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藥茵慢啟秋波，蘆雪庵勇奪魁首——說湘云》

想了很久才提筆寫湘云，不能說不喜歡湘云，但她的性格確實不是我推崇的。她話多，沒日沒夜的嘰里呱啦，寶釵管他叫話口袋子，說聒噪的很。迎春也說她：“淘氣也就罷了，就嫌她愛說話?！睂嶋H話多也是一個人，害怕孤獨的另一種表現(xiàn)，不停地表達(dá)，生怕被旁人忽視，潛意識里有表現(xiàn)的欲望，極其想得到外界的認(rèn)可，這些都是因為自小缺少愛造成的。只是和那種內(nèi)向沉默的人，走向了兩個極端。湘云的一生是非?？蓱z與心酸的，快樂僅僅是她的表象，她的歡愉只是悲哀的荒草上，長出的那株寂寞堅強之花。

一個什么樣的女子是最美的？這是我常問的，在我們每個人心中，也有著不同的尺度。秋日里，一襲飄逸過膝的白衣，晨曦間采摘下一枝帶露的白菊，輕輕地赤足插在精致的花瓶里。獨處時不驚醒雨，群居時不擾亂風(fēng)，這是我喜歡的。迎春就很美，花陰下默默地穿著茉莉花，別人爭論累金鳳時，她無關(guān)地看著《太上感應(yīng)篇》，有些心無掛礙的超然。一個下棋的高手，我們不可以管她叫二木頭，人一旦拘泥，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某一個事物，或人云亦云，就很難再發(fā)現(xiàn)美。探春也是美的，只是為精明所累，不覺間就失去了心靈間的那片安寧。

湘云更是美的，英氣不失嬌憨，灑脫不脫嫵媚。打開一扇窗戶，黛玉是一縷暗香，湘云就是一片陽光。一個含蓄，一個直接。湘云較黛玉，雖少了一點清幽，輸了一段婉約；比寶釵也缺了一份端莊，失了一份溫雅，但還是有獨特魅力的。

在人們不斷地糾結(jié)黛玉的矯情和寶釵的世故時，湘云就顯得格外生動與自然。她曾對黛玉說：“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風(fēng)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的。我們這會子腥膻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這是湘云性情真實的寫照，也活畫出一個天真浪漫，嬌憨可愛，快人快語，雅俗共賞的小女子形象。

從紅樓面世起，就有很多人喜歡湘云，她的呼聲甚至高過釵黛。紅書風(fēng)靡時，在清朝滾滾的香車上，畫的幾乎都是湘云醉臥芍藥茵的經(jīng)典場景。有些人甚至為續(xù)書在后四十回，對湘云結(jié)局的草率處理，而厲聲痛罵，幾欲揮拳。就是現(xiàn)今有些人愛湘云也已走火入魔，很多男性把她奉為心中的女神，有甚者更是是非顛倒，黑白混淆，言稱薛家之金是偽金，真正的金玉良緣是指寶湘。說他們既是青梅竹馬又是白首雙星，并說寶黛之情只是憐愛有加，真情不足，寶玉心愛之人乃湘云是也等等。實際這些論述都是只憑一己之好，曲解作者之意，純屬掩耳盜鈴。我們翻開累累的文字，撲面而來的無不是意綿綿靜日玉生香的美好，無不是寶玉對黛玉的呵護(hù)、尊重和在乎，簡直是血脈相連，呼吸相關(guān)。脂硯齋也評：“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金麒麟，是間色法也。”間色，是指相近之色，進(jìn)行調(diào)配，只起烘托作用，但并不占主流。(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湘云在十二釵里位居第五，在妙玉之上，探春之下，是一個濃墨重彩的人物。她第二十回正式亮相，可謂姍姍來遲，但這并不影響她的精彩。她是十二釵中最后一個露面的，也應(yīng)該是最后一個收場的，就像詠白海棠時，她便是壓軸之戲?！逗昧烁琛分性疲骸罢f什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甲戌側(cè)批：寶釵、湘云一干人?？梢娤嬖泼L，不會像黛玉、迎春那樣過早凋亡。

