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的味道-中篇小說連載-(13)-別夢寒
——第十三章——
梅蘭聽見我在門外的咳嗽聲,馬上推開了房門,她給我倒了杯涼茶,問我抽不抽煙。她從我的口袋里掏出煙與火機,抽出支放在我嘴上,再點上火。這支抽了去洗澡。她對我說。她已經(jīng)把要換的衣服,毛巾等放在桌上。這是什么?她指著桌上還沒取名的打印好了的那幾份小說稿問我。你不是說我可以寫書,而且寫我和你在床上的事,還用你的真名嗎?你真寫了,這么多,還用了我的真名?她瞪著眼睛。是真名,但去了姓。你不是說書有假的嗎?她說。書是沒有假書的。假的只是盜版書和書里面的人和事。管你呢,要真印出來了,也只有我和你看得懂,我被老公寫進書了,我高興才是呢。她說。
不知從什么時間開始的,梅蘭總是逼我和她睡在床的同一頭。這是什么感覺?我問。感覺嘛,就是有一個我喜歡又喜歡我的男人和我在一張床上睡覺,人挨人臉貼臉的心里踏實,睡得也香。那你隨時準備我老婆對我的召喚,物色一個代替我的人。不過要注意,他至少要像曉揚和我對你的感情不相上下才行,要不我揍死你。我說。你離開了我,我才不會再要男人了。別說大話,看你對我的那個饞相,離了男人,你受得了?喲,聽你這一說,我都壞到底了?她說。今晚梅蘭仍是這樣躺著,我半靠在床頭同她說著話兒。我問她是什么原因沒見上她的父親,她說她們六枝家的風俗習慣是只要棺材被抬著懸在門檻上,是不放下也不退回去的,因為放下或退回都意味著喪戶家的人第二次死亡,這對生者是很不利的。雖說這沒有科學依據(jù),但風俗有時比科學更有力量和生命力。在重大的是非被風俗長期的浸泡中,是沒有人敢去破例的。在風俗面前,法律與科學有時都顯得極其猥瑣與渺小。這次我父親去了,我一次都沒哭,我不是不想哭,是我強忍住不去哭。我記著你要我堅強的囑咐呢。怪只怪我那不爭氣的破手機。我說。這怎么能去怪手機呢?人的很多事情都是天老爺在你給定著呢,變不了的??晌襾頃r在我爹墳前站了半天,我只能這樣地去做呢。
人不可能永遠生活在陰影中,只要他心中裝有一棵太陽,至少是一盤月亮,那么,陰影就有消失與淡化的時候?,F(xiàn)在我和梅蘭的感覺也類似于此。我們正在淡化過去的哀傷而浸潤在久別后的期待與歡悅中。在一陣醉身醉心的搖撼后,我拿起小說稿對她說不管它以后的命運如何,如果有幸碰上曾經(jīng)有過苦難或理解同情我們苦難的人,又樂意催生它,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但如果它是殘疾是怪胎不成器也行,那就算是對我們兩人生活的記錄,也算是我送給你的禮物,送給貴州六枝特區(qū)那塊土地的謝意。我從里面拿出公司出版的那期《千年報》和夾著的翻拍擴大的那張照片,遞給梅蘭。喲,它還照得這么好,你為什么要把它放得這么大?她問。在你第二次回家前,我就想把它翻拍出來,作為禮物送給你。不想你父親走得那樣急,你也走得那樣急,來不及送給你,又不便給你寄去,所以這次我把它還有這張報一同作為禮物送給你,還有這個小說稿,算是對你那次生日的補償。我說。虧你想得出來?她用手撫著我的臉。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會用一種方式向你致謝的,而且它既不是物資也不是精神,而是兩者的混合體。你還有沒有別的動機?梅蘭自接觸文字以后,有時的語言也很精煉準確。動機?當然有。我說。是好的還是壞的,坦白交待。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知道每次與她提及那件事時,她的眼里總有一種淺淺的失落、失望和不舍。她總是說我在哪一天離開了她后,她一輩子都不會再找別的男人。她說她的命不好,以前曉揚那樣愛她,夫妻那樣恩愛,可他走了。而我這樣關(guān)心她,呵護她,又讓她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信心和勇氣,可又不能一生擁有我。好的東西她說她不配也是不能去得到的。
“你說你為什么這樣喜歡我,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千方百計地趕我走?”梅蘭說。
“這不是喜歡,也不是趕,而是愛?!蔽夷贸鍪謾C,把那首在盛夏的曹娥江邊存著的沒有名字的歪詩用朗誦的語速念給她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愛——不是野蠻的侵略與霸道的顛覆/你的家,我的家/都由我們共同舉杯/際會在天涯/為了你的新家/為了我的舊家/共舉心靈的杯盞/不再——浪跡天涯/心相映,掌相疊/難忘曹娥江沙/茫茫蒼山千萬里/滾滾紅塵披袈裟/縱是白發(fā)萬千尺/總憶當年青絲發(fā)/不屑漢字三五千/再夢天涯帳為瓦/清風舊樹落昏鴉/煙霞新枝綻李花/只恨千山萬水情/不能化作煙與霞/即使不見舊人在/有愛/心中常憶春雨灑?!?/p>
“天下有你這樣愛人的嗎?”梅蘭問。
“蘭,你聽我說,也許我說得不對,你別見怪。一個人可以去愛別人也可以被別人去愛著,那是每一個人的權(quán)利,更是雙方的幸福??僧斠粋€有婦之夫去愛一個無夫之婦,這是很不公平的,特別是我這樣對你。而這個男人要么打碎一個完整的家,要么忍痛割舍另一個女人。如果你是男人又是我,你會怎么決擇呢?”
