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亭序》的書法、文章、帖子

陳宣章

王羲之《蘭亭序》又稱《蘭亭集序》、《臨河序》、《禊帖》、《三月三日蘭亭詩序》、《蘭亭宴集序》、《蘭亭修禊序》等，宋代書法大家米芾稱其為“中國行書第一帖”。

永和九年（353）是很慘烈的一年，世界上發(fā)生許多大事。在東方，東晉殷浩率7萬大軍北伐前秦，結(jié)果徹底失敗，士卒死傷無數(shù)。在西方，君士坦提烏斯二世擊敗馬格嫩提烏斯，成為唯一的奧古斯都，重新統(tǒng)一羅馬帝國。

同一年，還有一件小事發(fā)生在中國：陰歷三月三日（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日上巳節(jié)），時任晉代右將軍、會稽內(nèi)史的王羲之同友人及子弟共42人，在會稽山陰度假，到水邊嬉游以消除不祥，叫“修禊”。他們在曲水流觴，飲酒賦詩，十分開心。眾人沉醉于酒香詩美之時，有人提議將當(dāng)日所做37首詩匯編成集，這就是《蘭亭集》。王羲之作為集會東道主尤其興奮，酒意正濃，暢意揮毫，一氣呵成大名鼎鼎的《蘭亭序》。沒想到，冠絕千古的《蘭亭序》使這次聚會光芒璀璨，成為永恒。如果你在各種搜索引擎里打下“公元353年”，很可能搜不到上面兩件大事，但十有八九能看到：（公元353年）王羲之寫下《蘭亭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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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亭序》全文28行324字，通篇遒媚飄逸，字字精妙，點畫猶如舞蹈，有如神人相助，被歷代書界奉為極品。據(jù)唐?何延之《蘭亭記》記載，王羲之動筆時已半醒半醉，等自己酒醒，害怕喝多了影響狀態(tài)，又重寫“數(shù)十百本”，卻發(fā)現(xiàn)還是原版最好。酒像興奮劑一樣有如神助的說法，今天已難考證。但從《蘭亭序》墨跡看，確實有“腦袋有點懵”的醉態(tài)。

后世但凡學(xué)習(xí)行書，都傾心于《蘭亭序》不能自拔?！短m亭序》洋洋灑灑、舞蹈一般的書法，讓后輩習(xí)書者望而生嘆，贊嘆王羲之出神入化的書法技藝和如水般流暢的文采。

《蘭亭序》用筆以中鋒為主，間有側(cè)鋒，筆畫之間的縈帶，纖細(xì)輕盈，或筆斷而意連，提按頓挫一任自然，整體布局天機錯落，具有瀟灑流麗、優(yōu)美動人的無窮魅力，在中國書法史上具有崇高地位?！短m亭序》是王羲之47歲時的書作。談?wù)撐簳x書畫藝術(shù)，人們總將它與“形神之辯”的審美趣尚相聯(lián)系，從“形神兼?zhèn)洹卑l(fā)展到“離形神似”，講求自然，順乎神理。藝術(shù)上就是形式表現(xiàn)和精神內(nèi)涵的關(guān)系，既“飄逸”，又“文質(zhì)”，華美與質(zhì)樸相結(jié)合，產(chǎn)生中國傳統(tǒng)書畫藝術(shù)“形神兼?zhèn)洹钡乃囆g(shù)品格。后來又上升到“得意忘形”的境界，使書畫藝術(shù)從對外表現(xiàn)客觀世界轉(zhuǎn)向抒發(fā)人的內(nèi)在精神世界。晉代書法藝術(shù)追求“韻”的審美趣尚，主要表現(xiàn)為自然天成、和諧暢達(dá)的柔性美。而王羲之即晉代書法的杰出代表，后世尊為“書圣”，其《蘭亭序》法帖也被尊崇為“天下第一行草”。

