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邊有一棵大樹
村邊有一棵大樹
不知道衢州有多少個鄉(xiāng)村叫樟樹底、樟樹潭、樟樹灣,可以肯定的是幾乎每一個村莊,村頭村邊都有——起碼曾經(jīng)是有一棵大樹的,而且大多便是樟樹。也不知道曾經(jīng)有多少人的名字就叫樟樹、樟木、樟林、樟花、樟根,但我知道村邊的那棵大樹,就是村莊的長老,歷經(jīng)千百年的風雨雷電,依然屹立,庇佑著一村的生生不息?!皫捉?jīng)世上風和雨,閱盡人間苦與甜。不頌經(jīng)書修正果,佛心向善對蒼天”。
村邊有一棵大樹,旗幟般地突兀招展。雖然所有村邊的大樹,似乎都是一個模樣——枝椏虬曲,蒼勁蒼翠,蓊蓊郁郁;雖然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但是心中的“這一棵”,永遠是那么的鮮明。不管離開了多遠,離別了多久,只要轉過那道彎,遠遠突顯那一樹身影,心里即刻一聲驚叫——到站了到家了!
是的,村邊有一棵大樹,那便是故鄉(xiāng)的云、故鄉(xiāng)的風。
村邊這棵大樹,并非隨意野生野長,也不是“同輩平岡逢斧伐,吾身絕境避刀傷”,而僥幸千年。應該是村落始祖的親手所栽,一村人代代呵護,這無需詳加考證。如果大樹佇立村口,那么一般就在路邊溪岸,說不定還有一座蓬橋(石拱橋)。因為此處便是歷史上的村口,也即“村門”,所謂的“日暮鄉(xiāng)關何處是”,鄉(xiāng)關也。出此才是走上“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長亭”,所以更早時大樹旁還有一短亭。北方大多植柳樹,折柳相送,自此“西出陽關無故人”。南方多栽樟樹(千年樟樹萬年杏)。每當作別故里,走出鄉(xiāng)關,一步一回首,這棵大樹便代表著鄉(xiāng)親鄉(xiāng)情,傲然揮手,依依送你去遠方。古代村里但凡在外獲取功名者,回鄉(xiāng)省親,每到這棵大樹下,自然文官下轎武官下馬,然后步行至家門,這都是“禮”所當然。不過也有列外的。常山象湖村,鄉(xiāng)關至村中的路就很有些特別,如一條長長的干涸溝渠。據(jù)說象湖歷史上名人輩出,鼎盛時有十八翰林;如此年老體衰,落葉歸根,離不開轎子,只好將回家的這段路挖深了,一行人如同走地道似的低調進村。
如果大樹挺立村邊,那一般就在村落的左前方,而且往往不是一棵兩棵,而是一長串,逶迤伸出。這一長溜的大樟樹,那一拐一昂的盡頭,或許就有一口水塘,要么一口古井。當然這是古時村落布局規(guī)劃的風水講究,“后靠前照,左龍右虎”。村落的左前方倘若有一襲山崗蜿蜒是最好不過了,那是天然的青龍。但是不可能隨處都是天造地設。沒有,那就留一道土堪,上栽一溜大樟樹。一大排香樟林,枝繁葉茂,郁郁蔥蔥,枝椏根須,盤曲騰挪,倒真有群龍舞動意象。因此說村落始祖當初“風水”所愿,也是一個村莊的興旺發(fā)達,并非小家子的祈求。如此“大局”一定,各家各戶怎么建造盡在風水中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因此,村邊的大樹,護佑的是一族一村的繁衍生息。“遒枝茂葉應堪冷,壯干皴皮不懼沙;有意人間獻真美,無心閬苑比仙葩”。大樹底下好乘涼。從前鄉(xiāng)民如果提起某某村,和諧興旺,往往要贊嘆一句:人家有大樟樹的。意在說有德高望重的長輩或鄉(xiāng)賢,維護著一村的平安興盛。
