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居筆記:楞仲坡的“坡”

楞仲坡的“坡”
沒有天府之國巴蜀之地的窮山峻嶺層巒疊嶂,只有圓圓的土坡和凄凄的荒草相對無言。楞仲坡的山坡一重接一重,里里外外將整個村落圍得嚴嚴實實。然而追溯到人類文明可以用文字記載的時候開始,楞仲坡卻從來都不曾沾染過文人騷客的半點墨水。
印象中,楞仲坡有三座山坡,是讓楞仲坡人特別印象深刻的。其中一座是土山,兩座石山。倒不是因為這幾座山上有什么珍奇稀有的壙產,或在海拔上有什么出眾的地方。相反,其自然條件其實平淡無奇??稍诶阒倨氯说难劾?,它們卻動輒牽扯村莊的風水,關乎楞仲坡人的旦夕禍福。
土山在楞仲人眼里其實并不“土”,它不僅夾雜著各種怪石,其風水也算獨一無二。楞仲人將它命名為“巴桑山”?!吧h鳌敝?,顧名思義,自然是埋葬死人的地方??刹恢肋@個“巴”字,在漢語里應該怎樣去解釋,在壯話里頂多算是個語氣助詞吧。就像:“巴馬縣”、“巴蘭村”、“那馬縣”、“那元街”等等,其實沒有什么實際的意義,只不過是壯家人的用語習慣罷了。
巴桑山的海拔看上去不足千米,雖然不高卻與青龍江水遙遙相望,在楞仲坡人眼里,這是絕佳的風水寶地。原本巴桑山上還生長著許多郁郁蔥蔥的松柏,可“千禧年”過后,山上的新墳便多了起來,山上的松柏也被砍伐得七零八落了。松柏原屬不落葉喬木樹種,其生長不擇土質,可以活千年以上,具有很強的生命力。柏樹也被認為是陰木,可以寄托哀思,西方屬金色白,故白木為柏。中國文化中的陵墓旁一定要植柏,墓柏是陵寢的一部分,盜伐墓柏的與挖墳掘墓者同罪。記述漢代風俗的《三輔舊事》中記載:凡有盜伐陵柏者“皆殺之棄市”的???a target="_blank">現(xiàn)代人根本不理會這些,或許是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不解,或是對古人規(guī)訓的漠視吧。
“歲不寒無以知松柏”嶺南的臘月不像北方那樣冰天雪地,最冷的時候無非只是樹梢上覆蓋了一層薄霜。但那些在寒風中屹立的松柏,卻懂得那些曾經(jīng)于世疾行的生靈的奧秘。它默默地擔負著人們賦予他的,對生命存在的過去所特有的詮釋和注解,這份注解直至子孫萬代依然川流不止,永遠不停息。(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正月里一個清冷的早晨,太陽還沒露面,山崗上凋零的樹木透著死灰色的沉寂,蒼翠的松柏迎著凜冽的寒風搖頭晃腦。直到東方的天上,薄霧輕紗的邊際襯上了淺紅色的朝霞,漸漸的,山峰才開始映紅了。連綿陰雨過后,終于迎來了這第一個曖冬。我趕著家里的耕牛出門“散腳”,牛兒已隨著這個陰冷的鬼天氣,在牛棚里呆了近兩周了,每天都啃啜著那些單調的干草,剛剛被放出來便一個勁的發(fā)狂,用自己頭上的一對尖角使勁地頂?shù)哪切┩炼?。我只好松開韁繩,任它癲狂吧,折騰累了它自己自會消停的。
我顧自沿著濕淥淥的山道走去,到峰頂看一看一望無際的田野,去領略那種居高臨下的感覺。生活在滿是泥濘的鄉(xiāng)村,行走在蜿蜒的山中小徑,縱始一路坎坷,即使溝崖在側,也都無需畏懼。摔倒了,怕什么,想哭就哭,不必裝模作樣!這不并是軟弱,而是直率,何況痛哭一場也不影響今天的陽光,反倒增添了一份對待命運的豁達。若到峰頂,景色宜人,陶醉了,想笑就笑,也不必故作矜持!因為笑一次也并不影明天的雨露,反倒增添一份面對人生的自信。
