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驚無險

那天下午床修好后，老伴兒倒咕嘟咕嚕開了。

“我看白何呀，今天你一個人帶彤彤下樓玩兒吧，我得準(zhǔn)備晚飯啊?！卑缀尾豢斓目纯此骸安瞬皇嵌紲?zhǔn)備好了的？平時間也這樣的嘛。”

來到上海，快三個月了。

白何都是和老伴兒一起，帶著小孫女兒外出玩耍的。相比退休教師，白何脾氣更急，更談不上對嬰幼兒有丁點(diǎn)兒帶領(lǐng)經(jīng)驗(yàn)，因此聽到老伴兒如是說，自然不高興了。

“是準(zhǔn)備好了，可今天就忙著和房東干架，我沒認(rèn)真想想今晚到底弄什么菜呢？”(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伴兒振振有詞，任由老頭兒抱著彤彤，在屋里踱來踱去的，掐著自個兒的指頭，念念有詞：“上次給兒子弄的是粉蒸肉，給媳婦和彤彤熬的是桂魚湯，清炒薺菜?？梢膊荒芾吓壅羧?，桂魚湯吧？兒子還好說，媳婦和親家都會看不起的。要不呢，”

她咚地起身，跑到電腦屋抓起鼠標(biāo)。

嚇得白何急忙跟過去：“你干什么？”“上網(wǎng)查查。”鼠標(biāo)一動，諍！本是漆黑的屏幕，立即亮堂堂的：“有好幾個美食網(wǎng)，還網(wǎng)上教菜品的制做，方便可行?！?/p>

白何湊近瞅瞅，還好。

剛建好的圖文并茂文件夾不在屏幕上，大約是自己把它放進(jìn)了“我的文檔”，忘記了白擔(dān)心呢：“哦，網(wǎng)上還有美食網(wǎng)呀？”

老頭兒眨巴著眼睛。

隨口問：“你不是帶了二本美食大全來嗎？”“你這才知道呀？”鼠標(biāo)連連移動，諍！諍！諍！一個接一個的美食網(wǎng)點(diǎn)開，屏幕上佳肴滿桌，溢味飄香。

“就知道寫呀寫的，也沒見你寫出一文錢來！我看你，除了帶彤彤是在干正事兒，其他都是瞎胡鬧?！?/p>

白何看看自己手機(jī)。

說話間，十分鐘的時間就又過去了。要知道，全天帶彤彤時的下午，不比上午。上午呢，一早老倆口買好菜，弄好菜，偎在鍋里就行。

到明豐苑接了小孫女兒，無論是到漳州公園。

還是到歐尚喜洋洋兒童樂園，就是一個上午，沒人催也沒事兒催著，到時抱著彤彤離開就是。下午就不同了。

按照兒子擬定的科學(xué)育兒表，午餐后的彤彤，睡到四點(diǎn)半左右就一定得起來，不醒也要叫醒她。

老倆口帶下樓稍事玩玩，大約5點(diǎn)左右，就得抱著往回走?；氐阶赓U房，白何陪著小孫女兒認(rèn)字，老伴兒就系上圍腰弄飯做菜。往往是還沒完全弄好，或者剛弄好，兒子的叩門聲便響起……

因此下午時間，是最忙忙碌碌的。

“哎又過了一刻鐘，差10分五點(diǎn)啦?！卑缀翁嵝训剑骸案纱啵裉觳幌聵橇?。”“哪那行？”老伴兒抬抬花白腦袋，認(rèn)真的說。

“白駒吩咐了，只要有時間，一定得帶彤彤下樓活動，呼吸新鮮空氣。我查了的，今天的空氣質(zhì)量是優(yōu)良。所以，你快帶下樓去吧。莫忙，”

她偏偏頭。

“媳婦今天可能比白駒早一點(diǎn)過來，你干脆就先不要上來了，可瞟著點(diǎn)，如果媳婦的影子一出現(xiàn)，你就轉(zhuǎn)過身，陪著彤彤玩著，直到她招呼你，明白嗎？”

“不明白！”

