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長篇連載:上海屋檐下·第2部·第3章還要節(jié)省

白何好容易敲完最后一個字,如釋重負的站了起來。
這才感到自己肚子餓得發(fā)慌。忙忙的跑到客廳。
掀開紅底金色的冰鐵大圓罐,掏出二包黑芝加哥糊和四小塊包裝精美的餅干,撕掉包裝放進大水杯用開水泡上,就急忙洗菜。
飯是早蒸上的,看看墻頭上的裝飾鐘。
時針剛好指到5點半,估計老伴馬上就會到家了。
自從10個月前從上?;貋砗螅习榫椭匦碌綄W校上課。學校是原區(qū)進修校辦的補課斑,最先只是臨時利用進修校內(nèi)的一間大教室,由進修校離退休的第N屆老校長牽頭組織。(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幾個退休的原語文,數(shù)學男女教研員分別授課而己。
聊以安慰老校長和老教研員們,退而不休,懷念傳道、授業(yè)、解惑歲月的激情和熱情。
能在堂堂區(qū)教師進修學校當教研員,基本上都是本區(qū)乃至本市業(yè)界高手,那專業(yè)和敬業(yè)水準是沒說的。雖然無奈于國家政策而離退了休,可那擺弄了幾十年的教學,卻像百年酒窖中的陳酒,越益濃郁芳香,離得老遠都可以聞到。
沒有任何懸念,甚至大大出乎老校長和一干原教研員的意外。
不到三個月,進補課班的學生成績提高卓著。
其大名不徑而走,學生家長奔走相告,蜂擁而來。這樣,盛名之下,完全能負的補課班,迅速擴大為十個大班,每班70人,原教研員分段授業(yè)解惑,收入頗豐。
于是,取了個大名“N區(qū)三向?qū)W校”。
正式成立了校董事會,學校就設在區(qū)進修校內(nèi)。
利用校內(nèi)規(guī)范化的階梯教室和教學用具及環(huán)境,與進修校的正常工作時間錯開,進行科學運作,績效考核,并提取一定資金給老東家。
幾年來,三向有驚無險,巍然屹立。
成為了本區(qū)乃至本市教育界,一塊民力辦校的品牌。
凡是本區(qū)老東家任上退下來的教研員,只要愿意就是三向的老師,不用像他中小學校離退休的干部或老師,為離退休后寂寥的生活縮減的收入發(fā)愁。
老東家高興,教研員們振奮,皆大歡喜。
以老伴高級語文教研員的職稱,還沒正式退休,三向的校長主任就找上了門來……
老伴從上海一回來,開了家門屁股都還沒坐熱,得到消息的三向教務主任就接踵而至。三向下午的下課時間是5點,學校離白何家十分鐘路程,下課后稍呆呆,再在路上買菜什么的,無特殊情況到家5點半,基本不變。
喝下黑芝麻糊后,白何感到心慌漸漸平靜,好受多了。
洗了杯子,再把老伴從冰箱拿出來的新鮮疏菜洗好。
用小蘇打水泡上,待幾分鐘后再撈起來放好,等老伴回來弄,白何這才松了口氣。本來呢,老伴每周只上星期天一天課,其他六天都在家里,備課,晨練,買菜,和一幫老太太溜達聊天等等,和白何自己的忙活基本上沒沖突。
可是,每到星期天,老伴一早離家晚上回。
一人在家的白何,卻常常在下午關鍵時刻手忙腳亂。
這很讓忙忙碌碌了一整天的老太太,嘮嘮叨叨,不絕于耳。所以,每臨此時的白何老頭兒,都小心翼翼,生怕誤了做飯洗菜大事兒。
10個月的時間不算短,可白何總還感到自己還沒回到重慶。
仿佛仍在上海浦西那間出租屋,天天時時整裝待發(fā),聽著老伴的號令,看著小孫女兒的笑臉……
對于老頭兒這種時光倒錯的暈輪效應,退休教師很是滿意:“對啦,這才像個爺爺和父親的樣子嘛!看來你還沒老,記性還行,比我強多啦。”
白何就警惕的豎起了耳朵。
“快別這樣評價啦,有人早宣布我是初期老年癡呆喲?!?/p>
經(jīng)險告訴自己,大凡老太太這樣眉開眼笑夸獎時,必然沒好事兒?!安?,你是比我強,小學的那首‘時刻準備著’我早都忘完啦,可你還記得牢牢的。”
陳老師微閉著眼睛,雙腳交盤。
雙手交叉輕放其上,雙老僧打定一般。
在沙發(fā)上牢牢的端坐著:“現(xiàn)在心情如何”“誰的心情”“這屋除了我,還有誰?”白何眨巴著眼小心地想想,順口答:“還行”“那就把‘時刻準備著’哼哼,聽聽?!?/p>
“‘時刻準備著’?”
