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域噬血
狂沙中的樓蘭蕩漾古稀的痕跡,曾經(jīng)的痛、往昔的淚、凝滯的血,在嶙峋的胡楊林的沉默里熾燃起一片聒噪的蒸騰,一簾伸向遠(yuǎn)方的駝跡潣滅在飛沙的喧囂中,難覓的是不復(fù)存在的那些人、那些事和那一段段難忘的過往…… ——序 (一)寧魂
在騰沙走石的西域荒漠中,一座銹跡凋零的城堡在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蕪里矗立千年。一曲悠長的炊煙,一襲黑衣黑袍的守衛(wèi),一柄冷峻如雪的彎刀,將渺小的一隅瑩然成一瀧凝睇的遲暮。然而,在風(fēng)雨飄搖的江湖中,誰也不敢因?yàn)檫@座城的沒落而視而不見,反而正是在一零陰郁中更加滲漏這一地的神秘。這座古城曾被武林人士稱為江湖中最恐怖的地方——噬血城:誠然,壘砌的孤堡絕不會噬血,可是,彎刀卻會被賦予嗜血的天性,更震顫的是:有的人用刀用久了,也會有一種比魔鬼更可怕的噬血魔性,正如這座城堡的主人——六域魔君。
“呤……”,靈墜的風(fēng)鈴震響了冗長沉寂的荒漠,一陣風(fēng)嘯馬鳴騷動了平靜的大漠風(fēng)情。落日斜陽,噬血城外,一蹩黑影狂妄地拉長了與城堡的距離。然而,這種距離越長便意味著一陣腥風(fēng)血雨到來的時刻越近,狂風(fēng)、飛沙、斗礫、走石,仿若迎接一場驚心動魄的刀光劍影?!傲蚰У?,噬血封喉”,叫囂千古的巨響,在一個被江湖千古傳唱的神話中踐跡:凡是噬血魔君駛向的地方,向來寸草不生。即使這個地方曾經(jīng)擁有人生鼎沸的繁華,但是一個人的過后便會留下比死亡還恐怖的沉寂。這便是六域噬血的神話,更是一代噬血魔君、一把噬血彎刀和他的一群噬血屬下的傳說——一個真實(shí)而無人打破的張狂。商旅說:“大漠的雨堪比珍珠一般的珍貴”,但是,上蒼卻尤其憐憫這一天,一場雨從早漂泊到晚,似乎神靈早已預(yù)知今日的血色殘陽,于是一場磅礴大雨的柔絮圓寂蒼穹的祈禱。然而,縱若上蒼有情,怎奈魔君的冷血!雨未盡,涼至深,一瀝血雨腥風(fēng)已然降臨。
“你們是……”,一個顫栗的聲調(diào),鐫攜著瑟瑟發(fā)抖的恐懼,似乎還未言盡,一影月牙便密封了他臨終的疑問??墒?,在與他的身體分離的頭顱上,那雙眼神透漏著一種比死還絕望的顫抖,或許,他憂慮的不是自己的即將死去,而是他身后一群未至生命終點(diǎn)卻已有人提前為他們宣判死刑的家人。是的!誰也無法阻礙噬血魔君的神話!誰也不能想到名震西域的完顏都護(hù)便會如此愀然離去!世人明白:完顏家族之所以在江湖中傳諭南北,一切的一切只是源于祖?zhèn)髦翆殹獙幓辏环N傳說中能夠使人死而復(fù)生的珍寶。盡管江湖人士對這件寶物窺覬已久,只是礙于一幅君子的虛偽顏,更忌憚完顏家族的實(shí)力,便按捺住自己的貪欲靜候他人的急不可耐。然而,噬血城卻從不理會這群令江湖人士敬仰的“名門正派”,因?yàn)槭裳?,一個比馬基雅維利更飚狂的六域城主,只要他想得到的東西便會不擇手段的去爭,去搶,去奪,像亙久前那個搖曳在歷史上的女真人——完顏亮,至今還拂不去海陵王的孤傲:以“國家大事皆自我出,一也;帥師伐國,執(zhí)其君長問罪于前,二也;得天下絕色而妻之,三也”。為踐行“躍馬吳山第一峰”的諾言,毅然揚(yáng)刀直奔“暖風(fēng)吹得游人醉”的建康??上ВM管江湖中的完顏氏也是女真族一簇,但是在名門正派的閃爍下那份馳騁江湖的銳氣早已消弭殆盡,留下的只是被那個頗有完顏亮氣質(zhì)的噬血城主殺戮的“羔羊”。
江湖的傳言有時候的確不是空穴來風(fēng),噬血無情,幾十把如月一樣寒冷的彎刀不斷的刺入膽孱的靈魂,一道道的血光雋永著完顏氏的凄慘在偌大的荒漠中影射蒼涼??謶致?、呼號聲……此起彼伏,縱然遠(yuǎn)方奔突而來的蒼狼看到慘絕人寰的這一幕也頹然離去。一場雨,或許洗去塵沙中鮮有的鉛華,卻未能贖回一夜里刀影跌宕的罪孽,只是,有些人并不怕罪孽深重,哪怕死后果真存在十八層地獄!
“啟稟城主,寧魂呈上!”,一個屬下用噬血城里永恒不變的冰冷稟報(bào)。望著夢寐以求的寧魂,噬血的眼中頓時一片朦朧。是淚嗎?應(yīng)該不是!他的淚早已在那片冰天雪地的回憶中凝徹成霜,更是源于噬血從不會流淚。然而,他知道他的愿望即將實(shí)現(xiàn),一泓莫名的晶瑩在眼簾蒸騰,只是他的屬下不曾見到,因?yàn)樵谒麑傧碌男闹校且粋€冷酷絕頂?shù)纳瘢?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此刻,他早已迫不及待地返回噬血城,隨后,一襲悠長的身影再一次烙印深沉的猙獰。剎那間,雨停了,風(fēng)中還彌漫著血腥的氣息?;蛟S,不久的將來,這片土地定會迎來狼獸的“歡騰”。 (二)愿望
江湖皆言:“每一代的噬血城主都是一代冷血無情的梟雄”,而第六代的噬血更是一個在江湖中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人物,一夜滅盡西域武林世家——完顏氏族只是琳瑯星辰,只是,這種恐慌定會在江湖中瞬間蔓延,噬血城的災(zāi)難便會降臨。對此,作為一代英杰的噬血,不是沒有想過,可是,每次走到隔世的冰室里,面對至愛的慕容雪,那種“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煥然天成。也許,這便是噬血,一個敢愛敢恨,敢說敢做的噬血。
“恭喜,城主!只要將城主的內(nèi)力注入夫人的體內(nèi),結(jié)合寧魂的神奇作用,一定會使夫人起死回生的!”,大巫師用難以琢磨的語氣向噬血祝賀。
噬血望著躺在冰床上的女子,柔情萬千,隨即轉(zhuǎn)向眼前的大巫師,用一種震懾而堅(jiān)決的眼神凝視著他。窒息的空間,冰涼的時間,如履薄冰的大巫師誠惶誠恐地說:“請城主相信屬下!”
