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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旬的一個晚上，芝加哥城區(qū)追夢大廈35樓。

萊拉坐在父親的辦公室里，凝視著窗外的夜色。希利亞德及其合伙人公司占據(jù)了整個套間。大半個下午，她都和律師在查看父親的遺囑；此刻，她要看看父親與丹尼的個人財產(chǎn)。

父親開創(chuàng)這家公司的時候，她和丹尼還是嬰兒，還住在奶奶家里。開始本來是一家管理咨詢公司，但父親具有經(jīng)商的第六感和那些一定會成功的潛質(zhì)。他不僅和藹可親，循循善誘，而且具有廣結(jié)人緣、吸引資本的訣竅，于是不到五年，他的管理咨詢公司就演變成了一家風險投融資企業(yè)。

起初，他只是在代收費用中取得一定百分比的所有權(quán)，結(jié)果頗見成效，業(yè)務迅速擴張，開始富裕起來，就在溫內(nèi)特卡買了房子，全家人都搬了進去，包括奶奶。雖然企業(yè)以他的名字命名，最終卻成了合伙經(jīng)營的風險投資公司，子公司遍及全球；對于初始階段的企業(yè)家而言，這可以說是高度成功的。只是最近，考慮到快要退休了，他才開始把公司的許多事物放手讓別人去做。

此刻八點已過，萊拉開始清理丹尼的小隔間——這種隔間，寫字樓里經(jīng)?？梢?。當然，這位雙胞胎弟弟不愿從底層干起，但父親堅持必須如此，就像其他人那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可萊拉就不是！”他們共進晚餐時，丹尼抱怨道。

“別和你姐姐相比，”父親訓誡道，“你倆不同。”

“這會使你大為丟臉的！”丹尼回擊道。

父親搖了搖頭，耐心地解釋說，不同的人會在人生的不同階段達到自己事業(yè)的頂點，現(xiàn)在萊拉已是一顆耀眼的新星；如果丹尼安下心來踏踏實實，也會使很多人黯然失色。

不過，丹尼并沒有幾樣個人物品，隔間的裝飾也談不上——看來丹尼并沒安下心來；很有可能，他把這份工作看成是人生旅途的一個中轉(zhuǎn)站、演奏會幕間休息。萊拉也并非沒有同情心——如此狹窄的空間，讓她想起了馬廄中僅供一匹馬安身的畜欄。

接待員考慮周到，給萊拉送了幾盒卡片。

萊拉把丹尼的遺物收拾好并包起來：一把刷子，一盒牙線，幾支筆，還有幾期《企業(yè)家日報》；辦公桌抽屜里有一部黑莓手機，但她試著開機，手機卻無反應。

這就是丹尼的人生之旅！

接著她走進父親的辦公室。書架上，書籍與雜物胡亂排列在一起，包括《世界是平的》( 39 )，《魔鬼經(jīng)濟學》( 40 )，還有一套莎士比亞全集。其中一層擺放著一個銀雕高爾夫球（萊拉不認識這位雕刻者），高爾夫球旁邊是一個景泰藍碗具，碗里裝著回形針和橡筋帶。萊拉不覺笑了：她在皮博迪自己的辦公桌上也放著同樣的東西。墻上則掛滿了相框：父親與阿拉伯酋長、比爾?克林頓( 41 ) 、科林?鮑威爾( 42 )，甚至還有與唐納德?特朗普( 43 )等政商兩界名流握手的合影。她小心翼翼地把這些相框包好以后，才放進一個盒子里。

書架底層是一組相框，里面都是丹尼和萊拉的照片，先是穿著搭配合身的水手服合影：嬰兒、八歲、十五歲各一幅；接著是成年以后他倆的單獨照。一個相框里是萊拉進入皮博迪時擺好姿勢的快照：海軍藍的西服，白色的女式襯衣，笑容拘謹。另一個相框里，丹尼站在甲板上，正在升起風帆，對著鏡頭，笑得合不攏嘴——顯然拍于快樂的時光；他似乎正在對生活發(fā)起進攻，想要把生活整個兒吞下——這就是丹尼：要么狂熱迷戀生活，要么隨時都會把生活給你扔回來。這么燦爛的笑容，丹尼何時有過？勤奮工作，遵紀守法，認真負責——這是她自己的信條?？蛇@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呢？難道就是為了給自己的親人操辦葬禮？難道就是為了把他們的遺物裝進卡片盒？

