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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死魂靈》⑧ 魯迅全集 魯迅翻譯作品

2022-10-15 06:48 作者:知識課代表  | 我要投稿


  《魯迅全集》━死魂靈(魯迅譯)

  目錄

  第二部(殘稿未譯完)

  第二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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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在十足的半個鐘頭里,出色的馬匹就把乞乞科夫拉了大約十維爾斯他之遠(yuǎn)——先過槲樹林,其次是橫在新耕的長條土地之間的,夸著春天新綠的谷物的田地,其次又沿了時時刻刻展開著堂皇的遠(yuǎn)景的連山——終于是經(jīng)過了剛在吐葉的菩提樹的寬闊的列樹路,直到將軍的領(lǐng)地里。菩提樹路立刻變成一條兩面白楊的長路,樹身都圍著四方的籬笆,后來就到透空鑄鐵的大門,可以窺見府邸的八個珂林德式的圓柱,支著華美的破風(fēng),雕鏤得非常精美。到處發(fā)著油漆氣,全部給人新鮮之感,沒有一樣?xùn)|西顯得陳舊。前園是平坦而且干凈,令人覺得就要變成地板。當(dāng)馬車停在門前時,乞乞科夫就十分恭敬的跳了下來,走上階沿去。他立刻把名片送到將軍那里,而且又即被引進(jìn)書齋里去了。將軍的威嚴(yán)相貌,可給了我們的主角一個很深的印象。他穿一件莓子紅的一聲不響的天鵝絨的睡衣,他的眼色是坦白的,他的臉相是有丈夫氣的,他有一大部唇須,茂盛而花白的頰須和頭發(fā),背后剪得很短;他的頸子,又寬又肥,也就是我們這里之所謂“三層樓,”意思是那上面有橫走的三條皺,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八一二年頃非常之多的豪華的將軍標(biāo)本的一個。這位貝得理錫且夫?qū)④姡且踩缥覀兇蠹乙粯?,有一大堆?yōu)點和缺點的。在我們俄國人里面也常??梢钥吹?,這兩點實在交織的非常陸離光怪;豁達(dá),大度,臨到要決斷的時候,也果決,明白,然而一到他居高無事,以及沒有事情來惹他了,那就也如沒有一個俄國人能夠破例一樣,要夾上一大批虛榮,野心,獨斷和小氣。凡有品級超過了他的,他都非常之厭惡,對他們發(fā)表一些冷話也似的東西。最遭殃的是他的一個先前的同僚,因為將軍確信著自己的明白和干練,都在那人之上,而那人卻超過了自己,已經(jīng)做了兩省的總督。還有一樣晦氣的事情,是將軍的田產(chǎn),又正在他的同僚所管的一省里。將軍就屢次的復(fù)仇;一有機會,他就講起自己的對手,批評他的一切命令,說明他的一切辦公和行政,都是胡涂透頂。他什么都顯得有些所謂古怪,尤其是在教養(yǎng)上。他是一個革新的好朋友和前驅(qū);也總在愿意比別人知道得更多,知道得更好,所以他不喜歡知道看一點什么他所沒有知道的東西的人??偠灾呛軔劭湟约旱穆斆鞯?。他的教育,大半從外國得來,然而又要擺俄國的貴人架子。性格上既然有這么多的固執(zhí),這么多的厲害的沖突,做起官來,自然只好和不如意打仗,終于也弄得自己告退了。鬧成這樣的罪孽,他卻歸之于一個所謂敵黨,因為他是沒有負(fù)點責(zé)任的勇氣的。告退以后,他仍舊保存著堂堂的威風(fēng)。無論他穿著一件燕尾服,一件常禮服,或者一件睡衣——他總是這模樣。從他的聲音起,一直到一舉一動,無不是號令和威嚴(yán),使他的一切下屬,即使并非尊敬,至少也要覺得害怕或膽怯。

  乞乞科夫覺到了兩樣:敬重和膽怯。他恭敬的微歪了頭,好象要搬一個載著茶杯的盤子似的,伸出兩只手去,用了出奇的熟練,鞠躬快要碰到地面上,并且說道:“前來恭候大人,我以為是自己的義務(wù)。對于在戰(zhàn)場上救了祖國的人們的道德,抱著至高的尊敬,所以使我,使我來拜見您老了。”

  這幾句開場白,在將軍似乎并沒有什么不滿意。他很和氣的點點頭,說道:“和您相識,我是很高興的。請,您請坐!您是在那里辦公的呀?”

  “我的辦事的地方,”乞乞科夫說,一面坐在安樂椅子上——但并非中央,卻在微微靠邊的一面——而且用手緊抓著椅子的靠手,“我的辦事的地方,是在國庫局開頭的,大人,后來就就過種種的位置;我在地方審判廳,在一個建筑委員會,在稅務(wù)處,都辦過公。我的生涯,就像一只小船,在狂風(fēng)巨浪中間一樣,大人。我可以說,我是用忍耐喂養(yǎng)大的,我自己就是所謂忍耐的化身。我吃了敵人的多少苦呢,這是用言語,就是用藝術(shù)家的畫筆,也都描寫不來的?,F(xiàn)在到了晚年,這才在尋一個角落,好做一個窠,給自己過活。這回是就住在您大人的近鄰的人家……”

  “誰家呢,如果我可以問?”

  “在田退德尼科夫家,大人?!?/span>

  將軍皺起了眉頭。

  “他是在非常懊悔,沒有向您大人來表示當(dāng)然的尊敬的?!?/span>

  “尊敬!為什么?”

  “為了您大人的勛業(yè),”乞乞科夫說。“不過他找不出適當(dāng)?shù)脑拋怼f:‘只要我能夠給軍門大人做點什么……因為我是知道尊重救了祖國的人物的,’他說。”

  “我,那么,他想怎樣?……我可是毫不怪他呵!”將軍說著,已經(jīng)和氣得遠(yuǎn)了。“我是真心喜歡他的,還相信他一到時候,會成一個很有用的人呢?!?/span>

  “說的真對,大人?!逼蚱蚩品虿遄斓馈!耙粋€很有用的人;他很有口才,文章也寫得非常之好。”

  “但我想,他是寫著種種無聊東西的。我想,他是在做詩或者這一類罷?!?/span>

  “并不是的,大人,全不是無聊的東西。他在做一部極切實,極緊要的著作。他在做……一部歷史,大人……”

  “一部歷史?……什么歷史?”

  “一部歷史……”到這里,乞乞科夫停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有一位將軍坐在眼前,還不過是想要加重這事情的力量呢,總之,他又接著道:“一部將軍們的歷史,大人!”

  “什么?將軍們的?怎樣的將軍們的?”

  “將軍們一般,大人,就是全體的將軍們……也就是,切實的說起來,是祖國的將軍們的。“

  乞乞科夫覺得自己岔得太遠(yuǎn)了,因此非常惶惑。他恨得要吐唾沫,一面自己想:我的上帝,我在說怎樣的昏話呵。

  “請您原諒,我還沒有全懂……那究竟是怎么的呀?那是或一時代的歷史,還是各人的傳記呢?還有:寫的是現(xiàn)存的所有的將軍們,還是只取那參與過一八一二年的戰(zhàn)事的呢?”

  “對得很,大人,只是那參加戰(zhàn)事的!”一面卻自己想道:“打死我罷,我可說不清!”

  “哦,那么,他為什么不到我這里來的?我可以給他非常有味的史料哩!”

  “他不敢,大人!”

  “多么胡涂!為了彼此之間有什么一句傻話……我可全不是這樣的人呵。我自己到他那里去也可以的?!?/span>

  “這他可不敢當(dāng),他自己會來的,”乞乞科夫說,他已經(jīng)完全恢復(fù)了元氣,自己想道:“哼,將軍們!可來的真湊巧;然而這全是我隨口滑出來的!”

