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開始，是很漫長(zhǎng)的電影。放映了三年，我票都還留著。

穿越巷子，有小貓打瞌睡?；h墻根倒影耳朵尖尖。

不駐足，還得再走。

獨(dú)自的步調(diào)稍稍急。

路過街口，黃昏未至，小橋熙熙攘攘，河水清得發(fā)亮。

舒口氣，就望到了，那座大門。

熟悉又陌生，幾個(gè)大字褪了紅。

各式車輛進(jìn)進(jìn)出出，老少忙忙匆匆，喜怒哀樂，誰也論不上感同身受。

為什么要到這里？單單聽到都會(huì)本能地躲避。

因?yàn)樗　?/p>

近在眼前了，進(jìn)去吧。

院外柳絮紛飛成大雪，院中早櫻花開又花謝。春天印在眼睛里，沒法視而不見。就像剛到樓下，抬頭就一定能看到她。趴在高高的窗臺(tái)上等，踮踮腳尖，生怕他忽視，還要揮揮衣袖。

小手在風(fēng)中招搖，畫一個(gè)個(gè)開心的圓弧。

云朵也被撫淡，露出幾顆懶散的星星。

來啦！

在說什么呢？只有模糊的唇語。想聽清?；匾粋€(gè)揮手，忍不住再快幾步。

走廊里揮發(fā)消毒水的味道，總叫人想起小時(shí)候被拽著打屁股針。不好聞，每次都得重新習(xí)慣。大爺大娘們的輪椅慢悠悠地挪，要小心繞過。

噠噠噠噠，爬樓梯腳步難免重些。正好提醒大家。護(hù)士醫(yī)生、久住的患者、搭著扶手閑聊的家人陪護(hù)，目光尋找聲音，貼耳藏起笑意。

噓，男孩又來看女孩啦。

一個(gè)看到她的笑就愛臉紅，一個(gè)看到他的臉紅就愛笑。

到了。先別開門。

喘勻氣，擦擦汗，省得一見面就被捉弄。

做足準(zhǔn)備，手握把手，旋轉(zhuǎn)輕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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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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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潔白，墻壁、被罩、微微褶皺的床單。她又是站在光下，窗子做畫框，衣服上的道道兒印藍(lán)天白云的色調(diào)，長(zhǎng)發(fā)飄飄是風(fēng)不經(jīng)意的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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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西片！今天過得怎么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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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比他早一步問好。高木的笑容應(yīng)景，混著窗邊那瓶康乃馨，春意盎然。這時(shí)她倆的目光才剛剛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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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還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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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被搶先了，搞得每次都好像她才是來探病的一樣。慢了半拍兒的西片有點(diǎn)發(fā)愣，嘴里不住地絮叨幾句失策，卻又早已習(xí)以為常，只好嘆口氣，書包隨手掛在椅子上，緊挨她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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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有沒有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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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說什么呢！我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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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然是指捉弄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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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不會(huì)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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搶到主動(dòng)權(quán)后當(dāng)然要更進(jìn)一步，高木迎向慌里慌張的西片，步調(diào)里攙有顧名思義的雀躍，直至坐到床邊得意地悠晃小腿，壞笑對(duì)上他羞紅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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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可我很想西片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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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汪汪分不清認(rèn)真與調(diào)皮，一句話又讓他措手不及。她臉龐柔潤(rùn)讓人好想揉，嘴唇粉嫩如點(diǎn)著顆小櫻桃，還有熠熠目光總追得西片不知往哪兒跑。啊，每當(dāng)她說這種話，他都不敢去細(xì)想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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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別捉弄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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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西片又害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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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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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聲清脆，拐著喊聲直打磕巴，也象征這間病房又臨至約定俗成的時(shí)段。沒什么要緊事，護(hù)士醫(yī)生默認(rèn)會(huì)晚一點(diǎn)再來，原本陪床的家人也早就掐著點(diǎn)出去遛彎兒。二人世界如常，只不過是換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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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shí)西片進(jìn)來會(huì)找不見高木，接著眼前暖和和地一黑，被藏在門后的她捂住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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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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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明知故問地讓他猜猜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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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shí)她就乖乖躺在床上，攤一個(gè)大字舒舒服服，看西片來了也不挪窩。就等他放松警惕坐好，再忽然翻個(gè)身湊近，把臉龐與發(fā)香咻一下全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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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很紅哦，西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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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都是她害的？還笑得那樣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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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捉弄我，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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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從前一樣，被捉弄得急眼了西片也會(huì)發(fā)發(fā)牢騷，扭著脖梗，和小時(shí)候被糊弄來打針?biāo)频脪暝棺h，埋怨摻雜著消毒水味，擠滿了病房的每個(gè)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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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真不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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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西片臉紅什么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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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高木仍不會(huì)停下歡笑，寬寬的額頭晃著精神，一直要到開心夠了再說，理直氣壯撅著小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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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西片才不會(huì)不來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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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槲译x不開西片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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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吧？嗯？那西片能離得開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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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一來，保準(zhǔn)他又要臉紅、又要答不上來。等他舌頭不聽使喚，你啊我的打結(jié)好一會(huì)，終究沒底氣地開口跳過剛剛的羞人話題時(shí)，就算是高木又把他哄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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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kagisan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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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日子就這樣過。心跳聲響得雷同，捉弄卻總在變著花樣。仿佛她沒有病，只是他們互相追隨，開啟了個(gè)一塵不染的純白色的年代。而今天也不過是他無數(shù)次探望中的普普通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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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今天都干什么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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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也沒什么特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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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輪鬧夠，高木總算暫停了捉弄，往枕頭一靠，津津有味地聽他的每日匯報(bào)。就算自己沒法在場(chǎng)，她也不會(huì)拉下半點(diǎn)有關(guān)于西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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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語沒背好被田邊老師罵了...不過體測(cè)長(zhǎng)跑又拿了第一，哦對(duì)還有，大家都很關(guān)心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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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到嘴邊猛地噎住，有什么犯了忌諱，好像靜電后倉促縮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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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很關(guān)心你，都想讓你早點(diǎn)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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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避開關(guān)于“病”的字眼，畢竟醫(yī)生說過，只告訴她在醫(yī)院安心治療就好，信心最重要。西片在心里懵懵懂懂地遵守，和被囑咐時(shí)一樣，不知道這樣做是對(duì)是錯(cu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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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也很想小堇她們了呢，雖然她們每周末都會(huì)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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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尤其是美奈和真野同學(xué)，有時(shí)候一天能問上好幾遍...呃...高木同學(xué)呢？今天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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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看一眼，她好像沒什么反應(yīng)，搭話時(shí)依舊沖他瞇眼笑著。仔細(xì)想想，她從住院以來就沒問過關(guān)于病情的事。還是不放心，他趕忙把話題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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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可有意思啦，出去散步時(shí)草坪上有只小貓，一點(diǎn)也不怕人，可惜忘記給你拍照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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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隔壁病房的老奶奶有個(gè)小孫子，才兩三歲，胖嘟嘟跟個(gè)洋娃娃一樣，‘姐姐姐姐’地喊我，超可愛！等下次咱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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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她的新鮮事更多，而且怎么每件都能扯到他身上？嘴上邊講，眼珠咕嚕著邊想，她生龍活虎哪里有生病的樣子？西片的胸口悄悄松了口氣，心里又在懷疑肯定是診斷書鬧了烏龍。那病的名字陌生地跟個(gè)數(shù)學(xué)公式似的，怎么可能就讓她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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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也有無聊的時(shí)候呢。一無聊了...我就跑到窗臺(tái)看星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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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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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瞇著眼，輕甩甩長(zhǎng)發(fā)炫耀似地賣關(guān)子。而西片撓撓后腦勺，當(dāng)然又猜不懂她的意思，白天哪來的星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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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啊，星星。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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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高木的語氣，他的目光漫過一切潔白，看到了天邊一顆被她指尖點(diǎn)出、被她用心盼出的小星星。銀白色、閃閃亮，如細(xì)針在天幕上戳了個(gè)小口，緩緩流淌著橘紅色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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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它出來了，我就知道西片差不多快到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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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得那樣明朗，還歪歪臉龐，仿佛正等待幾句夸獎(jiǎng)。西片從星星移回視線，又望望她被暮色染紅的臉頰，與衣服上記著名字的小牌，‘takagi’。不知怎的，他覺得自己等會(huì)可能會(huì)有點(diǎn)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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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如果它不出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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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垂頭，壓抑著莫名的沖動(dòng)，小聲地多問一句。床單壓出的褶皺，好像她不自覺輕咬的嘴唇，又像他這一陣青澀中泛著甜意的古怪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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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等嘛，總會(huì)出來的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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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混著笑，隨風(fēng)在病房中兜一圈，又飛向星星的天邊。那里，已不知不覺亮起盞黃黃舊舊的烤燈，把無邊無際的云翳烘焙成黃昏。彩霞余暉透過玻璃鋪在地板，讓不著光亮的角落糊滿焦香的剪影。這樣的黃昏、這樣的春天，哪怕是在醫(yī)院，生離死別都依舊很遙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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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星星，似有似無、隱隱約約，是散淡又朦朧的存在。有心或無意才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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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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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摸后脖梗，又假裝咳嗽幾聲，卻怎么也沒法消解自己無所適從的臉紅。深吸一口氣，西片抬起目光，眼中倒映窗戶折射無限的夕照。他想、他要，要一直陪著她，要讓她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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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會(huì)一直來看你的...你一定會(huì)好起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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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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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誠(chéng)或歡快的語氣里，是希望、是約定，是、是兩顆永不疏遠(yuǎn)的心。畢竟在記憶里面，故事的發(fā)展有很多意外，但有他/她的結(jié)果總不會(huì)太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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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嗎？對(du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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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等一會(huì)，開滿路旁的香樟花會(huì)被醫(yī)院晚鈴輕敲，彈奏起青澀的樂章。那時(shí)，男孩會(huì)迎著黃昏離開，在夕陽下托起長(zhǎng)長(zhǎng)的‘尾巴’。每天如此，只是今天他要走的格外慢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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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明天見了。在一顆星星亮起的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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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著，抬頭看看橙紅色的天空，星星已不止一簇兩簇。圍繞在月亮的裙環(huán)邊窸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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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頭望望那個(gè)最熟悉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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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在呢?？吹剿仡^，就沖他招手、開一朵如晚霞般香甜的笑容。她會(huì)送他離開，每天如此，只是今天她會(huì)送得格外久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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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說什么？只有模糊的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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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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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這句吧？畢竟，他也是這樣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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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小黃花，從出生那年就飄著。飄過雨中漣漪的荷葉，飄過公園空蕩的秋千，一直飄進(jìn)病房，飄到枕邊，一翻身就再找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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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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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黃花飄進(jìn)女孩的心里，飄成癢癢的卻無法觸及的期待，好像一塊擦破皮后久久沒結(jié)好的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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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就是夏祭了呢，好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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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沒有辦法的啦高木同學(xué)，快再吃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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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想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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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這樣，她努努嘴扭過臉龐，躲開飯菜彌散的香氣，目光拐著思緒，一齊鉆進(jìn)了窗外陰灰色的盛夏季雨。這場(chǎng)大雨時(shí)緩時(shí)急，已經(jīng)快要下滿整整一天，如天空在對(duì)大地進(jìn)行一段漫長(zhǎng)的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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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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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怨任性地拖起長(zhǎng)音，隨雨絲勾連不絕。今晚就是夏祭了，雖然遠(yuǎn)遠(yuǎn)地夠不著，但她總能想起那些難忘的張燈結(jié)彩，章魚燒、蘋果糖、撈金魚，說好每年都要一起看的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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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不管雨停不停，她都沒法和他一起赴約了。她心里有點(diǎn)悶乎乎的，像小黃花被雨打濕，再也沒處飄蕩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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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吃一點(diǎn)啊，今天中午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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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男孩這時(shí)顧不得其他，還是不厭其煩地堵她的視線，帶著飯盒從床那頭追到這邊，一來二去，忙得他直冒汗。身上的襯衫都濕透，仿佛剛剛被大雨淋過。從暑假起，他就被臨危受命了這么一項(xiàng)艱巨任務(wù)：陪高木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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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這樣的話都要瘦啦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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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而且叔叔阿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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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旁人說再多都沒什么用，似乎只有像在學(xué)校時(shí)那樣和西片待在一起，她才能心情好些、多吃一點(diǎn)。