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 2009年的春節(jié)和元宵節(jié)我就在自欺欺人，寂寞冷清，形影相隨中度過了。這兩個節(jié)氣雖沒記住我，但我卻銘刻著了它們。在元宵節(jié)時我給艾蓮栗娥發(fā)了簡短的信。艾蓮給我來電說，酒伯，你好。我跟你說個事，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你看行不行？上回的那個事，已經(jīng)過了怎長時間，鄧姆媽的心也平靜了些，再說她怎長時間沒耳(理睬、聯(lián)系、對話)你，她的氣也賭了。我和栗娘想，你最好辭職回來，兩個人在一起，什事都好說。像現(xiàn)在這樣隔山吊

水的，讓人好說不好聽，也不好想。你在外邊再規(guī)矩，鬼也不曉得，回來了一了百了。還有一個事，你不是在那邊交了養(yǎng)老金，聽說現(xiàn)在國家正在制定聯(lián)網(wǎng)轉(zhuǎn)移的事，就是你的養(yǎng)老金可以轉(zhuǎn)回來，不要退保。就是這兩個事。你想好后跟我說一聲。酒伯，身體要緊，家也要緊。

我回去后，她會不會老(繼續(xù)、經(jīng)常)跟我這樣冷戰(zhàn)？我問。

屋里的事有我們呢，你也要有思想準(zhǔn)備。一個男人還有什呢不能忍地？你和她過了幾十年，還不曉得她那翻毛雞子(情緒波動，性情多變),刀子嘴豆腐心？艾蓮說。

當(dāng)天晚上，我跟從公司先期辭職回家和原天紡的幾個同事打了一通電話，向他們說明了我想辭職回家另找工作的打算，有幾個同行向我推薦了天門市候口的一諾棉紡廠。說那里正想招收我這樣的細(xì)紗熟練保全工，工資一千五，管一頓飯，住宿免費，月休四天。我沒有征求妻的意見，我想征了也白征。她要么會說，管得你的死活？要么就是你還是要來找這些人的吧？我妻子除了不能將我安插進(jìn)政府機(jī)關(guān)，但在岳口鎮(zhèn)甚至未知的地方，給我要只飯碗的能力，還是綽綽有余的。這樣一想，不如自己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免得到時臉對臉地吃白食，也不是辦法。我委托洪衛(wèi)給我確定下來，又告訴他，我因幾年沒回家，屋里肯定有些事要處理，十天之內(nèi)我去報到上班。

我不是工廠的技術(shù)骨干，也不是白領(lǐng)，我的辭職報告沒費多少周折就簽批了。盡管艾蓮給了我有關(guān)養(yǎng)老金的信息，我到上虞市便民中心一查，，幾年下來，我的個人賬戶上有五千多元。對政府的某些法律法規(guī)，我確實是沒有多少信任感的。那些專家學(xué)者政府官員沒少往國外跑，人家對公民的責(zé)任使命感他們比我們百姓清楚得多，人家的公務(wù)員才真正是人民的公仆，我們的一些公務(wù)員在民眾的心中是什么？還有那些政府部門最底層的辦事員。如果來一次全民問卷調(diào)查，有多少可以留住現(xiàn)崗位實在難以預(yù)測。我們的各級政府官員離退休后都在干些什么？他們保留著哪些福利待遇？他們不需自掏腰包，就可以拿到數(shù)倍于我們的養(yǎng)老金。而我們這些最底層的勞動者離退休后又在干什么？我們能得到國家和政府給予的哪些福利待遇？我們所領(lǐng)取的是基本養(yǎng)老金?；?，基本。是保證我們不會自殺的基本養(yǎng)老金。就是有望實施的轉(zhuǎn)移，也只能全額轉(zhuǎn)移自己拿出的和資方繳納的一定比例的部分。再說醫(yī)療保險，是也是一個利益攸關(guān)的險種，政府為什么不明白？不讓轉(zhuǎn)移？生老病死誰能逃脫？打工者回原籍后生了大病，子女親朋條件好的還可以多活幾天，要是他們能力有限，或者有心無力，那只有躺以待死，坐以待斃，再冬天里的一把火，灰飛煙滅。政府和大眾在嘆息富人移民，人家為什么移？你富了，會繼續(xù)熱愛這些歧視性的制度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再想想我的妻子，她一個人，風(fēng)里雨里，騎著輛舊自行車，還要一只手打傘，加上那背已顯老態(tài)，除了安全隱患，那蹬車的體態(tài)，我是不愿回想的。如果她有了一部電瓶車，可以省去她多少體力，而所少耗的體力又可抵御她體內(nèi)的多少病菌？