老頭兒依然眨巴著眼,小心地說。
“我沒聽到網(wǎng)上這首歌嘛,再說,我又不是歌手?!薄翱赡悴皇且魳访詥??不是什么歌一聽就會,會了就嘶啞著跟哼的嗎?再說你心情現(xiàn)在還行,還行不哼歌,找罵呀你?”
“可我的確想不起,什么勞生子‘時刻準備著’嘛?”
老太太霍的睜開了眼睛:“中國少年先鋒隊隊歌”
白何就得意的笑了:“這個嘛,雖然幾十年了,可難不倒我:時刻準備,建立功勛,要把敵人,消滅干凈,為著理想,呃呃呃,莫忙莫忙,”
老頭兒及時打住,戒備的瞅著老太太。
“這個時候,你什么意思嘛?”
老太太雙目炯炯,清晰有力:“二寶,明白沒有?”“二寶,什么二寶?”老頭兒腦子還沒轉(zhuǎn)過彎兒:“我那小說里的次要人物,不叫二寶。二寶這名多難聽,市儈又俗氣?!?/p>
老太太冷笑了,和以前一樣。
刺刺的,聽起不舒服。
“真是網(wǎng)絡寫手哇?寫了這多久,也沒見你拿回一分錢,敢情在是網(wǎng)絡上,給誰個漂亮老太太寫情書吧?”白何楞楞,習慣性爭辯到:“誰說沒有?你那蘋果5就是我用稿費買的?!?/p>
“啊哈,我說你的記性好,你的記性可真是好?!?/p>
老太太不緊不慢的點點頭,又輕輕閉上了眼睛。
“幾十年來,就給我買了個蘋果5,在上海炫耀,嚷嚷得香媽香爸嘖著嘴唇皮兒直羨慕。白駒妙香面面相覷,以為夢中?,F(xiàn)在回到重慶,依然繼續(xù)炫耀,可你知道不,蘋果7都出來啦,蘋果5早落后啦,有本事,給我換個土豪金八寸64G的蘋果7,再來炫耀。”
白何不言語了。
論玩手機,他遠遠落在老伴后面。
各方面信息的獲知,更是相形見絀。更重要的是,這個土豪金八寸64G的蘋果7,要多少大洋更是一無所知。所以,此時緘默是金最好。
“沒脾氣了吧,白何爺爺?”
退休教師雙腳一轉(zhuǎn),塞在自己屁股下面。
右側(cè)著背靠著沙發(fā),一只手膊枕在沙發(fā)頂上,盯著老頭兒:“再牛的人,提起錢,不親熱!可我們凡夫俗子,天天柴米油鹽,不提又不行。好啦,也別什么土豪金八寸64G的蘋果7啦,還是說說現(xiàn)實的吧?!?/p>
白何悶悶不樂:“現(xiàn)實?現(xiàn)什么實?我肚子餓了,弄飯吃吧?!?/p>
老太太就像沒聽見,丌自嘮嘮叨叨。
“二寶,就是現(xiàn)實!白駒又給我打電話啦?!卑缀螕P揚眼睛,總算回過神來:“又是要錢?這嘎小子啊,老婆不上班,自己朝出晚歸,每月那點收入養(yǎng)車,繳房貸,還要養(yǎng)大小二個女人,現(xiàn)在又是二寶?”