據(jù)傳唐太宗李世民酷愛王羲之書法，曾親撰《晉書》中的《王羲之傳論》，推頌《蘭亭序》是“盡善盡美”之作，還將臨摹本分賜貴威近臣，并以真跡殉葬。

現(xiàn)傳《蘭亭序》之真?zhèn)卧写鬆幷?，幾乎要挖李世民墓了。但《蘭亭序》的藝術(shù)價值卻被一致公認(rèn)。宋?米芾《題定武蘭亭詩》：“翰墨風(fēng)流冠古今，鵝池誰不愛山陰；此書雖向昭陵朽，刻石尤能易萬金?！睔v代書家摹本不下幾十種，也是書法史上少有的文化現(xiàn)象。

《蘭亭序》在王書中雖不及其行草書札，但作為一種典雅、雙逸、瀟灑的時代風(fēng)格，無人能超越或與之相伴。那種疏朗有致的布局、挺秀雙逸的風(fēng)神、變化多端的筆法、縱橫自如的取勢，使后世學(xué)書者感到面對的是一座既平凡又神秘莫測的城樓，往住不得其門而入。單看其用筆的豐富，就有藏鋒、稱飾、掛筆回鋒，牽絲、映帶、由方轉(zhuǎn)圓、由圓轉(zhuǎn)方等種種奇妙變化，有些橫與波挑又帶有隸書遺意，變化莫測，時出新愈，平和之中見奇縱。這是《蘭亭序》永久的藝術(shù)魅力所在，所謂“不激不勵，風(fēng)規(guī)自遠(yuǎn)”（唐?孫過庭語）正應(yīng)是對《蘭亭序》之神最恰當(dāng)?shù)脑u語。

《蘭亭序》為行書帖，但其圓轉(zhuǎn)流美的行書字體中可感覺到東晉楷法的完備，在妍美的行書中隱含著楷書的骨力。南朝的楷書很發(fā)達(dá)，但王羲之的傳本，其突出成就在行、草方面。與漢魏、西晉比較，王羲之最大特征是用筆細(xì)膩而結(jié)構(gòu)多變。過去書風(fēng)都走古拙一路，如《平復(fù)帖》，而王羲之能把書法技巧由純出乎自然而引向較為注重華美而達(dá)到精致的境界，與古拙相對而為“秀媚”。將這種充溢韻致的書風(fēng)與《蘭亭序》描寫的良辰美景珠聯(lián)璧合，有一種微妙的人和大自然融合的境界。作者置身于“祟山峻嶺、茂林修竹”之間，“極視聽之娛”，抒發(fā)樂山樂水之情；與友人雅集，詠賞景之際，或悲或喜，情感跌宕，嘆人生苦短，良辰美景不常，情景交融，文思噴發(fā)，乘興書之，為中華民族留下曠世杰作?！短m亭序》可貴之處就是自然形態(tài)之美和人類情感之美的和諧結(jié)合，似乎有天機入神，走筆如行云流水，進人書藝最高境界。據(jù)說后來王羲之又寫過多次，都不能再達(dá)到這種境界，這就是藝術(shù)的奧妙。

《蘭亭序》符合書法的最基本審美觀：“文而不華，質(zhì)而不野，不激不厲，溫文爾雅”。其筆法剛?cè)嵯酀?，線條變化靈活，點畫凝練，書體以散求正，具有敬側(cè)、揖讓、對比的間架美感，成為“中和之美”書風(fēng)的楷模。欣賞《蘭亭序》，會獲得一種非凡的藝術(shù)享受。

《蘭亭序》的文章

《蘭亭序》之偉大，不僅在于書，更在于文章，雖無一字提雅，而又無一句不雅：雅景、雅人、雅事、雅懷，真可謂“不著一字，而盡得風(fēng)流”。但，這一切并不是文章的主旨。

