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這個時代,寫給這個時代的高考生
記憶像奔涌的河流,一旦遇到泄洪的季節(jié),就將肆無忌憚的咆哮。每逢高考時節(jié),印象里總是飄著微雨,不大不小、不急不躁、不滂沱不延綿,似南方溫婉的小姑娘,滿懷儀式感地告別少年懵懂的情郎,告別那一同攜手走過的人生歲月,預示著終點,亦昭示著希望。
距離自己的第一次高考,恰好走過十年的光景,至今還記得當年作文是二十一世紀罕見的命題作文,以“見證”為題的命題作文,如同今年的作文體例是演講稿一樣,出題人總是跳出常人的思路,避其鋒芒,取自幽徑,匪夷所思地考察學生的寫作能力,也預判著個體的人生脈絡。遇到這么一個題目,想來也是一種緣分吧!十年之前,初涉社會,在不屬于自己的那一場考試中,見證得有些辛酸,有些無奈,有些膽戰(zhàn)心驚;十年之后,也是我真正離開校園后的第一年,回想過往,在校園的每一分、每一秒,又何嘗不在見證!見證這二十年圍墻之內的陽光與風雨!見證那長滿四葉草的天地里無數(shù)次的出乎意料與早已預定!于己而言,于鄧小平時代中的每一代人而言,高考的的確確是人生中最中之最的轉折點,或許這句話早已被高中老師在教育學生時被磨出了繭子,相信如今那些已經(jīng)當上中學老師的同學也同樣會用這句話教導下一代、下下一代,但人的天性決定了只有自己在親身經(jīng)歷之后,甚至是十年、數(shù)十年之后,才會愈發(fā)觸摸到高考這場六月里的考試與這一生的走向首尾相牽,或悲或喜,或欣或哀,早在這個常常飄雨的季節(jié)里、在那張粉紅色的答題紙上寫下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在那雙手發(fā)顫發(fā)抖地答題的那一瞬間,便已然注定!
人生在高考那一刻注定了嗎?還是哪里有什么所謂的注定?
高考之前,自己上學時間長達十三年,與一同起步的同學相比,自己比他們晚了整整兩年,初中多一年、高中多一年,本應是屬于同齡人的六年中學時代,讓我活生生地演繹成八年“義務教育”。憶得在初一下學期的一天早晨,晦澀又無望,班主任把班中的后十名叫到教室走廊里,朗聲說道:“以你們現(xiàn)在的成績,即便是繼續(xù)念下去,考高中也是無望,倒不如現(xiàn)在留級。”于是我名正言順地走出校門,漫無目的地在大街上閑逛,然后估摸著放學的時間正?;丶?。而這樣的生活竟讓一向膽小的自己持續(xù)了長達近一個月,最后是在母親去學校找我的時候,班主任告訴她,“您的孩子已快一個月沒來上學了!”那天下午,當自己像往常一樣佯裝回家時,進門便明顯地看到母親那強忍的眼淚,隨后那一句“活到現(xiàn)在,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被一位老師數(shù)落得如此憋屈”,至今令我記憶猶新??上?,父母對子女的嚴厲總是保留默默的溫情,留級之后的我并沒有多少改觀,更無法感知教育對底層家庭出身的自己的重要性,以至于父親在我中考之前偷偷地為我尋仙算卦,想迫切了解自己唯一的孩子還有沒有希望、有沒有未來,以至于在這個畢業(yè)于縣城初中的學生群體普遍升入一中時,我只能灰溜溜地上了二中,如若不是當時父母找親戚、托關系,即便是上二中,也要多交三千元的錄取費。無形間,高中默然地啟程,但晦暗,于家于己的晦暗仍舊延續(xù)。在高一結束之際,各學科總分一千多分,我只獲取了五百分,家中親人恨鐵不成鋼地就此訓斥了一通,那時稍有自尊的我向父母哭訴自己不愿再繼續(xù)讀下去,但自己怎能不明了,這一切僅僅只能埋怨自己!那一刻,向來尊重自己意愿的父母卻斬釘截鐵地回復:“不讀,不可能!即便是你熬,也要熬過高中!”慶幸的是高二文理分科,像所有傳言一樣,學習差的學生只能選文科,于是我理所當然映證著這種于斯荒謬、于己真實的原理。分班之后,自己猛然間竊喜自己竟然以499分成為差班里的第三名,這種天壤之別的境遇著實讓我目瞪口呆,目瞪口呆于自己后來的莫名轉變,后來那個連家人都無法想象的轉變。
還原高考之前的十三年,我無時無刻不為自己感到歇斯底里的悲哀、又感到劫后余生的慶幸。歇斯底里于自己少年時期任性逃學、肆意妄為的傷逝悲哀,劫后余生于父母的不曾放棄以及自己在高中之尾的慶幸努力,更天賜幸運于那個時代還允許留級、允許文理分科。要清楚,如今的中學時代已不復初中留級制度,也或明或暗地暗示著高中文理不分的前兆,想到這,我不禁為自己深深地捏了一把汗,雙手合十,鄭重地禱告一聲阿彌陀佛。
