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梅派三大詩人
阿克梅派三大詩人
谷羽 《 中華讀書報 》( 2013年09月11日 11 版)
《鐘擺下的歌吟》,[俄J古米廖夫、阿赫瑪托娃、曼德爾施塔姆著,楊開顯
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2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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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擺下的歌吟》,(俄)古米廖夫 、阿赫瑪托娃、曼德爾施塔姆著,楊開顯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3年6月第一版,28.00元(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阿克梅派詩選《鐘擺下的歌吟》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最近推出的翻譯詩集。通讀全書,感到作品選得好、詩譯得好、序言和附錄文章寫得好,編排校對和裝禎設計好,集四好于一身,堪稱精品,真希望自己也能出版一本這樣精美的譯詩集。
據(jù)我所知,我國出版過《俄羅斯白銀時代詩選》、《俄國現(xiàn)代主義詩選》、《俄羅斯象征派詩選》,阿克梅派詩選單獨結(jié)集出版尚屬首次。
“阿克梅”一詞源自希臘語,意為“巔峰”、“高峰”,因此“阿克梅派”又有“巔峰派”或“高峰派”之稱。它是二十世紀初俄羅斯白銀時代一個人數(shù)很少的詩歌流派,卻出現(xiàn)了三個有影響的大詩人:古米廖夫、阿赫瑪托娃、曼德爾施塔姆(本書最初的書名叫《阿克梅派三重奏》)。1987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布羅茨基在斯德哥爾摩發(fā)表獲獎演說,列舉有資格站在獲獎講壇上卻被這一榮譽忽略的五位詩人,依次是奧西普?曼德爾施塔姆、瑪麗娜?茨維塔耶娃、羅伯特?弗羅斯特、安娜?阿赫瑪托娃、魏斯坦?奧登。布羅茨基說:“我覺得自己仿佛是他們的總和——但卻小于他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個體?!?/p>
詩歌翻譯家楊開顯先生關(guān)注“阿克梅派”由來已久。他的著作《真實的世界文豪》(新華出版社,2007)當中,就包括幾篇描寫俄羅斯詩人悲慘命運的文章:《古米廖夫與阿赫瑪托娃:人生和愛情的悲劇》,《帕斯捷爾納克:獲諾貝爾獎前后的險風惡浪》,《曼德爾施塔姆:因諷刺斯大林而獲罪瘐死獄中》,《茨維塔耶娃:告別詩神走向死神》。其中的兩篇文章經(jīng)過修改充實,作為附錄收入到這本詩集當中。詩歌作品與詩人的坎坷經(jīng)歷兩相對照,特別有助于讀者理解詩作的內(nèi)涵。
從2007年再往前回溯十年,四川文藝出版社于1996年出版了楊先生翻譯的《帕斯捷爾納克未來主義詩選》。正是在這本詩集的“譯后記”當中,楊先生形容自己譯詩是“戴著腳鐐手銬跳現(xiàn)代舞”。他說自己主張以格律詩譯格律詩,以漢語詩的“頓”對應原作的“音步”。因為帕氏原作是嚴謹?shù)母衤稍姡苑g成漢語的詩篇大都字數(shù)整齊。原作多押交叉韻ABAB,譯作則偶行押韻,即ABCB,目的是讓讀者盡量領略原詩的風貌。如果詩意和格律難以兩雙其美,則取詩意而舍格律。我很贊賞和認同他的譯詩方法與原則。
在《鐘擺下的歌吟》這本新的譯作當中,楊先生的翻譯風格不僅得以延續(xù),而且更加嫻熟,語言凝練清新,非常接近阿克梅派的藝術(shù)主張。原來以詩人古米廖夫為首的阿克梅派,力圖革新美學,擺脫象征派的影響,以新銳向上的姿態(tài),否定象征主義詩人所推崇的象征、暗示、隱喻以及神秘主義傾向,他們主張“返回”社會現(xiàn)實,追求詩歌語言的清晰、明快、雕塑性與具象性,注重生活細節(jié),借鑒戲劇化的手法,拓展藝術(shù)視域,增強藝術(shù)審美的感染力。
由于楊先生對阿克梅派的藝術(shù)追求有深刻的把握與理解,加之他本人多年寫詩,對新詩的格律研究有素,所以他的譯筆質(zhì)樸、流暢,格外注重節(jié)奏、音韻和音樂性,因而與原文對照閱讀,能給人帶來雙重的美感。比如阿赫瑪托娃所寫的《最后一次約會》開頭四行:
我的步履還依然輕捷,/可心兒無望地變涼,/我竟然把左手的手套/戴到了這右手之上。
譯文詩句工整,節(jié)奏鮮明,與原作相當。通過生活細節(jié)和形體動作,表現(xiàn)抒情主人公的心理變化。原作精彩,廣為傳誦;譯作同樣飽含詩情,彰顯了藝術(shù)中的“這一個”,必定會贏得讀者喜愛。
又如詩人曼德爾施塔姆,推崇希臘文化,推崇但丁,他以自己精湛的詩句抒發(fā)人道主義情懷:
永垂不朽的不是羅馬,/而是人在宇宙中的位置。/帝王們企圖把它統(tǒng)治,/牧師們?yōu)閼?zhàn)爭尋找根據(jù),/沒有人,房屋和祭壇,/如骯臟垃圾,只遭鄙棄……
詩人看重的是“人”,而不是“房屋和祭壇”,正是基于這種情懷,他才有魄力和膽量寫詩嘲諷“克里姆林宮里的山民”,從而因詩獲罪,因詩喪命。
目睹血染的詩篇,詩人的不幸遭際,不由得想起了白居易寫的《李白墳》:采石江邊李白墳,繞田無垠草連云??蓱z荒壟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但是詩人多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
跟身遭流放、四處漂泊的李白相比,阿克梅派的三個詩人命運更淪落、更悲慘,古米廖夫被槍斃,曼德爾施塔姆死在遠東集中營里,兩個人尸骨無存,連墳墓都沒有,1946年阿赫瑪托娃則被蘇聯(lián)作家協(xié)會開除,受到點名批判,將近十年被剝奪寫詩的權(quán)利,用詩人自己的話說,仿佛生活在墳墓里邊。
真正的詩人追求人格獨立,精神自由,個性張揚,特立獨行,不肯摧眉折腰事權(quán)貴,他們想遠離政治,偶爾會站在當權(quán)者的對立面,因而付出慘痛的代價,受到囚禁、流放、甚至被殺害。看他們的詩歌作品,寫愛情,寫自然,寫遠行漫游,優(yōu)雅精美,猶如精致的瓷器;想他們的遭遇,如同瓷器碰撞無情的鐵錘,粉碎是必然的結(jié)局。而美的破碎,脆弱凄美,充滿了悲劇性,但柔弱中隱含著剛強堅韌。詩美的價值,人格的力量,需要時間來證明。阿克梅派三位詩人經(jīng)歷的是人生劫難,得到的是身后的名聲。阿赫瑪托娃被稱為“哀泣的繆斯”,“俄羅斯詩壇的月亮”,能與“俄羅斯詩壇的太陽”普希金相提并論,自有其內(nèi)在的邏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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