  在將軍的書齋里,聽到一種聲音。雕花框子的胡桃木門,自己開開了。門背后出現(xiàn)了一個閨女的活潑的姿色,手捏著房門的把手。即使在屋子的昏暗的背景上忽而顯出了被燈火映得雪亮的照相也不及這可愛的豐姿的突然涌現(xiàn),給人這么強有力的印象。她分明是因為要說什么話,走了進(jìn)來的,但一看見屋子里有一個陌生人……好象和她一同涌進(jìn)了太陽的光線,將軍的森嚴(yán)的房屋,也仿佛全部燦爛起來,微笑起來了。在最初的一瞬間,乞乞科夫竟猜不出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人。她是生在那一國度里的呢,也很難斷定,因為這么純凈而優(yōu)美的相貌,是并不能夠輕易找到的,即使在古代的浮雕玉石上。她那高華的全體,苗條而輕捷像一枝箭,顯得比一切都高一些。然而這只是一種美的錯覺。她其實并不很高大。這種現(xiàn)象,不過由于她的肢體,彼此無不出奇的融洽和均勻。那衣服,她所穿的,也和她的身樣非常相稱,令人要以為因為想給她做得極好,最有名的裁縫們曾經(jīng)會議一番的。然而這也只是一種錯覺。她并不考究自己的裝飾,什么都好象自然而然的一樣:只要在單色的匆匆裁好的布片上,用針縫上兩三處,就自然成功了稱身的高華的襞褶;倘將這衣裳和它的穿著人一同移在繪畫上,那么,一切時髦的年青閨秀,就見得好象花母牛,或是舊貨店里的美人兒了。倘將她連這襞褶和所穿的衣裳一同鑿在白石上,那么,人就要稱這雕象為天才的藝術(shù)家的作品的。她只有一個缺點:是她有些過于瘦弱和纖柔。

  “我來給您介紹我的攪家精罷!”將軍說著,轉(zhuǎn)向乞乞科夫這面去?!斑€要請您原諒,我還沒有知道您的本名和父稱哩……”

  “對于一個還沒有表現(xiàn)一點特色和德行的人,也得知道那本名和父稱嗎?”乞乞科夫謙虛的歪著頭,回答道。

  “但是……這一點是總該知道的!”

  “保甫爾·伊凡諾維支,大人!”乞乞科夫說著,一面用了軍人似的熟練,鞠一個躬,又用了橡皮球似的彈力,向后跳了一下。

  “烏理尼加!”將軍接著道,“保甫爾·伊凡諾維支剛告訴了我很有意思的新聞。我們鄰人田退德尼科夫可全不是像我們所想那樣的傻子。他在做一部大著作:一部一八一二年的將軍們的歷史哩。”

  “哦,但是誰說他是傻的呀?”她很快的說?!爸炼?,也不過是你很相信的那個米錫內(nèi)坡克羅摩夫會這么說,爸爸,而他卻不過一個空虛而卑劣的人呀。”

  “怎么就卑劣?他有些浮淺,那是真的!”將軍說。

  “他有點卑劣,也有點壞,不單是浮淺的。誰能這樣的對付自己的兄弟,還把他的同胞姊妹從家里趕出去呢,這是一個討厭的,可惡的人!”

  “然而這不過是人們講說他的話?!?/span>

  “人們不會無緣無故的說出這樣的事來的。我真不懂你,爸爸。你有一顆少有的好心,但你卻會和一個萬不及你,你也明知道他不好的人打交道。”

  “你瞧就是,”將軍微笑著對乞乞科夫說?!拔覀兪强傇谶@么吵架的!”于是他又轉(zhuǎn)向烏理尼加去,接著道:“親愛的心兒!我可不能趕出他去呀!”

  “為什么就趕出去?但也用不著招待得這么恭敬,像要把他抱在你的懷里似的呀!”

  到這里,乞乞科夫以為也來說句話,已是他的義務(wù)了。

  “每個生物都在求愛,”乞乞科夫道。“這教人有什么辦法呢?連獸類也愛人去撫摩它,它從檻房里伸出鼻子來,仿佛想要說:來呀,摩摩我?!?/span>

  將軍笑起來了?!罢鎸?,就是這樣的。它伸出鼻子來,懇求著:在這里呢,摩摩我!哈,哈,哈!不單是鼻子哩,整個人都從齷齪東西里鉆上來,然而他卻求人表示所謂同情……哈,哈,哈!”將軍笑得發(fā)了抖。他那曾經(jīng)擱過肥厚的肩章的雙肩,在抖動,好象現(xiàn)在也還飾著肥厚的肩章的一樣。

  乞乞科夫也短聲的笑起來,但因為對于將軍的尊敬,他的笑總不張開口:嘻,嘻,嘻,嘻,嘻,嘻!?[108]??他也笑得發(fā)了抖,不過肩膀沒有動,因為他并不綴著肥厚的肩章。

  “這么一個先是欺騙和偷竊國家的家伙,卻還想人因此來獎勵他!倘沒有獎勵的鼓舞和希望,誰肯來出力和吃苦呵!”他說?!肮?,哈,哈!”

  一種悲傷的感情,遮暗了閨女的高華而可愛的臉:“爸爸!我真不懂你怎么就是會笑!這樣的壞事和這樣的下流,只使我覺得傷心。如果我看見一個人,簡直公然的,而且當(dāng)眾做出欺騙的事情,卻沒有得到到處被人輕蔑的報應(yīng),我真要不知道自己會怎么樣,因為我自己就要不好起來了;我想呀想呀的……”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但愿不要怪我們,”將軍說?!拔覀兒瓦@事情是毫無關(guān)系的。不是嗎?”他一面轉(zhuǎn)向乞乞科夫,接著說。“哦,現(xiàn)在吻我一下,回你自己的房里去罷,我就要換衣服,因為立刻是午餐時候了?!?/span>

  “你在我這里吃!”于是他瞥了乞乞科夫一眼,說。

  “如果您大人……”

  “吃罷,不要客氣。這是還能請你的。謝謝上帝!我們今天有菜湯!”

  乞乞科夫伸出了他的兩只手,敬畏的垂了頭,屋子里的一切物事,在眼睛里暫時都無影無蹤了,只還能夠看見自己的鞋尖。他在這種恭敬態(tài)度上,固定了一會之后,才又把腦袋抬起,卻已經(jīng)看不見烏理尼加。她消失了。她的地位上,站著一條大漢,是長著一部濃密的唇須和出色的絡(luò)腮須子的家丁,兩手分拿著銀的面盆和水盂。

  “你該是準(zhǔn)許我在你面前換衣服的罷?”

  “您不但可以在我面前換衣服,只要您愛在我面前做什么,都聽您的便,大人!”

  將軍從睡衣里豁出一只手來,在斗士似的臂膊上,勒高了汗衫的袖口。他動手洗澡了,潑著水珠,哼著鼻子,好象一只鴨。肥皂水濺滿了一屋子。

  “哦,哦,他們要一種鼓舞和獎勵,”他說,一面細(xì)心的周圍擦著他的胖脖子……“撫摩他,撫摩他罷。沒有獎勵,他們就連偷也從此不聽了?!?/span>

  乞乞科夫起了少有的好心機。他突然得到一種靈感?!皩④娛且粋€快活的,好心的人物!可以試一試的!”他想,待到看見家丁拿著水盂走了出去,就大聲的說道:“大人!您是對誰都很和善,懇切的!我對您有一個大大的請求。”

  “怎樣的請求?”

  乞乞科夫謹(jǐn)慎的向四面看了一看。“我有一個伯父,是一個上了年紀(jì),很是衰弱的人。他有三百個魂靈和二千……而我是他惟一的繼承者。他自己早不能管理他的產(chǎn)業(yè),因為他太老,太弱了,然而他也不肯交給我。他尋了一個萬分奇怪的緣由:‘我不熟悉我的侄子,’他說,‘他也許是一個浪子和廢料的。他得先給我看看他是可靠的人,自己先去弄三百魂靈來,那么,我就給他我的那三百了。’”

  “您不要見怪!這人簡直是傻的嗎?”