白何煩躁的反問：“看到反而不招呼，這不是拿話給人家說嗎？親家正說我們對她女兒不甚熱情哩。”老伴兒沒抬頭，雙手熟練的忙活著。

“你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這樣是有意讓媳婦看到，我們平時是怎樣帶彤彤的呀？要讓她明白，我們是有她無她一個樣，不是那些偷奸?；谋Ｄ?。她知道了，也就是兒子和親家都知道了。這就叫一箭三雕！怎么這樣簡單的算術(shù)，也需要我教你喲？”

可白何一想起，自己要單獨(dú)帶著彤彤外出玩耍，就有一種不自信的恐慌感。

但他也明白，老伴兒必須留在家里忙忙碌碌，要不，到了時間兒子媳婦一來就得開飯，怎么辦？不過也真是令人納悶，不知道是老伴兒習(xí)慣是這樣，還是她不算能干？

總之，每次全天帶彤彤。

從早上到晚上一天之內(nèi)，她都在為晚上這餐飯而緊張忙活，引得白何也整天處于緊張狀態(tài)，不敢掉以輕心。

自從白駒妙香過來吃晚飯那天起，這種狀況就從來沒好一點(diǎn)。

以致于現(xiàn)在的白何，一聽到明天又能是全天帶彤彤，就緊張不安，越來越厭惡了?！巴郏◆~香肉絲，嗆炒回鍋肉，椒鹽帶魚……下載下載，全部下載下來哦?！?/p>

老伴兒歡快的叫著，小白箭頭敏捷的在屏幕上游弋著……

白何抱著小孫女兒下了樓，一般這時候，老倆口都只抱著彤彤,在明月坊的中庭玩玩兒。盡管中庭不大，可那滑梯撬撬板和吊欄什么的，也夠?qū)Ω额H具玩心的小孫女兒了。

“爸爸叫什么名字呀？”

“白駒！”

“媽媽叫什么名字呀？”“妙香！”“爺爺叫什么名字呀？”“白何！”爺孫倆一面走，一面照例玩著問答。老伴兒常說，邊玩兒邊教彤彤，這就是寓教于樂。

須知，你不教她也是玩兒.

是消耗精力白玩兒，這1—3歲段時間，正是嬰幼兒的腦子懵懂發(fā)展時機(jī)，誰抓好誰得益?！澳愫臀夷兀崩习閮褐钢咐项^子，又指指自己.

“當(dāng)年父母就沒懂得這道理，白消耗精力玩兒過去了，所以，現(xiàn)在就落得個帶錢到上海租房帶孩子，兒子女媳和親家還都有意見的不幸地步?！?/p>

懷里的小孫女兒，忽然想掙脫爺爺?shù)膽驯?

“滑梯！寶寶的滑梯！”白何就彎腰放下了彤彤，叮囑到：“抓住欄桿，慢慢上，不要著急呵?！被萆?，有二個男女小寶寶正在玩耍.

一男一女，二個老人.

正眼睛瞪如銅鈴，精光四射的守著，看到跌跌撞撞跑來的彤彤，神情明顯的不高興。一般小區(qū)里的兒童滑梯撬撬板，不過僅是個點(diǎn)綴，供小區(qū)兒童暫且玩兒而己。

因此一般都不大.

一二個小孩子玩玩兒可以，多了就得排隊(duì)。可有幾個玩性頗濃的小家伙，愿意排隊(duì)的呢？彤彤一上去，那形勢就逐漸改變。

二女一男，三個小寶寶.

一開始尚能遵守秩序，你來我往的?？缮砸粫海湍銧幬見Z起來。彤彤個兒雖不算高，可比那個女寶寶性子烈，男寶寶一滑下去，二女寶寶就你擠我推的，爭著要向下滑。

結(jié)果一起擠在滑梯口卡著，哇哇大哭，誰也下不去了。

孩子這么一嚎啕，大人可就呆不住了。三個蒼老的嗓門兒，同時響起：“瞧這二女寶寶的，哦別哭啦別哭啦，一齊滑吧?！?/p>

“人話呢？怎樣一齊滑？摔了跌了算誰的咯？”

“彤彤，你就讓讓妹妹吧，讓妹妹先滑的呀?！?/p>

可沒想到，聽到爺爺?shù)恼泻袈?，彤彤非便不讓，反而胳膊肘兒一撐，將那個女寶寶擠到一邊，自己屁股向一墜，滑了下去。

女寶寶哇哇大哭起來，大約是她奶奶的老太太，一面心疼的去抱她，一面罵上了.

