上坐好?！澳銜吹降?。馬弗說——活著的時候常說——畢竟，我們都得聽‘天美時[7]’的召喚。”
“‘天美時’？”
“盡管歷經(jīng)磨難，生活依然繼續(xù)?！?/p>
我關(guān)上右側(cè)車門，然后繞到駕駛座那邊。沒有貼罰單，看來情況正在好轉(zhuǎn)。但老爸徑直盯著前方。
“你想他了，對吧？”
“他牌打得真臭，”老爸粗聲粗氣地說?！耙稽c也不敢嚇嚇對家?！蔽衣牫隽怂捓锏男C。想等著他說出來。
“西爾維婭好嗎？”
老爸原本是堅持不和女士攪在一塊兒的，這次破了例。他聲稱，西爾維婭·韋納做的動物胸肉幾乎和巴尼·泰特曼的母親做得一樣好。巴尼是他青少年時代的鐵哥們，但老爸有六十多年沒能品嘗泰特曼夫人做的動物胸肉了。我當(dāng)然知道，他這么說，只是想掩蓋這么一個事實：即他是真心喜歡西爾維婭的。
“情況不太好，”他說?！澳阒狸P(guān)于半海默癥[8]的所有那些笑話吧？唉，現(xiàn)在聽起來沒那么可笑了！”
“可她感恩節(jié)的時候看起來還挺……挺機靈的呀?！?/p>
“一個月前，她出去散步，沒有回來。六小時后，警方接到利伯蒂維爾[9]附近的一家汽車旅館打來的電話。”
“那可在二十英里之外呀！”
老爸點了點頭?！八龜r車坐了一段，然后走進一個房間，坐在床上找她的狗狗，‘海迪’?！彼D了一下?！澳枪范昵熬退懒恕！?/p>
“她真可憐，爸！她以后會怎么樣呢？”
老爸聳了聳肩：“只好等著瞧了。”
我看到他雙眼里痛苦的神情。到了他這個年齡，“等著瞧”就不太可能預(yù)示著好結(jié)局了。上了高速路以后，我開動腦筋，想找些開心的話題，就跟他講了自己跟莉姬·費爾德曼打上交道的事。我講述過程中，他用手搓著手杖頭；那是個非常雅致的銀王冠——如此漂亮的銀器現(xiàn)在難得一見了。
“莉姬·費爾德曼，”他說道?！八箞D爾特的女兒？”
“就是她?？墒?，我想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投入；確實，那些房子建起來，她也能為自己掙些美名，可她捐了兩萬多美元，這個美名這么值錢啊?！?/p>
“我知道原因?！?/p>
“Tzedakah[10]？”
爸爸哼了一聲：“如果你這么說的話……”
“如果不是善行，那是什么呢？”
“得了吧！你還記得斯圖爾特·費爾德曼那檔子事，大概八、九年前的時候？”
八、九年前，我的婚姻破裂了，但我仍然裝出一切都挺好的樣子：還拉扯著一個五歲的孩子，堅持從事自己的職業(yè)，并且照顧身患癌癥的母親，當(dāng)然沒怎么關(guān)注房地產(chǎn)大亨的事。我搖了搖頭。
“你不記得喬利埃特[11]附近那個住房項目那些患了癌癥的孩子嗎？”
“喬利埃特？”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些記憶碎片，我瞇起了眼睛?！安皇怯衅痍P(guān)于它的訴訟嗎？”
“正是。他們聲稱費爾德曼明知那是毒的土地，但還是在那上面建造了那些住宅?！?/p>
“唯利是圖！?！?/p>
“人們說他是殺人犯，是惡魔，控告他虐待兒童——這就是他干的好事兒！”
“我好像真的還有點印象，但不記得是怎么結(jié)束的了?！?/p>
“案子最后和解，那家伙賠得幾乎破了產(chǎn)，結(jié)果突發(fā)中風(fēng)，后來就再也沒有恢復(fù)元氣?！?/p>
