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上的鴿子與竹笛
一個人的愛好冥冥之中似乎早已被神靈注入血脈,終身相隨,他生于最為貧乏的年代,經(jīng)歷了大饑荒和文革內(nèi)亂,用他自己的話說:“提起就是滿滿的心酸”,但,貧窮不代表遺棄了優(yōu)美,在難以果腹的舊時彼岸,他愛上了鴿子和竹笛。
那個年代的學(xué)習(xí)比較松散,沒有畫不完的幾何圖和證明不了的偽命題,更沒有雜七雜八的興趣班,放學(xué)后從天窗爬上屋頂,摸出一把干豆或玉米逗得鴿子圍著他呼啦啦撲翅旋轉(zhuǎn),看著一個個小腦袋一頓一頓有節(jié)奏地啄著食,心底游過怎樣坦然的滿足,順手捉起一只偎在胸前,愛憐地?fù)崦饣瑴責(zé)岬挠鹈?,我以為就像輕輕摸著自己的影子一般,再與兩個黑豆般的眼睛對視,所有的貧窮都該逃跑了。這些小生靈白天飛出,一到他放學(xué)時就聚攏而來,他有三個同學(xué)也愛上了鴿子,其中一位特意送他一支竹笛,就是后來一直懸掛在他床頭的那支紅褐色且繞著一段段黑線圈的,他可以在屋頂上喂鴿子時,橫笛一曲,讓黑瓦上的炊煙水袖曼舞,并有此起彼伏的“咕咕咕”的伴唱聲;也可以在窗竹搖影里,對著深邃的夜空清音徐出,讓星星做他的聽眾,笛子因他的摩挲而有了古玉般的紅亮,那種年齡那般境地,內(nèi)心該是最為澄凈的,不知道日后他有沒有常常念起過?無需多問,一定會的。
他會在它們紅紅的小腳上系個鈴圈,或在灰色的翅間系個標(biāo)號,算作辨識的符號吧,但,聰敏的鴿子難免也有迷失的時候,有一次,一個翅間標(biāo)號的鴿子竟飛到河對岸人家過夜去了,幾天后,終于被他尋訪到,捧著鴿子的手心再也不愿意松開,哪知人家不依,一把拽住鴿子的腦袋想索回,演繹了一場可以想象得到的慘烈,氣血方剛的兩個少年,其實爭奪的已不止是鴿子,而是一種桀驁的自尊,至今聊起,都是滿臉的歉疚。
常聽人嘆生不逢時,他就屬于不逢時之人,他念中學(xué)時,正趕上文革期紅衛(wèi)兵大串聯(lián),他也稀里糊涂地跟著小將們串聯(lián)了幾個城市才歸來,他念了本地最好的中學(xué),以前叫縣中,后來改為數(shù)學(xué)家的名字了,可他沒有機會參加高考,待到77年恢復(fù)高考時,他已在蘇州等城市工作幾年了,一名橋梁工人,后來念叨起往事時,小外孫一個反問噎得他半天無語:“你華中畢業(yè)的,怎么還成打工的了?”,臉上的失意與食指的一句詩契合“我的一生是輾轉(zhuǎn)飄零的枯葉,我的未來是抽不出鋒芒的青稞”。那時雖然他常在外,但一直沒有放棄過鴿子,拜托家人代養(yǎng),娶妻之后,這光榮的任務(wù)自然就給了妻,妻害怕爬高,常常一挖多少食放在屋頂,任它們自生還是自滅,而他只要一回家度假,第一件事就是上屋,探訪鴿情,清理場所,窗口又會飄揚出笛子的音律。
如今他已退休在家,鴿子依然滿樓頂飛撲回旋,不過,那支舊笛已不見了,上次去南山竹海又買回一支,昨晚妹妹們談起他的舊事時,他說他以前還吹簫呢,說著的同時,忍不住拿出笛子吹了起來,盡管是老曲,但隨他投入的樣子便聽到了優(yōu)美的笛聲,對了,我還看見一片竹膜蒙住了一只笛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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