所以高木媽媽的便當(dāng)總是會(huì)做兩份，遞給西片時(shí)，那雙栗色眸子里也總是希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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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哈哈哈，行啦，我再吃一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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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口婆心總歸是有點(diǎn)用處吧，她被他為難的樣子逗笑，雖然自己真的不想再吃，但還是把小情緒往旁邊擱擱，接過便當(dāng)勉強(qiáng)塞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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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點(diǎn)米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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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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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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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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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yīng)無精打采，隨她勺子逐漸用得心不在焉，眼睛溜溜轉(zhuǎn)，忍不住又瞥瞥旁邊的西片。不遠(yuǎn)處玻璃清冷，困住了人也困住了雨，還隱約困住了委屈與焦急，無處宣泄。視線交錯(cuò)后，他看見她提起一口氣，頓了頓，終于又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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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還是好想去夏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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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和護(hù)士姐姐都說過不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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腮幫鼓鼓，不知是嚼食物還是生悶氣，她又開始嘟噥了，只不過這次好歹捧著便當(dāng)。西片老早就感覺到，越臨近夏祭，她就越憋著股孩子氣，而他的勸說也越來越空洞，絮叨得連自己都覺得有心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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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也很想很想跟她去夏祭啊，從前都說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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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能再跟西片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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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嘛、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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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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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想說什么，可當(dāng)她看見他也流露出幾分難過，原本凌直的眉已不自覺地微微堆疊，那些話就又都變得塌軟，跟沒有味道的飯一塊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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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就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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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成了再嘀咕這么一句。就這樣，叨叨、勸勸，兩處郁悶上了眉頭也在心頭。這頓飯不知還得吃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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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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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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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舒口氣，西片靠著椅背直了直腰，慢慢地，別讓骨節(jié)的響聲吵到她。今天格外胡攪蠻纏的女孩總算鬧累了，裹著被子靜靜睡著。幾縷發(fā)絲綴著汗珠粘在她臉上，嘴唇不時(shí)顫動(dòng)，八成是夢(mèng)里還在吵著去夏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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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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拈起發(fā)梢，輕輕歸攏進(jìn)她滿枕的栗色中，再用手肘抹一把自己的額頭。他也熱啊，可怕她著涼不能開空調(diào)。醫(yī)生說過一定要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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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睡著就不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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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也就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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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目光憂心忡忡地飄向窗格。風(fēng)、霧靄、車流喧鬧，玻璃上雨珠劃過一道道歪歪扭扭的痕跡，隨水霧一起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有點(diǎn)悶，心跳都聽不見，只剩淅淅瀝瀝作節(jié)奏，又被消毒混合潮濕味道的空氣沖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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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還沒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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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要在醫(yī)院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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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回她素凈的臉，西片忽然覺得自己好累。胸膛堵著的一股煩郁源于她，但沒有歸咎于她。他當(dāng)然想來陪她。只是還要多久，她才能在他身邊？像從前一樣，穿校服，不是病服。紅色領(lǐng)巾隨風(fēng)自由自在地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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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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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多話要對(duì)你說，但不想在這里，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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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jīng)住院太久了。像夏祭一樣的故事已經(jīng)錯(cuò)過了好多好多。于是陪伴越來越珍貴，可不管怎樣度過，每一天都仿佛稍縱即逝。而西片從前對(duì)她的那些不知名的情愫，也不知何時(shí)變成了似懂非懂、懂占多數(shù)的喜歡。她像一塊硌在他心里的石子，讓他行立坐臥總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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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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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木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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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被她一陣咳嗽驚散，西片連忙從椅子上彈起來，剛想遞給她紙巾，可她胸脯短暫地顛簸后，便翻過了身子，再?zèng)]有動(dòng)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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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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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不清多少次，只要她一咳嗽兩聲，西片就立馬亂了陣腳，墊枕頭、倒熱水，甚至想把整個(gè)醫(yī)院大夫護(hù)士都叫來，最后反倒她跟個(gè)沒事人似的，笑話他大驚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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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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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理不清，一停下就亂，不知再?gòu)哪氖帐?。算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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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睡一會(huì)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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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交疊，壓住她被子一角。這樣趴在病床上睡，一有什么動(dòng)靜他都能及時(shí)醒來。不知怎得，這樣守著她，比在上課時(shí)偷睡更踏實(shí)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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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欠。睡吧。他也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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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畔有她和著雨聲的鼻息助眠，偶爾咳嗽，就迷迷糊糊地抬起腦袋瞅瞅。沒事就松口氣接著睡。等她伸伸懶腰醒來，還有晚飯和她想去夏祭的哼哼唧唧要應(yīng)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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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胳膊上的汗多一層，昏昏沉沉的意識(shí)就薄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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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大雨，恍恍惚惚。久久等候的人。也有一個(gè)兩個(gè)夢(mèng)在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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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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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夢(mèng)見她不知怎么偷偷起身，買了罐冰汽水貼在他熟睡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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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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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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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冰！他嚇了一跳，胳膊上淌的口水都沒來得及擦，粘連起幾條透明的絲。好尷尬，她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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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吧，給西片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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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小酒窩里都有汽水的甜。密瓜味還是桃子味？他分不清或是記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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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夢(mèng)見她不等汽水喝完，就牽著自己的手，很輕卻掙脫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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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夢(mèng)見她帶著自己跑進(jìn)外面，跑進(jìn)瀟瀟的雨幕里。他攔不住啊，就只好跟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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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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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怕。他怕雨漸漸，大到看她不見。怕風(fēng)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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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我淋淋雨吧，西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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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dāng)她不由分說地把傘丟掉，他才發(fā)現(xiàn)大雨早已變成了小雨，滴滴嗒嗒，像在風(fēng)中哼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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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 So So Si Do Si 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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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 La Si Si Si Si La Si La 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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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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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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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著前奏、望著天空，她倆赤著腳，踩水啪嗒啪嗒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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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涼快、好痛快。小雨滴在身上，涼颼颼地濺起一圈更小的雨滴，每一滴觸感都那樣真實(shí)。樹搖它的葉子，草結(jié)它的種子?；涞哪且惶欤淌业哪且婚g，他陪她重新再走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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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等你好了，我們就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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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差一點(diǎn)就要把話說完。在一起吧，我們會(huì)有好多好多故事。在夢(mèng)里，在小雨下，在鼓起摻了一點(diǎn)點(diǎn)害羞的勇氣時(shí)，在展開胳膊擁抱小雨的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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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什么？西片，要和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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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究還差一點(diǎn)，就一點(diǎn)點(diǎn)。剩下的等她好了再說吧。而她又在笑什么呢？是不是懂了？濕漉漉的長(zhǎng)發(fā)故意甩甩，他也不躲，任她打濕襯衫最后一點(diǎn)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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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你一定會(huì)好起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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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亂抹一把臉，額前的幾根頭發(fā)貼在腦門，成了劉海。她盯著他有些狼狽卻開心的樣子，又甜甜地笑了。死呀病呀的，在夢(mèng)里他也不會(huì)對(duì)她說，就像陰天，云朵有意無意把星星遮掩。千言萬語都不如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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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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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吧？在夢(mèng)里，看她歡快點(diǎn)頭，和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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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會(huì)有星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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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該...不會(hu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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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夏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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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風(fēng)的房間里，有朵小黃花在飄。而星星，正悄悄地躲在云后閃。熟睡著的她倆淺淺笑，不約而同，是夢(mèng)到一塊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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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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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樹在雨下一整晚后唐突地老去，光禿消瘦，像一排排礙眼的電線桿。呆呆立著，失去了被人理會(huì)的意義。唯有風(fēng)還愿意在林間穿行，時(shí)時(shí)成旋，卷起滿地落葉，繞著樹、也繞著彼此孤獨(dú)地打圈。秋天好像就在風(fēng)聲葉聲中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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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好些了嗎，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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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沒事的，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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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yīng)聲側(cè)側(cè)臉龐，高木沖他微微笑。可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西片總覺得她嘴角的弧度很淡，跟病號(hào)餐似的沒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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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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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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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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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該再說什么。西片囁嚅著嘴唇想找些話題，可視線中，她手背橫橫斜斜貼滿的膠紙已經(jīng)把閑聊封住，而必要的言語早被灌進(jìn)數(shù)不清的藥瓶，隨軟管綿綿不斷直輸給她。時(shí)間就此消磨，她目光游離，看了會(huì)天花板后仿佛無力支撐，陷在枕頭中的臉龐偏落向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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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gè)...我又看到隔壁老奶奶的小孫子了，確實(shí)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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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說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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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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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還有什么呢？她沒有看他，而是望著窗外的夕陽，仿佛里面有全部他所說的事情。笑容仍浮在嘴角，可不像是為了由衷的開心，更像是善解人意，表示她還有在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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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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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漸小。西片垂下頭，目光落在書包上。咬咬嘴唇想抬手做些什么，眼睛卻又無所適從地掃回白床單。有地方不太熨帖，他自說自話似得捋平，不再開口了?；蛟S是還有點(diǎn)虛弱吧，自從幾天前手術(shù)結(jié)束，她就一直不太愛說話。清醒時(shí)更多的，就像現(xiàn)在這樣靜靜望著窗外，仿佛在尋找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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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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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好，換一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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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被敲門聲叩響。護(hù)士打完招呼，便裹著一身藥味徑直到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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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食欲怎么樣??？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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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遮擋著表情，眉間柔和又摻幾分嚴(yán)肅。她一邊照例問些問題，一邊熟稔地?fù)Q新的吊瓶。西片看看高木，卻見她沖自己眨眨眼，輕聲喊了句“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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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嗯...還是不太好。不過比昨天強(qiáng)一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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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領(lǐng)神會(huì)，替她回答起問題。只是這些一成不變的話茬，每次都讓他覺得有些生硬，好像這間病房充斥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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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shù)后要多補(bǔ)充營(yíng)養(yǎng)，這樣才能好的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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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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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瓶藥會(huì)有點(diǎn)疼，打完今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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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士姐姐邊囑咐邊寫寫畫畫著一般人看不懂的字符。等打完5、6個(gè)勾，才將目光躍過本子，看了看高木和她床邊局促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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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可以結(jié)束了。好好休息，保持好心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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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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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角流露笑意，話里多了些寬慰，等高木向她點(diǎn)點(diǎn)頭，她才放心離開，匆匆身影匯進(jìn)關(guān)門帶起的風(fēng)中。