她看著天空中閃爍的光亮：一架飛機慢慢地越過夜空，然后滑翔于一棟高樓背后；圓柱形的白色煙霧，默默地從那些建筑群里冷漠而裊裊地上升。家里火災的殘余煙子，已經(jīng)變成了褐色。

她轉(zhuǎn)身面向辦公桌。右手邊一個裝文件的抽屜，應該把它清空。她把那些馬尼拉文件夾( 44 )都倒進了一個盒子。應該還有時間來清理客戶資料，然后再歸還。公司里無人向她暗示時間太晚了，但她覺得，如果待得太久，那些人會向她施壓；正如她本人一樣，他們也必須考慮：沒有了凱西?希利亞德掌舵，公司以后怎么辦？

她凝視著父親的電腦；火災燒毀了父親的筆記本電腦，幸好全部資料都儲存在這臺電腦里。她必須弄清哪些屬于父親的個人資料——因為有可能影響到房產(chǎn)的處置。她剛剛啟動電腦，突然有人敲門。

“請進！”她叫道。

站在門口張望的是一個男子，與她年紀相仿；淺黃色的頭發(fā)，深褐色的眼睛，運動員的體格——萊拉隱隱約約地覺得這人有點兒面熟。

“你好！”他進了門，伸出手。“我叫布萊恩?金尼爾，和你父親一道工作。我……我很難過?！?/p>

萊拉不知道說什么為好。這個男子很可能不知道失去父親是什么感受，也不知道失去兄弟意味著什么。不過，她依然耐心地表示了自己的態(tài)度：“謝謝！”

“今天很晚了，”他說。

“現(xiàn)在幾點啦？”

“九點過了?！?/p>

“哎呀，沒注意到呢……我應該走了?！彼嗔巳嗵栄?，“你呢？你總是上夜班嗎？”

“我們團隊明天要做一個報告?！辈既R恩稍微聳了聳肩，似乎在為總裁雖已去世但他的人生還要繼續(xù)而表示歉意。

萊拉等著他說下去。

“你的……你父親是我的導師，他教會了我一切。我只想再說一遍我有多么難過。”

他倆目光相遇：他神色悲傷而和藹。這時萊拉記起來了：他參加過追悼儀式；那天他穿過迎賓隊列時拿著一張白色的手巾，然后把它塞進了衣袋。

他指著那些盒子：“快結(jié)束了嗎？”

只剩一樣了?！拔疫€得下載電腦里的個人資料?！比R拉凝視著顯示屏，把鼠標移到“我的電腦”圖標。

“你打算怎么處理這些資料？”

她看過去。又要做一個決定；已做的決定如此之多：追悼會（盡管得到了瓦萊麗姑媽的協(xié)助），如何處置房產(chǎn)，在芝加哥待多久；可她對于布萊恩這個問題，還無法回答，因為不知道是否能夠處理好那些資料，哪怕是把父親的個人資料儲存于何處這么簡單的問題。

她嘆了口氣：“刻錄到一張光盤上；要么就發(fā)到我自己的郵箱?！?/p>

然后目光回到電腦：機箱上部有一個光驅(qū)。她拉開辦公桌的一個抽屜，然后又拉開一個，都沒有光盤；于是攤開手掌 “你知不知道他把空白光盤都放哪兒啦？”

“我去辦公室給你找一些來，行嗎？”

“不勝感激之至！”

就在布萊恩去找光盤期間，萊拉把鼠標移到了瀏覽器上。不妨趁此機會檢查一下自己的收件箱。不料剛一點擊，希利亞德聯(lián)合投資公司網(wǎng)站就跳了出來——原來，這是父親設置的瀏覽器主頁。

她把一只倒肘撐在桌上。這個網(wǎng)站設計精美，線條圖標賞心悅目。留白多而極致，絳紫色字體，克制而專業(yè)。公司的徽標H&A坐落于頂部的一個盒子里，H&A圖形看似凱爾特結(jié)( 45 )。她一直都想問父親，為什么把凱爾特結(jié)設計在公司的徽標里；凱爾特結(jié)重重疊疊的繩結(jié)，不知通向何處的繩條，至少能讓它卓爾不群。可現(xiàn)在永遠也沒機會問了。