《蘭亭集序》最重要的是通過宴游之樂的渲染、鋪墊來引發(fā)自己對生命本體的思考，通篇迷漫著人生難再，如電如霧，似幻似真，不可預(yù)知，不可挽留的無奈和無助的情緒。古往今來，多少圣人賢者對人生的終極意義有過這樣那樣的求索，但都沒有完美答案，唯一相同是：人生永遠(yuǎn)面對變化，永遠(yuǎn)帶著遺憾。這是問題，也是答案，卻永遠(yuǎn)無法解決，王羲之說：“后之視今，猶今之視昔，悲夫！”思考的本身就是意義的全部，且讓我們細(xì)細(xì)的賞玩：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

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悟言一室之內(nèi)；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怏（同“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M不痛哉！

每覽昔人興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嘗不臨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懷。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p>

文章開頭很開心：“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然而筆鋒一轉(zhuǎn)，“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可是快樂得幾時！王羲之也泛起春愁，人生苦短，多么痛的領(lǐng)悟。最后，“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王羲之真的想不開。對于東晉士人，老莊玄學(xué)屬于居家旅行、社交開會必備學(xué)問，然而讀這么多遍，莊子《齊物論》境界，王羲之終究達(dá)不到。王羲之笑著笑著就哭了。他不能超然，壽命有限的苦澀洶涌而來。這篇文章，也由此超越流水賬，導(dǎo)向一場哲學(xué)維度的苦悶。

王羲之不豁達(dá)，可以理解。翻開他的作品集，滿滿的都是辛酸，一遍遍刺激他的淚腺。姨媽去世，他寫過《姨母帖》?！镀谛∨泛汀抖O女帖》，說明他至少有兩個孫女夭折?！断饶固泛汀秵蕘y帖》說先人之墓被毀，在“魏晉以孝治天下”時代，王羲之痛徹心扉。種種打擊讓王羲之身體變差。他寫過《干嘔帖》和《衰老帖》，記錄自己的病態(tài)?，F(xiàn)在或許能理解，為什么他在寫《蘭亭序》時，頓感人生之無常、年光之有限，如此想不開。

提起王羲之，許多人想到“東床快婿”那個豁達(dá)自如的年輕人。即便瀟灑如王羲之，千古的苦悶與不朽，老年危機到來，生死之事目睹漸多，人生有限的悲嘆，無時無之。正像王羲之的先人王衍所說：“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鐘，正在我輩?！闭怯醒腥獾钠胀ㄈ?，最難超越人生的苦楚，最沉浸于無窮無盡的生死悲歡中。

古往今來，無論何等偉大，中流擊水的北伐諸將，“我來我見我征服”的奧古斯都，看似宏大無匹，卻同樣難以超越人類命數(shù)，百年之后，同為塵埃而已。這是《蘭亭序》1660多年來，無論什么地位、年齡的研習(xí)者，都可取一瓢飲的原因所在。繁花落盡是枯枝，極樂過后是至悲。一紙《蘭亭序》的苦悶，人類上下數(shù)千載，找不到答案。正因為提出了這個命題，人生易朽，《蘭亭序》不朽。

《蘭亭序》的帖子

一.真貼何在？

《蘭亭序》“貴越群品，古今莫二”，其下落仍然撲朔迷離，令人無法不惋惜。現(xiàn)存的蘭亭八柱里，未署名的八柱之三一度被懷疑是王羲之真跡，但經(jīng)大量考證，確認(rèn)仍為后代書法大家馮承素雙鉤填墨之作，而非王羲之真跡。

長期以來，學(xué)界盛行的說法：《蘭亭序》被對之愛不釋手的唐太宗李世民作為殉葬品永絕于世。李世民對書法（尤其書圣王羲之的墨寶）情有獨鐘，利用帝王之便，在天下廣為搜羅王羲之作品。他還倡導(dǎo)王羲之的書風(fēng)，使得學(xué)王之風(fēng)大盛。