?

‘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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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然的來與去都不等人習(xí)慣。瓶中藥水忍不住‘咕嘟’出顆氣泡，伴隨著空氣間的彌漫小顆粒悄悄落定，一切又想要重回靜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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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嗎，高木同學(xué)，要保持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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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情一直蠻好的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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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沒怎么看你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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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寂終會(huì)降臨，好像窗外面，涼意的院落漸漸向晚，只有幾聲歸巢的鳥鳴還在徒勞地拖延。西片怕她疼，輕輕調(diào)慢輸液器上的滑輪，心里還在努力構(gòu)想下一句要說什么。而高木搭著話，目光依舊去往窗外正盛的蕭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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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聽醫(yī)生的話，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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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的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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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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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hù)士姐姐引起的最后一點(diǎn)話題終于耗盡，除了心跳與呼吸與簌簌秋風(fēng)，病房中再無其他聲音。殘陽把幾縷暗金色的光投進(jìn)窗子，正落在他與她之間的床沿。陰影與沉黃錯(cuò)開，仿佛兩個(gè)世界。坐在她身旁，感受著細(xì)微的清冷、數(shù)著輸液器中的滴滴答答，西片驀然覺得，有什么透明的阻礙正在把他們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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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總是不愛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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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做完手術(shù)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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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確定她是不是真的在好起來。畢竟她做完手術(shù)后瘦了好多，嘴唇與臉龐總是缺點(diǎn)血色。墻面懸掛的那臺(tái)電視也沒再開過，屏幕慢慢積了塵，而她頻繁的咳嗽混在鐘表讀秒聲里，仿佛是輸液時(shí)唯一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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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為她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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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又徘徊在書包上，想送給她解悶的東西已經(jīng)在里面裝了好幾天，可她這個(gè)樣子，讓他覺得做什么都是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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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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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嘆口氣，他也望向窗子，尋找她所尋找的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窗臺(tái)鋪了一層金黃色的葉子，偶爾有幾只麻雀在上面蹦一會(huì)，又忽而嘰喳飛去其他地方多嘴。落日下，玻璃如同薄薄的浮冰，反照進(jìn)來的光線也奄奄一息。他一無所獲，除了視野里多出的幾個(gè)淺淺光斑。擠擠眼角看回高木，她依舊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盯著夕陽，任陽光直射到臉上。她就不覺得刺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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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你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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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小心翼翼地，仿佛聲音一大，會(huì)驚動(dòng)她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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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一些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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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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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如果再也找不到我了，西片會(huì)怎么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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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音輕輕，好像傍晚窗上蒙蒙的霜。西片半張著嘴，任憑稚嫩的喉結(jié)顫動(dòng)，一時(shí)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和情緒，把這些從不敢想的念頭擦抹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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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么呢，怎么可能找不到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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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壓住音量和身子，猛站起來，把椅子撞了個(gè)踉蹌。她曾經(jīng)為了捉弄這樣問過，但他卻再?zèng)]法像以前那樣紅著臉回答，因?yàn)檫@次，好似真的有什么會(huì)把她帶走。只一霎那，他開始后悔自己的反應(yīng)太劇烈，想再換平常的語氣找補(bǔ)，可偏偏撞上了她依舊堅(jiān)決的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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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了，一點(diǎn)也找不到了，如果是真的，西片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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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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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終于相對(duì)。她眸子里倒映著他，也倒映著最后一點(diǎn)孱弱夕陽，淡淡黃色隱隱約約，如霧下的秋天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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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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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果”得那樣輕松，好像在談?wù)撆c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西片忽然感覺膝蓋扭閃了一下，想讓自己盡量表現(xiàn)得自然，可稍一思索，身子就隨心一沉，還是跌坐在了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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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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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念要說幾句什么哄哄她，但又不愿意騙她，更不愿意騙自己。他的嘴唇幾次無聲地開合，視線飄忽，終究凝滯向沁了汗的手心。怎么辦？這困境仿佛是秋天的森林分出了兩條小徑，他們必須選擇，卻不能涉足同一條。他知道自己的那條盡頭是她，所以漸行漸深；而另一條卻似乎沒有盡頭，直到她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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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正、反正肯定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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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說不出口的喜歡要對(duì)她講，還有夏日祭要陪她逛、滿天星星要陪她看，可如果她不在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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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無力，就像拳頭握得再緊，也不可能留住空氣。西片的思緒無助徘徊，仿佛被她丟在了森林里，漫天落葉紛紛揚(yáng)揚(yáng)，如一場(chǎng)紅雨瓢潑。哪里也沒有峰回路轉(zhuǎn)，只有纏繞耳邊“怎么辦、怎么辦”的耳鳴與風(fēng)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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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嘿嘿，西片為難的樣子還是那么有趣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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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dāng)他將要放棄，抬頭仰望樹冠，不遠(yuǎn)處的薄霧濃云里驀然傳來最熟悉的玲玲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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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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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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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還知道要輕點(diǎn)笑，省得咳嗽。結(jié)果他垂頭喪氣的委屈樣讓她實(shí)在憋不住，干脆就放開了，帶上咳嗽一起笑。西片晃晃脖頸重啟腦袋，循聲望去，迎接他的是高木好久不見的、真真切切的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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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什么，還不都是你突然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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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把輸液架子往床邊挪挪，省得她亂動(dòng)把針鼓了，雖然自己還在被她毫不遮掩地笑著。他感覺自己變得好奇怪，對(duì)她的捉弄患得患失，不知道該埋怨還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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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用這么不吉利的話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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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捉弄捉弄西片才能保持好心情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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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總算緩緩，抹掉眼角的淚珠，嘴角還是揚(yáng)起，或許隨時(shí)會(huì)再笑一場(chǎ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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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西片有什么東西要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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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你、你怎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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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哼，西片心里想什么我不用看就知道。厲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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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猶豫豫的心事又被戳穿了。西片的目光慌不擇路，對(duì)上了她的栗色眸子，那笑意蕩漾讓他有一瞬間仿佛回到了從前，心里差點(diǎn)要喊一句‘takagisan咩’。只是隨之而來的，身邊的一切都在提醒她還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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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捉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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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翻書包撤回眼睛。明明很想她開心，可她真的笑了，他卻又要忙不迭地躲避。因?yàn)閯倓偙荒敲匆粏?，可愛的笑容好像見一次就少一次。西片有點(diǎn)喘不動(dòng)氣，胸膛堵了似得發(fā)酸發(fā)悶，要給她的東西在手里緊攥了一下，才說服了自己似地拿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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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不知道什么顏色好就每樣都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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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張開，一大把晶瑩閃閃的星星紙散落在她被子上。之前沒拿出來，是怕被她笑話買這些女孩子才喜歡的東西，后來又是因?yàn)榕麓驍_到她，而今郁郁悵然，怕的是自己只能為她做這些不痛不癢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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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星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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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喜歡星星嗎，沒事的時(shí)候疊疊就不會(huì)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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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過臉龐還不夠，得再撓撓頭發(fā)。西片忐忑著等她的反應(yīng)。而眼睛余光里，她孩子般地來了勁頭，撐著床挪身子想坐起來。單手有些吃力，眉宇間的歡喜都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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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點(diǎn)，我扶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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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忙去扶她、幫她墊好枕頭。碰到她的手時(shí)，晚風(fēng)好像不止穿行在窗外，他想起課本上讀不懂的“秋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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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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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一直捂在被子里的。西片愣了愣。她的手比以前還要單薄細(xì)嫩，遍布的針眼帶來一次次雨季，微微發(fā)鼓的血管像幾條青紫色的小河在嶙峋山骨間流淌。吹彈可破的，會(huì)不會(huì)決堤？他不知所措，只能把心頭的難過焐熱，哈在她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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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西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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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捉弄似的，稍微使點(diǎn)勁捏了捏西片的手，眉眼里的笑意仿佛讓他“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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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有疊星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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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就想給西片疊來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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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會(huì)疊星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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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抽出手，挑了條粉色的星星紙，一邊縷順，一邊絮說著和西片心中的難過格格不入的閑話。