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居筆記:病態(tài)價值觀

鄉(xiāng)居筆記:病態(tài)價值觀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來會打洞”個人的出身不同,對生活和理想的訴求也就不一樣。猶其“拼爹”時代,每個人都想出生在一個富有的家庭,可世上又哪有那么多的“王健林”?既然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那我們也只能盡量讓自己變得堅強了。
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追求,歷代帝王窮奢極欲,總想為自己建造華麗的宮殿。現(xiàn)代貪官歌舞升平,也想要給自己的“老婆們”多治幾套房產(chǎn)。而對于一個鄉(xiāng)下人來說,美好生活的開始,則往往首先需要一個能夠庶避風雨的堅固房子。至少,不必在天降大雨的時候擔心房子垮掉,或者深更半夜到處找硬實的物件去堵墻角的老鼠洞。
正值1998年的秋天,收獲的喜悅和生存的苦惱同時纏繞著楞仲坡人的一顆心。正當庸懶的太陽躺在后山的樹梢上喘著輕微的熱氣,本家的“四叔”便躲在自家的房梁上,一邊整理著屋頂?shù)耐咂?,一邊盤算著時下的鋼筋水泥的價格。四十多年來,自打他父親的父親,再到他父親,然后到他,這座老屋始終一如既往地為他祖孫三代遮風擋雨。在“四叔”看來,這間破舊不堪的老房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往自己的下一代傳下去了。
眼下最緊要的就是在村里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之前,把隨時漏水的房子變成混凝土挍拌的“平頂屋”。迫切的理由是要為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治下一套牢靠的產(chǎn)業(yè),好讓他能討上個媳婦。然后安心給他生個孫子,緊跟著孫子再生兒子。子子孫孫地把自家的香火一代代傳遞下去。而更深層的原因,也是為了給自家祖先的牌位添上一把耀眼的光輝。
世間許多的事情都難以用物質(zhì)的等價原則來衡量,也并非所有的事物都存在因果關(guān)系。就像四叔從不考慮自家的米缸見沒見底,就開始野心勃勃一樣。并不是不自量力,而是來不及計算身后的代價和結(jié)果。當一個人心中的想法愈演愈烈,最后變得堅如磐石,雷打不動時,也就完全失去了理性的思維和邏輯能力,就算腳下污水泥潭,溝壑萬丈,也會毫不猶豫地一腳踏下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美好的理想通常會很快變得非?,F(xiàn)實,“四叔”很快打聽出了紅磚的市場價格,差點沒把舌頭都吐了出來。對他而言,這紅磚的價格就像金磚一樣昂貴。算一算,一層樓房光磚頭就得要好幾萬塊。聽到這個數(shù)字,“四叔”的心里簡直都在滴血,然而隨即他便又找到了解決這個問題的法子,萌生了自己燒制磚頭的念頭。
九十年代,“摩登時代”已經(jīng)駛進了村莊。楞仲坡的人們,任誰也不愿再去受燒磚窯的活罪的。楞仲坡的三個窯(磚窯、瓦窯和石灰窯),也早已廢棄多年,要想讓后山的黃泥土坡上重新冒起了滾滾的濃煙,非得有一翻吃苦奈勞決心不可。
四叔常常自嘲說:“憑你腰纏萬貫,也沒有我的一個好身體強”。的確,好身體確實是構(gòu)建理想的最好資本。在他身上,除了家徒四壁和一身蠻力外,其他什么也沒有了??墒窃捳f回來,燒制磚瓦也并非是件省力氣的輕松活,即使是最能吃苦的莊稼漢,一窯磚下來也會要去半條命。上山砍柴火,下地和泥巴都算是輕松的事。到磚頭成形晾曬、入窯填土,最后燒制出窯。其過程那簡直就是要命的苦力活,單靠他個人的力氣簡直沒法可想。冬天還好,若是夏天,單穿一條褲叉,也要潮流浹背,累得半死。因此,楞仲坡除了那幾個光棍漢以外,任憑誰也不愿去這個搭手的。