“哪來的野丫頭？擠什擠咯？有本事到街上去擠咯，街上人多。”抱起女寶寶后，還斜瞅著白何，使勁兒的跺跺腳：“花木蘭羞答答施禮拜上，尊一聲賀元帥細(xì)聽端詳。陣前的花木隸就是末將，我原名叫花木蘭是個女郎！呔，呔呔呔呔，來人呀！”

一個慨然亮相，飄然而去。

白何驚得目瞪口呆，急忙上前抱起了小孫女兒。那男寶寶的老人看狀，撲嗤一聲笑了：“老人家，這是你小孫女兒呀？”

白何點(diǎn)頭，心有余悸.

看著那老太太遠(yuǎn)去的背影：“她，有病哇？是干什么的？”“是有病，我前幾次也遇到她這樣。后來一打聽，才知道老太太是河南人，曾跟著紅線女學(xué)過豫劇，文革中受到批斗，從此就成了這樣兒。”

白何驚得后退幾步：“唉，這不就是精神病嗎？她家人還讓她來帶孩子？”

老頭兒憐憫的看著白何：“平時也挺清醒好好的，只是誰要是欺侮負(fù)了她的小孫女兒，立馬就成了這模樣，一會兒又恢復(fù)正常，沒事兒的?！?/p>

搖搖頭，拉拉自己的男寶寶，嘆著氣繼續(xù)說.

“這是上海呀！她就這么一個獨(dú)生兒子，常年在外租房打工，老婆受不了這個苦，自己跑掉了，吃喝拉撒睡，每天睜開眼睛就是錢呀。不叫自己的老媽來，又該叫誰的呀？”

“爺爺，滑梯，寶寶的滑梯?！蓖诎缀螒牙锸箘艃簰暝?

白何想想，把她重新放在地上，叮囑到：“再玩三次，我們就回家，記著哦?！毙⌒牡睾亲o(hù)著小孫女兒，一步步跨上鐵階梯，再直起腰.

“唉，為了什么喲？不行，就回家鄉(xiāng)嘛，為什么非在這兒死呆著？”

“老哥是哪里人的呀？”

對方明顯熱情起來，大約是為白何的嘆息而感概：“花甲了的呀？”“重慶”白何隨口而答：“大重慶，直轄市，山青水秀好地方喲。你呢？”

“江西，崽耶！可我們那地方有山有水有房，我看就比這上海好?！?/p>

江西老表吮吮自己嘴巴：“可女兒大學(xué)一畢業(yè)，尋死覓活的就不愿意回去。崽耶！我們老倆口只好拎錢來給她帶孩子?！?/p>

白何瞅一眼對方，初聽對方動不動的也“呀”的，沒想到也是一個舶來品。

“崽耶！這不，昨晚上為如何帶孩子，母女倆吵了嘴，到現(xiàn)在還相互賭著氣，一個不帶孩子，一個不上班，都窩在出租房里漚氣呢?！?/p>

江西老表苦笑笑。

煩躁四下瞧瞧：“上海，我算受夠啦，一輩子都不會再來的呀?！卑缀螕u搖頭，無語。獨(dú)自在滑梯上玩得樂哉悠哉的小孫女兒，忽然站在滑梯口不滑了，就瞅著爺爺來回走來走去的。

“滑呀，還有最后一個。”

白何催著她，舉起三根指頭，一根根向下扳：“我們說好滑三個的，現(xiàn)在你滑了二個，還剩下最后一”白何忽然回過神，哦呀，這個小可愛知道算計(jì)啦。

她知道自己還剩下最后一次玩滑梯，所以故意不滑動，留著享受著哩。

快23個月的嬰幼兒，能明白這一點(diǎn)，是個不小的進(jìn)步啊！“滑呀滑呀?！卑缀喂室獯咧O女兒：“你還剩下最后一次機(jī)會，滑呀滑呀，滑了我們好回家呀?！?/p>