我毅然退保了，我想象和她一起選購電瓶車的情景，想象和她一起騎著它辦事、購物，見朋友的心情，也想象她騎著車戴著眼鏡長發(fā)逸飛的颯爽。我還想在給她買了電瓶車后，再給她買一條項鏈兩只耳環(huán)。要是錢不夠，我再說服她補足。在我從銀行提出那五千多元養(yǎng)老金后，我馬上給妻子發(fā)了一則短信：

“親愛的叢：你好！

“去年你祝我父親節(jié)快樂，今天我祝你母親節(jié)長壽。我們的互祝是因為有了共同而值得欣慰的兒子。我在向你致歉的同時，熱切又渴望能得到你的假釋和刑滿釋放，再買耳環(huán)、項鏈、電瓶車。讓我回家吧，讓我回家。沒有你的理解我真的會孤獨此身，再流浪此生。

讓——我——回——家——吧！敬你愛你謝你疼你。用我未知的歲月守護(hù)你的健康與心情！請——你——讓——我——回——家——吧！

“2009.5.10. 11:10:02. 母親節(jié)敬上”

我將辭職回家的準(zhǔn)確時間告訴了栗娥艾蓮，再把五千塊的現(xiàn)金，身份證，工行銀聯(lián)卡，職工養(yǎng)老手冊放在幾包廠里發(fā)放的未經(jīng)使用的衛(wèi)生紙中再用錠帶捆扎成井字型，與幾本雜志放進(jìn)一只透明塑料袋中作枕頭。我忐忑不安羞愧難當(dāng)?shù)靥ど狭嗽?a target="_blank">爹家的臺階，我的后背汗津津的，我的眼神膽怯如鼠。但我不得不死硬著頭皮僵滯著臉面對眾人。在回岳口前，我向政舉葉舒方平艾蓮栗娥說了進(jìn)曾爹家門的沉重顧慮，他們都表示反對。政舉說，你又不是在挑逗他家里的人，不用顧慮。葉舒說，沒有做賊心就不要虛。方平說，回來了就回來了，她不挪窩你就要去。艾蓮栗娥也說，又沒做什丑事，只不過是誤會，自己拿出勇氣來。