  “如果他只是一個傻子,那倒還不算頂壞的事情。這是他自己的損害。但請您替我來設(shè)身處地,大人……您想,他有一個管家女,住在他那里的,而這管家女又有孩子。這就應(yīng)該留心,怕他會把全部財產(chǎn)都傳給他們了?!?/span>

  “這老傻子發(fā)了昏,如此而已,”將軍說。“我怎么幫助您呢,我看是沒有法子的!”他詫異的看定了乞乞科夫,一面說。

  “我有一個想頭,大人;如果您肯把您所有的一切死掉的魂靈,都讓給我,大人,我想,立起買賣合同來,裝得他們還活著一樣,那么,我就可以把這合同給老頭子看,他也就應(yīng)該把遺產(chǎn)移交給我了。”

  然而現(xiàn)在是將軍很大聲的笑起來了,笑得大約還沒有人這樣的笑過:很長久,他倒在靠椅上,把頭靠在椅背上,幾乎閉了氣。整個屋子全都動搖。家丁在門口出現(xiàn),女兒也吃驚的跑來了。

  “爸爸,什么事呀?”她駭怕的嚷著,并且疑惑的看定他。然而許多工夫,將軍還說不出一句話?!胺判牧T,沒有事,好孩子。哈,哈,哈!回你的房里去就是。我們就來吃中飯了。你不要擔(dān)心。哈,哈,哈!”

  將軍喘息了幾回之后,就又用新的力量哄笑了起來;洪亮的響徹了全家,從前廳一直到最末的屋子。

  乞乞科夫有一點不安了。

  “可憐的阿伯!他要做大傻子了!哈,哈,哈!他要沒有活的莊稼人,卻得到死的了。哈,哈!”

  “又來了!”乞乞科夫想?!罢鏁Γ∵€會炸破的!”

  “哈,哈,哈!”將軍接著說,“這樣的一匹驢子!怎么竟會這樣的吩咐:去,自己先弄三百個魂靈來,那你就再有三百了!他真是一匹驢子!”

  “對了,大人,他真是一匹驢子!”

  “哪,不過你的玩笑開得也不小!請老頭子吃死魂靈!哈,哈,哈!上帝在上,只要我能夠從旁看見你把買賣合同交給他,我情愿給的還要多!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呀?他樣子怎么樣?他很老了嗎?”

  “八十歲了!”

  “他興致還好嗎?他還很行嗎?他和管家女弄在一起,總該還有力氣罷?”

  “一點也不,大人!他很不行!好象孩子一樣了!”

  “這樣的一個昏蛋!不是嗎?他是一個昏蛋呀!”

  “一點不錯,大人!一個十足的昏蛋!”

  “他還出去散步?他去訪人?他的腿倒還好?”

  “是的,不過也已經(jīng)不大好走了?!?/span>

  “這樣的一個昏蛋!然而他倒還有興致?怎樣?他還有牙齒嗎?”

  “只有兩個了,軍門大人!”

  “這樣的一匹驢子!請不要生氣,最敬愛的——他是你的伯父,但他卻是一匹驢子呵。”

  “自然是一匹驢子,大人!雖然他是我的家族,承認(rèn)您說得對,我也有些為難,然而這有什么法子呢?”

  好人乞乞科夫說了謊。承認(rèn)這事,在他是毫沒有什么為難的,因為他大約連這樣的一個伯父也未必有。

  “只要您大人肯賞光……”

  “把死魂靈賣給你嗎?為了這大計畫,你可以把他們連地面和他們現(xiàn)在的住房都拿了去!你連全部墳地都帶了去也不要緊。哈,哈,哈,哈!唉,這老頭子!他要給玩一下子了!哈,哈,哈,哈!”

  于是將軍的哄笑,又從新響滿所有的房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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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缺掉一大段,是從第二章引渡到第三章去的。編者識。?[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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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魂靈》第二部的寫作開始于一八四○年,然而并沒有完成,初稿只有一章,就是現(xiàn)在的末一章。后二年,果戈理又在草稿上重新改定,謄成清本。這本子后來似殘存了四章,就是現(xiàn)在的第一至第四章;而其間又有殘缺和未完之處。

  “其實,這一部書,單是第一部就已經(jīng)足夠的,果戈理的運命所限,就在諷刺他本身所屬的一流人物。所以他描寫沒落人物,依然栩栩如生,一到創(chuàng)造他之所謂好人,就沒有生氣。例如這第二章,將軍貝得理錫且夫是丑角,所以和乞乞科夫相遇,這是活躍紙上,筆力不讓第一部;而烏理尼加是作者理想上的好女子,他使盡力氣,要寫得她動人,卻反而并不活動,也不象真實,甚至過于矯揉造作,比起先前所寫的兩位漂亮太太來,真是差得太遠(yuǎn)了?!?/span>

  ——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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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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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柯式凱略夫大佐確是發(fā)瘋的,那就著實不壞了,”當(dāng)乞乞科夫又到了廣宇之下,曠野之上的時候,他說。一切人們的住所,都遠(yuǎn)遠(yuǎn)的橫在他后面:他現(xiàn)在只看見廣大的蒼穹和遠(yuǎn)處的兩朵小小的云片。

  “你問明白了到柯式凱略夫大佐那里去的路了嗎,綏里方?”

  “您要知道,保甫爾·伊凡諾維支,我對付車子的事情多得很,分不出工夫來呀。不過彼得爾希加是向車夫問了路的?!?/span>

  “這樣的一匹驢子!我早對你說過,你不要聽?wèi){彼得爾希加;彼得爾希加一定又喝得爛醉了?!?/span>

  “這可并不是大不了得的事情,”彼得爾希加從他的坐位上稍為轉(zhuǎn)過一點來,向乞乞科夫瞥了一眼,說?!拔覀冎灰芟律剑槻莸刈呱先?,再沒有別的了!”

  “可是你專門喝燒酒!再沒有別的了!你總是不會錯的!一到你,人也可以說:這是漂亮到要嚇倒歐洲的家伙哩?!闭f到這里,乞乞科夫就摸一把自己的下巴,并且想道:“好出身的有教養(yǎng)的人和這樣的一個粗俗的下人之間,是有很大的區(qū)別的?!?/span>

  這時車子已經(jīng)駛向山下去。又只看見草地和廣遠(yuǎn)的種著白楊樹林的處所了。

  舒適的馬車在彈簧上輕輕搖動著,注意的下了微斜的山腳;于是又經(jīng)過草地,曠野和水磨;車子隆隆的過了幾道橋,搖搖擺擺的在遠(yuǎn)的不平的地面上跳來跳去。然而沒有一座土岡,連打攪我們的旅客的清游的一個道路的高低,也非常之少。這簡直是享福,并不是坐車。