言未盡,噬血早已運(yùn)功凝神。不遠(yuǎn)處,寧魂在錯亂地環(huán)繞在兩人之間。只是,在冰室內(nèi),一把匕首在靜謐的深處漸漸地顯露仇恨的微光。
嘭!刀落,人攤。容顏蒼白的噬血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自己委以重任的巫師,而巫師的眼中充滿了一種得意又失望的豐富情愫。未等到噬血的質(zhì)問,大巫師已然用一聲狂妄的笑聲答道,“噬血,你想不到吧!潛伏在你身邊近十年的巫師竟會謀害你吧!”
“元鶴仙!”
元鶴仙原是西夏黨項(xiàng)貴族的后裔,只是因十三翼之戰(zhàn)敲響了滅亡的鐘聲,蒙哥的鐵戟將那羽鼓角崢嶸浸染成歷史的塵埃。此后,元鶴仙一支的族人便開始了行醫(yī)的生涯??墒?,誰也不曾想到,正是元家的醫(yī)術(shù)高超,才會迎來滅族的“秦時明月”。正因?yàn)樵Q仙的醫(yī)才,噬血的目光凝眸一端玉門關(guān)。噬血城的鈴聲永遠(yuǎn)攜帶邊塞獨(dú)有的氣息,漆黑的人群因元鶴仙的一句淺淡的回拒而狂怒,最終,鮮降甘霖的邊塞在一個血色泥濘的天宇下悲天憫人。
也許是那一天噬血并未親臨玉門關(guān),也許是風(fēng)雨迷亂了噬血部隊(duì)的雙眼,遍體鱗傷的元鶴仙竟然從死亡的邊緣掙扎回來。只是,從那一刻的天昏地暗起,原來的元鶴仙已經(jīng)與他的家人化為一堆白骨,劫后余生的他生命里充滿了仇恨,充滿了對噬血的仇恨。或許,報(bào)仇是他存活于世的唯一理由。
世間落寞,有的人為功名利祿拋棄道義,有的人為愛恨情仇垂死掙扎,當(dāng)所有的一切化作一縷塵煙隨風(fēng)而逝時,那到底究竟是什么讓人有勇氣去面對斑駁黯淡的人生呢?正如元鶴仙,為了終結(jié)一份不共戴天的仇恨,他像從前在中原上的戰(zhàn)國刺客——高漸離,吞碳、易容、擊筑,允諾一泓生命置換成一腔愁緒。然而,蔚藍(lán)的天穹似乎給予他一絲眷顧,恰逢噬血城的薩滿巫師駕鶴西去,而元鶴仙卻因他的巫術(shù)贏得了噬血寵信。于是,噬血城內(nèi),六域旌旗上,一個薩滿巫師在江湖上驚天動地,在黑暗中獨(dú)酌痛楚。
“噬血……江湖傳言你濫殺無辜,所言不假!我向來與你無冤無仇,只因一次拒絕你的要求,你便滅我全族。為了這一天,你知道我等了多長時間嗎?”元鶴仙用一種惡魔的眼神怒視著。
“十年?”
“不,是一輩子!是一輩子的痛苦!今天,我要將你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與折磨,一并還給你。噬血,你的死期到了!”
沒有瞠目,沒有意外,噬血依舊像一個猛獸,用一種望著死尸式的眼神凝望著他。一會兒,宛然的微笑浮現(xiàn)在臉龐,可是,在巫師眼中,那不是神靈的笑容,而是一種接近死神的笑容。
“哈……,元鶴仙,難怪江湖人只稱你為神醫(yī),而不能稱“智圣”。因?yàn)槟愕哪X子的確不怎么樣!”,一種天絕地滅的恐懼的恐懼在元鶴仙的心底油然而生。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誰嗎?其實(shí),你剛?cè)胧裳菚r,我便已經(jīng)知道你是誰?你變的了容貌,改的了聲音,可是,你改變不了你眼中的血絲,因?yàn)槟阊壑械某鸷拮屛抑滥憬^不是單純的巫師。只是,天下除了你,沒有人會救醒我心愛的人!”,噬血的眼里,一絲無奈,一絲悲憫。
“救她?你以為我真的會救她嗎?十年間,為了一株雪蓮,你滅了祁連拓跋一家;為了一副寧魂,你誅了西域完顏一族;為了凝心玉床,你踏平無量山的靈霄宮;為了讓我救她,你殺了我的全家。僅僅為了一個女人,你便可以草菅人命了嗎?”現(xiàn)在的元鶴仙肯定,眼前的噬血不是一個人,而是那個印度神話里的阿修羅。或許,藐小的方格早已無法容納一個被世界遺忘的“魔鬼”。
“哈……”,元鶴仙的笑聲是那么地刺耳,“不過,我倒是挺感謝你死去的女人,為了這個女人,你竟然會相信仇家會救她;噬血城的罪惡已經(jīng)到了罄竹難書的地步,不久,不僅僅是你,還有你的噬血城都將不復(fù)存在”。
“不過,我實(shí)話告訴你,你的女人早已不能救活了!即使扁鵲再世,他也無回天之力。誰能想到:導(dǎo)致一代英明的噬血城主喪命的竟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了呢?哈……”,一種張狂的笑,笑聲中充滿了鄙視,興奮和無奈。
元鶴仙的話太多了!可是,被一種仇恨壓抑的靈魂扭曲了潔白的面孔,話多意味著血海深仇,話多更意味著自己要留下的遺言。其實(shí),當(dāng)噬血聽到“回頭無力”的時候,元仙鶴的話便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同樣,這也意味著元天鶴的存在便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望著眼前的佳人,冰冷的軀體是一種對十年間所作所為的嘲諷,更是一種“呼天不應(yīng),搶地不靈”的鞭笞。捫心自問,噬血并不怕千夫所指,更不怕命喪黃泉。慕容雪之于他,恰似昭碧霞之于三閭大夫,李香君之于侯方域,即使同樣是悲劇,那也有所不同,而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他對她的愛是一種不含浮塵的純粹。然而,元仙鶴的話卻輕易間打破了他祈望已久的希望。
“夆……”,一雙張大的瞳孔仍舊鐫刻著仇恨,然而,身體卻伴隨黑夜的到來漸漸冷去。元仙鶴死了!死在那把噬血無數(shù)的噬血彎刀上!盡管刀依舊冷,但是此刻仍抵不過一個人的心冷。
“啊……”響徹天域的憤怒在噬血城中逐漸蔓延。佳人不再,留下的沒有“十六年后再次相見”的承諾,有的只是一份仇視的無情。噬血要報(bào)復(fù)!報(bào)復(fù)以前的所有!眥裂的雙眼再一次溢滿魔鬼般的血絲,不!一種無法言喻的可怕!