可彤彤瞧著爺爺，晃來晃去的，就是不坐下滑去。

最后，連江西老表也看了出來，抱著自己的男寶寶，朝滑梯口一放：“姐姐不滑，我們滑，來，崽耶，滑的呀?！蹦悄袑殞毾蛳乱蛔讼氯?。

可因?yàn)橹匦臎]掌握好，滑到半途，腦袋瓜子忽然向前一裁，翻著滾兒倒著向下滑去。

說時遲那時快，白何向前一撲，橫著倒向滑梯底。那男寶寶正好撞在他身上，被江西老表一把抱了起來。許是還從沒嘗過摔在人身上的感覺？

那男寶寶居然沒哭，還望著白何張開了雙手，奶聲奶氣的嚷嚷到。

“再，再！”江西老表就又把他抱上滑梯口，自己迅速撲睡在滑梯底，那男寶寶屁股向下一坐，滑了下來，重重撞在外公的肉身上。可這次卻沒有快感，反而哇的聲哭將起來。

白何哈哈大笑，幫忙把男寶寶和其外公扶起來。

原來，這次那男寶寶的雙腳，剛好蹬在外公的左臉孔上?？蓱z的江西老表，左邊臉孔迅速腫脹發(fā)紫，而他的小外孫兒也因此葳了腳，疼得只顧嚎啕。

這時，白何一直注意著彤彤。

瞟到小孫女兒屁股向下一坐，急忙推開了那二公孫，拉開架勢守在滑梯底。迅速滑下來的彤彤，就剛好被爺爺抱在了懷里。

“小姐姐真聰明，知道滑最后一次，就站著不動了?！?/p>

江西老表哄著自己的小孫子，還不忘仰起臉問著：“崽耶！多大了呀？”“快23個月了，你們呢？”對方忽然撅起了嘴巴：“還沒23個月呀？我們25個月了。真是怪事兒，比我們的小，怎么反而比我們的聰明呀？”

白何啼笑皆非，剛想說什么。

眼角瞟到兒媳婦熟悉的身影，由遠(yuǎn)而近，就小心的摟圍著彤彤，讓她仍坐在滑梯底圈里，仰臉瞧著對方。

“女孩兒么！老哥你不知道嗎，這女孩兒從來發(fā)育都是比男孩兒早的？我們讀書那會兒，班上的女生事事都知道完啦，就我們只知道埋頭讀死書，還劃三八線呢。哎老哥，你劃沒劃？還記得不？”

江西老表宛若找到了真正的知音。

春風(fēng)滿面，頻頻點(diǎn)頭：“劃了劃了，當(dāng)然劃了，咋不記得？有一次女同桌越過了線，我一高興抓起語文書朝她砸去。結(jié)果給老師叫住了，罰站不說，還罰抄寫當(dāng)天的家庭作業(yè)20遍的呀?！?/p>

“爸！彤彤！”

白何佯裝著才聽到，轉(zhuǎn)個身：“妙香，來啦?！薄皝砝玻　毕眿D亮晶晶的雙眼，打量著彤彤，又打量著公公，看樣子，對此十分滿意。上樓的時候，瞟瞟抱著女兒的妙香，白何對退休老師，簡直有點(diǎn)兒頂禮膜拜了。

嘖嘖你別說，老太太到底是老太太。

怎么就把媳婦的心思，摸得這么準(zhǔn)呢？我就不行！所以白何呀，老太太嘮叨歸嘮叨，你好好聽著就是，學(xué)著點(diǎn)，這里面的學(xué)問，深著??！

“媽媽”

“妙香，來了哇？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

老伴兒有點(diǎn)受寵若驚，油膩膩的雙手撩起圍腰揩揩，想去接媳婦懷里的小孫女兒，妙香卻輕輕往邊兒一閃，進(jìn)了屋。妙香這一來，白何頓感輕松了許多。

老伴兒在廚房忙忙碌碌，彤彤有妙香帶著，自己可以忙中偷閑啦。

鳴呼！小聰明萬歲！心里有鬼的白何，連忙竄進(jìn)了電腦屋。他打開電腦，抓起鼠標(biāo)，點(diǎn)開“我的文檔”，看看那做了暗號的圖文并茂文件夾，紋絲不動，這才真正放下了心。