妻的診所內(nèi)外，從沒聚集過這么多的人。我從方平盛軍他們的電話里曉得了我打電話給曾爹媳婦賴琳的事已被妻廣為投訴，至使岳口鎮(zhèn)角角落落的人都曉得了我的惡行。妻對我的所有丑惡行徑都采取極其透明的廣告態(tài)度。我患有前列腺炎，尿頻尿急，有時動作稍慢了，就會尿在不便處。那年我們做屋，剛倒了現(xiàn)澆，我在一次午睡時因尿急，大有噴涌之感，便澆在現(xiàn)澆上，也被她當(dāng)作一條不恥的罪證做過滾動式的新聞播報。這次，我要回家的信息艾蓮栗娥肯定要告訴她，而她那個地方從沒斷過病人和周圍及社會上的閑散人。于是當(dāng)我出現(xiàn)在他們的視線中時，診所內(nèi)外的人們在騷動了一下子之后，他們的目光便搜索著我此刻的內(nèi)心形態(tài)。他們的驚詫表情猶如撞見了外星人。是這個鬼象殼子呀??？不曉得我和妻關(guān)系的人的心里是驚濤駭浪。曾爹的房子是兩間三層，底層出租，中層住賴琳她們，最上層堆放雜物。妻租用的是底層的左間，這左間又間隔成了前、中、后三小間。前間作診所，中間是梯間兼飯廳與會客外帶麻將室。這間的上面有一個天窗。后面是衛(wèi)生間，供兩家租戶及顧客使用。與衛(wèi)生間相對的是一個廚房，由妻使用。我曉得妻的人緣好，可我沒有料到這種隱私而又隱秘的回家背景竟會驚動這么多不是親朋，不是約請的熱心人。這其中近五分之四的是女人。與此相反，除了妻的幾個朋友外，沒有雙方的一個親戚。這些熱心人的表情無比莊重，肅穆，這場景和氣氛讓我聯(lián)想起綁架、投毒、爆炸和兇殺的刑事現(xiàn)場。我惡心這群不知回避的娘們。她們是在聲援妻，還是想在這里得到第一手新聞資料去充填她們過剩的時間，燃燒她們多余的贅肉，平衡她們更年的生理，豐富她們權(quán)威的談資？ 一個小小的診所里外，聚集著三四十人，這種對我的迎接方式，真夠壯觀、宏大、氣派與風(fēng)光?？上覜]能拍攝到她們一個個的人，一款款的嘴，一張張的臉，一雙雙的眼。我多想把她們的芳名在此一一載入，讓她們流芳千古，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妻梨花帶雨坐在靠樓梯邊的一條長凳上，她的左右站著艾蓮栗娥和她的幾個朋友兼麻友。她們沒有像平時那樣親親熱熱叫我酒伯，只是禮節(jié)性的對我說，回來了，或者點下頭。診所外的很多人都涌進(jìn)了只有二十多平米的梯間，連用來吃飯打牌請客的那張舊方桌上都站著幾個媽媽們。遺體告別儀式，我想。

我和妻及艾蓮栗娥有幸享有兩平方領(lǐng)土的特權(quán)。對于中國沒有惡意只有隨意的熱心人，是沒有誰會去勸退與驅(qū)趕的。我拿出隨身必備的衛(wèi)生紙給妻擦臉，她抬起右手用力地一撥。我的屁股剛剛懸在條凳上，妻馬上站起來，我只好站在她面前。這么多認(rèn)識與不認(rèn)識的媽媽們在場，我只對妻說了聲對不起。我用手輕輕拍了下妻的肩。我恨不得自己的毛發(fā)變成一根根的針，扎退這些可愛的娘兒們，只留下艾蓮栗娥她們幾個，然后我再仔細(xì)講述那晚的事，再誠懇地請求妻的寬容，并用我了然于心的邏輯去作答辯。我用眼睛偷偷觀察了幾次，沒有曾家的人。也許他們羞于和我見面而出去了，或許他們恥于與我對話而躲在梯間。

你們和她吃了飯沒有？我問艾蓮她們。你去跟她端碗湯來。艾蓮曉得我的心理活動，她吩咐我。我從廚房拿出一只把碗(搪瓷缸)，側(cè)身從一只只或干癟或豐挺的乳房和渾圓的屁股間擠出人群。我聞到了她們身上散發(fā)的雌性激素與香水還有汗酸的混合氣味。

艾蓮栗娥是何等聰敏的女人，她們歷經(jīng)政界與商界，她們曉得我不愿開口的原因，所以她們此時和我配合默契。但我不能過于自信自己的判斷，我給艾蓮發(fā)了則短信：那些人在場我說話不方便，我認(rèn)為除了你們幾個朋友外，我家的隱私?jīng)]必要她們在場。我想一小時后回。