一別黑影又一次閃爍,噬血城外,揚(yáng)起的塵沙告罄一場血色的殤雨……
金陵翹首望歸路,漭漭憂思誰與訴?
錦書泣血浮離愁,桃花似柳情難收;
祁連山麓,江南煙柳,
悠悠十載別君后,
獨(dú)守青燈苦燭,只盼故人依舊!——《十年訴》/墓韻星海
(三)報(bào)復(fù)
六朝粉黛滟濏歲月的靜謐,潺潺的溪流搖曳棲霞山畔的卿然。詞牌有云,“繁華如云煙,過往流年”,然而,在從未蒼老的金陵城下,賦予世人的不是汴梁巷尾喧囂的那種天下攘攘的熙熙,也不是建康鼓角彈撥的那種暖風(fēng)熏醉的憔悴,而是一種恬然靜穆的莊重,一種無法比擬的美!只是,江湖的云翳遮掩了歲月的柔曼,尤其在一泓孤寂的江湖中,裹挾心碎的恣睢,陌路的婆娑盤剝印刻在深處的紅豆,一陣繁漪掀起的那抹傷痕不僅是一種華年里唯美的追憶,還滯留了一蹩無人知曉的仇恨——
金陵慕容氏,一個夕陽挽照的貴族,傳說中殘留北燕的背影,不禁淺談,“英雄老矣,尚能飯否!”盡管慕容隗已幻成一抔黃土,可是南遷的慕容氏并不失往昔的璀璨。慕容南亭——一個夢一般的神話,毅然峭立在江湖的頂峰。同時,其子任職江南行省同政事門下平章事,為此,金陵慕容氏如同一歿永不凋零的明艷在南方的天空中“獨(dú)霸天下”??墒?,誰也不曾想到……
在靜穆的慕容府邸前,一棟棺材驀然地停留。窒息的空氣凝滯了料峭的微風(fēng),死亡!生存!無法丈量的距離在剎那間凹陷出絕無僅有的嶙峋,雁蕩回旋的靜默是一首音律凌亂的風(fēng)鈴。不曾有人會預(yù)定死亡,除非是他想死,抑或他找死!
“小姐……小姐……,老爺,小姐回來了……”,家丁的惶恐打破了慕容府一往的平靜。的確,慕容南亭的女兒——慕容雪回來了,然而,沒有曾經(jīng)的沉魚落雁,沒有往昔的笑靨如花,遺存的竟是一副冰冷至不能冰冷的軀體。也許家丁并不知如何表達(dá)此刻的震驚,更不敢想象一位垂暮之年的老人看到此情此景的凄愴,只能用“回來”兩字以詮釋自己的困惑。
“啊……”,一如既往的凄厲,噬血刀提前封印了家丁的困惑,渙散的瞳孔告示著一個生命的終結(jié),更意味著這片天必定在今日染成一排排血色。
“雪兒……”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覆蓋了年過古稀的慕容南亭。隨即,這種痛楚瞬間彌漫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凝滯。
“怎么是你?”,一種臨危不懼的平靜,仍夾雜一種難以預(yù)料的迷惑。
“是我!”,依舊冷若冰霜的冷漠。而江湖中攜帶這種死亡冷漠的也只有一人——噬血魔君。
舉目對望,一種跨越千年的滄桑!望著眼前這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慕容府主,噬血所溢滿的不是膜拜,而絕不斷的仇恨。正是他,一手造就了自己與慕容雪的“天涯咫尺,咫尺天涯”;正是他,一念斬?cái)嗔艘粋€下等人與“主人”的曠世憧憬而顛舛流離;正是他,一言回拒了十年間的“冷酷絕情,噬血魔君”。面對曾經(jīng)的主人,面對愛人的父親,面對如今的自己,他究竟是仇恨還是感激呢?
或許他本應(yīng)選擇仇恨,而這也是從西域到江南的遙遠(yuǎn)中日夜兼程的支撐。一路上,他無數(shù)次地幻想那一刻的刀起刀落,只是,在現(xiàn)實(shí)里,想象的地位還不及塵世的回眸一笑。在世人眼中,他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君,所有人都恐懼他的絕情,以至于如今的他也默許自己的決裂。然而,此刻,他卻選擇了猶豫,或許太愛,或許太恨,或許一切只需要一個無法還原的原因。
“暮,想不到十年后的你竟然是江湖上那個殺人如麻的噬血魔君!更想不到我的女兒竟會……”,“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更何況這是一種年序錯亂的送別!