重新把屏幕變回黑色時，白何習(xí)慣性的偏頭朝大屋瞅瞅。

這一瞅，讓他又有些坐立不安。妙香靠著床沿坐在地板上，正全神貫注的玩著手機(jī)，嘴里還不時嘖嘖有聲；彤彤則端坐在床上，面對著床尾的立柜大鏡片，一會兒嗤牙咧嘴的做著怪相，一會兒嘻嘻哈哈樂不可支……

白何暗暗叫苦不迭，原指望著媳婦早點(diǎn)過來帶彤彤呢。

結(jié)果她倒好，一進(jìn)屋就玩?zhèn)€兒的手機(jī)，純一個還沒長大貪玩兒的小女孩兒??！真是的！白何生氣的擰起眉頭，一抬眼兒，正和老伴兒發(fā)怒的眼睛。碰個正著。

穿著油膩膩圍腰，躲藏在門側(cè)陰影里的老太太。

鼓著眼睛，皺著眉頭，身體微微前傾，小心翼翼又氣勢洶洶，整一個童話中的狼外婆！她先對地上的妙香揚(yáng)揚(yáng)下頜，然后瞪著老頭兒。

腦袋瓜子朝大屋里點(diǎn)點(diǎn)，又惡狠狠怒視白何一眼，悄無聲息的溜掉，重新進(jìn)了廚房。

白何當(dāng)然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再說，自己不馬上關(guān)了電腦，過去看著小孫女兒，等兒子媳婦帶彤彤離開后，這嘮嘮叨叨又夠得自己煩的。

白何惱怒了，重重敲敲鍵盤。

咣咣咣！響遏行云，原來剛才老伴兒用了電腦，沒有關(guān)音。突然而至巨大的響聲，驚得白何和彤彤都一驚，可妙香卻仿佛根本就沒聽，自顧自的依然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機(jī)。

“彤彤，來，現(xiàn)在是認(rèn)字時間！”

白何有意提高嗓門兒，進(jìn)大屋，抓起了生字牌。那媳婦就站起來，一面玩手機(jī)，一面朝電腦屋走去。白何脧著她的背影，那個不了然呀，鼻子眼睛都擠在了一塊兒。

“這個？”

“瓜！”

“這個？”“鴨子！嘎嘎嘎！”“這個？”“媽媽！”面對著小孫女兒，一手舉著生字牌，一面有意側(cè)瞟著的白何，果然又脧到老伴兒賊眉鼠眼，悄然無聲幽靈般移了過來。

他急忙不露聲色的坐正身，全神貫注的教著小孫女兒。

“這個？”“爸爸！”“姐姐！”“私家車！”也不知過了多久，叮咚！終于響起了捺門鈴的音樂聲。“哦爸爸下班羅?！卑缀稳玑屩刎?fù)，發(fā)出了一聲歡叫。

“爸爸來接我們彤彤，吃飯飯，吃了飯飯回家家羅?！?/p>

可他馬上一拍自己膝蓋：“嗨，又忘記了?！痹瓉恚b于兒子媳婦來了后，不再便于給彤彤餅干，他打算先把彤彤喜歡吃的餅干，一樣選擇幾塊出來，包好放在自己身上。

彤彤如果不要，當(dāng)然好！

如果又要要，自己就趁白駒不注意，悄悄塞給小孫女兒?？傊床蝗绦目粗O女兒哭鬧，又得配合兒子媳婦的科學(xué)背兒，左右為難的白何，就想出了這么個好辦法。

昨晚上，白何小技初炫，效果良好。

當(dāng)著兒子媳婦，彤彤吃飯前照例鬧著要餅干，老倆口自然只好軟言軟語的哄著?？尚O女兒不干，就扭著奶奶非要“熊熊餅干”不可。

趁小倆口低頭說話之時，白何換出自己圍腰兜里的餅干，偷偷塞進(jìn)了彤彤手里。

結(jié)果，哭鬧立即自動停止，一手捏一塊“熊熊餅干”的彤彤，乖乖兒的由爺爺抱上了兒童餐椅，開始聽話的吃起飯來。

當(dāng)時，小倆口還頻頻點(diǎn)頭。

竊竊私語，看樣子，是在為自己堅(jiān)持的勝利而高興哩。然而，白何今天恰恰忘記了提前準(zhǔn)備好餅干，他把自己的忘記，歸于下午老伴兒要自己，一個人帶彤彤下樓玩兒的原因。

