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蜿蜒曲折的盤山公路，宛若一條飄揚在崇山峻嶺之上，茫茫林海之間的銀色飄帶。它飄過陡峭的山峰，幽深的峽谷；飄過青翠的竹林，漫山的花海；飄過玉水灣波光粼粼百鳥爭鳴的錦雞湖；飄過與之情侶一般形影相伴的北來河透碧的清流；飄進了伏牛山臂彎中的一個個山村；飄入了大山之外的世界……

肖兵駕駛著越野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這條“飄帶”的最頂端。從車窗中遙望這條綿延在層巒疊嶂的汝魯（洛陽市汝陽縣——平頂山市魯山縣）公路，依稀可以看到這條不久前被肆虐的山洪撕咬得路基坍塌，路面斷裂，傷痕累累的盤山公路，宛若一條身負重傷的巨龍。

面前的公路標牌提示：上寺，海拔996米，距離山下的趙村鎮(zhèn)人民政府15公里。上寺到啦！道路東側的山坡下是一個籃球場大小的平臺，是我們公司汝魯線水毀路橋復修工程項目部規(guī)劃出的料場兒和混凝土攪拌站。

肖兵和同行的兩位副總經理依次把各自的車子停放在項目部門前的道路上，之后便走上平臺，討論起場地的規(guī)劃，包括原材料的堆放、設備的安裝、施工車輛的出入等具體問題，并現場征求我們的意見。

肖兵是我的領導。從年齡上看，我比肖兵年長十八歲。他稱我大叔。論職務，他是總經理，我是他的一名負責工程質量與安全生產督導的助手。也許是由于年齡的懸殊，我們在待人接物、工作生活、價值觀念等方面一直存在較大的分歧。盡管這樣，凡是涉及公司工程質量和安全方面的檢查督導，幾乎每一次他都要帶上我，還不忘真假參半的逗我樂：“我特別欣賞你這種講良心，善較真，敢碰硬的性格！”我也因此更加珍惜他對我的這種信任。

在我看來，本次他作為汝魯線水毀路橋復修工程項目部總經理，承擔著15公里水毀路橋工程的復修、拓寬和改造任務，并確保在兩個月時間內全部工程竣工，任務并不輕松。(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按照我們與原材料供應商的約定，今天上午9點左右將有30噸水泥運送到上寺料場兒，我們也將安排專人在項目部等候，具體負責對進場水泥的復核和驗收。同時按照計劃，中午我們還必須趕回趙村鎮(zhèn)，與當地另外幾家原材料供應商簽訂《供貨協議》。然而，直到上午11點，遲遲不見運送水泥車輛的影子。本想撥通電話向對方詢問情況，可是手中的電話一直難以撥出——因狂風暴雨 山洪暴發(fā)造成的通訊故障，幾乎阻斷了這里與外界的有效聯系……

不知什么時候，蔚藍的天空竟烏云密布了。淺吟低唱的山風，似乎因受到電閃雷鳴的驚嚇，在聲嘶力竭的咆哮著，揚起漫天沙塵……

由于無法得知運送水泥的車輛到達上寺料場兒的確切時間，肖兵當即決定帶我們返回趙村。

三輛越野汽車緩慢地從項目部駛出，在上寺村口我們看到一位60歲左右的老人，拄著拐杖在大風中步履蹣跚趔趔趄趄地朝我們走來。他那近乎禿頂的腦門兩側，兩綹灰白的長發(fā)在狂風中飄舞著。他微笑著，一邊掂著書包，扯著一個八九歲的男孩；一邊慌忙地朝我們招手。顯然，他們是想乘坐我們的汽車下山。

我示意肖兵停車。然而，面無表情的肖兵幾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我：“不停了……走吧！”說著便駕駛著汽車疾馳而去了。在汽車的后視鏡中，我清晰的看到老人又立刻轉身，急忙朝我們后面的兩輛越野車招手，而后面由兩位副總駕駛的車子，似乎生怕掉隊似地緊跟著我們的車子飛馳而去，留下了在狂風中凌亂的老人和孩子……

我知道，我們三輛汽車中的每一輛至少還有1-2個空座……

肖總竟如此漠視和忤逆了我的意圖，讓我心中好生惆悵，但我還是竭力保持了平靜，掩飾著自己心中的不悅。也許肖兵不會想到，因為拒絕了一個笑臉相迎的老者熱情的招手，竟讓我為之汗顏了……

也許，肖兵是出于安全考慮，擔心車輛超載；也許是出于防疫考慮，擔心有病毒傳播的可能；也許是出于對陌生人無端的防范；也許怕老人臟兮兮衣服，玷污了我們一塵不染的座位；也許他已經習慣于獨善其身，不愿招惹更多的麻煩……而兩位副總經理對狂風中招手老人的視而不見，想必是頭羊效應作用的結果吧？我推測著老人遭遇拒絕背后的種種因素……

此刻，我也在反思著，猜測著自己與肖兵這樣的年輕人形成隔閡的種種可能：莫非這就是所謂的代溝？莫非年齡的懸殊一定會形成一條難以逾越的代溝？是否因為他們曾經的生活環(huán)境中，遭遇到了冷漠、蔑視，歧視，以致于讓他們也變得這么冷漠、自私和世故了？或許是我在庸人自擾，以自己所謂的是非標準或審美標準，在苛求、衡量和評判著他人？而這一切是否源于自己性格的偏執(zhí)、思想的僵化和處事的迂腐？而那位老人是否本來就不該在公路上招手，試圖搭乘他想象中的順風車上？

