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老伴領(lǐng)回家
讀大學(xué)時,老師講宋元話本《快嘴李翠蓮記》。里面的李翠蓮,對父母、兄嫂、媒人、丈夫、公婆等喋喋不休地表達(dá)自己的意見與不滿,且對方說一句,她有幾十句等在那兒,連珠炮般地回敬別人。于是,在外不被鄰里所喜愛接受、在家也惹怒公婆家人。盡管當(dāng)時評論說她的言行是向封建社會統(tǒng)治秩序和尊嚴(yán)挑戰(zhàn)。但我心里還是打怵:若娶上“李翠蓮”式的女子,男人們肯定整日昏天黑地、度日如年!
在現(xiàn)實里,還恰恰存在著這樣的“老年李翠蓮”。
十年前我還未退休。為辦理入戶的各項手續(xù),我在郊區(qū)新房子里住過幾夜,第二天一早乘小區(qū)班車回上海上班。在候車時,碰到一位大胡子,手里握著茶杯,一只黃書包橫挎在胸前。小區(qū)房子交付不久,基本都是新住戶,有些阿姨媽媽還不太搞得清楚小區(qū)班車的行車規(guī)矩。
“阿馬師傅,班車中間停不停站?”
“停的,楊柳青路、金沙江路,就停這兩站?!北环Q為“阿馬師傅”的他,十分熟練地回答著周邊的咨詢。
“那我去天山路應(yīng)該哪能坐?”(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坐到中山公園,終點站換車?!?/p>
我望著這位大胡子,年紀(jì)估摸比我大幾歲,他一早來乘車,應(yīng)該還沒退休。
上車后,我們坐在一起。我便問他:“早晚通勤來回八十多公里,上個班很辛苦吧?”
“嘿嘿,”他狡黠地一笑,用雙手?jǐn)[出叉麻將的姿勢。
“哦,”聽他口氣是退休了:“難得玩一天,跑上海散散心?!蔽液芾斫馑?。
“天天出去,除非生病起不來。”
這下子我不理解了:“小區(qū)大門口不就有棋牌室嗎?還天天跑這老遠(yuǎn)?”
他見我吃驚,便雙手一攤:沒辦法!
這就奇怪了,玩,難道還有人逼迫著的嗎?
他見我有疑問,補充道:“是尋老房子里的老鄰居們玩?!?/p>
“肯定是他們硬拖住了你?!?/p>
“哪里?是我硬拖人家玩。”他頗為無奈的說:“有時人家有空閑,就一起玩;碰到人家有事,我就無目的的四處走走,商場、超市,家俱店、宜家,麥德龍、展覽館,這些地方有凳子坐,有老頭老太聊天,也能隨便吃個便飯。天氣好時,廣場、公園則是????!?/p>
我想他一定是孤老單身,怕一個人在家孤獨,便側(cè)面打探道:“你整天跑出去,太太沒意見啊?”
不料他回答得斬釘截鐵:“老婆煩!”
我突然想起了宋代的李翠蓮來;轉(zhuǎn)而又想到宋朝大詩人蘇東坡也娶了個厲害老婆,他有詩為證:忽聞河?xùn)|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后人則將“河?xùn)|獅吼”喻為悍婦。莫不是他家里也有個羅嗦老太不成?
我不便再問下去,他也不再告訴我,兩只眼睛一直朝著車窗外面,目送走了一排排的梧桐葉子,漸漸向后消失,又有一排排梧桐葉子接踵而來。
無獨有偶。在我住的小區(qū)里,有一位早年認(rèn)識的老沈,黑龍江插隊的,回上海后在郵局負(fù)責(zé)收寄包裹。我有多次郵寄書籍的經(jīng)歷,相互熟悉起來。他雖然只有初中文化,兒子倒挺有出息,做金融行業(yè)收益頗豐,移居國外前為老爸老媽買了套房子,便成了我的鄰居。近兩年老沈退了休,雖然郵局里的收寄包裹的柜臺已經(jīng)沒了他的影子,但在小區(qū)的觀賞亭周邊時常遇見他的身影。那是小區(qū)里老人們活動見面的聚集地,我們見到就打個招呼,見他經(jīng)常提著一只舊的黑皮包,拉鏈總是拉不上,里面豎著折疊的木板,他告訴我是棋盤。有時見他在長椅子上與人下象棋;有時發(fā)現(xiàn)他擠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別人打撲克,別人笑他也笑,別人起哄他也跟著手舞足蹈??雌饋硭牡睦夏?a target="_blank">生活還挺有滋有味的。
今年入冬的一天下午。我從外面回來,因為天氣陰冷,還飄了點雪珠,觀賞亭四周靜悄悄的。冷不防有人叫我,回頭一看:在兩棵樟樹展開的樹冠下面的長椅子上,坐著老沈。他的雙膝擺著那只提包,木板棋盤醒目地從包里探出腦袋。他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珠望著我:“你外面總有活動哦?多好啊?!?/p>
“天發(fā)冷了,還不回家啊?”