剛剛的活動(dòng)讓她寬寬的額頭上蒙了層汗，在燈光下星星點(diǎn)點(diǎn)，像紙條上閃爍的光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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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會(huì)...不會(huì)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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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站在床旁，喁喁得回答很輕。那問題不消停，又像秋風(fēng)一樣盤旋糾纏在腦海，他咬咬嘴唇，感覺有什么正慢慢溢出胸口。不是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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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來給西片疊好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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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做...西片一直被我捉弄的獎(jiǎng)勵(lì)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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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眸淺笑，她輸液的左手不敢多動(dòng)，只能用來捏住紙條的一端，所以動(dòng)作沒法像從前蜻蜓點(diǎn)水般得從容。需要把紙條從空檔穿過時(shí)，臉龐還跟著探來探去，仿佛這樣能借右手點(diǎn)力氣。嘴里偶爾低聲提醒著自己‘穿進(jìn)去...再折過來...’，那樣認(rèn)真，像是正努力點(diǎn)亮世界上最后的一顆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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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會(huì)離開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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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安靜極了，窗外枯葉被風(fēng)席卷，也是一派折紙聲。西片望著她，眼睛是昏暗里察覺不到的光。真的好難受。他不會(huì)疊星星、不會(huì)治病，更不知道她消失了該怎么辦，只能就這樣默默守著他沉浸在星星中的、病中的女孩，小心翼翼，目不轉(zhuǎn)睛，怕自己哪次不經(jīng)意的眨眼后，她就會(huì)真的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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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能為她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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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好起來吧，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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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籠罩，街燈很遙遠(yuǎn)地點(diǎn)起，微弱如余燼里的火星。病房里的純白已然黯淡?？赡曋?，她的輪廓比任何時(shí)候都要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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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么辦，我、我該不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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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說的話都哽在喉嚨，陪他這樣呆了一會(huì)。直到從走廊光線從門底縫隙漏到床腳，還有樓下過路的車燈不經(jīng)意晃過她的臉龐，他才想起要把燈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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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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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過身的一剎那，他終于能將一口氣吐出來。若再晚片刻，他就要忍不住把對(duì)她的喜歡說出口，不管自己究竟明白與否。因?yàn)檫@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能為她做的事?？伤龝?huì)答應(yīng)嗎？說了又有什么用呢？只能添亂吧，在這種時(sh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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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幾步，開關(guān)那么近，腳步那么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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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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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亮了。幾乎同時(shí)，他聽到身后的興高采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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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西片，就剩下最后一步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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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身，高木因幾聲咳嗽而顛簸的手心上，多了一枚扁扁的五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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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捏起來就是星星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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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及待要給他。她向這邊努著身子，又伸直胳膊想再抵消一點(diǎn)距離，就差要把輸液的手也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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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亂動(dòng)啊高木同學(xué)，我、我過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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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西片的手與埋怨一塊接過粉色星星，她才聽話倚回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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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五個(gè)角捏起來就好啦，西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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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脯仍起伏不穩(wěn)，幾縷發(fā)絲散在額前遮不住薄汗?？伤哪樕蠀s滿是歡暢，滿是揚(yáng)起了嘴角的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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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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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手心中的星星，西片臉上一陣不合時(shí)宜的火刺刺的紅，既因?yàn)樗凵竦拇叽伲质且驗(yàn)樽约盒氖碌臄D壓。手抬起，又放下，他不懂該怎樣收拾自己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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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疊的好吧？嘿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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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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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顆紙星星，為什么自己這么矯情？在莫名其妙猶豫什么呢？他逼著自己動(dòng)手，心里好亂，食指與拇指捏攏，一角是病，一角是她，一角是他，一角是喜歡她。還有一角是難過、害羞、自責(zé)，亂七八糟。星星的肚兒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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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完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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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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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滿的紙星星仿佛會(huì)閃亮。它在西片哪兒沒待一會(huì)，就落回高木的手心里咕?；瘟艘幌隆Ｋ笾埿切菍?duì)準(zhǔn)燈光，閉上一只眼睛，像在欣賞鉆石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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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謝謝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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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只是紙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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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泛黃的臉泛開明朗的笑，小小鼻尖上投著星星的影子。西片想像她欣賞星星那樣去欣賞她，可心里的內(nèi)疚蓋過了滿足，他怎么也沒法高興起來，享受片刻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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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還是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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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離去’仍然揮之不去，仿佛無邊陰影籠罩了關(guān)于她的一切。彩云、琉璃、拂曉前的夕顏花，美好而易碎。西片的目光恍恍惚惚，繞過她去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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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該珍惜的越不敢去面對(duì)，人總是這樣。雖然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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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好起來吧...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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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是一片灰藍(lán)色的海，在遙遠(yuǎn)的眼睛里望不見波瀾，平靜得叫人想要嘆氣。月牙孤零零得，好像海上懸起一座松動(dòng)的燈塔，卻怎么也沒法照亮周圍的暗礁。今晚，那些零散的、離港的星星好黯淡，像是一顆顆將要落入大海的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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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好起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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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這幾秒高木興致勃勃不注意，西片向天空默念著心事，疲憊的目光如一顆星星沉沒。漫天是星星、身旁是最喜歡的人，他卻覺得自己有些孤獨(dú)，只想小心翼翼地躲在這段短暫的時(shí)間縫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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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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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至于天邊光點(diǎn)劃過的那刻，他已經(jīng)有些發(fā)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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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的月光朦朧，如一陣陣咸咸的海風(fēng)。他余光中，第二顆、第三顆。幾只秋夜落單的螢火蟲在云的蘆葦蕩間一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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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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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注意到了，眨眨干澀的眼睛。有什么與他不期而遇。是不是天空對(duì)他的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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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西片，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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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追隨他目光的女孩驚喜出聲，起身時(shí)被子鼓動(dòng)的風(fēng)裹散了藥味。她興奮地動(dòng)動(dòng)手指，為墜落的光點(diǎn)畫出了一條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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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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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shí)來不及反應(yīng)，盡管他也從來沒見過流星。自責(zé)與難過好像一下子稀釋了許多情感。天邊又有好幾顆流星托著尾巴，可在他的眼中，它們不是墜落，而是從一處深空奔赴向另一處深空，義無反顧，像撲火的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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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會(huì)不會(huì)也像流星一樣，忽然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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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一起來許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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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緒未及沉淪，有什么輕輕拉了他一把。是她俯身過來，揪著他的衣袖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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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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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呀，流星呀，許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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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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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愿嗎？是不是傳說里，一顆流星就是一個(gè)心愿？那么多流星，總有一顆會(huì)實(shí)現(xiàn)吧？這是不是...自己能為她做的最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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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愿...會(huì)實(shí)現(xiàn)嗎，應(yīng)該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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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顆流星劃過，接著還有是許多顆，如漁火零散在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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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愿，那高木同學(xué)，一起來許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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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瓶見底，他們自己拔掉了針頭，要懷揣流星帶來的悸動(dòng)去到窗邊。