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栓鎖（小說）楊廣虎

2014-07-06 16:06 作者:楊廣虎 0人讀過 | 13條評論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屠夫栓鎖（小說）

楊廣虎

我們的村子把“屠夫”不叫“屠夫”，而是叫“殺豬的”。過年，村里較富裕的人家要“殺豬”，豬是自家養(yǎng)的放心，除了犒勞自家外，送給親朋好友一些肉，無需趕集，再給四鄰賣一些，大家美美過個年。

每個村子要有幾個“殺豬的”，栓鎖叔子承父業(yè)，平時除了收種莊稼，挎?zhèn)€黃包，四處閹豬，他刀法極準(zhǔn)，一刀下去，豬一聲嚎叫，就把那惹事的東西挑出來快速割掉封上幾針，涂一點清油，豬娃子好像沒事一樣能走來走去了。村里人都感嘆他的技藝，有人說，要是還需要太監(jiān)，栓鎖絕對“凈身”的高手，這個村里容不下他了，早去了紫禁城四平八穩(wěn)當(dāng)“師傅”去了。

“殺豬提尾巴，各有各殺法”。矮墩墩的栓鎖叔殺豬有一套，一刀下去，豬即可斃命，不受折磨；殺完豬，不需給錢；殺豬的，落下的是“豬下水”，有些人家，也給幾斤肉。我小時候跟著栓鎖叔，看誰家殺豬就和孩子們一起看熱鬧，吹豬尿泡當(dāng)足球踢，蠻有意思的。栓鎖叔用二米長的鐵棍將腸子翻來翻去，洗的干干凈凈。有時候，也能喝上“豬下水”豬肺、豬大腸、豬心等腸腸肚肚和上陜北粉條、大蔥、生姜等用麥草燒成的湯，再泡幾片鍋盔，不油不膩，在很少見油水的日子里，感覺暖暖的。

有了這門手藝，找媳婦就容易了。北山塬上靠天吃飯，地少人多，栓鎖父親割了幾斤肉，買了十跟大麻花，馱了兩斗麥子就給兒子換回了媳婦。這個媳婦長的很俊俏，據(jù)說上學(xué)不錯，而且會唱秦腔，騎著毛驢回到村里，村里的老少爺們驚呆了，都夸好好好，栓鎖找了個好媳婦。(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臘月農(nóng)閑，兒子結(jié)婚，栓鎖娘要給娃一個剪鴛鴦戲水窗花，剪紙馬上就成，剪子一下子掉在地上，刺傷了腳。信佛的她，連忙燒香磕頭，帶血的鴛鴦戲水不吉利，最終將活靈活現(xiàn)的剪紙投入到了爐火中去，化為灰燼。

看來，兒子的這個媳婦不是善茬，狐氣太重。

栓鎖跟著父親不是閹豬，就是殺豬，土地承包后，村里的男男女女都像潮水一樣漂到南方打工掙錢去了，一個村子，剩余老弱病殘，跟鬼城差不多。

豬也沒人養(yǎng)了，村長包了村里的磚瓦窯辦成養(yǎng)豬場，整天晚上從城里拉來泔水油喂豬，還給豬喂什么避孕藥，一年才長成的豬三個月就能出籠，還是人人愛吃的“瘦版型”。

俊俏的小媳婦每天坐在家門口，遠(yuǎn)望北山，輕輕的唱著秦腔白蛇娘子的《斷橋》：“西湖山水還依舊，惟悴難對滿眼秋。霜染丹楓寒林瘦，不堪回首憶舊游?！?/p>

栓鎖娘不高興了，唱這樣凄涼的調(diào)調(diào)，把個家能唱晦氣。

栓鎖看到鄰居紅霞一個女的靠打工也蓋起了二層洋樓，心里蠢蠢欲動，也要到南方打工去，娘不愿意，怕他俊俏的媳婦跑了。

在栓鎖的努力下，媳婦肚子終于有動靜了，上下一個帶把的，娘在松了一口氣。

悲喜交加。沒有想到，生下孫子后；栓鎖爸卻一頭栽倒在地上再也沒有醒來。有人說了，老漢殺了一輩子豬，殺生太多，欠下的太多，這是報應(yīng)。

栓鎖娘，拜佛求保佑。然后斬釘截鐵地對栓鎖說：“我的娃，只要你是我的兒子，從今以后咱再也不閹豬、殺豬了。多積德行善！”

栓鎖說：“現(xiàn)在不用人殺豬了，全是機械化，拿水龍頭給豬灌得飽飽的，直接電死！就這注水肉，有人還吃得美滋滋的。”

“罪過呀，罪過。”栓鎖娘手拿佛珠，念到。

四月八，村里的廟會到了。村長靠養(yǎng)豬發(fā)財了，從省城請了秦腔團(tuán)的名角來村里演出，栓鎖呆在家里看娃，媳婦一天不落的去看大戲，栓鎖娘天天念經(jīng)，為家祈福。

戲散的最后一晚，俊俏的小媳婦扔下兒子再也沒有回來。村里半瞎的陰陽先生說，他看見栓鎖的媳婦坐著唱戲的車走了，跟著名角走了。

古有“殺狗勸妻”孝順侍候父母的故事，可惜，殺豬的栓鎖，血淋麟的事實沒有嚇到媳婦。

栓鎖一聲不吭。

“法海，法海呢？”栓鎖娘大聲叫喊。

孫子，也莫名其妙的哭了一晚。

日子還得過。栓鎖也去省城找過媳婦，沒有蹤影，村里在南方打工的過年回來告訴他，在發(fā)廊見過，當(dāng)小姐呢！

栓鎖聽后，死了心。

村長看栓鎖的日子拉不開栓，就叫他幫忙?，F(xiàn)在物質(zhì)豐富了，人不吃肉了怕得上“三高”，吃素的多，但也有人啥也敢吃，村長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狗肉店”生意興隆。這殺狗真還沒實現(xiàn)機械化，真心邀請栓鎖能來店里殺狗。

