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生庭：燒炭放衛(wèi)星
《流年軼事集》
第17章 燒炭放衛(wèi)星
1958年冬天，學校為了響應大煉鋼鐵的號召，也組織我們初中學生不時的停課，投入大煉鋼鐵的運動中。我們這些十三、四歲的懵懂少年，在大煉鋼鐵的運動中能做什么？燒木炭。
早在漢朝時期中國人就掌握了煉鐵法。煉鐵方法簡單來說，是用1100-1200度爐溫，把鐵礦石融化，流出后成為鑄鐵。鑄鐵質地堅硬，但很脆，實際使用很困難，不論是做兵器還是鐵器，都不好使。如果想得到一塊比鐵堅韌的鋼，怎么辦？ 只有一個辦法——鍛打。生鐵是煉鋼的原材料。新中國剛建立不久，鋼材的需求量很大，建工廠，造機器、鋪鐵軌、造坦克、鑄大炮、修橋梁……都離不開鋼材。所以，領導人制定了1958年全國要完成煉鐵鋼的任務是1070萬噸。那么，解放初期1950年中國鋼的產量是多少？61萬噸。61萬噸要上升到1070萬噸，那任務之艱巨可想而知。要完成這一件任務，就必須動員全國的力量。大煉鋼鐵的運動由此而生?；ㄔh小排吾公社早就發(fā)現(xiàn)了鐵礦石，而且是露天的，農民的田土里隨處可撿。于是，花垣縣的大煉鋼鐵的基地就落腳在小排吾。全縣調集了幾萬社員，土法上馬建了上百個土高爐，煉起鐵來。
煉鐵的原理簡單來說，就是在1100-1200度高溫下，把鐵礦石融化，流出后成為鑄鐵。再利用石灰石等物質將礦石中的二氧化硅轉變?yōu)闋t渣。給礦石加溫的辦法，就是燃燒大量的木炭。（花垣沒有焦炭可用）。要使木炭充分燃燒就需要增氧，這就需要向熔爐里鼓風。當時，也沒有電動鼓風機，于是就用木頭制成古老的風箱鼓風。上百座土高爐都需要燃燒大量的木炭，于是政府發(fā)動各行各業(yè)都去燒木炭支持小排吾的大煉鋼鐵。這樣，我們學校也就有了燒炭的任務，盡管我們還是初中生，也不懂得怎樣燒炭。
在老師的帶領下，我們初一班的50個學生來到了溜豆生產大隊。駐扎在農民家里。燒炭的木料從哪里來？生產隊里的樹木隨便砍，無需請示，無需商談，無需支付任何費用。老師領導我們一批人挖炭窯——平窯和洞窯都挖。一批人就去砍樹，鋸樹。幾天時間，我們的第一批木炭就燒出來了。因為，技術不過關，封窯的時間掌握不好，有的炭燒得好，有的炭燒得不好。沒有燒好的木炭，半截還是木頭。這樣的木炭就是不合格的產品。為了提高木炭的成品率，我們天天討論，總結經驗。而燒好的木炭老師就組織我們肩挑背負送去公社集中，然后上交運到小排吾煉鐵基地。(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炭窯周邊適合燒炭的小硬木雜樹，幾乎被我們幾十個學生砍光。于是，年齡稍大的施正光、龍武安同學提出，我們去砍那些大的雜木樹。只要砍倒一蔸，鋸下來，就可以燒它一兩窯炭了。大家認為是個多快好省的好主意。于是，我們就在周圍搜尋適合燒炭的大樹。我們看中幾蔸，于是，就動起手來?？车挂院?，七手八腳地鋸斷，劈開就拿去碼進炭窯之中。幾天后，燒出來的鋼炭質量很好，老師看了也很高興就鼓勵了幾句。大家很是興奮。
得到老師的夸獎，我們更是干勁十足。于是決定再砍一蔸大樹，燒它一窯大鋼炭，說不定在學校里也放它個”衛(wèi)星”。大家同意了，于是在第二生產隊的一戶社員旁邊看上了一蔸大樹。那樹的胸圍估計有糞桶那么粗。施正光和龍武安輪輪起斧頭，不停地砍著。他們也很有經驗，那大樹倒下的方向是一丘稻田，而稻田早就收了稻谷，也沒有水，泥土干裂，場地也很開闊。倒下之后，砍枝、拉鋸都很方便。那么大的樹，小鋸子根本無法鋸斷。大家又去木匠家里借來大鋸子。（那時沒有現(xiàn)在的電動鋸）輪流把那大樹鋸成一尺多長的木頭。鋸完了，大家一看，水桶粗的木頭直接燒炭，很難燒透，請教曾常年燒炭的老炭工，也說這么粗的生樹木，肯定燒不透，甚至在窯里根本就接不了火。大家聽了只好用大斧把樹筒劈開。
然而，問題來了。水桶粗的木頭，那小小的斧頭加上我們少年的力氣，怎么都劈不開。怎么辦呢？有的說，我們用炸藥炸開它。那炸藥連石頭都能炸開，炸樹絕對能行。但是，哪里能找得到炸藥和引爆炸藥的雷管呢？溜豆村的同學龍壽當說，他的叔父家里有。他是大隊治保主任，保管著許多炸藥雷管。大家一聽，喜出望外。于是催他趕快去找。果然，龍壽當拿到了一些雷管炸藥和導火索。施正光他們幾個年齡大的同學，畢竟見多識廣。他們立即找來木鑿，在那些大木頭中間，統(tǒng)統(tǒng)鑿開能夠塞進炸藥的小洞，然后，一一塞進炸藥，放進雷管，安上長長的導火索。這時，施正光說，我們留一截兩尺長的樹筒，放在炭窯的中間，試試看能不能燒成炭吧，反正做個實驗。萬一燒好了，我們也可以放個“衛(wèi)星”。大家附和著，好，好，好。說不定會成功哩！于是，留下一節(jié)木頭，既沒有鑿洞，也沒有放炸藥。
一切準備停當，留下施正光當爆破手。其余同學都都遠遠的躲在田坎下，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前方。施正光看看四周，大家都躲好了，于是拿出火柴，一一點燃了導火索。連續(xù)點了五六根，看著燃燒的導火索散發(fā)出來的火星，聽者那吱吱聲，施正光也不免有些驚慌。點完了最后一根，他拔腿就跑?；艁y之中，一只鞋掉了，他也全然不顧。那狼狽相，十分好笑。同村的麻巴全笑著說：“阿二，你也怕死呀!”