晚上十點多鐘，艾蓮給我復(fù)信：回來。我要來幾屜小籠包子用塑料袋裝好，再端了碗豬肝湯，在里面放了兩只荷包蛋。

梯間的婆娘們可能是要趕場打牌，或者是要回家爭搶電視頻道，再者是要向自家男人檢討沒做飯的原因，更或者是她們覺得這場戲沒有高潮而索然地回去了一些，我才得以不用觸碰她們不同海拔的四座山峰。我從廚房拿出一把瓢羹(調(diào)羹)連同豬肝湯遞給艾蓮，我怕妻子一掌打翻了它。這可是我一餐下酒的好湯呢。隨后我將籠包和幾雙一次性筷子遞給栗娥說，你們幾個也吃卡。艾蓮將湯遞給妻，她不接，艾蓮只好喂她，她也不張口，只是一次次用毛

巾擦臉。艾蓮自己喝了口湯說，姊妹，這里乎(里面)還有兩個荷包蛋呢，來，吃一個。多大個事，硬用搞得滿城風(fēng)雨，光榮？栗娥接著說，姆媽，算了。這酒伯也回來了，什大不了的呢？等下，打他、罵他、要他跪搓板都可得。鄧醫(yī)生，我們拖桌子了，麻將呢？做打印的黃嬋嘻嘻哈哈地說。小殼子，窮開心。明天你不準(zhǔn)開門，我要和栗媽陪你跟鄧醫(yī)生打一天的牌。我買菜，酒伯燒火。艾蓮說。艾蓮長黃嬋近十歲，可以叫她小殼子(昵稱:女孩、中年女人)而艾蓮栗娥和妻子的年齡大小排序為妻最大，栗娥居中，艾蓮甩尾。她們?nèi)碎g的稱呼也是極隨意的。艾蓮用眼神平和地看了圍觀的人一眼，鼻子里呼出兩股鄙夷之氣。當(dāng)艾蓮正要開口說話時，飯桌上的桌面塌陷了，五個女人驚恐萬狀大呼小叫地疊在散了架的桌尸上。

艾蓮和栗娥拉起妻子后對黃嬋說，你關(guān)下門后等我電話。酒伯，我們走！艾蓮目不斜視地出了診所門。

艾蓮打開自己的車門，將妻推到副駕座上后才憤憤不已深惡痛絕地說，這些東西們，真是不知趣！妻輕輕勸她，算了，不要說了。

我為妻子因其出色的廣告效果驚奇、無奈、并添加了些許的興奮與陰暗的自慰。

待車門關(guān)好后，艾蓮用手機(jī)跟岳口最好的賓館——襄河商務(wù)賓館要了間包廂和幾個人的夜宵。又打了黃嬋的電話。

除了艾蓮吃了一個荷包蛋外，別人都感到了饑餓。當(dāng)夜宵上來后，我和艾蓮先給妻的碗里夾了菜。黃嬋迫不及待地將一塊雞肉塞進(jìn)嘴里，櫻紅的唇被雞塊擦淡了許多，肥碩的雞肉撐得她的腮有些夸張地滑稽。栗娥說，酒伯，今天就喝瓶啤酒吧，我們用飲料陪你。

你還有臉回來地吧？妻對著桌面說。

你是我的家，我啷不回來呢？我說。

姆媽，酒伯這話說得幾好？來 ，我敬你們兩個人一杯。艾蓮站起來。栗娥將妻的杯子端起來遞給妻。黃嬋說，酒伯，以后要少喝酒，不要一喝就沒有子午(分寸、計劃、區(qū)別)

不準(zhǔn)呵(抽、吸)煙。妻說。

妻開了金口，蓋了印章，下了特赦令。

煙，早就戒了。我說。其實，說實話，我戒過幾次，沒成功。我是先表明一下態(tài)度，等這個關(guān)口過后，妻可能會有松動的。另外，在我實在忍不住時，會從我刻意放著的鞋尖里摸出一根煙，與火機(jī)一起暗藏在襪子里，來的外面的廁所過把隱。然后在再外面多閑逛一會，待口腔里的煙味消失后才回診所。而且，嚴(yán)控話語權(quán)，與妻保持一定距離，不站在妻上風(fēng)的位置，以免她察覺蛛絲馬跡。