“我等老邱下棋呢?!?/p>
“快下雪了?”
“再等等吧?!?/p>
我沒理會,徑直朝家里去。
因為太太去旅游了,我特地從光明村買來了醬牛肉、手撕雞,準(zhǔn)備晚上獨自喝點加飯酒,暖暖身子。正好還有七寶送來的咸肉,想弄只豆腐燉咸肉湯。于是我又出門去超市買盒哈爾濱老豆腐,據(jù)說是空運來的,吃起來很爽的。
當(dāng)我經(jīng)過觀賞亭時,發(fā)現(xiàn)老沈還在長椅子上發(fā)呆。這就引起了我的猜測:為什么寧愿獨自坐在外面受凍,不在自己家里暖暖和和的呆著?于是,幾年前在郊區(qū)班車上認(rèn)識的阿馬師傅躍入了我的眼簾:他們是不是都屬于“老婆煩”的受害者?
等我買了豆腐回來,特地走到了老沈身旁,試探道:“沒啥事吧?”
他搖頭連聲說:“沒有,沒有?!?/p>
我見問不出什么來,也不便于再問了。天氣這么冷,要不叫他上我家里坐坐?但又一想:今天讓他來了,明天后天他還來,我又怎么應(yīng)付呢?于是就走開了。
但我走了幾步,想到我和他都是上了歲數(shù)的老年人,又都是去東北的務(wù)農(nóng)知青,一種油然而生的“同病相憐”,隱隱觸痛著我內(nèi)心的柔弱處,不由轉(zhuǎn)身重新走到他的身旁。
“老沈,到我家去喝杯老酒?”
他感到意外,忙說:“不要不要,不方便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太太旅游去了,家里沒人?!?/p>
他見我誠懇的態(tài)度,眼睛頓時放出光來,嘴里雖然囁嚅著,但身子卻扭捏著站了起來。
一鍋熱氣騰騰的老豆腐咸肉湯,在電磁爐上翻滾著;一盞奶黃色的餐燈在頭頂上溫暖著我和老沈。我們舉杯喝著“石庫門”,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
酒過三巡,雙方顯然都有點興奮,嗓門也漸漸大了起來。乘著酒興,我問他:“家里有不開心的事兒吧?”
他低下了頭。
“有事可別憋在肚子里?!?/p>
他抬起頭來,顯得十分無助。
“說來聽聽,或許我能幫上點忙?!?/p>
于是,老沈一五一十地向我傾訴。
他的太太比他小四歲,退休前在一家倉庫當(dāng)保管,手下有三、四個人,被羅嗦的她管得叫苦連天;退休后又在朋友公司里做了幾年后勤。等到老沈退休,他們夫婦幾乎前后腳的同一年回到了家里。原來也知道太太話多,然而退休后方才領(lǐng)教到從早到晚全日制的語言轟炸那種驚心動魄,是那樣的恐怖。
平日,買菜任務(wù)是由老沈擔(dān)當(dāng)。但是每次買回來后,太太總有數(shù)落:你瞧瞧,芹菜葉子也不知道打掉一些,你花錢是買葉子吃?。磕憧纯?,青菜上還帶著黃葉、枯葉、爛葉,秤秤起碼半斤重!不對啊,你買了這么多菜,就送你這幾根蔥?。磕悴粫賳栆劣懓??你以為你派頭大,這是給別人當(dāng)“沖頭”、“老壽頭”!
老沈總是不響。他知道,若是回一句,那就會引來太太舌頭上的千軍萬馬,一齊朝他壓過來。
繼而太太讓他報菜價。報一個,批駁一通,反正菜買得統(tǒng)統(tǒng)都貴!
于是,老沈也采取了對策,往后買菜回來,就故意壓低了菜價:羅卜2塊一斤,他就報1塊5;青椒5塊一斤,他就報4元。為避免太太羅嗦,他寧愿少抽幾包煙,省下的零花錢倒貼進(jìn)菜價里去。然而,太太仍然有批評的理由:貪圖便宜是好事體???你自己看看買來的什么蹩腳貨?這哪是韭黃?干巴巴的簡直就是稻柴;這黃芽菜蔫頭搭腦的,八成是爛心的!