慕容南亭所說的暮,仿佛是一個在亙古塵世中拂去已久的人??墒牵€是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閃爍的晶瑩是對一段往事的錯覺——
吟唱在歷史的角注中一座古老的都城——臨璜府,靜候一個剎那輝煌的契丹民族揚(yáng)鞭南下。南來的達(dá)里鳥在貢格爾草原洶涌地翱翔,云杉神樹在勃隆克大漠翹望一季的眷顧。盡管赤峰十景在此永久地屹立,可是誰也無法預(yù)料到曾經(jīng)的變幻蒼涼!彎刀交月牙,長嘯對馬鳴,同一片藍(lán)天下生存的兩個民族卻在這里展開血色殘陽的廝殺。
那天的夜真冷!那天的血真涼!馬上的民族是草原上的雄鷹,馬如龍,刀似月,凄涼、冰冷、不近人情。也許,正因?yàn)楹|青熾然起的斗爭,才埋沒了后世《甘珠爾經(jīng)》的神諭,更腐蝕了長嗷下的哭泣。郊外的奉陵邑,躺在墓陵里的耶律阿保機(jī)似乎顯得那么地?zé)o能為力,“哇——”,是上蒼對契丹沒落的憐憫?還是時光牽絆的窮途呢?望著襁褓里傳出的控訴,一個歷經(jīng)沙場已久的天命將軍怵然間感到一種無法置否的疲倦,或許,在一個個堅(jiān)強(qiáng)的面孔下,隱藏的是一顆顆一擊便碎的玲瓏心。
“慕容都赤,漢人有云,“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倘若將此嬰兒留下,必定后患無窮……”,怯薛軍的火兒赤向那場戰(zhàn)爭的勝利統(tǒng)帥慕容南亭勸誡。鴻雁南飛,久在大漠的慕容南亭雖是鮮卑族的后裔,但在額爾古納河撫育下的生命早已適應(yīng)了長生天的祈禱,更習(xí)慣了鴻雁歸歌和死亡之劇。不知源于何因,慕容南亭忽然間對敵人的棄嬰停止了殺戮,是憐憫?是悲情?還是僅僅因?yàn)轼櫻泔w過的思?xì)w?或許,這是慕容南亭第一次,同樣也是最后一次收養(yǎng)棄嬰,過后不久,天下再也沒有硝煙彌漫,有的只是改朝換代的皸裂。
京都的肅穆吞噬了建康城的夜夜笙歌,淹沒了興慶府的一品紅,摧殘了崇圣寺的誦經(jīng)。緊接喧嘩與偏執(zhí)而娓娓道來便是“英明”的大扎橵:在泱泱國度上分四等人,即蒙古、色目、漢人、南人?!氨赜妹晒艅壮缉o色目人僅個別親信得任此職”,或許,每一個入主中原的馬上民族都擺脫不出被逐長城外的夢靨,因此,唯有用一種“勝者為王敗者寇”的人種分層以掩飾他們的恐懼。怯薛軍,那柄讓黃金家族馳騁歐亞大陸上的利劍,如今卻成為忽必烈頭頂上一隅揮不去的陰翳。木華黎、赤老溫、博爾術(shù)、博爾忽,曾經(jīng)的怯薛長,曾經(jīng)的蒙古嘎達(dá),曾經(jīng)的日逐天下,盡管當(dāng)年銳氣猶存,只是當(dāng)今卻沒有哪位統(tǒng)治者再需要他們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許久之前吳越土地上幡動的話語仍然溢滿無窮的思量,即使異族,也無法逃匿因欲望擴(kuò)散的貪婪??上?,慕容南亭不是文種,也不是那個索要齊王稱號的韓信,更不是面對黃河滾滾之水而興嘆的檀道濟(jì),而忽必烈也不是那個長于沛縣上的季子劉邦,更不是后世那位“置于荊棘問子朱標(biāo)”的鳳陽朱元璋。人,或許正因?yàn)槎锰?,所以才生出那么多地痛苦與憂愁!浮于宦海中慕容南亭厭倦了!于是,他將慕容府邸南遷至金陵,一個與范蠡西施“泛舟西湖”不遠(yuǎn)的地方。同時,除了慕容府以前的家眷,一個名叫暮的孩童卻突然成為了慕容府邸的一員。
寄人籬下的滋味是一杯難忍的苦酒,尤其無奈的是,除了繼續(xù)獨(dú)酌,你便無法選擇。不知道曹雪芹有沒有過寄人籬下的曾經(jīng),但是,每一個仰人鼻息的生靈都已注定一絡(luò)敏感脆弱的神經(jīng),而暮更是注定一種桃花帶血的孤寂。擷取弗蘭西斯*培根的《論孤獨(dú)》中一言,“喜歡孤獨(dú)為伴的人不是野獸便是神靈”,在他人眼中,盡管暮是一個最為普通的人,但是他絕對是人群中的異類,甚至剛?cè)肽饺莞〉南氯硕疾聹y暮是一個啞巴。沉默!沉默!還是沉默!早已尋覓不到本來的面目,稚嫩的暮似乎已然習(xí)慣了孤獨(dú),習(xí)慣了別人異樣的目光,更習(xí)慣了黃昏時眼眸里蒸騰的霧靄。與孤獨(dú)為鄰,對一個本應(yīng)五彩繽紛的童年而言,不是那種“獨(dú)上高樓”的高貴,而是那種無可奈何的選擇。然而,上蒼編篡的劇目總是彌留幾番匪夷所思,正當(dāng)暮被所有的人當(dāng)成異類的時候,與他一起長大的慕容家大小姐——慕容雪卻對他等同視之。盡管殘留一笑的芊芊對每一個人都會綻放,可是,暮毅然肯定這是他出生以來見到最美的笑顏,而之所以為之癲狂,或許他自己太渴望一種與生俱來的平等吧!但是,少年眼里的世界總是一羽非黑即白的簡單,年少的暮只知道所有的人都不喜歡他,而唯有慕容雪才是真正將他視為一個完整的人。也許正因?yàn)槿绱?,每?dāng)見到慕容雪時,他的眼中瞬間閃現(xiàn)一種鮮有的溫情。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fù)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牡丹亭》下,斷腸人涯。黃昏暮色的倒影中,與雪擺渡天涯仿若一種奢望?;蛟S,因?yàn)槊舾?,所以感激;因?yàn)闇厍?,所以有情。敏感的人偏愛尋找塵世中的依托,無論生存的希望還是感情的寄托。但是,他們卻存在一個致命的缺陷:由于卑微而喪失勇氣,正如那位在英格倫的悲劇中的女主人公至死也在等待眼前鬢角斑白的老者的一句話,而那句話本應(yīng)在他們的初始中熾熱燃燒?;蛟S,蹉跎的歲月無法允諾我們的一廂情愿,但是靜觀花開花謝絕不是一種絕美的守候,默然丟失的倏然間,紅塵將發(fā)髻青絲早已染成一頭白發(fā)。而在他人異樣眼光中成長起來的暮是否是一個卑微的人呢?無人回答,更無人知曉。不過,捶打在胸口上的鐵鏈?zhǔn)菍ψ约呵优车膽崙?,更是對人世不公的控斥?/p>