高考之后,隨即迎來的是七年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當身邊很多優(yōu)秀的同學因學校只是普通本科而哀嘆之余時,我卻覺得自己已經(jīng)非常幸運,尤其是在前四年,那種欣喜而激動之情從未真正褪去。在偏安一隅的魯西東昌府,曹老師首次啟蒙了自我的尋覓,他在組織行為課堂上的三問“你知道自己將來從事什么嗎”“你知道自己喜歡什么嗎”“你知道自己是誰嗎”,是我一生無法忘卻的,也是我終生倍加感激的。營銷家卡爾?拉格斐最為喜愛的那個關于阿爾卑斯山的故事,從見到的第一眼起,便已然銘記于心。故事講道,一列隊伍在阿爾卑斯山迷失了道路,隊伍軍官在慌忙中找到了一幅地圖,于是大家按照地圖從山中走出來。但就在走出山的剎那間,軍官發(fā)現(xiàn),這根本不是阿爾卑斯山的地圖,而是比利牛斯山的地圖。這則故事強烈地指示著,當你還未找到自己時,哪怕按照現(xiàn)有的方向前行,也不失為一計良策!高老師那句“十年磨一劍,一劍刺破天”的蕩氣回腸是亙古不變的耳畔鞭笞、心靈觸動,那一把“劍”,不時地塵封,也不停地顯露,讓我總在平日的懈怠里想起了父親、斌叔和親眼見過的每一個不服命運安排的可愛的人兒。如今細念,這三則記憶是自己大學四年的至死不渝,它們將隨著年輪陪伴自己勇敢走進下一程的人生道路。但下一程的三年校園生活,我倘真在勇敢地奔跑、努力地尋找嗎?說實話,連自己都無法斷定。后三年的時光遠遠趕不上前四年的美與好,縱然身處同一座城市、同一所學校,但歲月催人,縱然是面對熟悉的一草一木,也難免陌生,更何況當別人的腳步愈加堅定時,我卻瞥見自己是那么地懦弱與不堪!過去四年的美好慣養(yǎng)了自己的矯揉造作,也熏染了自己對失敗、失望、失意的極端恐懼。恰如自己一意孤行地放棄了高數(shù)必考的管理學,而滿是小心思地報考了本校的歷史學。本以為一切順理成章,但一年之后,從那些考入985高校的同學反饋中,我猛然間明了,當初自以為最為便捷的道路,從生命的長鏡頭上看,反而成為這一生最為艱難、最令后來自己懊惱的那一條。當然,這種艱難、懊惱,是于外在評斷的十八度灰而言,其實并無法遮掩后三年那些五彩繽紛、絢爛多彩的回憶。相反,不亞于名校博導、碩導的學院老師、同舟共濟的同窗好友,他們都是我這一生的寶貴財富。單單就專業(yè)而言,歷史學,于三年之后的思絮,是終生的“無用之大用”,如若說源于西方的管理學是一門形而下的實用之學,那么擁有數(shù)千年演變更迭的歷史學便是形而上的思想之學。這三年,于自我尋覓,于愛好尋找,都可謂是不幸中的萬幸!私念,如若讓我乘時光機重選大學專業(yè),我倒會不顧世俗地考慮文史哲。文學的曼妙、歷史的博大、哲學的深邃,早已暗藏了每一個人生命中的終極密碼,只是我生來愚鈍,即便是告別了校園,但仍舊處在找尋之中。前段時間,當離開校園近一年的自己重回這座北方水城的那一刻,我對著這座號稱亞洲最大的校門痛哭,哭自己的幸運,幸運于人,幸運于事,更幸運于那些美滿的逝去;哭自己的不幸,不幸于七年的轉瞬,不幸于學業(yè)的中斷,更不幸于擔憂自己那份追尋會被這塵世驅趕至空白之境。書畫藝術講:“立志不隨流俗轉,留心學到古人難”,保持尋覓初心不失,這或是自高考之后自己最大的幸福吧!但愿這份幸福在未來一直保持下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回眸二十年的學生時代,突感高考既有人事與天命的注定,又有往來無一物的無所謂注定。注定源于坊間流傳的祝福語“高考遇端午,全上985”所揭示的社會標準,也有英國BBC在紀錄片《人生七年》中所揭露的世俗定理:上學是突破階層固化的重要手段,但在我看來,其中最為重要的是它注定了今后三四年將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年月,失之不復,失之可惜,失之人生之遺憾,而生命的本質不就是追求豐富而多元嗎!不過,個體的命運終究無法逃出時代的洪流,我常常喜歡用法國年鑒學派布羅代爾的長時段理論去看高考,去看人生中每一個微妙的轉折點。事實上,人生又何來所謂的注定?高考僅僅是一瞬,存在著偶然與必然的交織,夾雜著得與失的相融。于人生的廣闊視野而言,此時此刻的悲與喜均為時尚早,所謂的言必注定不是身體的慵懶,就是智力的懶惰。翹首望未來,只要“不失去想飛的心,不忘記飛翔的姿態(tài)”,那他或她永遠是出走半生之后的歸來少年,時光之尾,終將是每一個時代沉淪里的“漏網(wǎng)之魚”。
2019.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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