結(jié)果，可想而知。

沒有如愿得到爺爺偷偷塞過的熊熊餅干，彤彤嚎啕大哭，根本不聽四個大人的勸說，也根本拒絕被抱上兒童餐椅，越哭越來勁兒，越哭越傷心兒……

小倆口先是眨巴著眼睛。

迷惑不解的相互瞧瞧，又暗自交換著眼色，大約是在奇怪，昨晚不是好好的嘛，今晚上又是怎么的啦？瞧著可愛的小孫女兒哭得連連打嗝，白何懊惱的喪著臉孔。

陰霾的站著，皺著眉頭。

幾次都差點(diǎn)兒沖過去，抓起柜上的餅干盒，打開一古腦的倒在小孫女兒面前。而抱著彤彤的奶奶，雖哄著勸著，臉上卻越來越潮紅。

這是她心里一著急，血壓就節(jié)節(jié)攀升的標(biāo)致。

白何看在眼里，心里又氣又急：他媽的，不就是飯前二塊餅干嗎？什么科學(xué)育兒，鐵板一塊不能動？你個小狗日的一當(dāng)上爹，就不得了啦？

小時候，一吃飯。

你不照樣鬧哄哄的要這要那？老子，老子今天，今天……可是，現(xiàn)在小狗日的身份變啦！是父親和丈夫了哇！有了老婆和女兒，也就有了尊嚴(yán)自信。

朝出晚歸，生活不易，心里早就憋悶著哩。

如果，如果自己都不認(rèn)同他，將就他，維護(hù)他，這日子還怎么過？唉唉忍吧忍吧，還是忍著吧……“餅干，餅干，我要熊熊餅干！”

小孫女兒在奶奶懷中扭來扭去，哭聲越來越嘶啞。

退休教師終于抬起了頭，帶著明顯的鳴咽，看著兒子：“白駒，你看，是不是？”兒子則機(jī)械的重復(fù)著：“不給！以后進(jìn)了幼兒園，誰將就她呀?！?/p>

“哎呀！天，這是怎么啦？”

老伴兒忽然面無人色，驚叫起來：“快快，快看，彤彤這是怎么啦？”三個大人幾乎是同時撲了過去。只見可憐的彤彤，二眼朝上瞪著，翻著白眼皮兒，雙手緊緊捏成拳狀，雙腳四下亂蹬，全身抽搐著……

哇！哇！婆媳倆一齊嚎啕大哭。

“天啊，彤彤啊，你這是怎么了呀？”白何從老伴兒懷中搶過彤彤，往外就跑，卻給白駒一把拉住。白駒先開了防盜門，然后，才從老爸懷里抱過女兒，邊跑邊叫。

“東西，準(zhǔn)備東西，打電話。”

老伴兒和妙香這才抖抖動動的，一個拎起彤彤的專用小紅包，一個哆哆嗦嗦的抓起隨身包，一齊奔出門。在門口時二人卡住了，妙香就往后一退，順勢把婆婆向外一推，自己也緊跟著跑出。

白何最后一個離開，他一面掏出手機(jī)打著110。

一面迅速在全屋關(guān)燈，奔到廚房關(guān)水氣，然后砰的拉上了防盜大門。電梯還沒上來，四人就圍著彤彤哭叫，跺腳，整層樓都驚動了。

鄰居們紛紛開門出來，圍過來安慰的安慰。

踢電梯門的踢電梯門，打110的打110。這些平時難得一見，見了面也沒話說的鄰居們，此時個個如老朋友，人人似老熟人，讓老倆口感到了鄰里久違的溫暖。

電梯終于上來了，大家簇?fù)碇娜诉M(jìn)去，又一起下了樓。

剛出電梯間，一輛锃亮嶄新的“明銳”小轎車，停在前面的院壩里，一個人正招手高喊：“704，快，上車。”

