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的心理和意識突然聞到了一股酸菜的味道。酸菜與特殊群體的女人應該不僅僅只是食物的含意，更應該帶有生命起源的莊嚴，帶有物種孕育的神秘。梅蘭對酸菜的饞相，是在傳遞什么信息？或者在向我隱瞞什么？這女人。

不經(jīng)意間，一個和尚跳入我的腦海：弘一法師，他還有一個俗名叫李叔同。哦，原來是大師他老人家早就為我填好了這首《送別》?；蛘呶以诮窈蟮?a target="_blank">歲月中是否還要記起它，抑或送別我不舍的人呢？我真的不敢作此設想。但愿我能和法師一樣地為一個不認識的人去惆悵，惆悵，而不是出現(xiàn)在我與最愛人之間?。?/p>

梅蘭走后不久，我就經(jīng)常想起她關于《奶娘》與《成人禮》的讀后感。她說它們一個讓她想哭，一個讓她想笑。囿于我的理解，這個沒有多少文化的高原女的理解是多么精辟與準確。王錚建議我把自己與她的事寫一下，權為自娛自樂。現(xiàn)在梅蘭回家了，不知什么時間才能回來，我正好利用這空隙把自己同她的事梳理一下，看有沒有動手的價值。在下筆前，我是很躊躇的。這種婚外情雖說對一個遠離妻子的男人來說有那么一點點的合理性，對喪夫的女人而言更屬情理之中，但畢竟上不得臺面，也很不好把握它。這手捏得太緊了怕觸了高壓，放得太松出不來味道。再說有關農民工的小說題材已經(jīng)乏味，不是高人，難出新意。我在放棄與執(zhí)著間徘徊。但梅蘭確實給了我不需虛構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我只需把它們歸歸類，像安排新生一樣按高矮性別地給出座位，再由他們選出幾個班干部，我就可以登臺開課了。而最主要的還是她的身世，她的自身及與我的相處確實值得自己去冒這個險。我應該為這個女人留下些什么紀念，也為自己將來對這段經(jīng)歷的回憶留下索引。只有梅蘭這樣的女人值得我去熬夜枯坐。還有更重要的是我想用這種方式去喚醒她對家的渴望而不再獨居。我想把她從我身邊勸離后不讓她有任何心理的負擔來加重她的消沉與頹廢，這才是我不想放棄的主因。我就是不自量力，就是人們把她看成一個蕩婦或者將我作為一個偽君子和一條淫棍，我也要寫。寫出我對她的愛與憐，對她的祝與福。我更要寫出對自己老婆終生不變的愛與戀，對老婆的歉與疚。下筆前，我習慣性的擬了幾個題目。比如《致愛》、《高原情歌》、《請你記住我的百分比》、《曹娥江邊》及《天涯》等等。我覺得每一個題目都不錯，都像我的兒女。如果要我送出其中的任何一個去出征，我義無反顧但心存依戀。同樣我也知道很多人寫小說都是在謄清后再取個名或者干脆放一放，過幾天再冠名。但依我個人的經(jīng)驗，先取個合意的名字，以后就便于叫，像自己的兒女，又便于找，而且寫起來后更順手。在對名的難以定奪中，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落下筆著起作了。在動筆的前一天和王錚吃飯時我說出了自己的打算，請他回避幾個月，讓我靜下心來。因為我沒有李白杜甫的筆膽，酒后能豪情萬丈揮灑自如。王錚非常愉快地接受了。于是我每天下班后就關在斗室里干到夜里八點才準時收手做飯，再悠游怡然地喝幾口。

趁梅蘭給我來電話時，我向她追問有關酸菜的事情。開始她不肯說，經(jīng)不住我的狠話，她才如實相告說，沒回家前她就有了懷孕的跡象，怕猜不準，她是在停了經(jīng)后又去了醫(yī)院才確認的。那次買酸菜是她真管不住自己后才買的，她在自己廠里背著我天天都吃酸菜。她本想趁回家時自己多干些重活累活，讓它自己下來的，可那小家伙命硬，只好自己在遠離她家的一個小鎮(zhèn)上悄悄地流掉了。我問她為什么不在這里流？她說在這里流花錢多，又要我用時間陪她護理她。她說一個人可以辦的事何必要累著兩個人呢？不如自己一個人辦了的好。她說她在上虞就有了，怕我放在心上，沒敢告訴我。我說這世上哪有你這樣的傻女人，自己偷偷去流孩子，連那男人都不曉得，錢也不花一分。她說和你我愿意。女人不傻，哪有男人真的喜歡？我問有人護理你嗎？她說她媽在護理她。她把和我的一切事都告訴了她媽。她媽只是嘆了口氣說蘭兒呀，你做得對，這事不能怪人家，孤男寡女的，誰不是個人呢？怪只怪你命苦。要人家愿意，就帶他來給媽看看，就看看，沒別的意思。人家還是有情有義的呢?？赡阕伦?，我一點心都不能盡，你讓我以后怎么見你？我說。她說你不是給了我兩百塊錢嗎？存折里面的那兩百塊，你已經(jīng)盡了自己的心了。

我僅知道只有浸染詩書的人家才能孕育出如此賢良仁義對人體貼入微處處給別人著想的女人，卻不曾想那云貴高原上，用礪石打磨的生命與生活中竟也有這么對母女。她們是中華民族善根的傳承者，又是現(xiàn)代文明精神的守望人?？伤齻內允刂毟F，守著一半的現(xiàn)代文明和一半的遠古洪荒。她們沒有追求只求生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的好梅蘭，好女人，你這一傻，便傻出了我對你終生不變又帶入火爐的敬愛與憾恨。

我真不配擁有你，我連和你一起照張相的勇氣都沒有，還怕你用它去擾亂我的將來。

-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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