湘云是賈母的內(nèi)侄孫女，也是紅樓里唯一一個正面描寫的史家人。湘云生下來就是個孤兒，“襁褓間父母違”比黛玉的命還要苦，連父母長啥樣都不知道。她一直處于流離的狀態(tài)，沒有一個溫暖固定的家。起初是在賈府居住的，賈母只是她的姑祖母，是出了閣的史家女兒，湘云在這也只是客居。幾年后回到史家，在兩個叔叔史鼎和史鼐家里輪流寄養(yǎng)。襲人最初是湘云的丫鬟，她走后，才跟了寶玉。三十二回她曾對襲人說：“十年前我們西邊暖閣住著，那時是那么好，后來我們太太沒了，我回家住了一程子，咋就把你派給了二哥哥?！笨梢娛昵耙u人本是湘云的丫鬟。四十九回，她的叔叔史鼐外遷后，她又被賈母留在了賈府，在大觀園里和寶釵居住。湘云就這樣一直過著漂泊無依的生活，在大說大笑，紅搖翠動的背后，更多的是無盡的孤零和悲涼。

我們不能簡單地評說她的嬸娘好與不好。史鼎的夫人也是個雍容華貴的侯爵夫人，在湘云沒出場之前，十三回秦可卿死時，她已然露面。甲戌側(cè)批：史小姐湘云消息也。以她的大家之儀不該與一個小女孩過不去。另外，一個沒有血緣的嬸母，我們也不能對她要求過高，她也沒多大義務(wù)對誰好，只要能容得下，相處和諧就不錯了。再者深宅大院的生活是非常復(fù)雜的，就像邢岫煙住在紫菱洲，迎春倒是沒什么說的，底下的丫頭婆子卻是伶牙俐齒。邢姑娘時不時還要拿些錢給她們打酒買點心吃，本來二兩銀子的月例就不夠使，邢夫人又讓給她爹媽一兩，越發(fā)不夠花。冬寒十月，只有把棉衣當(dāng)了。在紅樓里，心酸的不止湘云一個。

三十一回，王夫人笑問湘云為何穿得這樣多？她回說都是嬸子讓穿的，可見她嬸母對她還是關(guān)心的。侯門的生活也不是我們想的那樣，金磚漫地，地縫里都能掃出珍珠瑪瑙來，也是要算計著過的。湘云也很知事，每每做女紅到深夜，襲人煩她打十根蝴蝶結(jié)子，過很久才派人送來，并說：“打的粗，且在別處能著使罷；要勻凈的，等明兒來住著再好生打罷?！毕嬖撇幌矚g把自己的煩難講給人聽，所以我們看到的多半是云丫頭開心快樂，愉悅生動的場景。年少時的心多半是敏感和脆弱的，寄人籬下的生活，好與不好都是無盡的心酸。像黛玉，在賈府有賈母罩著，寶玉護(hù)著，都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寒刀霜劍嚴(yán)相逼，可想而知湘云的處境。

大觀園可以說是湘云的一個精神家園，只有在這里她才可以肆無忌憚地笑，毫無顧忌地說。每次走時都是眼淚汪汪，依依不舍的，還悄悄囑咐寶玉，要是老太太想不起來，你一定提著點醒，讓她派人去接，寶玉也是送了又送。這些都是很心酸的文字，不僅是作者的一捧熱淚，更是讀者無法釋懷的心痛。

湘云極具嬌憨之美。她咬舌，吐字不清。二十回一出場，就愛哥哥，愛哥哥的叫個不停。她對黛玉和寶玉說：“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玩，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焙喼笔菋梢羧缏劊B(tài)可掬。曹侯是個高明的人，也最厭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類的空殼美女，用詞更是吝嗇，不喜涂脂抹粉，喜歡用真性情去打動人。所以她筆下的女子都是有生命的，能長久地存活在我們心中，是我們極愛的。

湘云的容貌在書中沒有正面描寫，我們只知道她個高、膚白、腰細(xì)、肩寬、輕捷俊俏。四十九回，蘆雪庵聯(lián)詩說她：“蜂腰猿背，鶴勢螂形?！崩顙鹨舱f：“怎么一個帶玉的哥兒和那一個掛金麒麟的姐兒，那樣干凈清秀的人……”我們從中能知道湘云長得干凈俊美，她雖沒黛玉之韻，寶釵之姿，卻是個衣服架子，穿上男裝倒有幾分俊朗之氣。