慢慢站起、小心腳下，西片替她按著針口，正好也能扶住她的手。窗玻璃上的臉龐逐漸清晰放大，他們聽到此起彼伏的歡呼驚嘆，就在日日見證離別的醫(yī)院，無數(shù)個(gè)窗戶被推開，向天空與流星還贈(zèng)白熾燈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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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真的好漂亮啊，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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胳膊搭在窗臺(tái)，暖的呼吸在冷的玻璃上開出了淡白的花。她言語中的向往已經(jīng)抬開插銷，隨一縷流過的秋風(fēng)飛向能沐浴流星雨的地方。帶著笑容回過頭來，兩圓栗色里，她的瞳孔是距西片最近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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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還很浪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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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嗯...許、許個(gè)愿吧，高木同學(xu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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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支吾吾地回應(yīng)，西片未消的臉紅又一次高漲?？粗请p眼睛，不知為什么，他覺得她一定明白他溫吞的喜歡，只是掩藏的原因各自不同。他避開目光，懷揣著心事向前幾步，心動(dòng)與心動(dòng)間，甚至感受到幾分鄭重與虔誠(chéng)。不管怎樣，他現(xiàn)在深呼吸著，和她擠在同一扇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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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吧，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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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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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黑暗中沒有病房，卻依舊有星星，那是方才無數(shù)光點(diǎn)的余跡。手指交叉握在唇前，心愿是沉默著的最好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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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點(diǎn)好起來吧，高木同學(xué)，快點(diǎn)好起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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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睜開眼，窗外的光亮好像更加燦爛，萬家燈火也形成了一片小小的星海，仿佛是天空在一個(gè)小湖中的倒影。哪里有星星落下，哪里就有星星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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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許了什么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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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陣安心，伴隨有難得的平靜，他終于可以對(duì)上她的眸子了，雖然不知道心愿能不能實(shí)現(xiàn)。他只要她好起來。而她的心愿又是什么呢？不要太復(fù)雜，最好是剛剛好自己能夠幫她實(shí)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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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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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轉(zhuǎn)轉(zhuǎn)，她頓了頓，好似很得意自己的機(jī)靈，長(zhǎng)發(fā)飄搖間收回目光，再望了望劃過的又一顆星星，心滿意足地一笑后，才捏著屬于她倆的那顆紙星星舉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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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愛我和我愛的人平安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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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不是希望自己快點(diǎn)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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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驀然著急，仿佛她浪費(fèi)了一次心想事成的機(jī)會(huì)。而她沒有立即回答，手指松開，他們倆的紙星星也化做一顆流星，輕輕落在西片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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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yàn)槲抑牢髌瑫?huì)為我許這個(gè)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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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躍回來，她笑眼彎彎好像星星劃過的弧度。他的話噎在嘴邊，直疑心自己什么都瞞不過她。垂著臉抿抿唇，再開口時(shí)是低聲嘟噥，拋不開的復(fù)雜心緒里，多了一些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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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會(huì)好起來的，高木同學(xu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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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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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顆流星劃過，點(diǎn)亮了幾縷秋風(fēng)。而那顆紙星星掉下來，正落在西片的手上。他沒有看它，只是把它握在掌心，五角尖尖，感受得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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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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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huì)好起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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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動(dòng)、雪動(dòng)，紛至沓來好像趕什么要緊事，才過了多久，天地間變得白茫茫一片真干凈。這樣匆忙的大雪天，是不是只剩西片不曾動(dòng)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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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著腿蜷縮在神社的角落，本該屬于那里的冰冷都傾覆在了他的背上。風(fēng)鉆進(jìn)脖頸，雪凝結(jié)頭發(fā)，他的聲音從臂彎中傳來，含混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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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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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喘著粗氣，羽絨服衣角鼓動(dòng)著風(fēng)聲。他跑得最慢最費(fèi)事，卻是最快找到西片的人。畢竟他知道，西片不陪高木時(shí)，總會(huì)自己跑到神社坐上好久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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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去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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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咽咽喉嚨，木村上前幾步想拉西片起來，卻被他默默掙開了手。在繞過木村寬大身軀的冬風(fēng)中，他只套著幾件單衣，寒戰(zhàn)如縹緲無依的雪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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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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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這里干什么，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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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去吧西片君，大家都很擔(dān)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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髙尾、中井、真野...朋友們收到木村的信息陸續(xù)趕來，填補(bǔ)著這天地間小小一隅的空白。喘息的霧氣匯作一團(tuán)，穿經(jīng)屋檐的冰凌后眨眼便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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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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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的聲音帶著哭腔，讓朋友們心頭一沉，驀然放慢了腳步。他們其實(shí)對(duì)此早已經(jīng)有所猜測(cè)，但也總心照不宣地避開這個(gè)話題，更不曾想，這句話會(huì)是由西片最先說起。努力想要再勸些什么，卻都難過地啞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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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觀些嘛，西片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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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高木同學(xué)好好治療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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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振作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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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奈總是開心掛高高的兩枚粗眉毛也聳落下來，不知所措地看看身邊的尤加里和早苗，等再試著開口時(shí)，正趕上了她們不約而同的安慰。濱口隨大家的尾音近前，嘴角擠出些輕松的神色后，邊拍拍木村的肩膀邊向西片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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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起來吧，回醫(yī)院暖和暖和，也不虧我們找了你這么久是吧，看木村跟個(gè)大笨熊似的累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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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勉強(qiáng)的笑只能讓悲傷變得更狼狽。西片仍然不為所動(dòng)，只把身子縮得更緊，唇間哆嗦著的言語不像是說給他們或自己，而像是說給這個(gè)難熬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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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醫(yī)生和她爸爸媽媽說，她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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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說、醫(yī)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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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哽咽，終于抬起頭，目光漫過一圈朋友們的臉，喉嚨猛地掙扎幾下卻發(fā)不出聲。透過白霧，他們看到他瞳孔的那抹黑被雪色襯得又深了幾分，還多了一層涌動(dòng)的水汽。他想拭去，卻越抹越多，等擦花了半張臉，淚已不成粒兒，順著眼角流下了兩淌咸咸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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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不了冬天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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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時(shí)很奇怪，自己呆著時(shí)再怎么難受也哭不出來?？梢坏┯信笥雅阒?，心頭的委屈與難過便會(huì)慢慢涌起，咽了喉嚨、酸了鼻子、紅了眼眶。所以難過的時(shí)候，最怕空氣突然安靜，最怕朋友突然的關(guān)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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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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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剩的一點(diǎn)倔強(qiáng)與忍耐都被風(fēng)刮走。西片把臉埋回膝蓋，淚珠順著手臂滾落雪地，燙下一個(gè)又一個(gè)故事的句點(diǎn)。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念著高木的名字，腦海里閃爍的全是有關(guān)于她的回憶。她還沒有離開，他就已經(jīng)開始想念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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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雪好大，仿佛要把世界填滿。遠(yuǎn)處有除雪車駛過，引擎賣力地轟鳴，卻碾碎不了冰，也碾碎不了天地間的沉默。屋檐下，一群難過的人被風(fēng)雪圍繞，東拼西湊的安慰說不出口。而蜷縮在角落的男孩又被他們圍繞，啜泣聲讓呼嘯的風(fēng)雪都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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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一定還有什么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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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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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人要離去，所有愛她的人都在默默承受，悲傷的重量因人而異，可離得再近也不能相互分?jǐn)?。就難過吧，眼睛瞇起來。誰和誰互相依偎，誰的鏡片擦了又擦，誰呆呆地佇立，誰又在誰的臂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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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用...什么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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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女孩子零零散散的執(zhí)念中，西片站起身，因寒冷而蒼白的手指顫抖著劃過整個(gè)屋檐。大雪下，神社依舊不為所動(dòng)，陰暗角落是與此刻天空同色的深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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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每次我不舒服，都會(huì)過來掛...掛一個(g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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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抽著鼻子，話說不明白，淚痕讓風(fēng)吹干了又淌。朋友們隨他的方向，模糊的眼睛看到幾十、上百枚祈福牌在神社的屋檐下?lián)u蕩紛飛。一陣風(fēng)大，它們有的被吹翻到瓦片上，連帶著高木的名字一起，又兀自滑落下來扭晃著繩綏。銅鈴不響、木刻生痕，小小的影子飄零雪中，那是西片所有的，攢了好久好久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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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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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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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沖出人群，用盡全身力氣奔跑，不管不顧身后朋友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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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為什么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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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為什么你帶我走過最難忘的旅行，卻又要留下最痛的紀(jì)念品？我們那么美那么甜那么相信、那么令人羨慕的曾經(jīng)，歷歷在目的，為什么要離開？