“我不會破壞你的家庭,不會做對不起你老婆的事,也不會纏著你不放手,我只想你在這里一天,我就不想沒有你?!?/p>
“我也一樣。蘭,我是個男人呢。你知道不知道,狗哥就是死在沒有女人的事情上。我早就告訴過你,出于自私,我真不想沒有你,幾個月幾年地去熬,很難受的。但我不能總是占有你,又不能給你一生的依托。如果我在這里還干幾年,時間過去后,你的事就更難辦了。再說我絕對不可能離開我的老婆,她跟著我受了很多的委屈,吃了很多的苦。她對我雖不溫柔但很體貼。你信不信,如果要我再作一次選擇,不管是誰,不管她多年輕多富有多浪漫多風情,我仍然會選擇現(xiàn)在的老婆?!?/p>
“我信??晌覟槭裁匆J識你呢?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又為什么經(jīng)常勸我找個男人離開你呢?”梅蘭坐起來,雙手環(huán)著我的頸項。
“你懂不懂,愛是自私的,我也是很自私的。因為是你不求索取和回報地對待我,讓我在精神感情上覺得欠了你的太多太多。我不能終生與你牽手,這是我的無奈,也是我的遺憾吶。正因為我是真心地喜歡你,愛你,所以我不能再耽誤你,更不能讓你因為認識了我,而在我終究要離開你后,你一個人還像以前那樣遠離故土和兒女孤孤單單地活著,你要那樣,我的心一生都是不會安穩(wěn)的,直到我死!”
“要真分手后,你會經(jīng)常給我來電話嗎?。”
“會的”我答。
“你恨我嗎?”
“我不知道?!?/p>
“貧困和無望的生活就像你們家山上的一塊糙石,它沒有柔和的線條和光潔的平面,只有尖利的銳角和坎坷的剖面。它們與生活相處只會互相傷害。所以我越不離開你,越是對你個人,也是對我精神的傷害?!蔽颐募缯f:“記住,人和人之間,生是一種愛,死是一種愛,離也是一種愛,別更是一種愛。你懂嗎?”
“我知道了,你要我離開你也是一種愛,是嗎?你這個野男人。”梅蘭放開我的頸項,用一種暴風雨過后與來臨的眼睛看著我。這是多么溫柔可憐可愛又難以割舍的一雙鹿的眼睛。
梅蘭說我是野男人,我確信她不是在鄙視我,詛咒我,而是在對我也為她的命運感嘆。我閉上眼睛在想自己有哪些野男人的特征。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我們分別后雙方仍會去用終生的回憶感念對方。但她于我只是我這只生命的舊船在人海中漂泊時的一個溫暖與理想的泊位,只有我遠在湖北的妻子才是我終生可靠又堅實的錨地。不論我漂泊了多遠多久,我都會去尋找那錨地的所在。只有當錨尖插入地下或勾住巖石時,我才能為自己也為梅蘭的人生感到安慰與欣慰。當我與老婆長久地遠距離地分別時上了別的女人的床,從時空上說我于老婆老婆于我都顯得漂渺和虛無。我像只離舍的鴿子沒有了家,久而久之就成了只無人照看的野鴿。另外,如果我想在社會上去證實和體驗自己的公民身份,那很簡單,去摸一下女死囚的屁股和搶劫貪官的五元錢就行。只有這樣我公民的權(quán)與責才會馬上顯現(xiàn)出來。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公民,我理當去遵守它的法律,但除了遵守我便沒有任何可以申張權(quán)利的地方。比如我們合法上訪就被省武警像押解俘虜一樣地被驅(qū)趕上車,而在遣返回家途中又被前后用警車押送,在離家還有幾十公里的冬天被他們強行驅(qū)趕下車。還有那個出身武大中文系的大門市委副書記艾國,在我(盡管我出于自私)配合他們保持了社會穩(wěn)定又保住了官位后,我就被他們?nèi)永粯拥厝拥袅?。