紅樓里兩次書了湘云的睡態(tài)之美。一次是二十一回，那時姊妹們還沒進(jìn)大觀園。黛玉、寶玉隨賈母居住，因年齡漸長，已經(jīng)分房而睡。湘云每次來時，就寢于黛玉房中，兩人同榻而眠。湘云一把青絲拖于枕畔，被只齊胸，一彎雪白的膀子撂于被外，又帶著兩個金鐲子，睡態(tài)極美。這種嬌媚，不同于黛玉的嬌弱。黛玉謹(jǐn)慎，嚴(yán)嚴(yán)密密地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這也點出了黛玉的身份。湘云卻是自然可愛，毫無設(shè)防的，也像極了她的為人，內(nèi)心碧透，男女無嫌。

作者在這里高屋建瓴，另起一筆，為我們塑造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子形象，在花團(tuán)錦簇間，筆走龍蛇，一絲不亂。

另外一處場景就是六十二回醉臥芍藥茵，這是湘云的正傳。香夢沉酣的湘云，枕著鮫帕包的芍藥花，睡在石凳上，漫天香落，一地散紅。微醉中她慢啟秋波，口齒噙香，唧唧噥噥地說著酒令：“泉香而酒冽，只飲到月上眉梢……”惹得大家又愛又笑。這樣的行為在黛玉和寶釵身上是不可以想象的，以寶釵的端肅貞靜，黛玉的嚴(yán)謹(jǐn)自尊是不可能的，但在湘云的身上卻是這樣自自然然地發(fā)生了。竟醉了，嫵媚到了極致，比黛玉葬花和寶釵撲蝶還要生動優(yōu)美。煞是好看！

湘云豪爽大度，灑脫不羈，有什么說什么。和黛玉曾有過幾次小別扭，但都很快隨風(fēng)化去，并沒妨礙她們之間的友誼。她在做人上推崇寶釵，但在才情上卻親近黛玉。蘆雪庵連詩，她倆有一拼；凹晶館聯(lián)句，她也能吟出“寒塘渡鶴影”這樣句子。她的骨子里既有英豪豁達(dá)之氣，也有纏綿悲涼之音。她對寶釵多是敬重和感服，時常感嘆要是有這樣的一個親姐姐就好了，這也是一個孤女的無奈。她對黛玉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另眼相待，多少帶點搶去她二哥哥的酸意，但這卻與愛情無關(guān)，有點小姑子對嫂子的挑剔。

在最早，湘云和寶玉隨賈母一起生活，他倆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她走后，黛玉進(jìn)府，寶玉見之驚為故人，便心里眼里全是黛玉。湘云再來，寶玉也只是圍著黛玉轉(zhuǎn)，她豈有舒服之理！湘云雖然是賈母的娘家人，但賈母最疼的還是自己的親孫子寶玉和外孫女黛玉。我們從書中多處都可以看到，比如吃飯時，上桌坐的是賈母、寶玉、黛玉和薛姨媽，因薛姨媽是客，有時是寶釵。湘云和迎春、探春、惜春另設(shè)一席。放炮時賈母不是摟著黛玉就是寶玉。湘云就處在這樣一個位置上，不可能得到最愛，但因為她是賈母娘家里的人，其它人也不敢怠慢，這點邢岫煙，李玟她們自是比不了的。

湘云還是大觀園里才情最敏捷的女子。詠秋海棠時，她說笑間就暗合兩首，快且精彩，大家看一句，贊一句。蘆雪庵更是獨戰(zhàn)群雄，聯(lián)詩聯(lián)到日月無光，最后只剩下寶琴和顰兒，輪番出擊，被她搶去最多，勇奪魁首。這都表現(xiàn)出湘云卓爾不凡的才華和內(nèi)心的聰慧。

湘云善良熱心，有俠女風(fēng)范。第五十七回，為邢岫煙典當(dāng)棉衣一事，湘云抬腳就要去罵那些勢利的丫頭婆子們，被寶釵攔下。黛玉也笑她：“又不是男子，充什么荊軻聶政，真真可笑?！贝笥新凡黄?，有人鏟的正直情懷。三十八回吃螃蟹，她也不忘記給周姨娘和趙姨娘裝上一盤送去；給香菱講詩更是通宵達(dá)旦，樂此不疲。

湘云女紅不錯，雖不及晴雯，但襲人經(jīng)常麻煩她。一次做了個扇套，襲人哄寶玉說是外面的女孩扎得出奇的花。寶玉也就信了，拿出去，給這個看那個瞧。

另外湘云還粗中有細(xì)。送絳紋戒指時，派人送來的是小姐們的，給襲人、鴛鴦、平兒和金釧的卻是自己親自帶過來的。這也能看出她與這四個丫頭的關(guān)系，她們也是賈府中最重要的四個丫鬟，分別是賈母、王夫人、鳳姐和寶玉房中的首席大丫頭。