荏苒流逝,暮不言,雪不語,距離不遠(yuǎn)不近,情愫卻悄然點(diǎn)綴淡淡的顏色。朦朧中,兩人在世事輪回一直地?fù)u蕩,一直到……
“直到你將雪兒許給阿合馬!”,絕無僅有的仇恨填充了所有的恣裂,往昔的暮,現(xiàn)在的噬血用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被回憶折磨的慕容南亭。而慕容南亭凄婉的一笑,憔悴、崢嶸,“到底還是我害了你,害了雪兒啊……”
“害!一個害字便可以彌補(bǔ)一切了嗎?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慕容府主想不到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偽君子。你口口聲聲稱自己淡泊名利,可是,到頭來還是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那個混蛋——阿合馬。而這一切僅僅是因?yàn)榘⒑像R是幾年前名副其實(shí)的權(quán)臣,不是嗎?”,一種難以形容的鄙視在宣泄。
“是你殺了他?”,慕容南亭詫異地望著眼前這個人,抑或魔鬼。
“我殺了他?他不配!你不惜犧牲自己女兒來向阿合馬獻(xiàn)殷勤,最終,他卻被王著、高和尚刺殺了,而現(xiàn)在的忽必烈竟重用你眼前的對頭——盧世榮、桑哥,是不是十分出你意料呢?看樣子,老天待你不薄呀!哈……”,盡管笑聲依舊那么地張揚(yáng),可誰也能聽得出其中的心碎。佳人不再,目睹仇人的痛苦,不過是再一次澆鑄未曾復(fù)原的傷口。斯人遠(yuǎn)逝,用仇恨來支撐自己生存的勇氣無異于茍延殘喘,滯留一種每天在痛苦邊緣垂死掙扎的病態(tài)。
“那天,你不是私自帶雪兒走了嗎?為什么會造成現(xiàn)在的局面?”,慕容南亭突然問道,一改剛才的羞愧。
那天,究竟是那天呢?望著噬血眼里泛起的浪花,現(xiàn)實(shí)再一次與記憶拉長了距離。那天,燈火通明;那天,金碧輝煌;那天,一位權(quán)傾一時的帝王貴胄與一個聲名顯赫的慕容府聯(lián)姻的“歡慶之日”。只是,那天并沒有現(xiàn)實(shí)的煙花轟隆,表面上的張燈結(jié)彩并不能掩蓋一種脅迫的選擇,對一個女子而言,這或許不只是一種哀情!黑夜啜泣,是慕容雪的選擇,可并不意味著暮也唯有選擇抽泣。作為契丹民族的后裔,盡管平靜的年歲碾碎了曾經(jīng)的金戈鐵馬,可是當(dāng)面臨喋血痛楚時,每個崇拜海東青的民族都會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尤其在一個與孤獨(dú)為伴的人身上。萊布尼茨說:“平靜的湖面和未曾犬吠的狗最為可怕”,如暮一樣,當(dāng)痛苦已至一種無以復(fù)加的地步時,隱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那縷躁動便會噴薄而出。于是,在一個黑夜如眸,月光淺醉的“那天”,享譽(yù)江湖的慕容家大小姐竟會與一個下人私奔!
“我原以為雪兒從此便與你遠(yuǎn)走高飛了,想不到,最后竟會成這樣的結(jié)局”,慕容南亭失落地嘆息。
“這樣的結(jié)局?這樣的結(jié)局不是你最想要的嗎?用親生女兒的命來換取你在朝廷上的呼風(fēng)喚雨!用親生女兒的幸福來換取你在江湖上的一言九鼎!慕容府邸的大小姐違婚不成,與下人私奔,這對于你這位眼高過頂?shù)哪饺莞饕欢ㄊ且粋€奇恥大辱吧!就在我與雪兒離開的第二天,一個叫暮的人,曾經(jīng)的慕容府邸的奴仆,成為朝廷和江湖上最為“顯赫”的人物。慕容府主,我是否應(yīng)該感謝你為我揚(yáng)名天下呢?”,毫無掩飾的責(zé)難。
慕容南亭呆滯了,似乎并不理解此刻噬血的話??墒?,噬血再也不愿多說一句,因?yàn)榻裉焓悄饺菅╇x去后說的最多的一次,同樣,也應(yīng)該是最后一次。曾經(jīng)的暮早已隨著慕容雪的死而消失,現(xiàn)在的噬血只是一個被仇恨所誘惑的工具,即使慕容南亭再想解釋,此刻的噬血也不再給他機(jī)會——刀起刀落,從祁連山到棲霞山的祈望成為了現(xiàn)實(shí)。
“啊……”,一種天絕地滅的痛楚再一次震動蒼白的大地,從西域到江南。
(四)畜生
“爹……”,響徹天宇的凄絕凝滯了尚未風(fēng)干的血跡,慕容南亭用最后一口氣向噬血哀求,“求求你……看在我女兒的面子上……放過我唯一的兒子”,朦朧間,還未聽到噬血的回答,慕容南亭氣息業(yè)已絕滅,干澀的眼角蒸盈起一串惹人心痛的瑩動,緊接著,一種難以言表的愴楚在空氣中漸漸稀釋。
“暮,我慕容家待你不薄,你卻親手殺了我的父親,今天,我要讓你血債血償!”,慕容南亭的獨(dú)子——慕容世,如今的江南行省同政事門下平章事,用一種未曾有過的憎恨刺向噬血。
“嘭”,依舊刀起,依舊刀落,依舊凄厲,依舊張狂。彎刀上滴注的是慕容世的血,同樣也是噬血的彷徨?;貞浥c慕容世一起長大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盡管作為一個聲動四方的江湖名家子弟,慕容世卻擁有如他姐姐慕容雪一般的善良。噬血知道,如果他沒有親眼看到他的父親被殺,他絕不會用這種狠毒的方式來殺自己。然而,現(xiàn)實(shí)是現(xiàn)實(shí),仇恨依然在心中板結(jié)成石,這是噬血所無法抉擇的,也是慕容世無法左右的。但是,“六域魔刀,噬血封喉”的神話的確被打破了,因?yàn)槟饺菔廊耘f在喘息,因?yàn)槭裳牡?,抑或心,在顫抖?/p>
“你身上……”,望著慕容世脖項(xiàng)上的傷痕,噬血陷入深深的凝思。
“你說的傷痕嗎!”慕容世用手指按破自己傷痕,血流成注,惡狠狠地說:“要不是為了成全你和我姐,這個傷痕不會有!我傻,因?yàn)槟翘焱砩匣沓雒ゾ饶?,;我爹更傻,為了成全你們,不惜違背自己曾經(jīng)的諾言,毅然讓我出任阿合馬的江南行省同政事門下平章事,更不惜暗地派人護(hù)送你們走出江南。可到頭來,姐姐死了!爹也死了!這一切不都是你造成的嗎?”