前頭的事是個誤會，再也不準(zhǔn)提了。酒伯這幾天就好好表現(xiàn)一下。鄧醫(yī)生一個人在屋里辛苦，這些天就歸酒伯買菜燒火洗衣，兩邊的屋里里里外外做清潔衛(wèi)生。過幾天，我們正式為酒伯接風(fēng)洗塵，也為你們的團(tuán)圓祝賀一下。艾蓮說。她說的兩邊的屋是指診所和我們在丘家巷的家。

酒伯這回來了，也要去看看老娘，哥哥嫂嫂和朋友，我想頂好是暗些(下午、傍晚)，姆媽這里事不多的時候去，也可在夜里去。栗娥說。黃嬋緊接著說，酒伯，找好了搞事的位置沒有？

候口有家棉紡廠，我已和別人說好了，要是屋里沒得什事，隨時可以去上班。我說。

明天就去，鬼要他在屋里？妻說。

姊妹，又發(fā)神經(jīng)。酒伯這幾年都在外邊，這回是不走了，又將回來，他雖說不能幫你什大忙，總可大幫小貼吧？再說，我們還沒跟他接下風(fēng)，你就趕他去上班。我們姊妹怎好的關(guān)系，等別人曉得了，我們的臉往哪里放呢？艾蓮說。

這晚是艾蓮用她的車把我們夫妻送到丘家巷的家，栗娥的車跟在后面。

我在廚房用落滿灰塵的炊壺灌滿水放在液化氣灶上，耳朵聽著房里的動靜，當(dāng)我把一盆冷熱適當(dāng)?shù)乃说狡廾媲皶r，她對我說，不消在這里睡的，隨你到哪個房間里去。好好，等你洗完我倒了水后就到小狗日的房里去。兒子房里床上的被具是妻卷成筒狀后又用一塊布遮蓋著，只是桌上椅上到處都有層薄薄的灰。我們房屋的宅基地只有六米多寬，十三米長。在開工前，是妻帶我去參觀了她朋友習(xí)美的房子結(jié)構(gòu)后照著做的。我們的屋面朝西北，背靠東南，右邊是一條大路，左邊與鄰僅隔一塊磚的縫隙。我們新建的房屋是三層，底層是一個廳堂，一個房，后面是廚房，與廚房一墻相隔的是衛(wèi)生間。廳堂的左邊是樓梯間，樓梯間與衛(wèi)生間相距六米，一米多寬的空間是個天井。二層有三個房，前面的是兒子的臥室，中間是我們的夫妻房，后面那間作客房，也有個衛(wèi)生間。三層不用說，堆放雜物，舊家具外帶隔熱功能。

第二天，妻要我去天門市四醫(yī)性病科室檢查一下，把化驗結(jié)果拿回交給她。一張也不準(zhǔn)少。妻說。晚上我把檢查結(jié)果給她，她認(rèn)真仔細(xì)看過后說，為什呢有一個陽性的結(jié)果？我問過醫(yī)生說沒事，只有一卡。我說。那這一卡是啷來的？妻又問。我跟醫(yī)生說了，可能是我的短褲和襪子混在一起洗后，由腳氣交叉感染的。醫(yī)生也說有這種可能。

這一晚，妻回歸了妻子的角色。事后她說，你跟我說實話，你在外面究竟有沒有女人？你說了，我絕不怪你。她是哪里人？有好長時間？好大年紀(jì)？

她是山東人。我們在一起只有一個多星期。她有近四十歲。

那這幾年里，你去沒去過發(fā)廊？

沒有。

為什呢不去？

我理解她們的職業(yè)選擇，但厭惡她們的職業(yè)方式。

我乘她高興，將我從上虞帶回的那五千塊錢交給了她。她穩(wěn)穩(wěn)妥妥地放進(jìn)她的挎包里，拉上拉鏈。隨后她問，這是什錢？我把退保的想法與打算告訴了她。她很快臉一沉，把被子一掀，說，我的朋友專門打電話告信(告訴)了你，你以為你是一個什東西？什呢都不聽我老子的？我老子還有什呢不如你的？