上車，下車，等彤彤進(jìn)了兒童急診室，老倆口累得一下癱倒在椅上。

小倆口饒是年輕，也又急又累得面無人色，跌坐在椅子上。片刻，彤彤給白駒抱著，爺爺奶奶和媽媽簇?fù)碇?，從兒童診室出來了。

后面跟著身穿白大褂，面容慈詳?shù)闹心昱t(yī)生。

“沒事兒！這小姑娘沒事兒！都是給急的。這種1—3歲的小姑娘，過份著急就容易缺氧，造成翻白眼皮兒和全身抽搐的呀?！?/p>

然后，打量打量白何，再瞧瞧白駒，笑到。

“孩子爺爺大概是個急性子吧？到了孩子爸爸呢，大抵性格內(nèi)向，有氣悶在心里。這樣不好，只要不太影響別人，該發(fā)泄的，就試著發(fā)泄，調(diào)節(jié)利己的呀?！?/p>

大家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都說現(xiàn)在的醫(yī)生，大多出工不出力，敷衍塞責(zé)，基本上都是假冒偽劣。可是看看，聽聽，眼前這個中年女兒科醫(yī)生，專業(yè)，認(rèn)真和負(fù)責(zé)得令人直想哭泣

簡直神仙得不得了啦！唉唉！

如果全中國的醫(yī)生都像她，哪還有什么醫(yī)患矛盾？“天啊，我的彤彤呀！我的乖乖呀！我的心肝寶貝呀！”全樓皆驚，大家紛紛惻目，面露惶惑，交頭接耳。

哭聲隨著電梯上升，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終于人影一現(xiàn)，哭嚎著香媽，在面無人色的香爸?jǐn)v扶下，隨著電梯出現(xiàn)了。

白駒抱著彤彤迎上去：“快，快喊阿婆阿公?！?/p>

面色雖然仍有些灰白。

卻早轉(zhuǎn)危為安的小可愛，就奶聲奶氣的叫到：“阿婆！阿公抱抱！阿公抱抱！”老倆口這才鎮(zhèn)靜下來，抱著小外孫女兒，悲喜交加，老淚縱橫……

出了醫(yī)院大樓，那輛“明銳”仍停在那兒。司機(jī)小伙正對大家招手：“704室，我送你們回去?！?/p>

老伴兒就上前致謝：“謝謝，孩子搶救及時，沒事兒了。現(xiàn)在我們?nèi)颂?，打的回去，謝謝你呀！哎小伙子，你是哪兒的？誰讓你來的？多少錢呀？”

小伙子搖手笑笑，欲縮回車?yán)铩?/p>

白何連忙上前攔住他：“小伙子，真是謝謝了。車錢，總是要給的，不然，我們心里過意不去?！毙』镒舆€是搖手笑著，往車?yán)镆蛔榈年P(guān)上了車門。

可香媽比他更快，一步攔在了小車前面。

小伙子只好重新打開車門，對老伴兒說：“阿姨，車錢真沒幾個，我只是臨時碰上幫個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幫忙的?！?/p>

“不，小伙子，不給車錢，我們心里不堵塞得慌，哪有幫了忙還倒貼車費(fèi)的呀？”

小伙子只好回答。

“這樣吧，阿姨，你若真要給，就給你隔壁的芳鄰吧。再見！”香媽讓開了道路，明銳輕鳴一聲，沙沙而去。什么都明白了！

老伴兒看看白何：“以后，再不準(zhǔn)你說什么上海阿拉了。聽到?jīng)]有？你說我準(zhǔn)跟你倍兒急?！?/p>

白何連連點(diǎn)頭，感概到：“知人知面不知心！上海人，好樣兒的！這憑經(jīng)驗(yàn)和道聽途說，真是害死人啊！”接著，給大家解釋一番。

小倆口和二親家，都頻頻點(diǎn)頭，感動不己。

回了明月坊，老倆口上了七樓，還沒開自己租賃房的門，那隔壁家的房門就無聲打開了。芳鄰探出了大半個身子。

“彤彤好點(diǎn)沒有呀？回她外婆家去了呀？”

老伴兒就笑著連連感謝著對方，白何偏偏頭，看到芳鄰背后的妻子和女兒，正笑盈盈有擠在一塊兒聽著，瞧著，就揚(yáng)揚(yáng)手打招呼。那一老一少二個女人，也跟著笑笑的揚(yáng)手回答。

芳鄰笑：“白師傅哇，給我參考參考，那小伙子還行的呀？”