  葡萄樹叢,細(xì)瘦的赤楊和銀色的白楊,在他們身邊很快的飛過去,還用它們的枝條著實打著兩個坐在馬夫臺上的奴子綏里方和彼得爾希加。而且屢次從彼得爾希加的頭上掣去了帽子。這嚴(yán)厲的家丁有一回就跳下馬夫臺,罵著混帳樹,以及栽種它們的人,但他竟不想縛住自己的帽子,或者用手將它按定,因為他希望這是最末的一次,以后就不再遇到這等事了。不多久,樹木里又加上了白樺,有幾處還有一株樅樹。樹根上長著茂草,其間開著藍(lán)色的燕子花和黃色的野生郁金香。樹林盡是昏暗下去,好象黑夜籠罩了旅行者。突然在枝條和樹樁之間,到處閃出雪亮的光輝,仿佛一面明鏡的反射。樹木疏下去了,發(fā)光的面積就大起來……他們面前橫著一個湖——很大的水面,約有四維爾斯他之廣。對面的岸上,現(xiàn)出許多小小的木屋。這是一個村子。湖水中發(fā)著大聲的叫喊和呼喚。大約有二十個漢子都站在湖水里,水或者到腰帶,或者到肩頭,或者到頸子,是在把網(wǎng)拉到岸上去。這之間,他們里面竟起了意外的事情。其中的一個壯大的漢子,和一條魚一同落在網(wǎng)里了,這人幾乎身寬和身長相等,看去好象一個西瓜或者象是一個桶。他的景況是極窘的,就使盡力量,大叫道:“臺尼斯,你這昏蛋!把這交給柯什瑪!柯什瑪,從臺尼斯手里接過網(wǎng)頭來呀。不要這么推,喂,大個子孚瑪。來來,站到那邊去,到小個子孚瑪站著的地方去。畜生!我對你們說,你們還連網(wǎng)都要撕破了!”這西瓜分明并不擔(dān)心它本身:它太胖,是淹不死的,即使想要沉沒,翻個筋斗,水也總會把它送上來;真的,它的背脊上簡直還可以坐兩個人,也能像頑強的豬尿胞一樣,浮在水面上,至多,也不過哼上幾聲,用鼻子吹起幾個泡。然而他很害怕網(wǎng)會撕破,魚會逃走,所以許多人只好拉著魚網(wǎng)的索子,要把他拖到岸上來。

  “這一定是老爺,柯式凱略夫大佐了?!苯椑锓秸f。

  “為什么?”

  “您只要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身子就是。他比別人白,他的塊頭也出色,正像一位闊佬呀?!?/span>

  這之間,人已經(jīng)把這落網(wǎng)的地主拉得很近湖邊了。他一覺得他的腳踏著實地,就站起來,而且在這瞬間,也看見了駛下堤來的馬車和里面的坐客乞乞科夫。

  “您吃過中飯了嗎?”那紳士向他們叫喊著,一面拿著捉到的魚,走向岸上來。他還全罩在魚網(wǎng)里,很有些像夏天的閨秀的纖手,戴著鏤空的手套,一只手搭在眼上,仿佛一個遮陽,防著日光,另一只垂在下面,近乎剛剛出浴的眉提希的威奴斯?[110]??的位置。“還沒有呢?!逼蚱蚩品蚧卮鹬旅弊釉隈R車?yán)飿O客氣的招呼。

  “哦,那么,您感謝您的造物主罷!”

  “為什么呢?”乞乞科夫好奇的問,把帽子擎在頭頂上。

  “您馬上知道了!喂,小個子孚瑪,放下魚網(wǎng),向桶子里去取出鱘魚來??率铂?,你這昏蛋;去,幫幫他!”

  兩個漁夫從桶子里拉出一個怪物的頭來——“瞧罷,怎樣的一個大腳色!這是從河里錯跑進(jìn)這里來的!”那滾圓的紳士大聲說?!澳缴衢g去就是!車夫,經(jīng)過菜園往下走!跑呀,大個子孚瑪,你這呆木頭,開園門去!他來帶領(lǐng)您了,我立刻就來……”

  長腿而赤腳的大個子孚瑪,簡直是只穿一件小衫,在馬車前頭跑通了全村。每家的小屋子前面,掛著各種打魚器具,魚網(wǎng)呀,魚籪呀,以及諸如此類;全村人都是漁夫;于是孚瑪開了園的柵門,馬車經(jīng)過一些菜畦,到了村教堂附近的一塊空地上。在教堂稍遠(yuǎn)之處,望見主人的府邸的屋頂。

  “這柯式凱略夫是有點古怪的!”乞乞科夫想。

  “唔,我在這里!”旁邊起了一種聲音。乞乞科夫向周圍一看。那主人穿著草綠色的南京棉布的上衣,黃色的褲子,沒有領(lǐng)帶,仿佛一個庫必陀?[111]??似的從他旁邊拉過去了。他斜坐在彈簧馬車?yán)?,填滿著全坐位。乞乞科夫想對他說幾句話,但這胖子又即不見了。他的車子立刻又在用網(wǎng)打魚的地方出現(xiàn),又聽到他那叫喊的聲音:“大個子孚瑪,小個子孚瑪!柯什瑪和臺尼斯呀!”然而乞乞科夫到得府邸門口的時候,卻大大的吃了一驚,他看見那胖子地主已經(jīng)站在階沿上,迎迓著來賓,親愛的抱在他的臂膊里。他怎么跑的這么飛快呢——卻終于是一個謎。他們依照俄國的古禮十字形的接吻了三回:這地主是一個古董的漢子。

  “我到您這里,是來傳達(dá)大人的問候的,”乞乞科夫說。

  “那一位大人?”

  “您的親戚,亞歷山大·特米德里維支將軍!”

  “這亞歷山大·特米德里維支是誰呀?”

  “貝得理錫且夫?qū)④?,”乞乞科夫答著,有點錯愕了。

  “我不認(rèn)識他,”那人也詫異的回答道。

  乞乞科夫的驚異,只是增加了起來。

  “哦,那是怎的……?我的希望,是在和大佐柯式凱略夫先生談話的?”

  “不,您還是不希望罷!您沒有到他那里,卻到我這里來了。我是彼得·彼得洛維支·胚土赫!胚土赫!?[112]??彼得·彼得洛維支!”主人回答說。

  乞乞科夫驚愕得手無足措?!斑@不能!”他說,一面轉(zhuǎn)向一樣的張著嘴巴,瞪著眼睛的綏里方和彼得爾希加。一個坐在馬夫臺上,別一個是站在車門口?!澳銈兪窃趺磁?,你們這驢子!我對你們說過,駛到柯式凱略夫大佐那里去……這里卻是彼得·彼得洛維支……”

  “你們弄得很好,伙計們!到廚房去,好請你們喝杯燒酒……”彼得·彼得洛維支·胚土赫大聲說。“卸下馬匹,就到廚房里去罷!”

  “我真是抱歉得很!鬧這么一個大錯!這么突然的……”乞乞科夫吶吶的說。

  “一點也沒有錯。您先等一等,看午餐的味道怎么樣,那時再說錯了沒有罷。請請,”胚土赫說著,一面拉了乞乞科夫的臂膊,引進(jìn)宅子里去了。這里有兩個穿著夏衣的少年來迎接著他們,都很細(xì)長,像一對柳條,比他們的父親總要高到一阿耳申?[113]??的樣子。

  “是我的小兒!他們都在中學(xué)里,放暑假回來的……尼古拉沙,你留在這里陪客;你,亞歷克賽沙,同我來?!闭f到這里,主人就不見了。

  乞乞科夫和尼古拉沙留下著,尋些話來和他扳談。尼古拉沙是好象要變懶惰青年的。他立刻對乞乞科夫說,進(jìn)外省的中學(xué),全無意義,他和他的兄弟,都準(zhǔn)備上彼得堡去,因為在外省過活,是沒有價值的。

  “我懂得了,”乞乞科夫想,“馬路邊和咖啡店在招引你們呀……”但他就又大聲的問道:“請您告訴我,您的父親的田地是什么情形呢?”