“我看,一準又是妙香和她媽的主意?!?/p>
老太太怒其不爭,淡淡到:“白駒畢竟是男人,不會想得這么細的?!?/p>
“不會又怎么樣?他能改變這母女倆的決定?”白何突然感到一陣煩躁,憤世嫉俗的瞅著老太太。確切的說,自打上?;貋砗?,老倆口的聊天或說話,就沒離開過白駒和彤彤。
一個是自己的獨生兒子,一個是自己的親孫女兒。
血脈親情早溶合在二老血管,即便在夢里,也念著記著的?。?/p>
可就如白何所問,記著又能怎樣?現(xiàn)實就是這樣冷酷無情,讓人牽腸掛肚的親人和沸反盈天的上海灘,成了白何老倆口心里的痛!
“大上海呀,現(xiàn)在生活尚存艱難,再要個二寶,”
退休教師恐怖的嘆到:“我真有種被兒子用槍口,抵著自己后頸窩的感覺。”
白何扭扭腦袋,抱著自己的胳膊肘兒,煩亂地盯住了天花板上的玻璃吊燈。其實,白駒準備再要二寶的事兒,白何根本就沒機會得到第一手資料,全都是從老太太的嘴巴里,得到一點兒蛛絲馬跡。
多年來,白駒除了和老媽咕嘟咕嚕。
極少主動和他這個老爸說話,更說不上交流溝通。
中國特色的父子間的陌生遙遠,在這對父子里最明顯。想想自己在小說中對父子之間的和諧描寫,是那么的熱情真誠,信手拈來,可在現(xiàn)實中卻完全相反。
白何也曾努力,就想改變這種狀況。
可不知怎么回事,父子倆見了面,總是默默無語,各干各的,完全說不到一塊兒。
記得回重慶不久,老倆口第一次接到白駒的電話,當然照例是退休教師接的,那情景,真令白何一輩子忘不了。老倆口接兒子電話的情景,標準版是這樣。
鈴……白何耳尖,經(jīng)常是第一時間聽到。
就從電腦屏幕前扭過頭,吼一嗓子:“電話!是不是白駒打來的。”
咚咚咚!老伴急跑而至的腳步聲,然后是輕輕一聲喂。如果是兒子打來的,老太太就會溫柔敦厚的說:“白何,白駒的?!?/p>
老頭兒就會從電腦前,一躍而起。
屁顛顛而躡手躡腳的跑到隔屋,一手握著自己下頜,站在老太太面前不出聲的聽著。
如果不是,老伴不叫,他也不過去,任由退休教師和她那一幫子老太太們嘮嘮叨叨。經(jīng)典版呢,基本上是這樣的:老伴兒溫柔敦厚叫后,白何咚咚咚跑過去,湊近老太太的手機聽著,吐息就直撲老太太鼻翼。那氣息,一定不太好聞。
要不,和兒子聊天愉悅中的退休教師。
卻忘不了身子,一個勁兒向后仰著或移動。
直到仰無可仰,移無所移,才冷不丁地猛踢老頭子一腳。這一腳,一般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老頭兒一定是被踢到胸口或肚子,可瞪瞪眼睛,仍凝神窒氣地聽著2500公里之外兒子的聲音……
那天呢,是標準版和經(jīng)典版的混合。
瞅著老太太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聽著退休教師雖然溫婉卻有點走音的嗓音,白何就知道出事兒啦!
果然,扔了手機,老太太恐怖的瞪著眼睛:“二寶,白駒說他們要個二寶,這下麻煩了,怎么辦?”二寶,從此成了讓老倆口想聽卻又不愿意聽到的話題,只要一想起就煩躁不安的心結(jié)……丁咚!正對著桌上彤彤相片發(fā)楞的白何,一步竄過拉開了房門。
一只裝滿沉甸甸本子的提包,舉到了他眼前。
白何接過,又是一大包蔬菜食品。
退休教師正對他呶嘴巴:“快接過去啊,還等什么?”白何一伸手接過,習慣性問到:“都有些什么?有沒有鹵菜?我好久沒鹵菜下酒啦?!?/p>
老太太進得門,照例任房門大開著。
一手撐著門楣,彎腰脫鞋換鞋。
“有鹵豬頭肉,拿出來自己合點佐料。吃嘛,我早說過,鹵豬頭肉膽固醇高,不怕三高你就吃嘛。再這樣吃下去,我看你也就成了鹵豬頭?!?/p>
白何咧咧嘴,伸手關上房門。
拎起地上的書包,一起走進廚房,放在飯臺上。
他先翻動翻動提包,看看作業(yè)本,再把食品袋里的菜呀鹵豬頭肉呀什么的,一一拿出來,用保鮮袋包好,分類放進冰箱:“又買紅棗?冰箱里不是還有?還有這枸杞,原先的還在一大包呀。”“我吃的”換好鞋后的退休教師說一聲,進了小屋。
這讓老頭兒,咕嘟咕嚕了好一歇。
“還分你吃的,我吃的?分得這樣清楚,我怎么覺得我們像是在搭伙過日子哦?”