“你說什么?”,噬血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在顫動,回憶也在顫動。
作為名譽(yù)四方的慕容府邸,護(hù)府高手本應(yīng)不計(jì)其數(shù)。然而,在慕容雪與暮私奔的那天晚上,竟未出現(xiàn)一個江湖上的高手來出來阻擋,而負(fù)責(zé)防衛(wèi)的是一群在江湖人眼中可有可無的皇宮護(hù)衛(wèi)??墒牵词故且粋€皇宮護(hù)衛(wèi),作為一個慕容府下人,從他們看守下逃離也仍然具有一種在刀鋒上行走的艱難。然而,正在慕容雪勸暮放棄的時候,一個黑衣人讓他們看到了希望。利落的身手,萬丈的颯爽,須臾的轉(zhuǎn)身遺留的只是遠(yuǎn)離江南的告誡和替暮擋刀時劃破脖項(xiàng)的傷痕。逃出慕容府邸,奔向碧海藍(lán)天,一路的艱辛卷寫一路的感恩,未名中出現(xiàn)的援助總是攜帶出人意料的驚異:那個為自己擋刀而受傷的黑衣人,那人的身影,那人的傷痕,依舊銘記在噬血的心中。
此刻,望著眼前的慕容世,似曾相識的眼眸,同樣飄逸的身影,絕無僅有的傷痕,一切的一切綴連成一幕匪夷所思的片段。
“是你!”是恩人?是仇人?噬血的眼前一片凌亂。
“是我!當(dāng)初那個救你的黑衣人,一個被我爹派去保護(hù)你們的慕容世!”慕容世在狂吼。
亂!亂!一切的亂!噬血不能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更不敢相信慕容世所說的一切憤怒??墒?,擺在眼前無可爭議的事實(shí),讓他在芒特索爾的峭壁上進(jìn)退維谷。
零星中,他似乎聽到了從遠(yuǎn)方的天際邊傳來的那首《錦瑟》,那首慕容雪生前最喜歡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lán)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
“錦瑟華年誰與度?”,暮曾經(jīng)戲謔地問慕容雪,同樣,值得暮戲謔的人也只有慕容雪。只不過,那時的佳人笑而不語。而當(dāng)慕容南亭出來后,卻出人意料地問他,“倘若與你相渡,你能保證永遠(yuǎn)讓雪兒幸福嗎”,“能!”,這是當(dāng)初的他斬釘截鐵的答案。在靜默的時空中,慕容南亭則陷入深思。望著暮,望著自己的女兒,他突入其嘆,“如何四紀(jì)為天子,不及盧家有莫愁!”
一句毫無聯(lián)系的唐謠,李商隱的《馬嵬》被一個鮮卑后裔引用是如此地深邃!也許慕容雪和暮正互喝一首《錦瑟》情歌,可是,慕容南亭卻只能“煞風(fēng)景”感慨如此。因?yàn)樗溃弘m然自己離開了政治的漩渦,可是皇帝的眼睛卻絲毫未脫離出金陵慕容府。其實(shí),慕容南亭只祈盼享受一種世外桃源的生活,遠(yuǎn)離紛爭,遠(yuǎn)離困擾,而這也是他立誓絕不讓自己后代入仕的根本原因。但是,站在巔峰上的人物必然會遺留他人“醉生夢死”的嫉妒,焦灼的狂熱絕不會饋贈一隅空間讓你頤養(yǎng)天年。正因?yàn)榛实鄣耐撇ㄖ鸀?,慕容府成為屹立在江湖中不朽的傳說;正源于囊權(quán)的渴望,阿合馬才逼迫慕容南亭下嫁其女;同樣,正因如此,在那一天,在那一夜,在那一路,上演著一幕“陽奉陰違”的送女出嫁的劇目。
謎底似乎揭曉,空氣中仍然散發(fā)著慕容府燒焦的氣息,可是,支解的謎團(tuán)讓人容易懺悔。事實(shí)上,有時我們的確必要將一個謎永遠(yuǎn)維持下去,讓他隨東逝的流逝化為一個沒有謎底的謎。
煙雨涳濛,丹崖山畔,一排排墓碑在此佇立,慕容南亭永久的停留在此地。不遠(yuǎn)處,慕容世長久地跪著,沒有表情,沒有慟哭,但并不意味著不痛苦,只是每個人表達(dá)痛苦的方式不同而已,像噬血為慕容雪的痛而報(bào)復(fù)式的殺戮,像慕容世長跪不起的自責(zé)痛楚。
墓碑是噬血命令手下建成的,一個刀起刀落的瞬間結(jié)果竟用一個墓碑所緣滅,這是一種何等的辛辣諷刺?。「h(yuǎn)處,噬血長久地佇立,而思緒卻飄揚(yáng)到遠(yuǎn)方。曾經(jīng)的一景如幻燈片式般在眼前閃爍:童年時慕容南亭對自己循序漸進(jìn)的教導(dǎo),少年時慕容世對自己的親如兄弟。平心而論,他自己屬于幸運(yùn)之族,只是自己選擇了沉寂。倘若不是因?yàn)闉槟饺菅﹫?bào)仇,他也不會被仇恨所迷亂心智。
“到底是誰害了雪兒呢?”,他想找到答案,可是現(xiàn)實(shí)卻仿佛在嗤笑他的無知。于是,回憶牽著慕容雪的手,一起逃出恐懼的慕容府邸,一起走出顫栗的江南,在遠(yuǎn)離江湖紛爭的西域一角,他與她過著牧馬放羊的幸福生活,直到有一天,一群黑衣黑袍的人出現(xiàn)……
“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我姐姐為什么會死?你為何要?dú)⑽腋赣H?”,依舊的憤懣,依舊的仇恨,讓人質(zhì)疑是否是噬血,但是,他的確不是噬血,是慕容世。
是的!仇恨會蒙蔽人的雙眼,更容易讓人喪失理智。噬血因此而鑄成無以挽回的彌天過錯,而慕容世是否也會如此,這是同樣是一個謎,一個真正沒有謎底的謎。
“你到底是什么?人?還是畜生?”慕容世無不仇恨地諷刺道。
“為了一個人,我甘愿是畜生……”,一襲黑影消失在江南煙雨中,欷歔間,大漠揚(yáng)沙,狂風(fēng)大作!
佳人不再,幽幽簾幕獨(dú)憔悴;
噬血無淚,杳杳歸途費(fèi)迷茫?