?

我不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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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冷冽，嗓子凍得像要裂開，他蹚著沒過腳踝的雪，干涸的淚痕被風(fēng)呲痛。巷子里早已沒有行人，天地間的蒼白讓整座城市失去了方向，可這條去醫(yī)院的路他永遠(yuǎn)都能分清。他要回去，要回到她身邊，要說出自己對(duì)她的喜歡，哪怕她很快就會(hu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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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光從不為誰多留候，街口的信號(hào)燈渲染開休止的血紅。他不得不停下，支著腿在冰冷的冬天里喘息。車流緩緩挪動(dòng)，喇叭聲像在白紙上戳破一個(gè)個(gè)窟窿。尾氣彌漫，淚花氤氳，車燈間混著紅綠燈光在他眼中糊成了一團(tuán)光暈。他用衣袖拭去，看到對(duì)岸，信號(hào)燈里的紅色小人仍呆呆佇立，漠視著外面雪花紛亂的世界，卻全然不知腳下就是自己消失的倒計(jì)時(sh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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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秒、一秒，變換的每一秒又摻雜著西片多少次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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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重新凝滿眼眶，她還能等多久？身邊零零散散的身影迷失進(jìn)不同的方向，身后朋友們的呼喚聲也漸漸近，而綠色小人終于再度出現(xiàn)，可它永遠(yuǎn)也跑不出那間小小的燈罩。西片嘴唇和喉嚨又顫抖幾下，裹著一襲風(fēng)雪再跑向前方，淚揮灑在路面上，為明早的冰層又添了幾分沒人在意的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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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同學(xué)，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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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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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堇和北條正等著大家回來，原本說好今天一起來看望高木，可沒曾想到會(huì)有這樣一段插曲。等看到西片，她們來不及和他打招呼，便在他匆匆?guī)н^的一陣風(fēng)中退到墻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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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同學(xué)，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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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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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門前囁嚅著，除了自己的執(zhí)念，什么都沒理會(huì)。吞咽下粗氣，緊握把手的手有過剎那停頓，好像很多心愿、很多約定也被一同旋轉(zhuǎn)著，那一刻，她像從前那樣健健康康地笑在他眼中。只剩眼淚還騙不過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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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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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生、護(hù)士，爸爸媽媽，又在說什么呢？嘴角盡量輕松的上揚(yáng)，眼角卻被疲憊深深勾出了幾條幫助眼淚偷偷溜走的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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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躺在床上靜靜聽著他們。被子、床單、窗外的大雪，潔白得空洞，只有紙星星為世界點(diǎn)著顏色。他和她疊了不知多少顆，又不知串成多少串，掛在所有他夠得著、她看得見的地方。窗臺(tái)與輸液架，門旁的衣架，系著小鈴鐺的紙星星搖晃，微微的響隨雪花飄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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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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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眼睛沒有和其他人的一起迎來，而是慢半拍，像是戀戀不舍紙星星的聲音。看向他時(shí)，臉上泛起的微微笑是總為他而留的喜悅，可當(dāng)目光重疊、淚花隔在中間，她眉宇挑過一絲驚訝，什么都沒說，表情卻終于變得有點(diǎn)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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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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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我們?cè)谝黄鸢筛吣就瑢W(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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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病房如今已撤去許多儀器、許多徒勞，他向她走近，不必像從前那樣留意腳下的軟管與電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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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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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想起要把門關(guān)上。趕來的朋友駐足了、忙碌的大人沒有言語了，臉上看不清表情，好像走廊冷風(fēng)在窗玻璃上泛起的一片霧汽迷蒙。房間中只剩西片沙啞的嗓音隨紙星星的叮鈴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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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的眼里，只有那個(gè)眼睛里泛起淚花，望著他跌跌撞撞走近的、仍然沒有回應(yīng)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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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女朋友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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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步遠(yuǎn)的路上，他翻掏著口袋，凍僵的手不聽使喚，哆哆嗦嗦有些慌亂。等到他把一枚用紙折成的戒指捧在手心時(shí)，他們間的距離只剩一道窄窄的床邊。他聽見他終于輕輕地喊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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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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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哪怕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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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不能再留遺憾了。他說不下去，就忍住抽噎，輕輕托起她的手，為她戴上這枚已經(jīng)為她折好很久的戒指。黏在戒面的鉆石，是一顆粉色的紙星星，記得嗎？它在燈下閃爍的每一粒光點(diǎn)，都是他曾為她許下的一個(gè)愿望。她的淚終于滑下來，在枕頭上洇開一小灘溫暖的淺藍(l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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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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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稍抬起手指，卻沒有力氣把手收回來，就這樣遠(yuǎn)遠(yuǎn)地欣賞獨(dú)一無二的紙星星戒指。蹭蹭淚，發(fā)絲散亂擋住泛紅的眼眶，綴滿淚水的笑臉像是朵清晨凝著霜露的白玫瑰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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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要等...等我能漂漂亮亮地戴上戒指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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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讓他看到自己哭，她咬著嘴唇，努力把臉側(cè)過另一邊，喁喁的聲音輕如一段耳語。干瘦的手指上，那枚紙星星戒指落到指根，又在垂手間滑下指尖。西片想要接住，卻只看到它無聲地掉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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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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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連忙去拾，俯身時(shí)淚墜得好重，吧嗒吧嗒地止不住。戒指被打濕、軟了形狀，星星也被泡得脫落一旁。他想重新粘好，可膠干了，手也隨抽泣顫抖，怎么也對(duì)不準(zhǔn)。終于放棄了，哭泣中再找不到能說的話，只剩下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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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huì)好起來的，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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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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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還會(huì)一直繼續(xù)下去吧。在這個(gè)恍惚的冬天里，每一片雪都蓄著經(jīng)年的眼淚。啜泣聲回蕩在這間小小的病房，不止兩個(gè)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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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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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gè)小孩想放風(fēng)箏。

穿過桃紅柳綠，

繞過草地上踱著方步曬太陽的老人，

一身藍(lán)白條紋蹦蹦跳跳在窗外的小花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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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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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還沒多久，天干凈得會(huì)讓飛機(jī)打滑兒。