老沈避到陽臺上吸煙。太太隨即跟過來:“不要嫌我話多,我再告訴你一遍: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你以為是拾到皮夾子了,做夢!告訴你,我一個小姊妹到菜場里買菜,白白被人騙走了五十塊錢,她開始是要買河鯽魚,后來……”
老沈頭都漲了,忙用雙手向太太做出暫停的手勢,盡管他知道不會起啥作用。
他對她的厭煩,瞬間提高了太太的分貝:“唷,發(fā)老爺脾氣了!你做了錯事還不讓別人說了?沒出息!”她在買菜問題上搜索不出更多的說辭,便話題一轉(zhuǎn):“我知道你就是陽奉陰違!上次你出去聚餐,讓你帶瓶紹興老酒去,私下還是把那瓶劍南春弄走了,以為我不曉得?紹興老酒的價鈿能和劍南春比啊?我曉得你是愿意擺闊!可擺闊是要有這個的??!”她伸出手指頭做出數(shù)錢的姿勢,“有本事賺得來鈔票也行啊,那就雇傭一個人啊,買菜做飯打掃衛(wèi)生一條龍服務(wù)啊,讓我也享受享受全職太太的清福啊,可你沒這個本事?。∧憧纯慈思覙窍聫埧?,人家過的什么日子;你再看看903賀先生……”
老沈?qū)⑾銦熎ü梢黄?,轉(zhuǎn)身出門。后面太太喊道:“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亂扔香煙屁股,你那能聽不進(jìn)去的?有志氣,別回來吃飯!”
說到這兒,老沈嘆了口氣,揚揚手,表示不說這個了。我們相視一笑,笑得尷尬:他的“尷尬”,是窘迫;我的“尷尬”,卻是無奈,碰到這事兒,壓根兒就幫不上他的忙。
于是兩人默默地干了一杯酒。
他醉眼迷離地又回顧起往事來,繞來繞去還是這個話題:太太年輕時也不是這樣的,也害羞過、也溫柔過。結(jié)婚后上班、做家務(wù)、帶孩子,起早貪黑打仗一般,我們夫妻間的對話簡短、快捷,像對劇本臺詞一般,也許是無暇給她提供羅嗦的機會,并沒覺得她太羅嗦?,F(xiàn)在倒是十分留戀那時的光陰,還是愿意回到“起早貪黑打仗”的日子去。
他的一席話,讓我的思緒似乎有些雜亂,坐在我對面的仿佛不是一個人,還有郊區(qū)那個大胡子,還有一群“同病相憐”的老男人。大家不是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倆口子老了老了便成了伴侶:搭配著一起做家務(wù),搭配著一起忙三餐;聊天解悶、散步溜彎,頭疼腦熱相互攙扶;有商有量,你離不開我我離不了你。這才是“老來伴”啊!怎么老了老了竟陷入了“河?xùn)|獅吼”、有家不愿歸的境地,這日子可怎么過???
我自言自語道:“這事,挺頭疼。”
他苦笑道:“今天的事,更頭疼呢!”
太太要與小姊妹去揚州鎮(zhèn)江南京等地玩耍,計劃一個星期。老沈聞訊暗暗高興。太太倒是想著老公的日常吃飯,提前買了許多葷菜來,一大早就一件一件叮囑老公:排骨我提前給你燒好了,你要吃時挾出一塊兩塊來放在飯鍋里蒸,不要單獨蒸噢,燒飯時放上鐵圈架蒸,飯熟了排骨也蒸好了,這樣好省點煤氣,別大少爺一個,不懂節(jié)約;這肉糜我也替你壓成肉餅,分成小方塊,擺在速凍隔子里,燒肉沫豆腐、肉醬蒸蛋用得著。
其實,在老沈眼里這些平時都經(jīng)常重復(fù)操練著的程序,有什么好叮囑的?但太太是為我考慮,好歹裝著垂手恭聽的樣子。但太太嘴上在說,眼里也明鏡似的,她看他有點走神,便敲打道:“你別嫌我煩,我說話羅嗦,也是為了你好,我這一走一個禮拜,你自已安頓好自已,家里也得收拾干凈嘍,別等我回來房間像個狗窩似的不是人住的地方,我可不客氣?!?/p>
他忙說:“曉得了曉得了?!?/p>
太太拉住要轉(zhuǎn)身的他:“還有呢,每天晚上煤氣總閥要記得關(guān)掉。上次我才走了三天,你就忘記關(guān)。性命交關(guān)的事情,那年大頭老爹那能死的?就是煤氣中毒!他也是懶啊,不肯天天關(guān)煤氣,結(jié)果怎么樣?啥事都要吸取教訓(xùn)。這次我是出門一星期,七天!”他只是點著頭,心里想,上次忘記關(guān)煤氣,不知是何年馬月的事了?大頭老爹是洗澡時煤氣中毒,六里傳到七里的。再說也不是家家都是每晚關(guān)掉煤氣總閥的?這事他也不計較,心里卻在重復(fù)著一句話:“才走一個禮拜?怎么不走個三個月、一整年啊?”