不知白云蒼狗,不論滄海桑田,
默默守望——
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吻鐘情淚?——《無題》/墓韻星海
(四)毒蠱谷
西域因噬血城主的南下而安謐,又因一襲黑衣黑袍的歸來再一次沸騰。只是,外面的世界再騷動,噬血城堡依舊保持它一如既往的平靜,一種腐蝕可怕的靜!或許,在喧囂的起伏聲中,以一種高挑的姿態(tài)存活于世本應(yīng)砌成在平凡蘆葦蕩中的一顆明麗的絢爛,只是,明艷的背后潛伏多少岌岌之夜的牽絆呢?“欲就麻姑買滄海,一杯春露冷如冰”,大漠不曾有過春秋,人卻只有“冷如冰”。
噬血城外——毒蠱谷,一個風(fēng)聲鶴唳的地方,一個遠(yuǎn)古悠久的傳說。江湖正派中人稱其為世間最邪惡的地方,因?yàn)檎窃诖说?,一代代噬血城主練就蓋世武功,一個個江湖傳奇在神話中崎嶇婉轉(zhuǎn)。然而,令江湖中人畏懼不已的毒蠱谷并非世人眼中的可怕,只是倘若一個人若沒有強(qiáng)大的意志繼續(xù)生存,在毒蠱谷中不出三日便已成一堆白骨。也正因?yàn)槿绱?,在每一位噬血城主繼任時,上一任城主必然讓繼任城主在毒蠱谷中獨(dú)自生活數(shù)月,存者一世成名,敗者身首異處。這是一個魔鬼嗟嘆的規(guī)定,同樣,也是一個在江湖中奮斗至巔峰的“游戲規(guī)則”。然而,世間恐怕也只有最具貪、嗔、癡的人才能生存下去,幸運(yùn)的是,噬血是這種人,對慕容雪的愛,讓他成為世間最癡之人;對始終尋不到的“仇人”的恨,讓他也變紅塵中最嗔之人;不幸的是,他本不應(yīng)該是這種人,他所期望的是一種與愛人相依相偎的平淡,而不是眼中布滿對世間仇恨的血絲。
站在毒蠱谷的懸崖邊,呼吸著食人花散發(fā)的鬼魅氣息,靜聽著狼蟲虎豹的冗長嚎啕,緊閉雙眼的噬血知道:在這里,每一粒塵埃都壘砌成向生命盡頭出發(fā)的勇氣磅礴;在這里,每一顆空氣都蘊(yùn)藉了一域令人作嘔的風(fēng)卷殘?jiān)?。但是,在這里,更多的不是一種令人仰望的精神,而是一種為功名利祿而顛簸的世事滄桑。其實(shí),噬血并不是一個貪圖名利之人,然而,正因?yàn)樗南M嗽?,正是因?yàn)樗囊筇煨。朗虏鸥铀翢o忌憚地去作弄他??上В朗屡耍袝r一心溢滿追求的東西,一個人終其一生也不過在彼岸駐足遙望,一如在毒蠱谷中那些不甘的冤魂;而有時并不愿得到的東西,自己卻會因?yàn)橥庠诘囊蛩卦斐涩F(xiàn)在“唾手可得”的局面,正如噬血,一心追求與慕容雪的塞外牧歌,可是現(xiàn)實(shí)對此一一否認(rèn),最后的結(jié)果卻是剝離白發(fā)青衫的稚嫩,感受刀劍重疊的苦澀。
苦嗎?不苦,因?yàn)槟饺菅┰谧约荷磉叄豢鄦??苦,因?yàn)槟饺菅┲辉谧约旱男闹小I砩系睦劾蹅凼嵌拘M谷所賜予的,或許,他應(yīng)該感激毒蠱谷予于他的一切,包括一身的絕世武功,囊括一個惹人心緒不寧的噬血城主的寶座,覆蓋那個讓江湖聞風(fēng)喪膽的“噬血威名”。
“噬血大哥!”,耶律蝶——毒蠱谷的看守者,噬血城主的手下,驚奇地嘆道。
耶律蝶,五代噬血城城主的女兒。在噬血城中,她出現(xiàn)的地方仿若在一泓黑暗中一絲無比燦爛的光景;而在外面飄搖的血雨江湖中,她卻是一個截然相反的“冰冷魔女”。同一個女子,不同的兩個地方,人性的錯落到底歸結(jié)于何處?望著笑盈盈的耶律蝶,噬血心想,“其實(shí)一個花季少女并不應(yīng)該過這種不符合她年齡的生活!”
走向毒蠱谷的深處,偌大的榆樹遮蓋了焦灼的艷陽,眼角依然眷戀著在毒蠱谷那些日日夜夜的溫情。懟恨銘記于心的人同樣忘不掉對自己有恩的人,一如噬血對耶律蝶的感激,正是因?yàn)橐傻娜杖仗酵?,他才最終渡過了在毒蠱谷中最艱難的時光;正是因?yàn)橐傻撵o穆聆聽,他和慕容雪的故事才在世間遺存一位知音;正是因?yàn)橐磺械囊磺?,噬血——現(xiàn)任的噬血城主,從不視她為手下,在潛意識中,她一直是他的妹妹,甚至是一種超越血緣的親情。
“大哥,你曾經(jīng)發(fā)誓說,毒蠱谷太可怕,將不再踏入毒蠱谷半步嗎?今天竟違背你的誓言,是不是想你這個妹妹呢?”,耶律蝶嗤笑地調(diào)侃??上В@種溫情也只存在于噬血城內(nèi),外面的世界仍舊會因她的一顰一笑而顫栗。
倘若以往的噬血,仍會對這位妹妹報(bào)以微笑。可是,從江南回來的噬血卻變得比曾經(jīng)更加冰冷。望著冷凝成霜的面孔,耶律蝶不再言語,因?yàn)樗[隱約約地有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
將會發(fā)生是什么呢?噬血大哥為何變成更加冰冷?連綿的思緒在飛,只是人卻已經(jīng)站在一個古老斑駁的老屋前。 (五)陰謀
“大哥,請您稍等一下!我去稟報(bào)老主人”,耶律蝶道。望著耶律蝶遠(yuǎn)去的身影,噬血的心在猙獰,“到底是不是你?五代噬血城主?我最崇敬的恩師?”
“你來了!”,蒼老的嗓音攜帶著西域獨(dú)特的律動,世事的云煙幻化一端颯颯威嚴(yán)。耶律卿,曾經(jīng)的噬血城主,現(xiàn)在的“隱居”老者,緊蹙地凝視著自己心愛的徒弟。剎那間,愁云散去,目光散亂——
“你終究還是猜到了,只是,我沒有預(yù)料到這么快!”,耶律卿感嘆。
其實(shí),噬血最不愿遇到便是這種答案,他多么奢望自己的老師會親口否決??墒?,現(xiàn)實(shí)終究是現(xiàn)實(shí),有時你不想面對,但卻不得不面對。
“這是為什么?究竟是為什么?我苦苦掙扎了十余年,一心想要救會雪兒,想不到自己的仇人竟是自己的恩師,而自己的雙手卻早已染滿無辜的鮮血”,噬血不是哭,而徹底的絕望。
無法再如往昔那種無情的刀起刀落,肝腸寸斷地痛在心尖蔓延。想起心中的唯一至愛,望著鬢角斑白的恩師,噬血早已不知道是該愛還是該恨。淚!是淚!早已揮手訣別的淚仍然會在一個人痛苦不堪的時刻悄然降臨,一個人便如此久久徘徊,如此痛苦不堪。
短暫的失語,亙長的沉默,耶律卿喝道,“噬血,我的兒子!作為上蒼最偉大民族的契丹后代,你不應(yīng)該為一個女人而沉淪!想想你以前的祖先,暴霜露,斬荊棘,創(chuàng)就宏圖偉業(yè),而你卻在此怯懦,你又有何顏面去面對自己的先祖!”