“行行，絕對行！”網(wǎng)絡(luò)寫手眨巴著眼睛，想趁機(jī)展示展示自己風(fēng)采。可是越想越不得要領(lǐng)，越急越語不成句：“這樣說吧，就好比年輕的我們，古道熱腸，琴膽劍心，瀟瀟灑灑，大喝一聲?！?/p>

芳鄰的女兒，高興得笑出了聲。

“姆媽，阿拉眼光還行的呀？潛力股，優(yōu)質(zhì)股的呀，你還不高興耶？”

“傻囡，阿拉娘哪是不高興？那是故意裝出來給你倆看的。傻囡呀，聽阿拉娘給你講，這男人呀”嘎！變成了竊竊私語……

進(jìn)了租賃房，關(guān)上防盜門。

想想這一天的有驚無險，驚濤駭浪，白何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卻又一躍而起：“什么玩意兒？”一節(jié)魚骨頭，沾在他屁股上晃悠晃悠的。

取下魚骨頭，白何重新坐下，連聲感嘆。

“這一天呀，感受頗深，收獲不小啊?！薄澳懵稽c(diǎn)感嘆行不？”老伴兒也坐下，端起碗拈著冷菜，喂一口在自己嘴巴。

“好香好香，這人真是要餓了，才知飯菜香。白何，你剛才想炫耀自己的文采，卻一不小心就顯了個大丑，知道不？”

白何楞楞：“大丑？此話怎講？”

“這樣說吧，就好比年輕的我們，古道熱腸，琴膽劍心，瀟瀟灑灑，大喝一聲，”老太太就惟妙惟肖的學(xué)著，然后問：“是你自己說的吧？”

“是呀，有什么不對？”

“前言不搭后語，整個兒毛病百出，令人啼笑皆非?！?/p>

白何冷笑一聲：“啼笑皆非？我看還要瞠目結(jié)舌哩?！薄安诲e，的確瞠目結(jié)舌。”老太太笑盈盈接上：“你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自己想想，念念?！?/p>

白何就暗自一默，徒然一驚，然后，沮喪的搖搖頭。

是的，大喝一聲？大喝一聲作什么？是月黑風(fēng)高殺人夜——留下買路錢？還是蠻荒僻野大漢蒙面——剪徑？的確是前言不搭后語嘛！

唉唉，這是我說的嗎？

我怎么會這樣糊涂的呀？一夜無話，不提。第二天一早，白何又一骨碌碌的爬起來，卻聽得大屋里微憩陣陣，老伴兒睡得正香。

白何急了。

咚咚咚的赤腳跑進(jìn)，一把拉開落地窗簾，然后推推老伴兒：“你怎么了？今天不給彤彤買菜啦？”“神經(jīng)病，香爸不是說自己好多了，今天他們帶嗎？”

白何這才想起，昨天從醫(yī)院回來時，香爸是這樣提出的。

白何大喜，就如犯人得了大赦：“嘿嘿，我忘記了。那，你睡吧?！币槐幕亓穗娔X屋。重新在席子上躺下后，瞅著瓦蘭瓦蘭的天空，卻睡意全無。

他突然覺得，今天自己十分富有，整整擁有一天的時間。

那么，今天到底做什么才最好呢？是不是還繼續(xù)修改那部剛完的長篇？或者到浦西區(qū)圖書館泡泡？來了這么久，在內(nèi)地最喜歡泡圖書館的他，還沒到近在咫尺的圖書館看看呢。

可是想來想去，白何決定還是去外面看看。

白何來到上海三個多月了，除了明月坊到明豐苑，或者明豐苑到漳州公園，就再沒去過更遠(yuǎn)的地方。于是，他骨碌碌的爬起，洗漱完畢后。準(zhǔn)備好背包，手機(jī)和瓶裝水。

重新?lián)u醒了老太太：“哎哎，說個事兒呢?！?/p>

“什么，事兒呀？”老太太睡意朦朧的睜睜眼睛，又閉上，一裹空調(diào)被滾到床深處，又輕輕扯開了呼。白何哭笑不得的瞅著她。

真是奇怪，平時帶彤彤。

老伴兒一早就醒了，精神抖擻，精光四射，從早到晚就沒看見她疲倦過。可現(xiàn)在一不帶小孫女兒，居然睡意深沉，叫也叫不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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