四十九回，寶琴初進(jìn)府，她就對寶琴說：“若太太不在屋里，你別進(jìn)去，那屋里人多是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睂氣O笑道：“說你沒心，卻又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我們從對話中可以看出湘云的心直口快和不成熟，所謂的那屋里人多是心壞，實指趙姨娘。趙姨娘也是個“苦瓠子”她害寶玉鳳姐那是因為他們擋了她的道，像湘云，寶琴這樣無利害關(guān)系的，本與她無涉，趙姨娘也不會笨到與全天下為敵。湘云有時說話就是這樣不過心，做事也是想到哪就做到哪。想做東，也不考慮自己口袋里是不是有錢，出口就邀，還是寶釵替她解的圍；想品評黛玉也不顧及黛玉的感受，張口就來；想睡覺，大白天就醉在石凳上，連鶯兒藏在書中的當(dāng)票也能翻出來，高興了把寶玉的衣服也找出來穿，哄得賈母直叫寶玉。湘云實是一個行為隨意思想自由的人。

湘云是大觀園中最早訂婚的女子。三十回就從王夫人口中傳出消息，說眼看著有人家了。三十一回襲人也說，聽說姑娘大喜了，湘云便紅了臉。黛玉比寶釵小三歲，湘云比黛玉不是小月份就是小年份，訂婚時也就十二歲左右。史家想盡早的把她嫁出去，卸下?lián)樱嬖埔院笥辛俗约旱募?，能多少做點主，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關(guān)于湘云和寶玉的感情，我們在前八十回，只能看到他們濃濃的兄妹之情。每次寶玉聽說湘云來了，不管在哪，拔腳就走。黛玉也說：“我說在哪里絆住了，要不早飛來了”可見黛玉計較的只是寶釵，而不是湘云。寶釵也說你們兄妹好憨呢。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同于寶黛間的那種神經(jīng)質(zhì)的牽掛和五臟六腑的痛徹纏綿。湘云對寶玉也只是停留在兒時的親切純真和熟悉上。小時候，她就經(jīng)常給寶玉梳頭，連頭上的珠子缺一顆都曉得，看到寶玉拈了胭脂往嘴邊送，揚手就打。他們之間的舉止不是戀人之間的含蓄，只是兄妹般的透明。第三十一回襲人說湘云大喜了，也不見寶玉有悲戚之色，倒是迎春的出閣讓他幾乎失聲，邢岫煙的訂婚讓他徒生感慨。

寶玉是個異樣的，不流世俗的，細(xì)膩的，有著獨特審美又不乏柔情的人。他雖喜女色但不褻瀆，不同于賈璉的濫，賈蓉的恥，更多的是用情用心去呵護(hù)和尊重這幫年輕的女性。與其說他愛她們青春的美貌，還不如說他愛她們思想的純度。但在價值取向和人生態(tài)度上，寶玉卻是嚴(yán)肅和激憤的。他不喜歡仕途經(jīng)濟(jì)，若是誰加以相勸，便馬上撂下臉來，這些寶釵和湘云都領(lǐng)教過。所以說，知音只有一個，那就是黛玉。

所謂的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是三十一回的回目，也是紅樓里的一段懸案。白首雙星到底是指寶玉和湘云，還是衛(wèi)若蘭和湘云呢？令很多人困惑。有許多大家說金玉良緣是指寶湘，薛家之金是偽金。脂硯齋應(yīng)該看過全書，寶玉的結(jié)局應(yīng)該是撒手懸崖。從前八十回附批透漏的消息看，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寶玉和湘云結(jié)合，至于那些相傳的古本，寶玉湘云淪為乞丐，在都中拾煤球；或做看街兵，宿堆子中；淪為擊拆之流。張愛玲四詳后也說，均為續(xù)書。當(dāng)時續(xù)書之多有九十多種，我年輕時就看過幾本續(xù)書，一本敘寶黛新婚，寶玉發(fā)現(xiàn)黛玉胸前長有一顆明珠，有珠玉一說，簡直俗不可耐。寫寶湘老后結(jié)縭的，也是后人根據(jù)三十一回的回目化出來的。