太太終于出門了,說是趕8點的火車。
老沈也終于松了一口氣,心里盤算著如何安排這難得的自由自在的一星期?
首先將兒子放在家里的一些男歡女愛談情說愛的碟片拿出來放,太太在家里是不敢看的。開一瓶好酒,將房間的方塊地毯鋪在客廳里,半倚半就的坐在地毯上,斜靠著沙發(fā),啜著美酒嚼著花生米欣賞著美人兒,心情大好。瞧銀幕上的美女個個天生麗質(zhì),而且溫文爾雅善解人意,如果自己的老婆有這樣的柔情,那怕只是幾分之幾,都能讓人樂不可支!
想入非非的老沈完全置身于云里霧里。
“咯當(dāng)”一聲,房門被打開,太太竟然站立在門口。
他馬上從云端里落下來,握在手心里的遙控器本能地將電視關(guān)閉。太太只顧拖行李箱,還沒發(fā)現(xiàn)電視的內(nèi)容。他趕忙站起來,幫助太太拿行李:“怎么又回來了?”
“別提了!你說說,這個大鳳能辦出什么好事來?簡直就是老年癡呆!明明是明天8號7點的火車,她給看成了今天7號8點的火車,你說氣人不氣人!”
哦,是這么回事?。?/p>
一開始他看到太太沒走成,倒是一陣失望;聽說明天一早還是要走,倒叫人心花怒放:“火車票沒過期,就好就好!”
“好什么好?你沒見我走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可要先在沙發(fā)上躺一會兒?!?/p>
他忙搬開沙發(fā)上的酒瓶碟片等讓太太坐。還沒入坐,太太就來氣了:“這是怎么回事?我這才前腳走,這后腳就造反啦?房間弄得亂七八糟搞啥搞?這塊地毯拖出來做啥?沙發(fā)不坐坐地上?討飯腔調(diào),想得出咯!”
他忙說:“我來收拾我來收拾?!?/p>
太太倒頭躺在沙發(fā)上,望見茶幾上的酒瓶,嘴巴顯然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搭儂講過多少遍了,空肚皮不要吃老酒,要傷胃的,你要吃老酒,先要燒兩只菜,上海人吃老酒主要是騙點小菜來吃吃,哪像外地人純粹是吃酒??赡阃耆且恢欢溥M(jìn)一只耳朵出,完全不拿我的閑話當(dāng)回事體。這不,我一不在家,你就無法無天了。”
“好了好了,快閉上眼睛休息吧!”
“你以為不讓你喝酒是為了省幾鈿鈔票?我根本不在乎鈔票!酒能買得來,自己性命是買不來的?!?/p>
老沈不想聽那重復(fù)了千百遍的套話,自去陽臺拿拖把拖地板。他想到她明天一早就要出門,心里就竊喜,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與她發(fā)生爭執(zhí),讓她一人去唱單口相聲。想著想著他忽然有種紅日躍東山、農(nóng)奴獲解放的情緒,邊拖地邊哼起了小曲。
不料,小曲又引發(fā)了太太的不滿:“你是干家務(wù)活啊還是唱卡拉OK?”
老沈馬上噤聲。
然而太太那里已經(jīng)打開了話匣子:“我這要說說你了。拖地板,看看容易,實際上講究多了去了。櫥柜桌椅床鋪底下拐彎抹角都要照顧到,像你這樣唱唱山歌三心二意的就能拖得干凈?”她干脆坐起身來:“拖把太干吸不住灰塵,太濕等于在調(diào)泥漿,一地花紋不去說它,地板壽命也要縮短。現(xiàn)在你的拖把就沒有絞干,你自己看看?濕拖把將地板都拖壞掉了!你想想老房子里的地板,開裂得縫隙有手指粗,眼睛都可以看到樓下的動靜,樓下吃飯有幾只菜?幾只啥格菜?一清二楚?!?/p>
“老房子地板不是我拖的,和我不搭界!”他無意中冒出這句話,說出來了才意識到將會引出更多的閑話,真懊悔不該講。
果然,這給太太提供了一個嶄新的話題。
“你不要以為別人家不曉得你在家里是甩手掌柜大少爺一個!對,老房子地板你是不拖,都是我這個老傭人做的。我命苦啊,白天出門要上班,晚上回家還得做家務(wù),傭人還有工資拿,啥人發(fā)我過一分錢?你也不想想,我是28歲嫁到你家里來,亭子間一住就是16年。別人家女人戴鉆戒披裘皮大衣,我呢,不要說穿戴,就是摸一下都沒有機會。你說我的命是啥格命???”