足足操勞了一年多,四叔的磚窯終于準備點火了。然而他自己卻累癱在了床上,就在那個秋后,憋足了最后一口氣,把自己的遺憾交待給了自己的兒子,便撒手人間,累死在自己編織的美夢里了。
也不知道人死后是否真有靈魂的存在,但是我想,即便“四叔”真的在天有靈,恐怕也早該被他“不爭氣”的兒子氣得魂飛魄散了吧。村里的幾個無賴早盯上“四叔”那一窖漂亮的青磚,尋思著怎樣弄到自己手里,然后再賣個好價錢。還沒等到“四叔”的尸體涼透,一窯青磚便立馬被別人忽悠到了村頭的賭桌上,然后很快變成了別人家的私有財產(chǎn)。
多數(shù)時候,人心往往是盲目的,餓著肚子的想吃飽,大腹便便之后就想發(fā)大財。有錢的人想當官,當官的人又要位高權(quán)重,權(quán)傾朝野的想稱王,做了皇帝的又想長生不死,“萬歲”不夠,還要“萬萬歲”才甘心。而至于那些神話故事里已經(jīng)“萬萬歲”的西天佛陀、神仙眷侶,通常卻又“只羨鴛鴦不羨仙”。因此說,在這些毫無規(guī)則、參差不齊的欲求之下,人們往往身心疲憊,從而積勞成疾。
病態(tài)社會筑就病態(tài)的人心,攀比的結(jié)果,就是自己吃不飽肚子,外表也一定要光鮮亮麗。即使家徒四壁,出門也絕對不能被人瞧不起。俗話說,眾人皆“醉”,難保唯我自獨醒。身在染缸,誰都不敢說自己一身潔白,或多或少,我們自己也都無法免俗?,F(xiàn)在的人們,出門腰間不別個蘋果手機,都不敢當眾打電話。不上旅館開過幾次房,你都不敢承認自己上過學。父子兄弟之間,只認錢財,不論情義。給點甜頭,有點人連老子都敢賣。
時代變了,亦或人心變了?在這個“笑貧不笑娼”的時代,優(yōu)良傳統(tǒng)早已付之東流,華復文明覆水難收。我們雖然無法要求每一代人都去堅持艱苦樸素,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也都將在社會中擔當為人父母的角色。然而我們能夠拿出來給下一代交帳的,除了窮奢極欲的功利之心,其他也就一無所有了。
巴金在《愛爾克的燈光》里說“財富并不‘長宜子孫’,倘使不給他們一個生活技能,不向他們指示一條生活道路,“家” 這個小圈子只能摧毀年輕心靈的發(fā)育和成長。”俗話說,“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個淺簡的道理,多數(shù)人直到現(xiàn)在卻都還弄不懂。
時隔多年,燒制磚瓦的窯子已經(jīng)雜草叢生,無人修繕的老屋已經(jīng)變成了殘垣斷壁。滿以為四叔本可以高枕無憂樂享天年的,可誰曾想到,美好的愿望如今已隨他變成了一把塵土,連同衰敗的秋風挑逗著墳頭的雜草。
所謂命運的抗爭,無非就是嘗試著拿雞蛋去和堅石碰碰運氣??伞爸劐N之下注定無完卵”,上帝之手只要輕輕一揮,便敲碎了許多歡樂的好夢。也不知道世界的另一面是否真的有所謂的“天堂”,許多憂傷的靈魂都想要去體驗一翻,可終究也沒有自絕的勇氣。多數(shù)時候,我們不知道生活到底是為什么,人活著到底又是為什么。只知道人生艱難,大家活著都不容易。
和所有招工進城的農(nóng)民一樣,我把自己的理想拋給城市,妄圖在鋼筋水泥間找尋前程的錦繡。以為自己離開學校便將“指點江山”了,然而在城市人的眼里,我們始終是文化的“低能兒”。“泥腿子”還沒有洗干凈,就不該享有城市人的待遇。然而并不是我們天生弱智,在過去的幾十年里,“文革”的洗札,不亞于秦始皇的焚書坑儒和項羽的火燒阿房宮。或許我們可以“禍水東引”,把責任統(tǒng)統(tǒng)推給歷史過錯。然而受禍至深的,終究還是那個六神無主的農(nóng)民。
魯迅先生說:“悲劇就是把原本美好的東西毀滅了給人看的?!倍袊送途邆溥@種悲劇性的破壞力,和在廢虛中重建家園的自豪感。不然你以為開發(fā)商這些年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只是想吹一把樓市的泡沫嗎?(當然這個事咱們不說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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