除了早上出門買菜，中途溜出去過煙癮，我一直貓在診所清潔餐具、衣物，擦洗地面、桌椅。整理凌亂的廚房。到了第四天，艾蓮早早地來到診所對妻說，早上多煮卡稀飯我們吃，暗些我們在這里打牌，終飯到外面去為酒伯接風(fēng)洗塵。我們岳口鎮(zhèn)對早、中、晚飯分別叫做過早、早飯和終飯。終：一日三餐的最后一餐。

我以前在上虞，每次回家到診所，都能看到素不相識的男女和病人。這些男人或大腹便便，或精壯倜儻，或溫文儒雅。他們中有的戴著粗壯的項鏈與碩大的板戒，抽著黃鶴樓香煙。談吐氣質(zhì)或粗獷或細(xì)膩或幽默或直白。他們總有足夠的時間在診所同毫不相干的病人或與妻子聊天，然后被奉為上賓地大塊吃肉，整杯干酒。再噴著煙霧，濺著唾沐，打著哈哈。妻的診所一般都會有幾個或一桌人就餐，那開銷有時是妻自己掏腰包，有時是她的朋友，有時

也可能是這些悠閑的男人們。當(dāng)然，妻也會經(jīng)常被別人請出去吃飯。下午是診所病人稀少的時候，這些朋友和男人們會拖過方桌鋪上桌墊搓開麻將來。賭注在千元上下出入。人不夠或者多出的時候的時候，他們會在空出的床上或凳子上斗地主。旁邊會站上幾個人專職地看牌，陪談。遇有病人，便由其中一人頂替妻，或者在妻的指令下，幫著燒開水，買菜做飯。妻就是這樣一個出色的女人，她具有極強(qiáng)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只可惜，她的舞臺還不夠大。

這天又有兩個男人拉開了桌子。通常的情況是只要妻在場，我是不會奢望能上桌打牌的，而她的牌友也不會邀我。一是我的手頭羞澀，銅是不能和金子混在一起的，妻也不會甩給我半張銀票。二是她的隱也粗大，經(jīng)不住條餅萬的誘惑。另外她認(rèn)為我無論如何都不配與她的朋友們相處，怕丟她老人家的臉，讓她人前人后說不起話。當(dāng)然，在診所吃飯我與他們同桌是不得已而為之。有時我在她旁邊看牌，她幾盤不胡或是被別人自摸了，只要她眼睛的余光

看見我在她的身邊，她就會繃起人見人愛的臉對我說，跟我隔開卡。或者，跟我死一邊去！

我今天去老娘老大那里一下。我有目標(biāo)沒稱呼地對妻說。與其我在麻將桌邊像影子看其他人懊悔、興奮、算計、引誘、捶胸、掌嘴，與其我在沉默中受妻的瞎氣，不如去看看我的老娘和兄長們，會會我的窮朋友們。妻聽到我的話后，用左手掌心朝后在她耳邊向我晃了晃。

