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你該好吧！

黃梅天都快結(jié)束了，可這幾天反倒施暴了。這不，時不時下著大陣雨。不知你那個世界咋樣。

女兒短信，她要忙到過7號才放假，要我暑假去她家過。我還是舉棋不定呢。一個人待老窩已習(xí)慣了，清靜。時不時看著鏡框里的你，一觸即發(fā)，立即提筆向你傾訴心聲，換過環(huán)境，多少不一樣了。

今天，咱倆勾憶一下女兒的幼年吧，說實在話，女兒投胎到咱家，開始這三四年遭的殃、受的罪，提到我的心就疼。

女兒出世是順產(chǎn)，可臨產(chǎn)我成了心臟病人？

女兒臨產(chǎn)前，咱拖家?guī)Э谧∵M(jìn)了宜興人民醫(yī)院。醫(yī)生說胎位很正，大可在公社醫(yī)院生產(chǎn)。可我生兒子生怕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1976年1月18日早上，我進(jìn)了產(chǎn)房。不知是因為產(chǎn)前吃了五只水浦荷包蛋太飽的緣故吧？我突然覺得胸悶，喘不過氣來，這下子嚇壞了這個剛從外地調(diào)來不久的婦產(chǎn)醫(yī)生：她一面令幾個助手為我接上氧氣，且不準(zhǔn)我用力屏氣。然后她急急跑向病房：誰是蔣八大家屬，心臟病人。。。這時你媽正在床邊預(yù)訂明天的飯菜，你正在逗著兒子：咱倆去偷聽你媽生小弟弟或小妹妹時的叫喊聲，到她出來時咱學(xué)給她聽？兒高興地拍著小手?？粗袂榫o張的醫(yī)生，病房里的氣氛一下子從晴驟然變成烏云密布，你們又手足無措了——這是你過后告訴我的。

我接著氧，身邊有專門為我心臟按摩的，有甜甜地與我東一搭西一搭聊天分散我注意力的，接著醫(yī)生用個“皮老虎”吸著稍露出頭頂心的孩子的腦袋?？啥亲永锏暮⒆涌偸橇钗也荒茏钥氐赜昧ζ林鴼?。醫(yī)生叫：你不要命啦，不能用勁的！可我控不了啊，這是本能。不一會，只覺得下身突然空了——孩子被吸出來了。我竟沒費吹灰之力！而且如我所愿，是個女孩。這時大概是九點許吧。

被“皮老虎”硬吸出來的咱女兒，頭頂心一直軟軟的，好長好長時間，象肉凍。你媽經(jīng)常心疼地嘮叨，“看被皮老虎吸的，丫頭出世就遭罪了”。

女兒六七個月的時候，你爸查出肺癌晚期。

咱女兒大概才六七個月大吧，退休在家的你爸因久咳不癒查出竟是只有三個月時間的肺癌晚期了！而那時你還被縣、公社的“下級服從上級、個人服從集體”的強硬指令借調(diào)到張渚去搞宜興縣軋鋼廠了——除了急于上放的常州鋼鐵廠周楓總工程師，宜興縣里只有你懂軋鋼了。那段日子，最受累的是你媽。最可憐的就算咱小丫頭了。

兩個脾性不一、磕磕絆絆、吵吵嚷嚷過差不多快一世的一對伴侶，突然有一個被判了死刑，一向虎虎生威的你老媽怎么能接受得了！她一下子變成小綿羊了。她堅持著非她一人伺候老伴不行，她幾乎寸步不離老頭子。你爸的肛門口總有醬油狀液體流出，你媽就用兩只小杯子在那里接著。那時壓根不知道尿不濕為何物，僅有的千補百納的破床單也舍不得做尿墊??！你星期日回來，往往趁夜深人靜，跳上船撐船到河中心漂洗這些臟物。

咱女兒一個人整天躺在木制的搖桶里，搖桶擱在咱那臥所。原因是一怕影響你爸，病人怕煩，二是擔(dān)心病房里空氣不行。每每我下班回去抱她，她都睡著，只是兩只眼睛掛著淚痕（幸喜未發(fā)中耳炎）。她的小屁股直到后背全是濕濕的，棉尿布濕透！我好心痛啊，但是又奈何呢？非常時期，誰都分身無術(shù)啊！

三個月后，你爸撒手去了。向來的老虎婆奶奶的精神支柱倒了，她一下子也病倒了，我們清楚她心有千千結(jié)?。≡诹駸o主的狀況下，我們草草料理了你爸的后事，尊你媽令，骨灰放在閣樓上不下葬，讓他與你媽百年后同入土。