下山途經下寺、火神廟、河南、桑盤等村莊的時候，我刻意觀察著來來往往的其他司機，看他們在面對試圖搭乘順風車的老人時所作出的種種反應——同樣有如肖兵一樣的司機不屑一顧地駕車而去；而更多的司機則是緩慢地停車，然后再幫他們裝上行李，扶他們上車。有的還要拿出口罩，讓他們戴好。那一切卻讓人倍感溫暖，那一刻竟讓我對他們油然而生敬意，同時也讓自己為之汗顏……

我也悄悄地觀察到了作為司機的肖兵——他似乎和我一樣在研究似的凝視著一輛輛運載著老人們的順風車上山，下山……

吃過午飯，天空中下起了瀝瀝細雨。在與供應商簽約過后，肖兵安排我們在賓館休息。他如釋重負地躺在床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突然發(fā)現兩個多小時前水泥供應商發(fā)給他的一條信息：“肖總，上午一直無法聯系到你們。我們送到上寺料場的30噸的水泥已經碼好，在露天放著。提醒一下，注意防雨喲！”此時，我們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小的錯誤！

我們立刻驅車趕往附近的農資超市，買來了用來防護水泥的超寬幅塑料薄膜，驅車趕往15公里外上寺料場兒……

車子剛剛駛出趙村，卻看到公路邊一位手提竹籃，撐著雨傘的老大爺，微笑著向我們招手。他身邊還站立一個披著雨衣的老大娘。我示意肖兵停車，這次肖兵竟微笑著點了點頭！

“謝謝啦！給你們添麻煩了……麻煩啦！”坐在車上的兩位老人親切的話語里充滿了感激。他們從籃子里拿出剛買來的月餅和蘋果，執(zhí)意要我們品嘗。

“你們的家是在山里，還是在鎮(zhèn)上？”我好奇汝魯公路沿線怎么會有這么多搭乘順風車的老人，并企圖從他們這里得到答案。

“山上，鎮(zhèn)里，都有我們的家喲！孩子們呢，大學畢業(yè)在縣城工作了，在縣城也有我們的家喲！”兩位老人眉飛色舞，終于打開了話匣子。

“這些年國家政策好，俺深山區(qū)的農民異地搬遷，到鎮(zhèn)上的小區(qū)買房子，政府還有不少的補助資金呢！早幾年我們就在鎮(zhèn)上購置了新房！說真的，咱深山里的大多數農戶都搬下山啦！可老家難舍喲，那里是我們的根兒呀！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不忍心舍棄喲……不過，現在山村里居住的大多是老年人。年輕人呢，都忙著在外面干各自的事業(yè)呢！

“你說，這人喲，咋就這么奇怪——在山上住幾天，就會惦記山下的孩子、媳婦和孫子、孫女，也就想下山看看他們，也就想在山下多住幾天?？蓻]住幾天呢，又擔心山上養(yǎng)著的羔羊，雞子和鴨子，還得侍弄地里的果木、莊稼什么的，就又想回山上多住幾天。你看，咱這山里，鎮(zhèn)上都有房子，弄得是不是跟過去皇帝的行宮一樣？

“好多年前，縣里就開通了從趙村到上寺的班車，一天好幾班呢！可是從趙村到上寺，從上寺到趙村的幾輛公交車，上上下下，一趟就拉三五個人，五六個人。你想，偌大的幾輛公交車，一天到晚就那樣來回跑著，連人家的油錢都顧不住喲！后來經縣里，鎮(zhèn)里和鄉(xiāng)親們商量，每天早上六點半發(fā)一班客車到上寺，七點半從上寺再返回趙村。其它的時間你甭管——坐人家的順風車呀！ 現在生活富裕了，私家車也太多了！基本上是，你站在路邊一招手，人家就停車了。好人太多了喲！你們都是好人！你……你們，就是我們的順風車喲！”

喜出望外，我終于解開了汝魯路沿線的順風車之迷了。

……

終于，我們的車子頂著滂沱大雨趕到了上寺料場兒，而眼前的一幕卻讓我們?yōu)橹惑@：堆放在平臺之上的30噸水泥，早被幾張超寬幅塑料薄膜包裹得嚴嚴實實！為防止搭蓋在水泥垛上的塑料被大風刮起，一位60歲左右的老人，拄著拐杖在風雨與泥濘中，步履蹣跚，趔趔趄趄地拉著幾條繩子，在水泥垛頂部和迎風一側的塑料薄膜上，編織著縱橫交織的網格，而網格下面的繩索，緊緊地綁縛在五六棵山槐樹樹干的最下面。冰涼的雨水浸透了他近乎禿頂的腦門兩側兩綹灰白的長發(fā)……

肖兵帶著我們走上前去，真誠地向他道謝。他仰起臉來，用手掌擦拭了一下臉上的雨水：“謝什么喲，不過是舉手之勞。是你，你也不忍心把這么多的水泥，給雨水淋成石頭蛋子。咱山里可不缺這石頭蛋子喲！”說完他竟哈哈大笑起來。

我仔細端詳著這張曾經被我們辜負了的笑臉——它是那么的慈祥，那么的憨厚，那么的真誠……

首發(fā)散文網：http://www.277762.cc/sanwen/vkehd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