十五個(gè)春天來，沒有哪一個(gè)像這樣令人心抖，

仿佛觸摸不得的奇跡，仿佛稍縱即逝的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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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出去走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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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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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扶起她，便到床邊弓著腰等候。坐下時(shí)，還不小心碰響了輸液架上的紙星星。她就在這一陣鈴聲中緩緩攀附上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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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準(zhǔn)備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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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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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輕飄飄的。窗外的風(fēng)箏飛起來了，一只小小的紙鳶，線細(xì)得快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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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nèi)ツ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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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tái)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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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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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門，走入一片喧嘩聲中。高木的雙手落在他胸前，挽成一個(gè)很松的節(jié)。臉緊貼他的肩，鼻息細(xì)軟，只拂動(dòng)他頸后的幾根絨毛。沒有話。西片仔細(xì)看著路，繞過人群的瞬間，幾乎都要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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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穩(wěn)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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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彎腰，用手把她的腿再往上托托，小心翼翼尋找那重量，在形色各異的身影間。走廊口向陽的盆栽泛綠了，葉片伸展開，為他們指幾個(gè)拐彎。直到看見樓頂?shù)拈T敞著，陽光肆意傾瀉下來，照亮最后的一組樓梯。他們重疊的影子在陽光中一步步地放大，終于駐足在鼎盛的春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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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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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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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臺(tái)上曬滿被子，一片潔白隨風(fēng)鼓動(dòng)，散開陽光的味道。天上浮著幾朵云，蓬松柔軟，像是幾床被子作了風(fēng)的披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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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gè)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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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我想自己下來走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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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小心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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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飄在耳畔，像是一縷無意穿堂的春風(fēng)。他緩緩半蹲放高木下來，只是仍扶著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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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啊，春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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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挺起胸膛，她深呼吸新鮮的空氣，好像把陽光一并吸進(jìn)鼻子。單薄的身形如一張白紙，在太陽底下透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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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duì)吧，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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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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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看向她的臉龐，卻發(fā)現(xiàn)她的目光不在這里，而是在天、在云、在風(fēng)箏，有些遙遠(yuǎn)，觸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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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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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喃喃著，沒再多說什么，只靜靜地陪她沐浴陽光，視線因春天而干凈，沒有障礙，只偶爾有柳絮飛來他們跟前，又飛去一路向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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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處的山被雨洗過，顏色稍輕，不仔細(xì)看的話，更像是一川裊裊青煙。再遠(yuǎn)的山是洇暈開的淡淡雨水印。再遠(yuǎn)呢？視力衰弱的一點(diǎn)虛影，若有若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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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不再看山了。眨眨眼睛，消解一點(diǎn)明晃晃的春光?？吹綋u曳的被子下，有個(gè)不知道誰遺留的小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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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坐一會(hu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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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該累了。他試探著慢慢松開她的手，見她仍定定地立住，還點(diǎn)了點(diǎn)頭，才邁出腳步去取那個(gè)小凳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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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我一會(huì)，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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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放心，沒走幾步，就忍不住回頭看她一眼，見她笑著沖自己招招手，總算放心向天臺(tái)另一邊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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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yuǎn)的距離滿是被子，他徑直闖入、撥開一床又一床，激起一陣混著陽光的洗衣粉味道。終于拿到凳子了。他回頭想告訴她自己馬上回來，卻發(fā)現(xiàn)她已被被子遮住。驀然心慌，他想沖出去，又正遇到一陣春風(fēng)吹來，被子斜飄到天上，為他的視線閃開一條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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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定定地立在那里，垂著手，在陽光下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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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這樣，忍耐著不會(huì)埋怨什么，甚至有些逆來順受。他突然想，她真的不想好好難過一次嗎？為自己，不用顧及別人。他不知道，她也不會(hu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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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消瘦的身子掛著因風(fēng)鼓動(dòng)的衣服，好似云端小風(fēng)帆，只一瞬也會(huì)被吹走，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西片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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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過后，這還是她喜歡的女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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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zèng)]有過想哭的沖動(dòng)，因?yàn)闇I已經(jīng)在某個(gè)冬天流盡了。只是腳步不忠，只想呆呆地望她。而她仿佛有所感應(yīng)，忽地對(duì)上目光，這時(shí)風(fēng)盡了，被子蕩下來，遮住了她嘴角微微揚(yáng)起的笑。等西片鉆出那群被子，她正努力把頭發(fā)挽好，迎著他的腳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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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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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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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扶著西片的手坐小凳子。長(zhǎng)發(fā)終究沒挽好，在肩與背上落靜，披散開的栗色間綴滿了閃爍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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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和西片度過了一輪四季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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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為天氣過于晴朗而生的一點(diǎn)感慨吧，她臉龐向著天空，言語向著守在自己身邊的男孩子，泛白的臉頰曬開一灘溫暖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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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一起度過多少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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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笑著，淺淺的酒窩跟著浮現(xiàn)，隱約仍似從前那樣暗藏捉弄。西片覺得心晃了幾下，隨即又在幾次呼吸間平穩(wěn)，只是鼻頭稍有點(diǎn)酸楚。他看向她，雖然笑不出來，卻也能盡量平靜地回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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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很多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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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換他讓目光離開了。一陣風(fēng)吹過，他聞見一種香氣，是屬于她的。去除了所有甜分的香，有一種檸檬般好聞的微苦，令他聯(lián)想到春雨后初晴的青草地，想到了萬里晴空中的最后一抹淡云，想到了幽深空谷中轉(zhuǎn)瞬即逝的鈴聲。他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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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定會(huì)好起來的...高木同學(xu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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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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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瞇著眼，又笑了吧？不遠(yuǎn)處的風(fēng)箏越飛越高，像是要飛到星星旁，都快要看不清了。

就像這天傍晚，西片做的稀稀薄薄的夢(mèng)一樣。

他夢(mèng)見她拉著自己的手，走在曾經(jīng)一起走過的回家的小路。

他奮力說話，卻被壓住了聲音，只能對(duì)著她的側(cè)臉開開合合著嘴巴。而她好似全然不知，只笑著帶他向前，慢慢地，卻總快他半步。

她為什么不再配合他的腳步？為什么總不停下來聽聽他要說什么呢？

太陽煌煌地照著，也是春天，風(fēng)很溫柔。西片的嗓子啞了，便只默默地跟她走。

樹、花朵，像想象中那樣開著，貓一躍而過。

走吧，小河清得發(fā)亮。

不知不覺，不情不愿，又到巷子口。

他沒有哭，也沒有笑，因?yàn)檫@是夢(mèng)。

沒有預(yù)兆，沒有理由，她忽地轉(zhuǎn)身，

說：“西片要加油哦?！?/p>

說：“想我了，就看看星星?！?/p>

西片半懂不懂地點(diǎn)點(diǎn)頭，知道她要走，卻不知為什么，沒有嘗試去挽留，

就看見她慢慢地變淡，或者說，慢慢地融入春天，或許變成了夜空上的一顆星子？

不知道。他就在這時(shí)醒了，醒在她病房外的長(zhǎng)椅上。眼前的白色身影進(jìn)進(jìn)出出，忙成了一團(tuán)團(tuán)模糊的虛影。他看到有人哭了，明明是迎來早已既定的結(jié)局，卻仍然哭了。

遺憾的嘆氣、忍不住的啜泣，有幾個(gè)歇斯底里。

他坐在長(zhǎng)椅上恍恍惚惚地看著，喜怒哀樂好像都浮雕在天花板上，如一場(chǎng)漫長(zhǎng)電影的尾聲。

只聽清她走時(shí)微笑，手里緊緊攥著，那枚鑲有粉紅色星星的紙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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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橘紅色的黃昏，有幾枚銀白色、閃閃亮的星星綴在天邊。按照往常，他此刻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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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不明白很多道理，比如，為什么要燒紙錢呢？既污染又浪費(f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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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當(dāng)親愛的人離去，現(xiàn)實(shí)與回憶便就此失衡，她在你的回憶里明明那樣鮮活，可你怎么也找不到她。只剩下紙錢，人云亦云，似乎冥冥之中能把你們聯(lián)系起來。于是，紙錢就成了治療思念的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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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正想著事呢，有張紙錢遠(yuǎn)遠(yuǎn)地飛來，像一只翼上生著火燎紋的黃蝴蝶，在西片眼前停留片刻，又一閃而過。路人們抬頭望望，不知道心里會(huì)不會(huì)唏噓。紙錢晚風(fēng)送，誰家又添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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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正是她的葬禮，可西片沒去。他在一棵樹下待了好久。那棵樹今年長(zhǎng)得真好，郁郁蔥蔥，透過它旺盛的枝椏，恰好能看到一顆星星，很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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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流、鳥鳴、攤販的叫賣，不知是繞過了他，還是被他繞過。直到鈴聲敲響，他才想起自己站在校門口。鈴聲推著放學(xué)的學(xué)生一涌而出，如一大波歡快的浪。而路中間，西片不合時(shí)宜地佇立，是一堵被人潮淹沒的堤壩?？伤呀?jīng)沒有誰好守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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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下頭，不想讓自己顯得太奇怪，要讓別人覺得自己在等待什么。于是一枚枚系上衣服扣子，系到一半時(shí)又覺得沒必要，再默默解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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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走吧。沿著一次次捉弄的方向。越走，越覺得她還沒走，但很快又更清楚地認(rèn)識(shí)到，她確實(sh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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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食店還開著，店主爺爺咯吱咯吱著搖椅，蒲扇遮住臉，人來了也不抬眼。