我有三兄弟，大哥柏?fù)P，岳口鎮(zhèn)五金公司退休，也是一個鰥夫，但他是喪偶。他有兩個兒子，兩幢房子由兒子們各住一幢。小兒子杰夫夫婦在浙江打工，不常回家。他們不到上學(xué)年齡的兒子有時是大哥看護(hù)，有時由大哥帶上去浙江玩些日子。大兒子秦山年近四十，憑著廚師的手藝有時被人請去，有時跟他師傅打下手摸幾個銀子。秦山的手藝是妻建議并帶他拜師于岳口的名廚陳家父子的。即使有固定的事干，報酬也不多，屬于半失業(yè)狀態(tài)。秦山的妻子林霞，我的侄媳是個嘴歡的觀音，她不知是從娘家，還是從侄子那里瞟學(xué)的也做得一手好菜。有一次我從上虞回岳口，在他們家吃喝了兩三天。那是我當(dāng)叔父唯一也是難以忘懷的記憶與回味。他們有一個女兒，大約是初中的年齡。小哥伯化大我十歲，他每天不摸到一兩百塊錢，心里就認(rèn)為自己白活了一天。他也有退休金，但他閑不住。對于老婆兒女來說，他確實是一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如果要不認(rèn)識他的人猜他的年齡，別人一定會給他加上十年。他既干體力活也蹬麻木。要是哪個鄰居坐了他的車忘了付費，他會明確告訴對方，我做的就是這卡丑事。他把手掌朝上顛顛。我小哥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得到了準(zhǔn)確無誤的回報。我的父親早年去世，母親由兩個哥哥輪流供養(yǎng)。我呢，因為家庭原因，由法院裁定豁免了我對母親的贍養(yǎng)義務(wù)。但我回家是必須要對她老人家有所表示的。如今這世道，只有母親、只有自然，還有基因與性生活是真實的。比如父親、比如睡覺、包括生死饑渴上洗手間，還有殯儀館的骨灰，大人物的真身都可以是虛構(gòu)模糊的。

我的小哥新建了兩間兩層的樓房，又另蓋了廚房。原有的舊廚房就交給母親作了臥室兼廚房。我坐在小哥曾經(jīng)飄香的廚房里。母親特有的臥室中有老鼠在床下熙攘的聲音。與母親住地三五米遠(yuǎn)的露天廁所里的氣體被風(fēng)灌進(jìn)了我的鼻腔。母親見到我后雖有滿臉的喜氣，但這喜氣掩蓋不了她的寂寞、孤苦和傷感。在我與她短短的相處中，她重復(fù)了五六次希望自己早日去見老頭子(我父親)的渴望。

大哥一個人，退休后他偶爾打過臨工，但他的想法與小哥是天上人間，所以他給了自己頤養(yǎng)天年的權(quán)利。他能寫一手流利漂亮的繁體字，這是他唯一令我費解又自豪的節(jié)點。兩棟房子他都有鑰匙，他住在分給小兒子杰夫這邊。杰夫他們出門了，他就自己做飯。我?guī)Я藥讟邮觳耍隽艘粋€湯。要不要叫秦山過來？大哥問我。叫，叫他們都過來，免得我跑去。我說。秦山住在另一個小區(qū)，面對面兩排住戶，門前的泥巴路坑坑洼洼。與他對面的哲林岳

家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他原是天紡集團(tuán)的一個中層干部，體改時，他們幾個脫離了天紡，以經(jīng)理廠長的經(jīng)歷身份專門應(yīng)聘棉紡行業(yè)。我怕那條路，也不愿見那些不是必須的人，所以很高興大哥的提議。

侄媳看見我后，貼心貼肺地叫我爺爺(叔父)，又讓她的女兒叫我三爹(叔祖父)。他們來時順帶了幾個半成品的菜。我摸出香煙給了大哥秦山一根，說，不要等田叢曉得了，我說我戒了煙的。

飯中，免不了相互詢問近況，我告訴他們我要去候口一諾棉紡廠上班。秦山接口說，爺，要是那里的廚房要人，跟我放在心上，我想去。我說，等我去了看看那里要不要人。

要是能承包我就好了。秦山說。

等我去了后，看情況再說。我說。

回去時，我繞道去了吳敏的店里，她正在看電視?？匆娢液螅谝痪湓捑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的事我聽說了?；屎笠矔缘昧?。我們都想去跟你的老婆說說，又怕把事搞反了。你的號我們又沒有。所以一直拖到了今天。

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訴了吳敏。我說，皇后的屋里沒扯皮(吵架)吧？

沒有。我們都覺得對不起你，哪有扯皮的道理？

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我還想問問你要不要去她屋里跟皇帝說說呢。

不用了，我們同學(xué)間還有什呢不了解的？吳敏說。

你現(xiàn)在都還好吧？

還不是老樣子。

-未完待讀-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novel/vuzcskq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