“莉姬肯定是那時接管了公司，”我說。
爸爸點點頭。
“依你看她知道這件事嗎？”
“她怎么會知道？事情剛開始的時候她肯定還很小。”
“可她收拾殘局的時候年齡不算小了。”我停了一會兒沒說話?！澳阒赖模胰ツ杲o她做了個片子；她這人精明透頂?！?/p>
“精明透頂？”
“她好像是那種喜歡偷工減料的人。”
“她父親的做法跟偷工減料可根本是兩碼事。”
“確實?！蔽以跅盍废铝烁咚??！八袁F(xiàn)在她到處派發(fā)成捆的鈔票，到處行善。”
“她是在chuvah。為她父親贖罪?！?/p>
“同時也在重新樹立自己公司的名聲?！?/p>
“行善畢竟是行善，mein lieben[12]?！?我們轉(zhuǎn)過彎，朝我家那個街區(qū)駛?cè)??！昂昧?，大衛(wèi)怎么樣了？”
“他昨晚打來電話。非常興奮?！蔽腋v了那封信的事情。
“他舅舅？Emes[13]？”他用手揉搓著手杖頭?！八倪\氣也該來了；受了那么多苦，應(yīng)該得到些naches[14]。”
車子開進車庫?！昂茈y說，爸；那要是個騙局呢？就像那些尼日利亞電子郵件？”
“什么？”
我老是忘記爸爸沒用電腦。實際上，電腦剛出現(xiàn)的時候，他甚至不屑一顧。“它們不會有多大用處的，”他嘟囔道?！安贿^是寫得快的筆而已。”他依然認為比爾·蓋茨[15]只是個大學(xué)輟學(xué)生——就算是哈佛的也不行。
“因特網(wǎng)上有那些一夜暴富的騙局，自稱是尼日利亞富翁，需要將自己的錢轉(zhuǎn)移到美國。你所要做的只是將自己的銀行賬號給他，他就會付給你一大筆傭金?！?/p>
爸爸吸了吸鼻子：“大衛(wèi)不是傻瓜；就算那是個騙局，他也有法對付。”他看向我。“而且別忘了，奇跡也是會發(fā)生的?！?/p>
我閉上了嘴巴。
他開始在前座上伸展開身子：“好了，晚飯吃什么？”
“普羅旺斯雜燴。”
“燉菜？”他問道；聽那語氣興致不高。
“還有家烤蘋果派?！?/p>
他馬上面露喜色。
快消滅完餐后甜點的時候，喬治婭·戴維斯警官來了；她進來后，抖了抖夾克上的雪。
“我沒注意到雪又開始下了，”我說?！跋碌煤苄??！?/p>
我朝家庭娛樂室打了個手勢：“請隨意。我去叫蕾切爾?！?/p>
蕾切爾來了以后，戴維斯僅用一分鐘就講完了錄像帶上的內(nèi)容；接著特意強調(diào)：你媽媽之所以沒有親自將內(nèi)容告訴你，是擔(dān)心你會有什么反應(yīng)。“真的，你媽媽能盡快將帶子交給我們，這樣做很明智?！?/p>
我看著地板。
“所以，我不想聽到對她的抱怨，說她為什么不說實話，好嗎？”
“沒問題。”蕾切爾聳了聳肩，似乎這事完全無所謂。?！熬瓦@些？”
我和戴維斯交換了一下眼色。
她重新轉(zhuǎn)向蕾切爾?！斑€有。我想問你幾個有關(guān)送錄像帶的面包車的問題?！贝骶S斯要她盡力描述一下那輛面包車：形狀、顏色、牌子。
蕾切爾咬了咬嘴唇：“那時天很黑，看不清楚，那只是……哦，是一輛面包車?！?/p>
“淺色，還是深色？”
“不知道?！?/p>
“有什么特征？”
“哪些方面的？”
“車身上的文字啊，有沒有上凹痕啊，銹跡啊什么的？”
“沒有，什么都沒有?！?/p>
戴維斯點點頭：“司機呢？你有沒有瞟到一眼？”
她搖了搖頭：“我打開門，車正開走；除了尾燈，什么也沒看見?！?/p>