  “我押掉了!”那父親忽然又在大廳上出現(xiàn)了,就自己回答道:“押掉了許許多?!?/span>

  “不行,這很不行,”乞乞科夫想,“沒有抵押的田地,立刻就要一點不剩了。要趕緊才好”……“您去抵押,是應(yīng)該慢一下子的,”他裝著同情的樣子,說。

  “阿,不的。那不相干!”胚土赫答道?!叭苏f,這倒上算。現(xiàn)在大家都在去抵押,人可也不愿意自己比別人落后呀!況且我一生住在這地方;現(xiàn)在也想去看一看墨斯科了。我的兒子們也總在催逼我,他們實在想受些大都會的教育哩?!?/span>

  “這樣的一個胡涂蟲!”乞乞科夫想?!八麜岩磺信镁猓B自己的兒子也教成浪費者的。他有這么一宗出色的田產(chǎn)??雌饋?,到處顯著好景況。農(nóng)奴是好好的,主人也不愁什么缺乏。但如果他們一受大菜館和戲院的教育,可就全都一場場胡涂了。他其實還不如靜靜的留在鄉(xiāng)下的好,這吹牛皮家伙?!?/span>

  “您現(xiàn)在在想什么,我知道的!”胚土赫說。

  “什么呀?”乞乞科夫說著,有點狼狽了。

  “您在想:‘這胚土赫可真是一個胡涂蟲;他邀人來吃中飯,卻教人盡等?!蛠恚R上來了,最敬愛的。您看著罷,一個剪發(fā)的姑娘還不及趕忙挽好髻子,飯菜就擺在桌上了?!?/span>

  “阿呀!柏拉圖·密哈洛維支騎了馬來哩!”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亞歷克賽沙說。

  “他騎著他那棗騮馬呢!”尼古拉沙接著道,一面向窗口彎著腰。

  “那里?那里?”胚土赫叫著,也跑到窗口去了。

  “那是誰呀,柏拉圖·密哈洛維支?”乞乞科夫問亞歷克賽沙道。

  “我們的鄰居,柏拉圖·密哈洛維支·柏拉圖諾夫,一個非凡的人,一個出眾的人。”主人自己回答說。

  在這瞬息中,柏拉圖諾夫走進(jìn)屋子里來了。他是一個亞麻色卷發(fā)的漂亮而瘦長的男子。一匹狗子的精怪,名叫雅爾伯,響著項圈,跟在他后面。

  “您已經(jīng)吃過飯了嗎?”

  “是的,多謝!”

  “您是來和我開玩笑的嗎?如果您已經(jīng)吃過,教我怎么辦才好呢?”

  客人微笑著說道:“我可以不使您為難,我其實什么也沒有吃過,我不想吃?!?/span>

  “您就是瞧瞧罷,我們今天捉到了怎樣的東西呵!我們網(wǎng)得了出色的鱘魚!還有出色的鯽魚和鯉魚呢!”

  “聽您說話,就令人要生起氣來的。您為什么總是這么高興的?”

  “為什么我該陰郁呢?我請教您!”那主人說。

  “怎么?為什么嗎?——因為世界上是悲哀和無聊呀。”

  “這只因為您沒有吃足。您飽飽的吃一頓試試看。這陰郁和這憂愁,也是一種摩登的發(fā)明。先前是誰也不陰郁的?!?/span>

  “您的圣諭,盡夠了!這么一說,好象您就沒有憂愁過似的?!?/span>

  “從來沒有!我也毫沒有分給憂愁的工夫。早上——是睡著,剛剛睜開眼睛,廚子已經(jīng)站在面前了,就得安排中餐的菜單,于是喝茶,吩咐管事人,出去捉魚,一下子,就到了中餐的時候。中餐之后,不過睡了一下,廚子可又來了,得準(zhǔn)備晚餐,晚餐之后又來了廚子,又得想明天的中餐。教人那里有憂愁的工夫呢?”

  當(dāng)兩人交談之間,乞乞科夫就觀察那來客,他那非凡的美麗,他那苗條的,合適的體態(tài),他那尚未耗損的青春之力的清新,以及他那絕無小瘡損了顏色的處女一般的純凈,都使他驚異了。激情或苦痛,連近似懊惱或不安那樣的東西,也從沒有碰著過他那年青的純潔的臉,或在平靜的表面上,掘出一條皺紋來,但自然也不能使它活潑。他的臉雖然由于嘲弄的微笑,有時見得快活,然而總有些懵懂的樣子。

  “如果您容許我說幾句話,那么,以您們的風(fēng)采,卻還要悲哀,我可實在不解了!”乞乞科夫說?!叭俗匀灰渤钌?,也有仇人,……也有誰在想陷害或者竟至于圖謀性命……”

  “您以為我,”那漂亮的客人打斷他道,“您以為我因為要有變化,竟至于在希望什么小小的刺戟嗎?如果有誰要惱我一下,或者有這一類事情的話——然而這事誰也沒有做。生活只是無聊——如此而已。”

  “那么,您該是地面不夠,或者也許是農(nóng)奴太少了?!?/span>

  “完全不是。我的兄弟和我一共有一萬頃的田地,一千以上的魂靈。”

  “奇怪。那我就不能懂了。但是許您苦于收成不好和時疫?也許您損失了許多農(nóng)奴罷?”

  “倒相反,什么都非常之好,我的兄弟是一個出眾的田地經(jīng)營家!”

  “但是您卻在悲哀和不舒服!這我不懂。”乞乞科夫說,聳一聳肩。

  “您瞧著罷,我們要立刻來趕走這憂郁病了,”主人說,“亞歷克賽沙,快跑到廚房里去,對廚子說,他得給我們送魚肉饅頭來了。懶蟲亞美梁在那里?一定又是大張著嘴巴了。還有那賊骨頭,那安多式加呢?他們?yōu)槭裁床话崂浔P來的?”

  但這時候,房門開開了。走進(jìn)懶蟲亞美梁和賊骨頭安多式加來,挾著桌布,蓋好了食桌,擺上一個盤,其中是各樣顏色的六瓶酒。繞著這些,立刻攢聚了盛著種種可口的食品的盤子一大圈。家丁們敏捷的在奔走,總在搬進(jìn)些有蓋的盤子來,人聽到那里面牛酪吱吱發(fā)響。懶蟲亞美梁和賊骨頭安多式加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得很出色。他們的有著這樣的綽號,是不過為了鼓勵而設(shè)的。主人決沒有罵人的嗜好,他還要和善得多;然而一個俄國人,是不能不說一句惡話的。他要這東西,正如他那幫助消化的一小杯燒酒。有什么辦法呢!這是他的天性,來消遣那沒有刺戟性的食料的!

  接著冷盤才是正式的中餐。這時候,我們的和善的主人,可就化為真正的專制君主了。他一看見客人里面的誰,盤子里只剩著一塊,便立刻給他放上第二塊,一面申說道:“世界上是什么都成對的,人類,飛禽和走獸!”誰的盤子里有兩塊,他就去添上第三塊,并且注意道:“這不是好數(shù)目:二!所有的好物事都是三?!笨腿藙偘讶龎K吃完,他又已經(jīng)叫起來了:“您曾見過一輛三輪的車子,或者一間三角的小屋子嗎?”對于四或五這些數(shù)目,他也都準(zhǔn)備著一句成語。乞乞科夫確已吃了十二塊,自己想:“哼,現(xiàn)在是主人一定不會再勸了!”然而他是錯誤的:主人一聲不響,就把一大塊烤牛排和腰子都放在他的盤子上。而且是多么大的牛排呵!

  “這是兩個月之間,單用牛奶喂養(yǎng)的,”主人說?!拔覔狃B(yǎng)它,就像親生兒子一樣。”

  “我吃不下了!”乞乞科夫呻吟道。

  “您先嘗一嘗,然后再說:我吃不下了!”

  “這可實在不成了!我胃里已經(jīng)沒有地方了?!?/span>

  “教堂里也已經(jīng)沒有地方,但警察局長跑來了,瞧罷,總還能找出一塊小地方。那是擁擠到連一個蘋果也落不到地的時候呢。您嘗一嘗:這一小塊——這也是一位警察局長呀?!?/span>

  乞乞科夫嘗起來,而且的確——這一塊和警察局長十分相像,真的找到了地方,然而他的胃也好象填得滿滿了。

  “這樣的人,是不能到彼得堡或墨斯科去的,他那闊綽,三年里面就會弄到一文不剩?!比欢€沒有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不同:即使并不這么請客,在那地方也能把他的財產(chǎn)在三年里——什么話,在三年里!——在三個月里花得精光的。

  這之間,主人還不住的斟酒;客人不喝,就得由亞歷克賽沙和尼古拉沙來喝干,一杯一杯挨次灌下喉嚨去;這就可以推想,他們將來到得首都,特別用功的是人類知識的那一方面了。客人們幾乎都弄得昏頭昏腦;他們只好努力蹩出涼臺去,立刻倒在安樂椅子上。主人是好容易這才找到自己的坐位,但一坐倒也就睡去了。他那茁壯的自己立刻化為大風(fēng)箱,從張開的嘴巴和鼻孔里發(fā)出一種我們現(xiàn)代的音樂家很少演奏的聲音來:混雜著打鼓和吹笛,還有短促的斷續(xù)聲,非常像狗叫。

  “您聽到他怎樣的吹嗎?”柏拉圖諾夫說。

  乞乞科夫只得笑了起來。

  “自然;如果吃了這樣的中餐,人還那里來的無聊呢?睡覺壓倒他了——不是嗎?”

