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華林隨想

王建福

一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三年災(zāi)害”，我剛讀小學一年級，從漢口過江到武昌，去過一次曇華林。

那時我三哥在湖北藝術(shù)學院附中美術(shù)系讀書。學校搞春節(jié)聯(lián)歡，三哥把我?guī)У綄W校吃春節(jié)加餐，看他們表演節(jié)目。依稀記得在王家巷碼頭上的船，到曾家巷碼頭下的船。怎么到的學校?怎么看的演出?晚上又是怎么回家的?卻統(tǒng)統(tǒng)不記得了。記得最清楚的，是把他們學校春節(jié)加餐發(fā)的兩個白面饅頭,緊緊抱在懷里不撒手，因為那是我想帶回家給老爹老媽嘗嘗的！

那天在湖藝附中，來了好多學生家長。那些大人們聊天，都說是沒想到曇華林是世紀之初武漢文人集中的地方，有歷史有文化，真是值得好好逛一逛。(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大人們說的文化，我不理解。因為我還太小。還因為，我餓。

人在饑餓狀態(tài)下，白面饃饃比文化重要。

二

三哥考進了廣州美院，后來又在美院任教，就成了廣州人。我到廣州美院去，感嘆那里環(huán)境不錯。三哥卻提到了曇華林。他還是忘不了曇華林。他說，曇華林是個有韻味的好地方。

于是，我開始留意曇華林這個地方。

據(jù)了解，曇華林老街定型的時間，在明洪武四年（公元1371年）武昌擴建完成時。它位于武昌螃蟹甲附近，東起中山路，西至得勝橋，全長1200米左右，現(xiàn)存百年以上老建筑數(shù)十處，有學校、教堂、花園、醫(yī)院、領(lǐng)事館以及名人故居等等。湖北美院、湖北中醫(yī)藥大學都在這里。其中湖北中醫(yī)藥大學就建在民初華中大學的舊址上，附近還留存“榆園”、“樸園”等華中大學老教授們的故居。其中國學大師錢基博先生大家可能不知道，他的兒子、大作家錢鐘書先生就幾乎無人不知了。往遠說、林則徐、張之洞在這里留下過足跡；往近數(shù)，董必武、周恩來、郭沫若在這里工作過?，F(xiàn)在的武漢十四中，就是前清豐備倉遺址和當年國民政府政治部三廳的舊址。再要詳細下去，就說來話長了，網(wǎng)上都可以查到。

在那個一會兒陽光燦爛、一會兒寒風襲人的冬日早晨，我們幾個網(wǎng)絡(luò)文友相約在此，看老房子，看老街坊，撫摸舊時的水井，仰望民國的教堂，穿越時空，親近昨天的曇華林。來訪曇華林的游客不多，類型卻比較統(tǒng)一，都是看上去有文化有目的的。也是，這里除了老房子，沒有大型商業(yè)機構(gòu)，也沒有游樂設(shè)施。

走在曇華林清凈的石板路上，那感覺與上網(wǎng)查詢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里有一堵“涂鴉墻”，很有名氣。它只是一堵百年爛磚墻，清潔干凈露出本色后，被藝術(shù)家們隨手涂抹上拙樸意象的圖案，立馬就靈動飛騰起來。

如果這堵爛磚墻不在曇華林，再怎么涂抹，恐怕也不會活起來。這就是歷史積淀和人文環(huán)境的力量！

三

花園山在曇華林與胭脂路交界的地方。雖然只是個小土包，長在城市中心就顯得彌足珍貴了。秋冬之際，山上鋪滿黃葉?；疑◢徥ㄖ叭?a target="_blank">愛修女會禮拜堂”就坐落在山頂。黃葉映襯下，很莊重。圣徒們在這里合唱“圣母頌”，可以飄很遠很遠，在曇華林上空回響……

花園山下不遠的地方，“舊時光奶茶”店，小小的門臉里面，一個胸前掛著單反相機的小姑娘，端著一杯奶茶發(fā)呆。

“舊時光奶茶”店的斜對面，一個大紅木門緊鎖的什么作坊。招牌是銹鐵皮鏤空的，三個大字是“磨陽工”。

空氣中充盈著深遠、慵懶的味道，營造出很小資、很宜人的氛圍。這樣的地方容易叫人空靈起來。找把藤椅捧杯釅茶，好構(gòu)思，好構(gòu)圖，作家畫家總相宜。

難怪葉子、平陽、紫悅她們都要在藝術(shù)沙龍門口的藤椅上坐坐。找靈感唄。

過些日子，又該看到她們關(guān)于曇華林的美文了

四

老街畢竟還是街，是人生活的地方。只是老街的人遠比我們過得悠閑，智慧。

無聊時，在老郵局寫一張明信片，收到它的友人定會有世紀重逢的驚喜。

有客來，提一壺曇華林的老井水沏茶，茶香茶味兒會更純更濃。

沒有匆匆的腳步，倒有一家名叫“慢時光”的咖啡屋。要過慢生活嗎？這里已經(jīng)給您提供了榜樣。繡坊里的老人在慢慢繡，咖啡屋里的游客在慢慢地品。走在這里，連說話的節(jié)奏，都慢了起來。

一家鹵坊開在自家門口。鹵貨在陶質(zhì)的大銚子里慢慢咕嘟，濃濃的香味在慢慢地彌散。眼光慢慢爬過之處，用具、食材、器皿都干凈得令人難以置信。幾個街坊來買鹵菜，與老板娘慢慢地說著家長里短，完全看不出買賣關(guān)系。這里的商家都不象商人。在繡品店，想拍幾張照片，征求主人意見。主人說請便。老郵局大概對此類請求不厭其煩了，干脆貼張告示：“請亂拍照”。

干凈、悠閑是曇華林的主調(diào)。這里的人也悠閑、干凈。悠閑中透出不爭和寬厚。

有人說曇華林有文化。有什么樣的人就會留下什么樣的文化。所以為政者之于國民的教育、教化，事關(guān)民族素質(zhì)，責任重于泰山。

五

曇華林。高樓大廈環(huán)繞之中，地鐵立交交匯之處，竟保留著這么一段老街景象，本是值得慶幸的事情。然而已經(jīng)看得出，它正在被現(xiàn)代文明切割、覆蓋。

曇華林在這種切割、覆蓋的蠶食中岌岌可危！

葉子老師把耳朵貼在老磚墻上聆聽，她是想聽到什么呢？厚重的青磚深處，記錄的是武昌城頭的槍聲？還是抗日救亡的吶喊？或者，是曇華林這位武昌城的老居民的懇求？它在懇求我們給它留下一塊在武漢生存的空間！

老房子、舊房子，這在30年前很普通。那時武漢市這樣的地方很多。在我童年生活的地方，統(tǒng)一街、花樓街、民權(quán)路、民生路一帶，百年老房子很多，歷史文化典故也很多，可惜都拆得差不多了。這些老東西該不該拆？拆它們是否經(jīng)過認真地、文化意義上的論證？

歷史走到今天，我們還需要抱著白面饃饃不放嗎？

我想，一個文化武漢，會比一個經(jīng)濟武漢更響亮，更宜人。

（2013年1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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