還有我的安置費不及壟斷行業(yè)最普通人員兩三個月的工資,而且我沒有任何保險。我后半生的生活將是可以預(yù)料的狀態(tài)。我和我們這群人是社會體制的棄兒。雖然我有合法有效又真實的戶籍與身份證,但它們的作用只是增加人口普查的準確度而己。老實說,我對國家充其量只是人口普查表上的一個阿拉伯數(shù)碼的變化或者是在人口資料庫中與罪犯進行甄別的范本。我是被體制蒸發(fā)的公民。由此一想,我還真是個不折不扣徹頭徹尾又真真實實的野男人呢。
“阿華,現(xiàn)在狗哥走了,你以前總不愿意告訴我的那件浴室的事,是不是狗哥呀?我只問你這一次,你要不想說,我是不會怪你的?!?/p>
“噯?!蔽乙诽m給我點上支煙。
“那件事要說大真的有天大,說小也只有針尖那樣小。狗哥這個人吶。我那時和狗哥還住在染廠。有天晚上別人約我出去打麻將,說就差我一個人,要我快去。狗哥知道了后問我什么時間回來洗澡,我告訴他說十二點回來??赡翘煊袃蓚€打牌的人喝了變質(zhì)的飲料,輪番跑廁所,我們不得不提前散了牌局,回到染廠。那天好像是夜里十至十一點之間,我去洗澡,才發(fā)現(xiàn)染廠的工人全輪休了,車間里只有兩盞照明燈,靜悄悄的。浴室的窗關(guān)著,門虛掩著,里面也靜靜的。這個浴室很小,只有六七個平方,而且從中又斷出五分之二作作衣帽間,其余都分做了浴室,里面只有三只浴管。這浴室是男女混用的。誰在前誰先用。不管是男是女的在用,只要里外的人認識他們就開玩笑敲門或踢門,所以門上的鎖就很容易壞掉。輪到女的在里面,沒有插鎖的門就合得很嚴。如果是男的在洗,一般都是象征性的用門擋擋視線。這門的開合狀對所有洗澡的男女都心照不宣。因此,如果門沒合上,男性是可以長驅(qū)直入的。那是夏天,人不怕風,所以行政部門就沒有及時裝上新鎖。那天晚上我見浴室里靜靜的,又沒有水的聲音,門也沒有合上,就直接推門進去了。我們洗澡的人都有個習慣,那就是在脫衣前,要去里面擰開水管,看水量是否適合洗澡,冬天也要去摸摸水管,看冷熱水是不是都有。那天我朝里面一看,就看到了狗子一個人在里面,他的雙手沾滿了泡沫輪番捋著自己的腹下。他閉著眼,仰著頭,兩膝前彎地往復做著沖刺和撞擊的動作,嘴里像道士一樣發(fā)出模糊不清的聲音。看他那樣子非常滿足,也非常陶醉。我稍微停頓了一會后就馬上悄悄地退出了浴室,又把門輕輕地合上,躲在一個暗處給他看門。我想如果有人來洗澡的話,不管我認不認識,還是吵過嘴打過架,我也要設(shè)法把人留住至少十分鐘。那天幸好,一直都沒有人來。直到狗哥哼著小曲離開了很久我才去洗。”
“狗哥他在干什么?”梅蘭不懂男人的事。
“他在手淫,他要把憋在身體里的精子放出來,他在尋找和女人睡覺的味道,明白嗎?”
“狗哥真的好可憐,幸虧我趕來看了他最后一眼,送了他這段路。噯,你剛才不是說他就是死在沒有女人的事情上,這是為了什么?”
“錚哥告訴我說那晚狗哥非要上步行街去看女人。那天他們都是在我這里吃的飯,然后我被工業(yè)園那邊叫過去了。他們走到人民大橋橋頭,離步行街不遠了。狗哥看見一個漂亮的女人與他們迎面走來,狗哥拉錚哥一塊看,錚哥沒看提前走了,狗哥等那女人從他身邊過去后才過的橋。就那幾秒鐘,后面來了一輛車?!?/p>
“你們這些野男人哪!”梅蘭說。
-未完待續(xù)-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novel/vzhps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