晴空的一聲霹靂讓噬血昏厥,木然地凝視著耶律卿。而耶律卿從心口處捧出一張泛黃的帛書,嘴唇顫抖著……
西阿木倫河,八部天龍——契丹民族繁衍之地;白馬青牛的傳說,迭刺的尊貴勘破柴冊禮的莊重;完顏阿骨打的不羈質(zhì)問了天祚帝的昏聵,遠(yuǎn)去的耶律大石在可敦城外叫囂西亞的狂縱……
“噬血,其實(shí),你的真正名字是耶律離,而我是你的親生父親——耶律高八;臨潢府一役,我被哲別和慕容南亭所擊潰,便與你走散。為了復(fù)國,為了尋找你,幾十年間,我隱姓埋名投身噬血城?;侍煊醒郏屛以谖饔蛘业搅四?,更讓我在你身上看到復(fù)國的希望”,耶律卿瞬間豪情澎湃。
“耶律離、耶律高八,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本應(yīng)與雪兒過著屬于我們的平凡生活,可是,正因?yàn)槟?,正因?yàn)槟愕氖裳獙傧拢抛屛覀冴庩栂喔?,讓我痛苦至今?!笔裳缫巡辉倏聪蛞汕洹?/p>
“慕容雪!她的確是一個好女孩,可是,你娶的絕不能是我們的敵人,更不能讓你為之墮落!”,耶律卿再一次怒道。
“哼……好一個墮落!我告訴你,我不是什么耶律離,更不是什么契丹后代,我只是一個平凡人,一個與愛人久別的人。”噬血在赤裸裸地諷刺著。
“放肆!”,耶律卿忍無可忍。望著如此頹敗的兒子,感慨道,“想想你的先輩吧!你的曾祖父是我們大遼國“第一戰(zhàn)神”、宋國王——耶律遜寧,高粱河之戰(zhàn),以九千契丹鐵騎踏平趙光義十萬精兵強(qiáng)將;瓦橋關(guān)之戰(zhàn),強(qiáng)渡易水,全殲?zāi)菟诬姡痪泳U之戰(zhàn),手擒李繼隆,大破滄州守軍。孩子,這才是我們的夷里堇,這才是我們后代值得膜拜的英雄!”
所有的人也許會聽完耶律卿的話而豪情萬丈,“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可惜,噬血仍舊無言,目光依舊呆滯。
“啊……我要為我姐姐報(bào)仇!”,晴空中傳來的莫名怒嚎打破了兩人的沉默,“嘣”,是慕容世的劍,一柄復(fù)仇的劍!劍指耶律卿,卻陷入噬血的胸口。其實(shí),以噬血的武功,這柄劍應(yīng)該不足以傷害他,可是,不知為何,他卻看到了解脫,看到了慕容雪對他的呼喚。
血色漸漸濃郁,噬血的眼開始弭亂。望著替自己擋劍的兒子,耶律卿無法言說,一滴滴淚澆燃成悲苦的離殤。而慕容世也茫然地呆滯著,永久、永久、至永久……
“隆……”,千年不遇的震動,西域在世界的中央晃動。任何人都清楚,這是一場無法逃避的地震。
“父親,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這樣叫你,你快帶他和蝶兒離開,這或許是我這輩子所做的唯一正確的事。而這樣的結(jié)局是我正是我夢寐以求的,你看見了嗎?雪兒在向我伸手,我們即將團(tuán)聚了!”噬血拼盡最后一口氣說道。
“蝶兒……蝶兒……快走”,耶律卿歇斯底里地呼號,而耶律蝶只是靜默地守在自己的父親和哥哥的身邊,沒有表情,沒有行動,只有默默地靜守。
望著毫無行動的耶律蝶,耶律卿的目光轉(zhuǎn)向了慕容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卑微向他祈求,“看在你與他長大的份上,看在他對你姐姐一片癡情的份上,求求你帶她走,可以嗎?”
似曾相識的祈求,曾經(jīng)的慕容南亭也同樣用這樣的眼神注視過噬血,而噬血的確也答應(yīng)了??墒?,慕容世呢?曾經(jīng)的名聲顯赫,曾經(jīng)的家和事興,一念間便因一個人化為泡影,留心而問,“我能放棄這段解不開的仇恨嗎?”
世事不會給予他過多考慮的時間,大地逐漸出現(xiàn)了裂痕,像傷口,一個無法愈合的傷口??墒牵蟮氐膫跁蜃匀欢?,可是,人呢?牽起一只素手,凝視著耶律卿,“你不用帶我走,我累了!想到黃泉路上給兒子道歉,更想為我自己贖罪!”,耶律卿淡然地說。
“嘣”,山陷,谷塌,城毀,所有的一切都因大地的一次劇痛而失去了原來的面目,縱然曾經(jīng)擁有多少繁華,縱然往昔攜帶多少煊赫。
“爹……”,耶律蝶暈厥了,而慕容世,一個本應(yīng)匿漫仇恨的人卻不知為何要眼中噙淚,是報(bào)仇的欣喜?是完結(jié)的痛楚?還是僅僅為這個不公的世界?
后記:
“世哥,你還恨嗎?”,一個溢滿柔情的話語悠然打破世事的沉靜。
“唉……該恨誰呢?蝶兒,上一代的事落到我們身上,早已不再賦予你我選擇的權(quán)利,我姐如此,你哥亦如此。”慕容世緩緩地道。
“我真希望我哥和你姐是一對平凡人,沒有牽絆,沒有眷顧,只有‘兩手相牽,相忘于江湖’。”耶律蝶感傷道。遠(yuǎn)方,長河,落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如此美的景色,倘若能在那個地方,與愛人攜手至老,那該是多么美好的事??!”
亙久的沉默,兩目對望,婉然一笑,
“好!那我們便去那個地方……”
“駕……”
大漠,揚(yáng)沙,幾百年已過,一個叫倉央嘉措的人為此賦上一曲《那一刻、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那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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