王羲之視《蘭亭序》為傳家寶，傳至第7代孫智永和尚。智永年百乃終，將《蘭亭序》傳給弟子辨才和尚。辨才知道其價值，遂將它珍藏在臥室梁上特意鑿好的一個洞內(nèi)。

李世民始終沒找到《蘭亭序》真本，悶悶不樂。他聞言《蘭亭序》在辨才和尚處，興奮不已，多次遣人索取，但辨才始終推說不知真跡下落。李世民便改為智取。他派監(jiān)察御史蕭翼裝扮成書生與辨才接近。蕭翼對書法頗有研究，與辨才相談甚歡。待兩人關(guān)系密切后，蕭翼故意拿出幾件王羲之書法作品給辨才和尚欣賞。辨才看后不以為然地說：“真倒是真的，但不是好的，我有一本真跡，那才是王羲之真正的傳世之寶?！笔捯聿粍勇暽貑柺鞘裁刺樱娌弄q豫再三，神秘地告訴他是《蘭亭序》真跡。蕭翼故言不信，說此帖早已軼失，怎么可能在你這里呢？辨才一時起興，就從屋梁洞內(nèi)取出蘭亭真跡賞鑒。蕭翼仔細(xì)察看了，果為真跡，便臉色一變，迅即將其納入袖中，同時出示太宗“詔書”。辨才此時方知上當(dāng)，但悔之已遲。李世民高興得了不得，而辨才因受此事刺激，積憂成疾，一年后便撒手人寰。

李世民敕令侍奉宮內(nèi)的拓書人趙模、韓道政、馮承素、諸葛真等四人，各拓數(shù)本，賞賜給皇太子及諸位王子和近臣。因此，當(dāng)時這種“下真跡一等”的摹本亦“洛陽紙貴”。此外，還有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等名手臨本傳世。傳世王羲之《蘭亭序》最佳摹本“神龍本”，自元?郭天錫后，一般衍稱馮承素手摹本。帖中破鋒、斷筆、結(jié)字、行墨，均精徵入神。

還有一種說法：太宗極其喜歡《蘭亭序》，臨終囑托兒子李治將其陪葬。五代時，盜墓大盜溫韜把唐朝皇陵挖了個遍昭陵也未幸免。據(jù)記載，溫韜太沒文化，竟把昭陵里字畫的裝軸金玉給摳下來，把字畫扔一邊。經(jīng)此一劫，《蘭亭序》真跡就此消失，蒼茫天地間，再也找不到。也有說：昭陵中盜出的隨葬品，溫韜均有記載，但沒有《蘭亭序》的相關(guān)記載，后世也再未出現(xiàn)。值得一提的是，高宗皇帝也極為喜歡《蘭亭序》，很多人認(rèn)為《蘭亭序》被他調(diào)包了，藏在他與武則天合葬的乾陵中。乾陵未被盜，如果屬實，《蘭亭序》有可能再天日?！短m亭序》最好就在乾陵。溫韜若盜出，一千多年過去了，蘭亭序還能幸存嗎？

今天所看到的《蘭亭序》有四個著名版本：虞世南臨本、褚遂良臨本、馮承素摹本是墨跡；定武本是刻本。馮承素摹本因卷首有唐中宗李顯神龍年號小印，故又稱“神龍本”?，F(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二.《蘭亭序》涂改為何多？

《蘭亭序》本身是酒喝到興頭，有人提議把大家寫的詩編集，請東道主寫序。王羲之酒意正濃，當(dāng)場構(gòu)思文章而且書寫，難免有瑕疵紕漏，然后在涂抹改動后寫完這篇名流千古的作品。就像天下第二行書顏真卿《祭侄文稿》一樣，真情躍于紙上，“嗚呼哀哉！”

古人書法作品，有的是奉旨而作，如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既要垂示后人，又具有官方性質(zhì)，所以書寫者筆沾朱砂，寫在石碑上，然后工匠來刻。因奉旨而做，很嚴(yán)肅很正式，不容寫作錯誤。但因是朱砂寫在石碑上，即使寫錯也能改，但最后寫成時，絕對是一字不錯，字字極佳，甚至每個字中，也是筆畫一揮而就，不會有補筆的情況。