  “是的。請您寬恕,但我可真的不懂,人怎么會不快活,消遣的方法是多得很的?!?/span>

  “那是些什么呢?”

  “一個年青人,什么不可以弄呢?跳舞,音樂……玩一種什么樂器……或者……譬如說,他為什么不結(jié)婚的?”

  “但和誰呀?”

  “好象四近竟沒有漂亮的,有錢的閨女似的!”

  “沒有呵!”

  “那么,到別地方去看去。旅行一下……”乞乞科夫突然起了出色的想頭?!澳怯袑Ω稇n郁和無聊的好法子的!”他說,一面看一看柏拉圖諾夫的眼睛。

  “什么法子呢?”

  “旅行?!?/span>

  “到那里去旅行呢?”

  “如果您有工夫,那么,就請您同我一道走罷,”乞乞科夫說,并且觀察著柏拉圖諾夫,自己想道:“這真上算。他可以負(fù)擔(dān)一半用度,馬車修繕費也可以歸他獨自支付了?!?/span>

  “您要到那里去呀?”

  “目下我并非怎么為了自己的事情,倒是別人的關(guān)系。貝得理錫且夫?qū)④?,是我的一個好朋友,我也可以說,是我的恩人,他托我去探問幾個他的親戚……探親戚自然是很重要的,但我的旅行,可也為了所謂我本身的快樂:見見世面,在人海的大旋渦中混一下——無論怎么說,這是所謂活書本,而且也是一種學(xué)問呀。”說到這里,他又想道:“真的,這很好。他簡直可以負(fù)擔(dān)全部的用度,我們還連馬匹也可以用他的,把我的放在他這里,好好的養(yǎng)一養(yǎng)哩。”

  “為什么我不去旅行一下呢?”這時柏拉圖諾夫想?!熬褪遣怀鋈?,我在家里也沒有事,管理經(jīng)濟的是我的兄弟,也不是我;我出了門,這些都毫無影響的。為什么我不同去走走呢?”——“您能到我的兄弟那里去做兩天客嗎?”他大聲說?!耙蝗唬业男值苁遣环盼易叩?。”

  “這可是非常之愿意。就是三天也不要緊。”

  “那么,約定了。我們走罷!”柏拉圖諾夫活潑的說。

  乞乞科夫握手為信?!昂芎?!我們走罷!”

  “那里去?那里去?”主人剛剛從睡夢里醒來,吃驚的看定了他們,叫喊道。——“不成的呵,親愛的先生們,我已經(jīng)吩咐把車輪子卸掉了,還趕走了您的馬,柏拉圖·密哈洛維支,離這里有五維爾斯他。不成的,今天你們總得在我這里過夜,明天我們中餐吃的早一點,那么,隨便你們走就是了?!?/span>

  這有什么辦法呢?人只好決定留下。但他們卻因此無憂無慮的過了可驚的春晚。主人給去游湖了。十二個槳手用二十四枝槳,唱著快活的歌,送他們到了鏡似的湖面上。從湖里又到了河上,前面一望無涯,兩面都界著平坦的河岸。他們逐漸臨近那橫截河流的大網(wǎng)和張著小網(wǎng)的地方去。沒有一個微波來皺蹙那光滑的水面;鄉(xiāng)村的美景,寂無聲息的在他們面前連翩而過,還有昏暗的叢樹和小林,則以樹木的各式各樣的排列和攢聚,來聳動他們的視線。船夫們一律抓住槳,仿佛出于一手似的二十四枝就同時舉在空中——恰如一匹輕禽一樣,小船就在不動的水面上滑過去了。一個年青人,是強壯的闊肩膀的家伙,舵前的第三個,用出于夜鶯的喉里一般的他那澄凈的聲音,開始唱起歌來,于是第五個接唱著,第六個搖曳著,響亮而抑揚的彌滿了歌曲:無邊無際,恰如俄羅斯本身。如果合唱隊沒了勁,胚土赫也常常自己來出馬和支持,用一種聲音,很象公雞叫。真的,在這一晚,連乞乞科夫也活潑的覺得自己是俄國人了。只有柏拉圖諾夫卻想:“在這憂郁的歌里面,有什么好東西呢?這不過使已在悲哀的人,更加悲哀罷了?!?/span>

  當(dāng)大家返棹時,黃昏已經(jīng)開始。天色昏暗起來;現(xiàn)在是只在不再反映天空的水里打槳。到得岸上,早已完全昏黑了。到處點著火把,漁夫們用了還會動彈的活鱸魚,在三腳架上熬魚湯。人們都回到家里去了。家畜和家禽久已歸舍,它們攪起的塵頭,也已經(jīng)平靜,牧人們站在門口,等著牛奶瓶和分來的魚湯。人聲的輕微的嘈雜,在夜中發(fā)響,還從一個鄰村傳來了遠(yuǎn)遠(yuǎn)的犬吠聲。月亮剛剛上升,陰暗處這才籠罩了它的光輝;一切東西,立刻全都朗然晃耀了。多么出色的景象呵!然而能夠欣賞的人,卻一個也沒有。尼古拉沙和亞歷克賽沙也沒有跳上兩匹慓悍的駿馬,為了打賭,在夜里發(fā)狂的飛跑,卻只默默的想著墨斯科,想著咖啡店和戲院,這是一個士官候補生從首都前來訪問,滔滔的講給他們聽的;他們的父親是在想他怎樣來好好的塞飽他的客人,柏拉圖諾夫則在打呵欠。乞乞科夫卻還算最活潑:“唔,真的,我也應(yīng)該給自己買一宗田產(chǎn)的!”于是他已經(jīng)看見,旁邊一位結(jié)實的娘兒們,周圍一大群小乞乞科夫們的幻影子。

  晚餐也還是吃的很多。當(dāng)乞乞科夫跨進(jìn)給他睡覺的屋子,躺在床上,摸著自己的肚子時,就說:“簡直成了一面鼓!連警察局長也進(jìn)不去了!”而且環(huán)境也很不尋常,臥室的隔壁就是主人的屋子。墻壁又薄得很,因此什么談話都聽得到。主人正在吩咐廚子,安排明天一早開出來的中餐的豐盛之至的飯菜。而且那是多么注意周到呵!連一個死尸也會饞起來的!

  “那么,你給我烤起四方的魚肉包子來,”他說,一面高聲的嘖嘖的響著嘴巴,使勁的吸一口氣?!耙粋€角上,你給我包上鱘魚的臉肉和軟骨,別的地方就用蕎麥粥呀,磨菇呀,蔥呀,甜的魚白呀,腦子呀以及什么這一類東西,你是知道的……一面你要烤得透,烤得它發(fā)黃,別一面可用不著這么烤透。最要緊的是得留心餡子——要拌得極勻,你知道,萬不可弄得散散的,卻應(yīng)該放到嘴里就化,像雪一樣;連吃的人自己也不大覺得?!闭f到這里,胚土赫又嘖嘖的響了幾下嘴唇,嘖的響了一聲舌頭。

  “見鬼!這教人怎么睡得著?!逼蚱蚩品蛳胫仙w被來蒙了頭,要不再聽到。然而這并不能救助他,在蓋被下面,他還是聽到胚土赫的說話。

  “鱘魚旁邊,你得圍上紅蘿卜的星花,白魚和香菌;也還要加些蘿卜呀,胡蘿卜呀,豆子呀,以及各式各樣,這你是知道的;總而言之,添配的佐料要多,你聽見了沒有?你還得在豬肚里灌上冰,使它脹起一點!”