紅樓夢是一本小說，不是紀(jì)實文學(xué)，作者也是幾易其稿，不斷抽換。也許可能最早的一個本子，是從湘云在賈府住時寫起，也構(gòu)思過他們白首終老，但后來卻讓黛玉第一個出場，結(jié)局也就隨之改變，但回目沒改。我們還是以我們現(xiàn)在能看到的文字為準(zhǔn)，兩個白頭發(fā)的雙星，不管是牛郎星還是織女星，都是天各一方，不能相見的。

我們再看金玉良緣，金玉良緣只是薛家獨自炮制的一己之說。寶玉有玉不假，那無關(guān)他的婚姻，他誰都可以娶。寶釵是進(jìn)京候選，無果后，退而求次，要找有玉的才嫁，言稱是三歲時癩頭和尚留下的話，并全家一直住在賈府。實際這都是薛姨媽編織的故事，和尚當(dāng)初留話不假，只是給了“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边@八個字，讓鏨在金器上，薛姨媽在此基礎(chǔ)上進(jìn)行了發(fā)揮。寶釵也是一個很尷尬的角色，她不喜首飾，但卻要帶著這個沉甸甸的招牌。她在沒進(jìn)大觀園之前就過了十五歲生日，寶玉進(jìn)園作《冬日即景》時才十三歲，她比寶玉大兩歲。林妹妹是二月的生日，寶玉是四月份的生日，黛玉比寶玉將近小一歲，寶釵是大觀園里年齡最大的。湘云訂婚了，跟著邢岫煙、寶琴也訂了。進(jìn)園幾年后迎春出閣了，探春也有官媒婆來相看了，唯獨寶釵沒動靜。一家女百家求，以寶釵的優(yōu)秀不會沒人提親，可薛家就在等這個金玉良緣。薛家很富有，是皇商，京城有自己的房產(chǎn)和當(dāng)鋪，可偏偏不住，全家住在賈府，說是為了拘禁薛蟠，沒想到薛蟠比原來打死馮冤時還要壞上十倍。一牽扯到寶玉，抄起棒子還要去打死，也不看看住在誰的地盤上，相信她的父親在世是絕對不會依附別人家的。金玉良緣這四個字只關(guān)乎薛家，和別人無關(guān)，湘云即便有一金麒麟，也扯不上。湘云是一個健康陽光的女子，心態(tài)極好，不用非得嫁個帶玉的才能平安度日。

人性，在任何年代都是一樣的，愛情是建立在共同的情趣，彼此的相知上，是靈魂的迸發(fā)，思想的自由，絕不是靠金玉一說能捆綁的。史太君都能破陳腐舊套，曹侯焉無高情巨眼。金玉良緣本就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寶釵也好，湘云也罷都與寶玉志不同道不合。以湘云的大咧，寶釵的恭嚴(yán)都不是寶玉所喜歡的類型。

很多人說寶釵是瞧不起寶玉的，實際以寶釵的博知，能讓她看重的人的確很少。但寶玉想讓她刮目也很簡單，只要走求取功名的道路，以寶玉的悟性弄個一官半爵的也不是什么難事，但這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他是一個寧可丟了印也不能丟麒麟的人，是一個為情可以化灰化煙的人。人各有志，不取茍同。女人是自私的，巴不得自己依靠的男人能有一個好的前程。襲人是也，寶釵是也，湘云亦隨，唯獨黛玉為愛而愛，純粹的很，這也是寶玉敬她，我們讀者愛她的原因之一。

紅樓很深，不解的地方很多，曹侯到底想表達(dá)什么，故事的后面又是什么，是我們無法知曉的。云斷水起，迷霧重重，一部紅樓，繁花落盡，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湘云也不例外，雖有過一段幸福美滿的婚姻，終歸是水枯湘江，云散高唐，轉(zhuǎn)瞬即逝。

人的一生，就是彈指一揮間，多燦爛的生命都要凋零?？捱^了，笑過了，愛過了，恨過了，所有的喜怒哀樂，思想才情都一夢千年，化云化灰了。當(dāng)曹雪芹只剩下一襲枯瘦的背影，當(dāng)史湘云滿頭銀發(fā)佝僂著身軀為一日三餐發(fā)愁時，是否也和我們一樣，在腦海里想起芍藥茵那浪漫的畫面。在夢中，直飲到月上眉梢，扶醉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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