另外就是古人自己的作品，如：趙孟頫《赤壁賦》；還有生活中的便條，如：王羲之《喪亂帖》《快雪時晴帖》，張旭《肚痛帖》，都不太正式，卻成書法中法帖。所以，寫的時候會寫錯涂改，重新寫，寫漏字了就在旁邊補上。

《祭侄文稿》同《蘭亭序》一樣，原不是作書法作品來寫的，因顏真卿心情極度悲憤，情緒難以平靜，錯誤之處較多，時有涂抹。正因如此，寫得凝重峻澀而又神采飛動，筆勢圓潤雄奇，純以神寫，得自然之妙。通篇波瀾起伏，時而沉郁痛楚，聲淚俱下；時而低回掩抑，痛徹心肝，堪稱動人心魄的悲憤之作。尤其最后幾行，仿佛再度掀起風(fēng)暴，其憤難抑，其情難訴。寫到“首櫬”兩字時，前后左右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仿佛置身于情感旋風(fēng)之中。長歌當(dāng)哭，泣血哀痛，直至末行“嗚呼哀哉尚饗”，令人觸目驚心，撼魂震魄。顏真卿和他侄子年齡差太多，關(guān)系極好，屬于知己的親人?？上攵?！顏真卿楷書稱霸千年，書寫技巧無可挑剔，能夠再提升其作品的，唯有真實情感。曹寶麟：“他們正是在無心于書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下任情恣性地?fù)]灑，才不期而然地達(dá)到了最佳的感人效果。”

蘇東坡的天下第三行書《寒食帖》同樣飽含人生體味與復(fù)雜情感。三大行書帖共同點是坦白真率，以真摯情感主運筆墨，激情之下，不計工拙，無拘無束，皆為隨心所欲進行創(chuàng)作的典范。藝術(shù)高度相同，而涂改之處均多見，也正因這些涂抹，才愈顯其偉大真實。

晉唐傳世真跡甚少。王羲之的字，片紙不存。存世摹本，僅《蘭亭序》有涂改。顏真卿存世真跡數(shù)份，僅《祭侄文稿》為確鑿真跡。

《蘭亭序》是應(yīng)時作文，涂抹、畫掉之處在所難免，其中多處有趣細(xì)節(jié)值得研究。

1.第一行“癸丑”兩字：丑字橫長豎扁，而癸字特小，夾于字間。何故? 王羲之落筆時，上一年是“壬子”，故習(xí)慣性寫了“壬”，未及寫“子 ”已悟?qū)戝e，遂生一計，將“壬”描成“丑”，再在上面添“癸”字。于是，“丑”的中橫特別長，“癸”則又小又細(xì)又扁。

2.第三行“群賢畢至”：“群”字(“君”下“羊”結(jié)構(gòu))的末筆一豎，中間一道小空線，像筆毫分了叉，形成一畫而左右兩“扇”，皆稱之為“叉筆”或“岔筆”。是筆不好嗎？曾有王羲之所使是支“敗毫”(使用已久的半壞筆)之說。其實，上好的唐摹和元摹本上，這一行字不止這個“群”字，下邊還有“畢”字，也出現(xiàn)字中間(雖不在筆畫中)的細(xì)空白線；再看后幅，也有類似現(xiàn)象。仔細(xì)審視，這不是“叉筆”所致，而是原紙久經(jīng)折疊處磨損墨色的“直縫”式殘存遺痕舊跡，表明原件不是卷軸，而是平折“蝴蝶裝”式古物。而摹者高手也十分忠實，照磨損處存此痕跡，不敢“填實”。