  胚土赫還吩咐了許多另外的美味的食品。人只聽得他總在說:“給我烤一下,要烤得透,給我蒸一蒸罷!”待到他終于講到火雞的時候,乞乞科夫睡著了。

  第二天,客人們吃得非常之飽,柏拉圖諾夫至于再不能騎馬了。胚土赫的馬夫把他的駿馬送到家里去。于是大家上了車。那匹大頭狗就懶懶的跟在車后面:它也吃得太飽了。

  “唉唉,這太過了!”當(dāng)大家離開府邸時,乞乞科夫說。

  “那人可總是快活!這真惱人?!?/span>

  “倘使我有你的七萬盧布的進(jìn)款,憂郁是進(jìn)不了門的!”乞乞科夫想?!澳莻€包辦酒捐的木拉梭夫——就有一千萬。說說容易,一千萬——但我以為是一個數(shù)兒呵!”

  “如果我們在中途停一下,您沒有什么異議嗎?我還想上我的姊姊和姊夫那里去辭一辭行呢?!?/span>

  “非常之愿意!”乞乞科夫說。

  “他是一個極出色的地主。在這附近是首屈一指的。八年以前,收入不到二萬盧布的田產(chǎn),他現(xiàn)在弄到歲收二十萬盧布了!”

  “哦,這一定是一位極有意思,極可尊敬的人了!我是很愿意向這樣的人領(lǐng)教的。我拜托您……您以為怎么樣……他的貴姓呢?”

  “康士坦夏格羅。”

  “那么,他的本名和父稱呢,如果我可以問的話?”

  “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span>

  “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康士坦夏格羅。我實在極愿意認(rèn)識認(rèn)識他。從這樣的一個人,可學(xué)的地方多得很。”

  柏拉圖諾夫擔(dān)當(dāng)了重大的職務(wù),是監(jiān)督綏里方,因為他不大能夠在馬夫臺上坐定了,所以要監(jiān)督。彼得爾希加是已經(jīng)兩回倒栽蔥跌下馬車來,因此也要用一條繩,在馬夫臺上縛住。

  “這豬玀!”乞乞科夫所能說的,只有這一句。

  “您看!從這里起,是他的田地了!”柏拉圖諾夫說?!皹幼泳腿珒蓸樱 ?/span>

  實在的:他們前面橫著一片滿生嫩林的幼樹保護地,——每棵小樹,都很苗條,而且直的像一枝箭,這后面又看見第二片也還是幼稚的小樹林,再后面才聳著一座老林,滿是出色的樅樹,越后就越高大。于是又來了一片幼樹保護地,一條新的,之后是一條老的樹林子。他們經(jīng)過了三回樹林,好象通過城門一樣:“這全個林子,僅僅種了八年到十年,倘是別人,即使等到二十年,恐怕也未必長的這么高大?!?/span>

  “但是他怎樣辦的呢?”

  “您問他自己罷。那是一個非凡的土壤學(xué)家——什么也不會白費。他不但很明白土壤,也知道什么樹木,什么植物,在什么的近鄰,就長得最好,以及什么樹木,應(yīng)該靠近谷物來種之類。在他那里,一切東西都同時有三四種作用。樹林是不但為了木料的,尤其是因為這一帶的田野,要有許多濕氣和許多陰涼,枯葉呢,他還用作土壤的肥料……即使附近到處是旱災(zāi),他這里卻什么都很像樣;所有的鄰居都嘆收成壞,只有他卻用不著訴苦??上覍τ谶@事情知道得很少,講不出來……誰明白他那些花樣和玩藝呢!在那里,人是大抵叫他魔術(shù)家的。他有什么會沒有呀!……但是呵!雖然如此,也無聊的很!”

  “這實在該是一個可驚的人物了!”乞乞科夫想。“可惜這少年人竟這么膚淺,對人講不出什么來?!?/span>

  村莊也到底出現(xiàn)了。布在三個高地上的許許多農(nóng)家,遠(yuǎn)看竟好象一個市鎮(zhèn)。每個岡上,都有教堂結(jié)頂,到處看見站著谷物和干草的大堆?!斑?!”乞乞科夫想,“人立刻知道,這里是住著一位王侯似的地主的!”農(nóng)夫小屋都造得很堅牢和耐久;處處停著一輛貨車——車子也都強固,簇新。凡所遇見的農(nóng)奴,個個是聰明伶俐的臉相;牛羊也是最好的種子,連農(nóng)奴的豬,看去也好象貴族似的。人們所得的印象,是住在這里的農(nóng)夫,恰如詩歌里說的那樣,在用鏟子把銀子搬到家里去。這地方?jīng)]有英國式的公園,以及草地,以及別樣窮工盡巧的布置,倒不過照著舊習(xí)慣,是一大排谷倉和工廠,一直接到府邸,給主人可以管理他前前后后的事情;府邸的高的屋頂上有一座燈塔一類的東西;這并非建筑上的裝飾;也不是為主人和他的客人而設(shè),給他們可以在這里賞鑒美麗的風(fēng)景,倒是由此監(jiān)視那些在遠(yuǎn)處的工人的。旅客們到了門口,由機靈的家丁們來招待,全不像永遠(yuǎn)爛醉的彼得爾希加;他們也不穿常禮服,卻是平常的手織的藍(lán)布衫,像哥薩克所常用的那樣。

  主婦也跑下階沿來。她有血乳交融似的鮮活的臉色,美如上帝的晴天,她和柏拉圖諾夫就像兩個蛋,所不同的只是她沒有他那么衰弱和昏沉,卻總是快活,愛說話。

  “日安,兄弟!你來了,這使我很高興??上У氖强凳刻苟]在家,但他也就回來的?!?/span>

  “他哪里去了呢?”

  “他和幾個商人在村子里有點事情?!彼f著,一面把客人引進(jìn)屋里去。

  乞乞科夫好奇的環(huán)顧了這歲收二十萬盧布的奇特人物的住家,他以為可以由這里窺見主人的性格和特長,恰如從曾經(jīng)住過,剩著痕跡的空殼,來推見牡蠣或蝸牛一樣。然而住家卻什么鑰匙也不給。屋子全都質(zhì)樸,簡單,而且近乎空空洞洞;既沒有壁畫,也沒有銅像,花卉,放著貴重磁器的架子,簡直連書籍也沒有。總而言之,這一切,就說明了住在這里的人,他那生活的最大部分,是不在四面墻壁的房子里面的,卻過在外面的田野上,而且他的計劃,也不是安閑的靠著軟椅,對著爐火,在這里耽樂他的思想的,卻在正在努力做事的處所,而且也就在那里實行。在屋子里,乞乞科夫只能發(fā)現(xiàn)一位賢婦的治家精神的痕跡:桌子和椅子上,放著菩提樹板,板上撒著一種花瓣,分明是在陰干。

  “這是什么廢物呀,那散在這里的,姊姊?”柏拉圖諾夫說。

  “這可并不是廢物呵!”主婦回答道?!斑@是醫(yī)熱病的好藥料。去年我們把所有我們的農(nóng)夫都用這東西治好了。我們用這來做酒,那邊的一些是要浸的。你總是笑我們的果醬和腌菜,但你一吃,卻自己稱贊起來了?!?/span>

  柏拉圖諾夫走近鋼琴去,看看翻開著的樂譜。

  “天哪,這古董!”他說?!澳愫敛浑y為情嗎,姊姊?”

  “你不要怪我罷,兄弟,我已經(jīng)沒有潛心音樂的工夫了。我有一個八歲的女兒,我得教導(dǎo)她。難道為了要有閑工夫來弄音樂,就把她交給一個外國的家庭教師嗎?——這是不行的,對不起,我可不這么辦!”