女兒三歲多因滿頭熱癤而得了敗血癥。一想到這，我就心痛、內(nèi)疚。

咱那巴掌大的被四周茅廁、豬舍、浴鍋、兔子缸包圍著的人窩，床底下是到處撒蹦的七八只兔子刨的大小不一的二三個坑，坑里的積水大概與屋旁的清水茅廁相通，是一個水平高！你開了個東窗，可同樣是鄰居的豬舍、茅廁！我與小丫頭就在這充斥著污氣、蚊、蠅的寶地躲在蚊帳里沒心沒肺、日復(fù)一日交替著起床、臥倒。

那年天特別熱，太陽毫不留情地一露臉就直殺射咱那四柱的中式床上，一靠床沿都燙屁股。那時只有芭蕉扇，不識電扇為何物。精明的蚊子還很善鉆空子溜進(jìn)蚊帳飽餐我與小丫頭。我每每跟電走，往往要做過晚上12點才下班回家。這時一起跟咱受罪的你媽交接班將小丫頭給我去上床睡覺。

我太累，躺在桑拿的竹席上，倒頭就睡，根本不愿扇扇子?？蓾M頭滿臉生了小麻子似的熱癤的小丫頭就遭了殃：“姆媽，我不會睡”。我趕忙外出吊了一臉盆的井水放在床中央，下令：“你就捧著這臉盆，涼快。”小丫頭乖乖地一聲不吭坐著，小手捧著盆。到我醒來，發(fā)覺女兒自個兒正靠在床角坐著睡豎頭覺，竟睡著了！是女兒太乖巧，還是我太不像當(dāng)媽的？

忽然有一天，女兒說，我冷。我一摸，發(fā)燙，而且渾身是“風(fēng)疹塊”，趕忙抱著去赤腳醫(yī)生處，醫(yī)生說：嫂子，趕快上醫(yī)院，孩子得了敗血癥！

女兒怕打針，加上護(hù)士基本功問題，幾針下去都失敗了。小丫頭發(fā)犟了，那個哭啊，我又急又火，拼命在她小屁股上撒氣，也想讓她哭累了，就會睡著?？刹蛔嘈В疫呇劬μ仕吚^續(xù)打屁股，醫(yī)生打了安眠針，才好不容易睡著了。

你媽來送飯了，這時突然告知，馬上有個霍亂病人要到，所有病人各自回避！好幾個病人都在走廊上臨時搭的床上掛水，能避哪去？那時傳染病人火速送來了。說時遲那時快，你媽立即用雙手按著小丫頭的鼻子、嘴巴，以為這樣就傳染不上了，同時命令：“八大，你快走，這兒有我！”這時的我一股莫名的崇敬涌上心頭，你媽，不一般的好媽??！可我能舍得離開嗎？

醫(yī)院關(guān)上了大門，誰也不得進(jìn)出。直到幾個小時后，從宜興疫檢中心傳來電話說不是傳染病人，大家才吁了口氣，虛驚一場。

接連幾天鹽水后，開始讓女兒服中藥。滿頭滿臉涂著紫藥水的女兒依舊很乖，只是討?zhàn)埵剑骸澳穻專唷?。“再喝兩個四大口咱就不喝，聽話”。她又苦著臉喝上了。最后加一句“明天不喝了”，自己安慰自己唄。

星期天你回來了，聽說野菊花煮水洗頭洗浴很有效，你就去找野菊花了。一般野菊花都長在墳邊、荊棘叢旁、沿河岸，有一次你穿過“干棵”墩去河邊割野菊花，“干棵”這植物葉子很鋒利，一不小心就會割你一條血口沒商量。你還赤著膊，手臂上挨割是少不了的。河邊泥土松，你險些掉進(jìn)河里，幸喜反應(yīng)快，只丟了一只塑料拖鞋，割回來不少野菊花。

女兒病體終有好轉(zhuǎn)，有一天，她翹著小屁股伏在床上，讓右半個小臉貼著竹席，喜喜地說：姆媽，我會睡覺了。能睡覺就是咱那三歲多小丫頭最大的開心事！我心酸酸的，這一切，又能怪誰呢？

老天有眼，生那么多不留隙的小麻子熱癤居然沒有在女兒臉上留下些許小疤痕。我當(dāng)初一直愁，千萬別留下小白麻子啊，真謝天謝地了！

我一度在小丫頭面前故意挑撥說，“在你小時候，你爸從來不肯抱你，特別是有人的地方，更碰都不肯碰你，他重男輕女”。這時你顯委屈了：人家與我差不多歲數(shù)的都當(dāng)爺爺了，我抱著個吃奶的，多難為情??！”其實我是逗你玩的。咱兒少年時還大哭著說咱倆重女輕男呢。

孩子都成人了，咱們已升級成爺爺奶奶輩了?？粗乱淮鸁o憂無慮自由快樂地成長，咱也樂啊。也只有比較了才更顯知足，對嗎？

聊長了，休息一會吧。

注意保重身體

忘不了你的老太婆

2014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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