(阿二是施正光的小名）正光笑著說：“死，誰不怕呢！”我們靜靜地等著，等著。突然，嘭，嘭，嘭，沉悶的爆炸聲連續(xù)響起。木頭全被炸開了，炸的四分五裂。接著大家拾起那些木塊運到炭窯邊，你搬我遞，碼進窯里。施正光也趁機把那一節(jié)圓圓滾滾的粗木料碼了進去。然后，點火，加柴，封窯。一切都在按程序進行。
四天過后，到了開窯的時候了。我們都圍著站在一邊觀看，急于知道我們實驗的結果：是成功？是失??？是完全成功？還是完全失?。垦垡姙閷?。扒開炭窯的洞口，里面的木炭被大家小心翼翼地一段段地傳遞出來，碼在窯邊。這一窯木炭燒得最好。兩頭都少透了，黑黑的，拿在手上輕輕一敲，立刻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我們期待的“木炭王”被施正光抱了出來。大家一看，還好。木頭基本成碳。只是還有20公分的木頭沒有燒透，用俗話說，就是沒有完全燒透，還有炭頭。這截木炭論個頭，有水桶大?。徽撝亓恳灿惺嘟?。從小到大，我們還沒有誰見到這么粗這么重的大木炭。大家一看十分開心，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人說，我們初中生能燒出這么粗的木炭，很了不起。應該向公社報喜，說我們麻栗場中學初一班放了一顆衛(wèi)星，什么衛(wèi)星，木炭衛(wèi)星！楊老師也說很好，我們放了一顆衛(wèi)星。應該馬上起草一張喜報，派人連同這截“木炭王”一起連夜送去麻栗場公社。于是，布置人找紅紙筆墨趕寫喜報。也不知是誰起草的喜報了，反正全開的一張大紅紙，寫滿了黑子。抬頭的三個黑子《大喜報》至今依然留存腦際。
折騰了半天，天已經黑了下來。吃過晚飯，楊老師安排施正光和龍武安等三位同學，連夜去公社報喜。施正光小心翼翼地抱著那一節(jié)木炭王，準確來說它就是我們要放的“衛(wèi)星”，沿著035國道出發(fā)了?？粗┱獗е咎康淖藙?，我們取笑他：你的抱法猶如婦女給小孩喂奶的樣子，路上可要小心了，別走到半路摔了跤子，就把“衛(wèi)星”放了！說得大家一陣好笑。
夜幕中，施正光他們走了。從溜豆村到麻栗場公社，有7公里路程，來回步行，大約需要兩個小時。他們走后，我們就洗手洗腳洗臉，畢竟燒炭人，免不了個個都是“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約莫過了六十分鐘，我們都還沒有睡覺。施正光他們就回來了。燈光下，他們的神情有些沮喪，不是很開心。楊老師問：“你們這么快就回來了？木炭和喜報送到公社了沒有呀？”他們說，“沒有送到”。楊老師繼續(xù)問“怎么沒有送到？”“哎，別說了。走到麻連二公里半那地方，我被石頭跘了一下，一個趔趄，摔了一跤，木炭王滾了出來，在公路上砸得粉碎。只剩下一個炭篼子。我們就回來了”。原來，施正光沒等走到公社就提前把“衛(wèi)星”放了！楊老師一聽，一臉的沮喪，一面抱怨他們不小心，一面后悔為何自己不親自出馬去報喜。麻巴全又取笑施正光，說他那么不小心，給小孩喂奶，喂著喂著就把小孩扔了。有這么喂奶的嗎？施正光尷尬地苦笑了一下。重復著說了一句：“他媽的。我只想快點走。天太黑，沒有看到路中的石頭。跘了一下腳趾現(xiàn)在還疼得要死。你這麻巴全不講良心。”
施正光那時的一只耳朵上掛著一個小小的銀耳環(huán)，他辯解說話時晃動著頭，因而那銀耳環(huán)也連同一起輕輕地擺動。時間雖然過去六十多年了，但那情形至今依然那么清晰。施正光、龍壽當、麻巴全都還健在，他們可以證明，我沒有說慌：1958年，我們這些不諳世事的燒木炭的中學生，也曾試圖放一顆“衛(wèi)星”。不過，一群初中生，用炸藥雷管炸木頭燒炭的情景，至今想來，都感到后怕。炸藥，是孩子們玩的嗎？我們這些懵懂少年真的有些傻。然而，為了多快好省的建設社會主義，那時候，誰不犯傻呢！從景山北海，到南粵鹿城，從齊魯泰山，到秦晉大地，從江南水鄉(xiāng)，到四川盆地，從戈壁沙漠，到莽莽草原，似乎除了彭德懷元帥比較清醒外，還有誰沒有犯傻呢？犯傻的人多著呢！
2020.2.12于三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