網(wǎng)頁向下滾動，就出現(xiàn)了一連串的合作伙伴名單，還附有每人的專業(yè)領(lǐng)域及其相關(guān)網(wǎng)頁的鏈接。網(wǎng)站底部排列著其他網(wǎng)頁的信息。中間只有兩行引文：

偉大的企業(yè)，

常常起源于小小的機遇。

——德摩斯梯尼( 46 )（公元前384—前322）

她記起來了，父親曾發(fā)來一個測試版網(wǎng)站的鏈接，說是搜索了幾個星期才找到那句引文；萊拉回復自己很喜歡時，父親的聲音充滿了喜悅，還有幾分得瑟，簡直就像是一個孩子受到了長輩稱贊一樣。

布萊恩回來了，把一些光盤遞給了萊拉。

“我覺得，你們應該從網(wǎng)站上刪除我爸的名字?！?/p>

“沒那么快。”他馬上回答；但那語氣讓萊拉覺得那些合伙人已經(jīng)討論過這事?！霸僬f了，我們的網(wǎng)站管理員遠在印度。”

“印度？”

他點了點頭。

萊拉眉頭一皺：“難道你們不會就近找人？”單單是在追夢大夏里，很可能就有一打網(wǎng)站設計師。

“是你父親堅持這樣的。很多公司都是利用離岸公司為客戶服務和網(wǎng)站設計，可以大大降低成本?！?/p>

“當然如此，”她頓了一下，“爸爸總是走在前頭?！?/p>

“毫無疑義?！?/p>

萊拉拿起光盤，放進光驅(qū)，開始點擊不同的圖標。

“那么，你還打算做什么呢，這些弄完以后？” 布萊恩問道。

“還不知道。”萊拉開始把一個文件夾轉(zhuǎn)入光盤。“我是從皮博迪請假來處理后事的?！逼鋵嵳嫦嗍?，由于父親的房產(chǎn)收益，她也許無須工作了，但她還沒有辭職；因為這事還需好好考慮，目前還沒法決定。

“你知道的，如果你愿意，可以來這兒工作?！?/p>

她抬起頭。

布萊恩點點頭，似乎在強調(diào)這個提議：“放心吧。我不在你那個級別，絕對沒有希望?！?他迅速地低下頭。

萊拉盯著他：“他們派你晚上來，就為了監(jiān)視我，對嗎？”

布萊恩的耳朵脖子漲得通紅。

“請轉(zhuǎn)告你那些合伙人，我對此深為感激；但我不需要他們的……你們的憐憫?！?/p>

“不是這樣的；如果你能有一半你父親的專業(yè)技能……他生前的，我們都可以聘用你?！?/p>

萊拉靠向椅背，雙臂交叉。

“我并不是向你暗示……你知道，我真的是沒做好這件事?！闭f罷，他垂下腦袋，一副可憐相，看得萊拉差不多要笑了。

“好吧，念你是初次處理這類事情，不免緊張，就算你通過了?！?/p>

“準備不足——你會這樣認為，對嗎？”

這一次，萊拉真的笑了：“我當然會那樣認為；還有，布萊恩……謝謝！”

注釋：

第六章

( 39 ) 《世界是平的》美國托馬斯?弗里德曼2005年出版的暢銷書，于2006年拍攝成同名電影。

( 40 ) 《魔鬼經(jīng)濟學》美國史蒂芬?列維特和史蒂芬?都伯納2005年出版的圖書。

( 41 ) 比爾?克林頓：美國第42任總統(tǒng)（1993—2001）。

( 42 ) 科林?鮑威爾：美國黑人，四星上將，曾任小布什政府的國務卿（—），也是美國歷史上第一位黑人國務卿。

( 43 ) 唐納德?特朗普：特朗普又譯作“川普”，1946年生于紐約。美國地產(chǎn)之王，政治家，作家，2016美國共和黨總統(tǒng)候選人，競選獲勝，成為美國第45任總統(tǒng)。

( 44 ) 馬尼拉文件夾：紙張厚而重量輕的文件夾。

( 45 ) 凱爾特結(jié)是具有愛爾蘭鮮明特色的傳統(tǒng)之物；投資公司選擇凱爾特結(jié)，象征著公司對于投資者和客戶的承諾；它代表的不僅僅對于投資的金融資產(chǎn)的保護，同時也是保護客戶的希望，夢想和愿景。

( 46 ) 德摩斯梯尼：古希臘雄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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