“殺生呀。害人呀。不去不去?！彼ㄦi娘說。

“不去，咋養(yǎng)活娃呀？現(xiàn)在，除了空氣不要錢，啥都要錢?！?a target="_blank">孝子栓鎖說完，把娃給娘懷里一塞，跟上村長走了。

栓鎖記的，小時候，過年要買新衣，沒錢，父親會悄悄讓他拿著一根長長的狗鞭去公社供銷社，供銷社收購門市收狗鞭，可以賣些錢的。收購員是個姑娘娃，問他買啥？他說賣狗鞭。惹得旁人哈哈大笑，姑娘娃面紅耳赤。以后父親告訴他，賣狗鞭賣時就說是“公狗那個”。栓鎖記住了。有一次過年，沒錢買鞭炮，他想了個辦法，用泥搓成狗鞭，包在紙里，讓小伙伴去供銷社賣，姑娘看也沒看就收下了。

“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wěn)”村長講：“狗肉補五勞七傷，益陽事，補血脈，厚腸胃，實下焦，填精髓?！鳖I(lǐng)導(dǎo)愛吃金錢肉，把周邊村里的驢都?xì)⑼炅?，只能吃狗鞭了，村里攆兔的細(xì)狗也殺完了，城里人愛養(yǎng)狗，只能想法設(shè)法弄流浪狗湊數(shù)了，給領(lǐng)導(dǎo)弄幾個鞭吃吃。

“狗肉不上臺面?！笔篱g的事情很日怪，過去人不吃的，現(xiàn)在吃香了。

嘩啦啦鋼刀閃鮮血飛濺，

嚇得我焦氏女膽戰(zhàn)心寒。

扎掙掙睜雙眼用目細(xì)看，

血淋淋狗頭落地滾一邊。

殺狗和殺豬差不多。吃狗肉的，也要新鮮，不能拿“毒鼠強”藥死的狗，要現(xiàn)殺，然后吃狗肉喝上原漿酒，一醉方休。栓鎖殺狗，也是一刀下去溫柔了事，堅決不弄用開水鍋煮活狗或者拿棍棒打狗腦袋的事情?？恐o村長殺狗，賣狗肉，栓鎖把兒子撫養(yǎng)成人，也找了一個寡婦，過著平淡的日子。

娘天天念佛，眼睛都被煙熏得半瞎。

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去了南方，說是那里工作好找，錢好掙。

栓鎖，沒有阻擋。自己是父母的心頭的一把鎖子，拴在父母腰上，兒子已經(jīng)長大，就隨他去吧！

兒子在南方混得不錯，買了房子找了女朋友，結(jié)婚時候要請父母大人。

栓鎖準(zhǔn)備帶上現(xiàn)在的寡婦，兒子的后娘去，可是兒子說是找到了自己的親娘，要親娘參加。

換鎖說啥也不同意，結(jié)婚的日期推來推去。兒子生了娃，也沒搞儀式。

村長給栓鎖說，有人給介紹了一個好生意。南方一個大老板嗜好烤虎骨、剔虎爪、藏虎鞭、啖虎肉、喝虎血酒。要請栓鎖去剝?nèi)?。栓鎖不答應(yīng)。村長告訴他，人家老虎已經(jīng)被麻醉死，你只管剝?nèi)舛眩阌袥]有殺老虎，怕啥？再說了，出的手工價錢也不錯！村里打工回來的人講，南方人不吃的東西有：一條腿的不吃電線桿，兩條腿的不吃人，三條腿的不吃三腳架，四條腿的不吃桌子。除了這個，啥都敢吃，猴腦，貓和老鼠，光溜溜的蛇，都是他們舌尖上的美味！

栓鎖動心了，活了一輩子，就在村里鎮(zhèn)上忙活。娘，念著佛也靜靜地去了。剩下自己，沒啥能栓得住了。去南方給老板剝?nèi)?，也順便看看兒子，都有孫子的人了。還計較啥？對于兒子，他心里一直很愧疚。

剝完老虎肉，抹抹帶血的刀子，端上桌面，大老板也破例請他嘗嘗，喝了一些虎骨酒。

栓鎖有些飄飄然，也唱了一段秦腔《金沙灘》：

臣好比牛吃草來蠶吃桑；

老牛力盡刀尖死，

蠶把絲吐盡在滾鍋里亡；

吃牛肉不知牛受苦，

穿綾羅怎知蠶遭殃；

不知咋的，鉆到路上疾馳的車轱轆下去了。

村長大哭：“栓鎖呀，人說狗改不了吃屎。你一輩子閹豬殺豬殺狗殺老虎，從不吃肉，換個地方，跑到南方，咋變了？”

葉落歸根。村長和兒子雇個貨車把栓鎖拉回村里，村里人嫌死在外地不讓進(jìn)村繞道而行。

入殯前，村里半瞎的陰陽先生發(fā)現(xiàn)，栓鎖的脖子喉管被車撞斷，身上竟然長出些狗毛。雇了八個大漢抬著棺材，越來越重，是不是眾多的陰魂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