小公園里，有小孩用水龍頭相互潑水玩。他們周圍，花叢的顏色格外鮮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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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邊的風(fēng)景好像怎么也逛不完?？商旎一?，會(huì)不會(huì)，讓我忘了你是誰？星星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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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再回神，面前又是醫(yī)院。才過了短短多久，如今竟已算故地重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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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陣難過，卻還是走了進(jìn)去。這里能再給他一些她曾經(jīng)存在過的實(shí)感，而不再只是故事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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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已經(jīng)沒有小孩放風(fēng)箏。他抬頭數(shù)著星星，一直來到樓下，這回沒猶豫，徑直登上樓梯。腳步噠噠聲依舊，只是現(xiàn)在不會(huì)路過偷笑與偷看。那些共患難過的其他病號(hào)、陪護(hù)都不見了，醫(yī)院似乎徹底換了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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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那間病房。長(zhǎng)住的租金還第二天才到期，這里幾乎沒變，等待著誰來收拾走那些不知該怎樣存放的、關(guān)于她的回憶與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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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門時(shí)，窗戶被一同帶開了。風(fēng)掀起窗簾，又在床單上漾開褶皺。被窩堆著，好像還保留她的身形，而紙星星們有點(diǎn)腿色了，在風(fēng)中該搖的搖、該響的響。西片環(huán)視一圈，想去窗邊吹吹風(fēng)，走到一半?yún)s忽然覺得心弦一動(dòng)，轉(zhuǎn)轉(zhuǎn)腳步，坐回到了她的床邊、他的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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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來了后，卻覺得沒什么可做。眼睛無所適從，數(shù)過房間里的物件后，只好望向窗外的星星。他又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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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自己去神社還愿，可愿望并沒有實(shí)現(xiàn)。于是在臺(tái)階上坐了好久，一直等到天邊冒出了星星。

他想起收到過許多的短信與留言，但還沒看，就被自己一條一條刪掉得干干凈凈。

他想起他們?cè)嗷ハ矚g，真讓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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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晚了，星星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讓他開始感到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把目光定格在那一顆上。屋里的紙星星也湊熱鬧，在視野里也仿佛被掛上天空，招徠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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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該走了？趁還不需要開燈，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揉揉眼，把背靠在椅子上，想再伸個(gè)懶腰，算是讓心情奢侈地舒展一次。可腿一伸，在床底碰了什么，‘當(dāng)’地一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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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東西？他俯身摸索，指甲磕到了玻璃，又探進(jìn)去半個(gè)身子，黑暗中散發(fā)一片璀璨，五顏六色綴著點(diǎn)點(diǎn)光粒。他悶著呼吸，一口氣把東西全搬了出來，是好幾個(gè)瓶子，稍微蒙了層塵，里面裝滿了紙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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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留下的嗎？為什么他不知道？他看到每個(gè)罐子上都貼著紙簽，連忙借星光看那上面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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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你的時(shí)候，我就折星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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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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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片要加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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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了，就看看星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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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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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睜開眼，是不著光亮的天花板，瓷磚一格又一格排列組合，數(shù)不清紛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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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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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好沉，隨唐突的心跳一鼓一脹。西片想坐起來，手一撐，發(fā)現(xiàn)枕著的沙發(fā)扶手濕漉漉的。他這才感覺眼角發(fā)干發(fā)澀，是自己哭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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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mèng)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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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身都沒力氣，動(dòng)也不想動(dòng)。爸媽還沒回來，家里只有他自己。暮靄籠罩了最后的夕陽，處處是昏暗的角落，除了電視仍吵吵鬧鬧地閃，照亮一點(diǎn)夢(mèng)以外的細(xì)節(jié)。茶幾、零食的空袋子、拖鞋被甩得一邊一個(gè)。虛幻與現(xiàn)實(shí)混淆在一起，變得沒有界限，好像電視里的節(jié)目與窗外面的車?guó)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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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夢(mèng)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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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mèng)吧...高木同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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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gè)很難過的夢(mèng)，卻偏偏每一幕都無比清晰。他的心里生出一股沖動(dòng)，又像是一陣后怕。點(diǎn)開手機(jī)，屏幕一陣刺目，他想要繼續(xù)點(diǎn)擊的手指頓住，因?yàn)榭匆姷恼呛退奶斓慕缑妗?/p>

?

‘西片午飯吃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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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菜啦?！?/p>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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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會(huì)呢？’

?

‘沒事做，可能看一會(huì)電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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凈是些稀松平常的聊天，時(shí)間定格在一點(diǎn)半，他想告訴她自己等會(huì)看什么節(jié)目，卻就在這時(shí)候睡著，輸入欄上還留著半拉拼音。她應(yīng)該猜到他打盹，等了一會(huì)沒下文，說了句‘午安哦，西片’便再?zèng)]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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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到了五點(diǎn)。長(zhǎng)得好像過了一輩子。越睡越乏、越睡越困。他在心里暗暗發(fā)誓，以后再也不睡這么久了。而現(xiàn)在她不在線，頭像是灰色。他忽然心好慌，偏執(zhí)著想找她，哪怕她跳出來一個(gè)字也好。可輸入欄添了又刪，因?yàn)樗l(fā)現(xiàn)自己沒有找她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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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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甩了甩腦袋，他按下心里的那股沖動(dòng)，逼自己站起身，在家里模模糊糊晃悠了半圈，也不開燈，又拖拉著鞋到窗邊。一開窗，晚風(fēng)便裹著叫賣與歸家聲呼呼地闖進(jìn)來，雖然不算太冷，可還是讓他打了個(gè)激靈，也精神了一點(diǎn)。真是春天。

?

“為什么...會(huì)做這樣的夢(mèng)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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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家燈火帶領(lǐng)星光拼出個(gè)晚上，小鎮(zhèn)正是熱鬧的時(shí)候，白天里的熱氣都隨遠(yuǎn)山淡了輪廓。他呼吸著窗外的晚風(fēng)，看見天上滿是如夢(mèng)中一樣的星星，好多好密，叫他不知道該看哪一顆。只是沒有流星、沒有飄蕩的紙星星，只有他的心緒，墜落、升空，一點(diǎn)都不安寧。因?yàn)樗€記得他對(duì)她說出了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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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走走吧。他打斷了自己的回想，也恰好讓臉停在微微紅。拖著半醒不醒的身子去換鞋，一開門，正碰上爸媽回來，提溜著大包小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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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哪去啊西片？天都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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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沒事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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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支支吾吾，一側(cè)身鉆了出去，把‘早點(diǎn)回來昂’和‘記得回來吃飯’撂在后面。巷子里滿是煙火氣，誰家鍋忘添水燒糊了底、誰家清清淡淡又煲了湯，他鼻子聞著，腦袋想的卻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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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喜歡，大雪、紙星星、疊戒指、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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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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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huì)做這樣的夢(mèng)呢？說它不好吧，卻還很符合邏輯，符合到他的臉通紅，心里還怪難受。他...有點(diǎn)想她，雖然甚至都不敢跟自己承認(rèn)。這就對(duì)了，想人想的厲害的時(shí)候，也是淡淡的。像餓了許多日的人聞到炊煙，但知道不是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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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會(huì)夢(mèng)見她，為感覺什么這么難受...我...是不是真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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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想右想，心思沒了邊，想出了些他平時(shí)完全不敢想的事，和夢(mèng)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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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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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虧沒碰到認(rèn)識(shí)的人。他撓撓后腦勺，腳下踢著小石子，一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到了她家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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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期待的呼喚，也沒有小手招搖。她的窗微微泛亮，應(yīng)該只開了臺(tái)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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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shí)候應(yīng)該在幫媽媽做飯吧？不知道下午有沒有睡一會(hu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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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著那微光，他的心慢慢地，不再緊緊揪著了，卻還因?yàn)楹π叨眠^火。有一瞬間，他想叫她出來，告訴她自己做了個(gè)很嚇人的夢(mèng)...可算了吧，怎么好啟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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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突然又有點(diǎn)空落落。算了，還是接著溜達(dá)溜達(d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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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色的街道，窗戶里透著星星散散的光，城市的上空升起了一枚月亮，一定蘊(yùn)藏著星星的秘密。西片抬起頭望著星星，心不在焉慢慢地走，吹著春風(fēng)，總覺得自己應(yīng)該跟她說點(diǎn)什么。其實(shí)就在嘴邊，可從前不敢想、想了也快快自我否認(rèn)的事。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