  “你也變了無聊了,姊姊!”那兄弟說著,走到窗口去:“阿呀,他已經(jīng)在這里,他來了,他恰恰回來了!”柏拉圖諾夫叫喊道。

  乞乞科夫也跑到窗口去。一個大約四十歲的男子,淺黑的活潑的臉,身穿駝毛的短衫,正在走向家里來。對于衣服,他是不注意的。他戴一頂沒邊的帽子。旁邊一同走著兩個身份低微的男人,極恭敬的光著頭,交談得很起勁;一個只是平常的農(nóng)奴,另一個是走江湖的鄉(xiāng)下掮客,穿著垂膝的長衫的狡猾的家伙。三個人都在門口站住了,但在屋子里,可以分明的聽到他們的談話。

  “你們所做得到的,最好是這樣:把你們從自己的主人那里贖出來。這款子我不妨借給你們;你們將來可以用做工來還清的!”

  “不不,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我們?yōu)槭裁匆H出自己來呢?還是請您完全買了我們的好。在您這里,我們能夠?qū)W好。像您似的好人,全世界上是不會再有的。現(xiàn)在誰都過著困苦的日子,沒有法子辦。酒店主人發(fā)明了這樣的燒酒,喝一點到肚子里,就像喝完了一大桶水似的:不知不覺,把最末的一文錢也化光了。誘惑也很大。我相信,惡在支配著世界哩,實在的!教農(nóng)夫們發(fā)昏的事情,他們什么不干呢!煙草和所有這些壞花樣。怎么辦才好呢,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人總不過是一個人——是很容易受引誘的。”

  “聽罷:要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即使你們到我這里來,你們也還是并不自由的呵。自然,你們能得到一切需要的東西:一頭牛和一匹馬;不過我所要求于我的農(nóng)夫的,卻也和別的地主不一樣。在我這里,首先是要做工,這是第一;為我,還是為自己呢,這都毫無差別,只是不能偷懶。我自己也公牛似的做,和我的農(nóng)夫一樣多,因為據(jù)我的經(jīng)驗:凡一個人只想輕浮,就因為不做事的緣故,總之,關(guān)于這事情,你們?nèi)ハ胍幌?,并且好好的商量一下罷,如果你們統(tǒng)統(tǒng)要來的話?!?/span>

  “我們商量過好多回了,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就是老人們也已經(jīng)說過:‘您這里的農(nóng)夫都有錢,這不是偶然的;您這里的牧師也很會體貼人,有好心腸。我們的卻滿不管,現(xiàn)在是,我們連一個能給人好好的安葬的人也沒有了?!?/span>

  “你還是再向教區(qū)去談一談的好。”

  “遵你的命?!?/span>

  “不是嗎,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您已經(jīng)這么客氣了,把價錢讓一點點罷,”在別一邊和康士坦夏格羅排著走來的,穿藍(lán)長衫的走江湖的鄉(xiāng)下掮客說。

  “我早已告訴你,我是不讓價的。我可不像別個的地主,他們那里,你是總在他們應(yīng)該還你款子的時候,立刻露臉的。我很明白你們;你們有一本簿子,記著欠帳的人們。這簡單得很。這樣的一個人,是在毫無辦法的境地上,那他自然把一切都用半價賣給你們了。我這里卻不一樣。我要你的錢做什么呢?我可以把貨色靜靜的躺三年;我不必到抵押銀行里去付利息!”

  “您說的真對,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我說這話,不過為了將來也要和您有往來,并不是出于貪得和利己。請,這里是三千盧布的定錢!”一說這話,商人就從胸口的袋子里,拉出不束污舊的鈔票來。康士坦夏格羅極平淡的接到手,也不點數(shù),就塞在衣袋里了。

  “哼,”乞乞科夫想,“就好象是他的手帕似的!”但這時康士坦夏格羅在客廳的門口出現(xiàn)了。他那曬黑的臉孔,他那處處見得已經(jīng)發(fā)白的蓬松的黑頭發(fā),他那眼睛的活潑的表情,以及顯得是出于南方的有些激情的樣子,都給了乞乞科夫很深的印象。他不是純粹的俄羅斯人。但他的祖先是出于哪里的呢,他卻連自己也不十分明白。他并不留心自己的家譜;這和他不相干,而且他以為對于經(jīng)營家業(yè),這是沒有什么用處的。他自認(rèn)為一個俄國人,除俄國話之外,也不懂別種的言語。

  柏拉圖諾夫紹介了乞乞科夫。他們倆接了吻。

  “你知道,康士坦丁,我已經(jīng)決定,要旅行一下,到幾個外省去看看了。我要治一治我的無聊,”柏拉圖諾夫說,“保甫爾·伊凡諾維支已經(jīng)對我說過,和他一同走?!?/span>

  “這好極了!”康士坦夏格羅說?!暗悄涞侥男┑胤饺ツ兀俊彼H熱的轉(zhuǎn)向乞乞科夫,接下去道。

  “我得申明一下,”乞乞科夫說,一面謙恭的側(cè)著頭,并用手擦著安樂椅子的靠手?!拔业蒙昝饕幌?,我旅行并非為了自己的事情,倒是別人的關(guān)系:我的一個好朋友,我也可以說,是我的恩人,貝得理錫且夫?qū)④?,囑托了我,去探問幾個他的親戚。探親自然是很重要的,但另一方面,我的旅行,卻也為了所謂我本身的快樂,即使把旅行有益于痔瘡,不算作一件事:而見見世面,在人海的大旋渦中混一下——這是所謂活書本,而且也是一種學(xué)問呵。”

  “非常之對!到世界上去游歷游歷,是很好的?!?/span>

  “高明的見解!的確得很,實在是好的。人可以看見平常不會看見的各式各樣的東西,還遇見平??峙虏粫龅降娜宋?。許多交談,是價值等于黃金的,例子就在眼前,在我是一個很僥幸的機會……我拜托您,最可敬的康士坦丁·菲陀洛維支。請您幫助我,請您教導(dǎo)我,請您鎮(zhèn)撫我的饑渴,并且指示我以進(jìn)向真理的道路。我非??释脑?,恰如對于上天的曼那。?[114]??”

  “哦,那是什么呢?……我能教您什么呢?”康士坦夏格羅惶惑的說?!斑B我自己也不過化了幾文學(xué)費的!”

  “智慧呀,尊敬的人,請您指教我智慧和方法,怎樣操縱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的重任,怎樣賺取確實的利益,怎樣獲得財富和幸福,而且要并非空想上,卻是實際上的幸福,因為這是每個市民的義務(wù),也借此博得同人的尊敬的呵?!?/span>

  “您可知道?”康士坦夏格羅說,并且深思的向他凝視著。“您在我這里停一天罷。我就給您看所有的設(shè)備,并且告訴您一切,您就知道,這是用不著什么大智慧的?!?/span>

  “當(dāng)然,您停下罷!”主婦插嘴說;于是轉(zhuǎn)向她的兄弟,接下去道:“停下罷,兄弟,你是不忙什么的。”

  “我都隨便。但保甫爾·伊凡諾維支沒有什么不方便嗎?”

  “一點兒也沒有,非常之愿意……只不過還有一件事情:一位貝得理錫且夫?qū)④姷挠H戚,柯式凱略夫大佐……”

  “這人可是發(fā)瘋的哩!”

  “自然是發(fā)瘋的!我并不要去探問他,然而貝得理錫且夫?qū)④姡?,我的一個好朋友,也是所謂我的恩人——”

  “您可知道?那么,您馬上就去罷,”康士坦夏格羅說:“您馬上到他那里去,他家離這里不到十維爾斯他的。我的車正駕著——您坐了去就是。到喝茶時候,您就可以已經(jīng)回來了。”

  “很好的想頭!”乞乞科夫抓起了帽子,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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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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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死魂靈》⑧ 魯迅全集 魯迅翻譯作品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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