巴桑山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座石山,都沒有具體的名字,右側的立于村前,楞仲坡人多半稱它為“那前山”。右側的石山因為有隱秘的山洞,我們尚且稱它為“隱洞山”。隱洞山與巴桑山只有一壑之隔,南面與西南面各有一個石洞口,兩洞之間可相通。洞口寬約二米,高約三米。四通八達,據(jù)說可通達團巖坡的石山與本坡天坑——巴坑,“巴坑”又與邕江與清龍江水系相連,因此洞內坑道極為復雜。
從石洞的正面進入洞中,約十來米,有個廣闊似廣場的地方,中間一石鼓,用石頭擊打,隆隆之聲響徹整個山洞。洞里陰冷潮濕,常有蝙蝠倒掛在石壁之上。再往前走分出四條叉道。一條頃斜而下,據(jù)說通向地下河道,只能容一人通過。我與同伴曾多次嘗試沿此道向前探索,但越往下走,越感覺呼吸困難,除了那兩三把手電筒還發(fā)著朦朧的光線,手中的火把幾乎已經(jīng)熄滅了(因為那時手電筒不夠用,所以還帶了火把),于是只好作罷了。據(jù)說,通往地下河道的地方有條巨莽,曾經(jīng)就有人見過它的麟片,但我覺得這個說法不大可靠,因為缺乏氧氣的原故,這個通道很難再有人能往下走下去了,更難以在更下方的地方發(fā)現(xiàn)什么麟片,不過有一些喜愛潮濕的生物倒是有可能的。
第二條通道,據(jù)說是可以通往定西村團巖坡后的石山,但由于道內遍布深坑巖石,稍不留神便有殞命于此的可能。其實山洞的密道并不像電視劇里面演的那樣平坦和開闊,這是確定無疑的。我們曾經(jīng)好幾次嘗試過攀爬穿越,可終半途又折了回來,因為越往里走我們心里就越?jīng)]底,加之身上協(xié)帶的工具簡陋,因而最終還是放棄了。
第三條通道與第四條通道,一條通道是通向西南面的巖洞口,這條通道是可以驗證的,許多楞仲坡人嘗試過,可以通行,并且沒有任何懸念。而另一條通道則通往楞仲坡的“巴坑”,往下走就是地下水道了。所謂“巴坑”便是楞仲坡人的精神巢穴,據(jù)說是青龍江的“青龍”便隱藏在這里,我們沒有敢再往下走,因為這里也是楞仲坡的禁地,況且從這里到“巴坑”的地下水道距離很長,很難有人能夠潛水過去。況且,地下水道環(huán)境復雜,稍有不慎就可能斷送性命。
據(jù)說,上世紀八十年代,村里的道公們曾在巴潭深坑施過法,用雞血封禁了這個地方,從不許任何人擅自進入,否則就要遭受咒詛。倒不是因為害怕的原故,只是我們不愿去觸碰楞仲坡人的成規(guī)。一旦觸碰,一來要遭到村人的指點,二來事情也會變得極其麻煩。
每年農歷的正月初六和八月初二,是楞仲坡人特有的節(jié)日,是楞仲坡的“年”,十里八鄉(xiāng)的莊稼人會在這個時候前來走親訪友。外鄉(xiāng)人通常會借此機會,爬上隱洞山去一睹村莊的風采,上得山來,自然就要進入石洞里去,去觀看繽紛璀璨的鐘乳石,去看看寒洞里的滴水穿石,去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直到晚間,大伙才搬上凳子,去榕樹下的戲臺,看楞仲坡人自編自演的歌舞和那通宵達旦的露天的電影。