是啊,古香樟在鄉(xiāng)親的心里,無不是一棵棵神樹。望之生畏,護之虔誠,敬若神明。記得已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了,塔山常一中因為新建教學樓,有棵古樟的枝椏要影響施工,必需鋸了。但是負責砍鋸的木工,無論如何要事先對那棵古樟焚香膜拜一通,學校不同意,因為那是學校,因為當著那么多學生的面公然“迷信”,足實是說不過去的。然而木工固執(zhí)己見,不如此禮遇古樟,那就不干,卻再也找不到別的愿意干。學校只好妥協(xié),只有請老師課堂上聯(lián)系這個“實際”加以引導教育。
從前鄉(xiāng)下農村,倘若哪家孩子“哭夜郎”,或者體弱多病,以及所謂生辰八字與家里長者相沖,等等等,那一定是要拜干爹干媽的。而為人干爹干媽,是有非常嚴格講究的,人品是肯定的,一般人也是不輕易允承。這樣一來,往往很難以拜到干爹干媽。退而求其次就非拜古樟為爹媽不可。有時哪家遭了殃,或者流年不濟等,也會悄悄到古樟下,口中念念有詞的拜幾下------
兒時所見村邊大樹下,常常是有香火裊裊,擺放著各種祭品,樹身上時常也貼著一條條的紅紙,或掛著紅布。香樟多籽(子),根深蒂固,儼然村里一祖宗。
當然,兒時更在意更歡喜的是樹上的各種鳥兒。貓頭鷹是但聞其聲,很少見其形;枝杈上宛如碩大破笠帽的,是喜鵲窩。成群成群落滿枝頭的是“八哥”。那時的八哥真多啊,一到開春耕耘,田野里飛翔、跳動著一群一群的八哥,翩然落下,又雀躍云霄。八哥也不怕人,牛背牛角,犁把耘檔,乃至農夫笠帽和肩膀上,八哥也都毫無顧忌停落。立于頭頂笠帽尖,隨人勞作而悠然晃搖,仿佛船夫駕舟而行;一邊唧唧啾啾的鳴叫,一邊左右顧盼,一副自得意滿而又超然物外的瀟灑。真?zhèn)€是小鳥依人,不由得生發(fā)出“最喜小鳥無賴”的感慨。
其時,鄉(xiāng)親也常常以鳥喻人。哪個人老是說喪氣話,就直接謂之“老鴰”,哪個口才好就稱之“八哥”。孩子們是堅信八哥是會說話的,于是,孩兒們最開心的事,就是攀樹掏八哥窩。八哥的窩筑于樟樹的空洞里。夜里上樹,一抓一個準。不過還是喜歡白天攀樹掏,這除了當心蛇居鳥窩,更是專意逮半大的鳥孩子,黃口雛鳥難養(yǎng)活,只有剛要展翅卻還不會飛的,抓回來,用毛竹枝編個籠子,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熟了,放出來也不會飛走。跳來跳去的八哥還只是唧唧啾啾的,孩子們就嘟著嘴一遍一遍“八哥八哥”地教,可還是教不會。有大人就說了,這人的舌頭是圓的,而八哥舌頭是尖的,你叫她咋說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于是悄悄每天一點一點將八哥的舌頭修啊修,有一天八哥的叫聲,果然就很有些人語的意思,當然這需要養(yǎng)鳥的人翻譯,聽著似乎也是那么個意思,不禁歡雀奔走。上樹掏鳥,下河摸魚,確實是多少代鄉(xiāng)野孩子無比快樂的童年,那遠勝于一個百草園。
會說話的八哥,卻一直沒有告訴鄉(xiāng)親,她們咋突然集體隱退了,不見蹤影,連個告別的招呼都沒打。是和長大了的孩子一起遠走他鄉(xiāng)了嗎?
村邊的大樹依然佇立,少了八哥歡雀,似乎日漸孤寂。煢煢孑立,廝守綿綿。望穿雙眼地期盼等待著八哥樣的游子回來。然我想,青山綠水樹猶在,總能喚得百鳥再歸來??赡苁菚r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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