“車牌呢？”
她臉上現(xiàn)出不安的表情：“沒看到。實在對不起，喬治婭。我當(dāng)時真的沒留意?！彼嫫痣p臂，低頭垂肩地坐到沙發(fā)上。
戴維斯拍了拍她的胳膊：“別為這事自責(zé)，你的表現(xiàn)挺好。”
“真的嗎？”
戴維斯笑了?！澳钱?dāng)然?！?/p>
“好開心！”蕾切爾的臉色舒展開來?！拔蚁Ｍ銈兡苷业侥切└蓧氖碌墓痔ァ！彼齺淼轿疑磉?，抱了我一下：“其實啊，我倒很高興自己沒看清那輛車，你知道嗎？”
我點點頭，也擁抱了她，對她的話頗感驚訝。她蹦跳著回到廚房，幫著外公把盤子放進洗碗機。戴維斯站起身，穿上夾克。
“你輕輕松松就搞定了，”我說?！罢嬗幸皇??！?/p>
“這孩子很棒；那么……”她拉上外套的拉鏈?！敖裉爝€有什么要說嗎？”
“沒，沒有。”
“很好！”她看著我，不過我覺得，那眼神似乎滿含期待，期待我說下去——不過，也可能只是我自己的想象。
我張開嘴；是時候告訴她錄像帶拷貝的事了?！澳恪銜皶r告訴我事情的進展的，對吧？”
她的目光移向門那邊：“當(dāng)然會?！?/p>
我目送她穿過雪花編織的紗幔，鉆進小車；車子開走以后，我才輕輕關(guān)上房門。我本來有機會糾正所有的過失，但喬治婭·戴維斯讓人琢磨不透；她不露聲色，什么也沒有透露。我不知道，對于我撒謊一事她會有什么反應(yīng)；我只知道，唯一讓我在乎的事情，就是蕾切爾是我的女兒，我必須盡全力保護她！或許我是有意不告訴喬治婭。據(jù)說，有些人覺察到對方單純而無惡意，就收起自己的防備之心——顯然，我還做不到。
[1] 司考基：芝加哥北部約20公里一小鎮(zhèn)，二戰(zhàn)后成為主要的猶太人聚居地；交通方便、購物場所眾多。
[2] 金羅美：一種牌戲。
[3] 伊登斯高速：南北走向的94號洲際高速公路的別名；老果園路是它的一個出口，東西走向，距離芝加哥市區(qū)以北大約20公里。
[4] 感恩節(jié)：美國節(jié)日。每年11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四。
[5] 阿基坦的埃莉諾(1122～1204)：法王路易七世之妻，法蘭西王后(1137～1152)；英王亨利二世之妻，英格蘭王后(1154～1189)。
[6] 埃莉諾·羅斯福（1884-1962）：美國第32任總統(tǒng)的妻子，做了12年第一夫人。杰出的社會活動家、政治家、外交家和作家。
[7] 天美時：荷蘭鐘表品牌。
[8] 半海默癥：玩笑的說法。即有些像阿爾茨海默癥（老年性癡呆癥）。
[9] 利伯蒂維爾：芝加哥北郊的一個小鎮(zhèn)。
[10] Tzedakah：希伯來語，善行、義舉。
[11] 喬利埃特：芝加哥西南約56公里處的一座城市。
[12] mein lieben：德語，寶貝兒。
[13] Emes：希伯來語，意思是“真的？”
[14] naches：意第緒語，此處意為“令人欣慰的結(jié)局”。
[15] 比爾·蓋茨：美國微軟公司董事長。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93219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