隱洞山?jīng)]有昆侖山的高聳與冷峻,也不像桂林的象鼻山那樣能夠使人流連忘返。但這里卻是楞仲坡人的精神風水,是“雙獅偕龍”的傳說的一部分。如果有人膽敢垂涎她的“美色”或冒死開采這里的石材,那便無異于是給自己挖掘了墳墓。青秀區(qū)政府就曾提議招商引資,發(fā)展這里的旅游業(yè),把這座石山打造成為旅游景點,然而終究遭到楞仲人的一致反對,原因就是正是如此。
莊稼人對村莊的山山水水總有著令人費解的另類的情感,也許因為這些山山水水滋養(yǎng)了村莊的生靈,也許只是因為江湖術士的一個玩笑。但這份深厚的情感卻是得天獨厚,根植于莊稼人的心中,難以移除。巖石的堅毅和沉著,泥土的樸素與隨和,紫藤蘿的根系盡顯了生命的張力,正像楞仲坡的漢子,不管風雨交加天災人禍,依然硬韌而頑強地延續(xù)著人間的香火?!半p獅偕龍”這條楞仲坡人心中的精神巨莽,就住那個“巴坑”里,誰動了,就是動了楞仲坡人的命根。
比起隱洞山具有的神秘傳說,“那前山”則顯得平淡無奇。除去沾了“雙獅偕龍”的光外,幾乎沒有什么特殊的深意所在。厚重的泥土堆積的半壁巖石形成的崖面顯得有些蒼白無力,常年的風雨侵襲使它憨厚的像是一個樸實的農民。既不因為獲得一時的殊榮而沾沾自喜,也不為擁有存在的權利而知足與馴服。
山峰上,在巖石間扎根的常青藤隨著村莊的風雨飄搖,義無反顧地承襲著莊稼人純樸的本性。雖然風雨的侵襲使它失去了往日的硬氣,但它卻在努力地適應上蒼的安排,帶著村莊特有的失落拼命的尋找著生存的養(yǎng)料,時刻興致盎然的向人們描述自己面對土地的情感,以自己的韌性豐富著村莊特有的風光。然而,半山腰處的黃泥土上,那些迎風搖曳的物種,似乎在與峰頂?shù)呐郎交⒖拊V自己將要面臨的處境。農人的鋤頭已經(jīng)舞到了山腳,或許過不了多久,那些“松柏不老”的傳說就會被連根拔起。
這樣的擔憂并不是沒有道理,許多個山頭,原本屬于松柏的領土,如今已被號稱經(jīng)濟林木的“速生桉”,這種既經(jīng)濟又實惠的物種所代替。物竟天澤,適者生存。不管是鄉(xiāng)村進步的無情,還是松柏生不逢時的物種退化。面對竟爭者的咄咄逼人,松柏這種靠出產樹脂和柴火而獲得生存權力的物種,已經(jīng)不再適合時宜了。是啊,物種演化是時代奮進的必然趨勢,正像我們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鄉(xiāng)下人,渴望著生存土壤的肥沃,而又時時造受風雨侵襲。行走在城市的街頭,“鄉(xiāng)下人”成了庸俗和落伍的代名詞,“農民工”就是沒有“進化”完畢的半成品,而“農民”則被貼上了偽劣產品的標簽。
我想,并非是城里人刻意瞧不起鄉(xiāng)下人,只是我們原始的本性與時代的潮流格格不入,內心的自卑與城市的高姿態(tài)難以整齊不一罷了。四處游走的忐忑與不安,廉價工種促使內心缺乏了自信。然而無論城市歡不歡迎,我們都依然充斥其中,用廉價的汗水尋找生存土壤的肥沃。頭來想想,山依舊是那座山,水還是那條江,都是祖國山川的一員,無論時代如何,她都哺育著一輩又一輩的楞仲坡人,不理會什么人情冷暖,沒有任何岐視,從來也不曾見她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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