“曉得自己是啥格命,就安分守己過日子!”他忍不住頂了一句,嫌自己窮都說了幾十年了。
“啥格命?是你問我啊,還要我問你???我苦就苦在沒有嫁到一個好男人!”太太覺得苦,苦得自己感動著自己:“俗話說,一百根頭發(fā)九十九根披,丈夫得寵無人欺。唉,說啥好?。磕憧纯慈思覙窍聫埧?,退休后也照樣神氣活現(xiàn),帶著老婆周游列國,家里傭人把家務(wù)全包了;你再看看903賀先生,人家過的是什么日子?自己西裝革履,太太珠光寶氣,進(jìn)進(jìn)出出乘坐寶馬……不比不知道,一比黃浦江里跳啊!”
老沈氣得終于噴出一句:“那現(xiàn)在改嫁也來得及!”他最不愿意聽的就是拿自己和別家男人比!
“好,蠻好,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太太瞬間臉上的五官都移動了位置:“我曉得,老里八早就曉得了,你是沒有動什么好腦筋!”她隨手將茶幾上的碟片包裝套拿起來,瞧著上面的大美女冷笑道:“你是討厭我這個黃臉婆了,見了我不是不愿意搭話,就是不陰不陽地說風(fēng)涼話,這我都知道。可我沒想到,你這個一把年紀(jì)的老癟三,滿肚皮還有著花花腸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老甲魚想尋小姑娘啦?你那能自己不去照照鏡子,到底是啥個料啥個貨?”
老沈?qū)⑼习淹雷舆呉豢?,耐著性子坐下來翻看舊報紙。
見丈夫若無其事的樣子,她更是上綱上線:“你這種男人,人沒人樣,還自己在捏鼻頭做夢呢。我算是看出來了,59號里的梅子娘,碰到她你就有說不完的話;32號里的胖女人,你們眉來眼去,我眼睛好著呢……”
他見她數(shù)落咒罵自己也就忍了,可你不能平白無故地胡說八道遷怒于別人,他站立起來指著太太:“我警告你,你說啥都行,不要涉及到別人!”
“唷,心疼啦?”太太也站立起來,也指著他的鼻子:“別以為我是瞎子?我心明眼亮、我火眼金睛!你把梅子娘叫來啊,你把胖女人叫來啊,咱們明的聊啊,用不著暗里勾勾搭搭啊……”
“你再講?”只見他舉起拖把柄對著太太吼:“你再講、你再講?”
這下可惹得太太大怒。她將碟片朝他飛散過來,嘴里喊道:“好啊,你來敲死我好了,你來敲死我好了,我受你的氣也受夠了,活著也沒有滋味!你來敲死我好了……”
于是,他提起書包,奪門而出。
聽了老沈的敘述,我再一次沉默。
我記得有一篇文章,寫各國的老頭老太退休以后都做些什么?有開房車四處旅游的;有再就業(yè)填補社會用工荒的;最奇葩的是日本,退休后許多人忙于“離婚”,因為丈夫工作時,早出晚歸,相互在一起的時候自然很少;退休后,天天你瞅我我瞅你,雙方的毛病都顯露了出來,于是,干脆就來個分手“離婚”。可咱們付得起這個“成本”嗎?首先一條:分手后一套房子可不能撕開兩半???
于是乎,就忍著罷。
有一種女人,年輕時都是一臉的溫柔沉靜,有點歲數(shù)了就情不自禁地多言多語、羅嗦成性。其實,女人到老也別忘記自己年輕時的溫柔,到老了還需要給對方多一份體諒,那或許對攏住男人更為有用。要知道你每嘮叨一次,就會讓你的男人遠(yuǎn)離你十步啊!
女人有個“三八節(jié)”、有個“婦聯(lián)”,多少是個靠山;可男人們的苦楚又有誰來傾聽?
男人們沒有自己的節(jié)日。
我在此只能弱弱地說一句:有羅嗦毛病的女士,注意別把自己的男人逼出門外去了;就是游蕩在門外的老伴,也要動腦筋把他領(lǐng)回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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