3.第六行“絲竹管弦之盛”：被人議論甚至譏為“病句”。絲竹即管弦，為何重復(fù)?其實，漢語有“義組”、“聲組”，缺一不可。例如：秦少游《踏莎行?郴州旅舍》“杜鵑聲里斜陽暮”也受譏評，以為斜陽與暮乃無謂重復(fù)。李木庵《秧歌舞吟》詩句“絲竹管弦韻悠揚，歌喉宛轉(zhuǎn)何清越?！庇秩纾旱谒男幸褜憽熬I(lǐng)(嶺)”（古代這是通假字），又在旁邊插上“崇山”，這就是漢語的聲調(diào)韻律。詩、詞、賦、駢有聲調(diào)韻律，散文也有。下邊有“茂林修竹”、“清流激湍，映帶左右”皆四字聲律，故“峻領(lǐng)”遂成“孤音”病韻，必增兩字，讀起來鏗鏘有力，味韻皆美。

另外，斜陽與暮在時間上有差異：暮是日沒于草中，比日斜要晚得多。絲竹與管弦也有差異：絲竹指小型幽雅的“細(xì)樂”，文士詩酒雅聚以之“侑酒”；管弦則指大曲、大合奏以至包括軍武雄壯之樂，如：《涼州》、《甘州》。不能以“重復(fù)”簡單看待。

4.第15行“怏然自足”： 歷來著錄釋文皆作“快然自足”，并非筆誤。此“怏然”即“盎然”，“滿足”之義。怏、盎為“通借字”。

5.第16行“及所之既惓”：歷來將原跡改為“及所之既倦”（上文既是）。惓者，即“拳拳”之義，亦即“眷”也。這與“倦”正相反。

王羲之原意：初時“暫”得于己，盎然自樂；然后對之發(fā)生殷殷懇懇眷戀不舍之情，而此情一到境遷時，感慨遂生。若云本來“暫”得猶然以為自足，豈能久而反“倦”乎？若既已“倦”，置之舍之而已，復(fù)何用其感慨：此“感慨”就成“悔愧”了，這與下文之批駁“齊彭殤”、“一死生”又如何聯(lián)接得上呢？

所以《蘭亭序》一帖，似乎讓人們念俗了，也寫俗了，盡失真相。至于有人說帖是偽造， 吾人又何從而“對話”乎？

三.馮承素摹本（神龍本）是雙鉤摹本：先用線條勾勒出字的外在輪廓，再把中間涂黑。雖然沒有原作特征，卻最接近原作。《蘭亭序》至少經(jīng)歷數(shù)百次雙鉤，才有今天所見樣子。還有定武蘭亭、褚摹本、虞摹本等，與神龍本不同，是臨寫本，加入自己的風(fēng)格，也算一種創(chuàng)作，作者屬于書寫者。

現(xiàn)存蘭亭序，有大量露鋒起筆的特點，該情況是書寫速度慢和描摹性重的一種現(xiàn)象體現(xiàn)，與王羲之其他書法起筆有很大的不同?，F(xiàn)有王羲之其余書法也均為臨摹本，起筆果斷、斬釘截鐵，書寫速度快且流暢，如：十七貼等，且起筆沒有神龍本蘭亭序中明顯的纖長露鋒起筆現(xiàn)象。一個書法家在不同年齡、不同場合、不同心境等情況下會有不同字體形貌，但基本書寫特點不變，如果有特別明顯變化，那筆跡鑒定的合理性不應(yīng)存在。蘭亭序風(fēng)格與王羲之其余行書草書風(fēng)格差別大，應(yīng)視為兩個不同的人書寫。

《蘭亭序》是王羲之半醉微醺之際一揮而就，一氣呵成，灑脫飄逸隨性而為，完全是靈感迸發(fā)。等王羲之酒醒后另謄寫一幅工整范本，卻發(fā)現(xiàn)怎么寫都寫不出這一幅草稿的神采。所以，《蘭亭序》是就是超現(xiàn)實主義的圣品。

1965年郭沫若考證，認(rèn)為傳世之《蘭亭序》后半文字興感無端，與王羲之思想不合，文體亦與近年出土之東晉王氏墓志不類，疑為隋唐人所偽托。但不同意其說者不乏其人。201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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