的確,老倆口性格各異,吃用說話辦事都載然不同。一個喜麻辣偏咸,多而簡單,一個卻過份清淡,少且繁瑣;一個恨不得省了每天三頓,靠嚼壓縮餅干,好整天呆在電腦前。
一個呢,即便是品嘗二只水餃。
也要先準備好一只精美的小碟子。
慢悠悠洗凈,抽出自己的專用筷子,一起用水瓶里的開水淋后,倒上半碟老醋,撒上蔥花和芝麻,小心地灑點味精,再倒上點小磨麻油,然后,高高興興且腰桿筆直,淑女般坐在高腳凳上,邊興致勃勃的看著平板電腦,邊津津有味的吃著……
長此以往的結(jié)果,老倆口基本上是各弄各的飯菜。
各買各的米,各洗衣各的衣服和各睡各的小床。
屋內(nèi)清潔和每天的洗菜洗碗,概由老頭兒包干……還有一點毫不含糊,鐵打不動,就是白何的退休金,除每月自己留下500塊的零花錢,其余的無條件交給老太太,集中使用。
老太太呢,先是包攬家里所有能涉及到花錢的事務。
后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這樣太蠢且累。
于是授權(quán)老頭子,自己喜歡吃的鹵菜饅頭和雞蛋什么的,可以自己先墊錢買后具實報銷。然而不久就發(fā)現(xiàn),老頭兒有以少充多,以假充真,虛報多報的嫌疑,就要求對方提供票據(jù)。
鑒于老頭子圖方便和便宜,這些生活必需品基本上都是在超市購買。
所以,被老太太斷了財路的網(wǎng)絡寫手,就越發(fā)感到老倆口是在“搭伙過日子”了。
白何把泡了十幾分鐘的葉子菜,用絲網(wǎng)撈起晾在水盆沿上,三個被自己刨得雪白渾圓的土豆,仍泡在水里,那玩意兒去了皮后特怕風吹,一會兒就會發(fā)黃,猶如放了多日的陳土豆,瞅著就讓人倒胃沒食欲。
“你剛才在咕嘟咕嚕的什么?”
退休教師出來了,披著件咖啡色的薄羊毛披肩,看不出任何表情。
“什么搭伙過日子?有本事再咕嘟一遍?!卑缀我馔獾耐习椋X得自己有意壓低了嗓門兒的,可老太太怎么還是聽見啦?
老倆口原住在學校,后來老伴作主換了房。
原來96平方的三室一廳一廚,就變成了現(xiàn)在的小二室一廳。
搬來后白何認真量過,通間距離,是成人腳步的31步子,右盡頭是二間各約7平方和11平方的小屋,洗手間正對7平方小屋門,二間小屋外即是一大一小二個客廳,小客廳左則是窄長的未封閉廚房。
房產(chǎn)證上,建面的記錄是60.34平方。
除掉公攤,真正使用的也就50多平方米。
可就這間前房東用了7年的二手房,還并不便宜,買賣時的交易價加上雜七雜八,一共是64.7萬,平均投了一萬多塊一個平方,抵得上重慶最貴的房價了。
房面積雖然小了,可前房東裝璜還行。
設計緊湊,且是白何喜歡的17層高樓。
雖然四周都被聳入云天的水泥森林包圍著,可透過幢與幢間的空距,尚可依稀眺望到江水,遠山,這就比原學校的住房好多了。更何況人老了,住的潛意識也小了,白何也就沒感到什么不便。
唯一的,就是距離太近。
老倆口各自的咕嘟咕嚕,有時都能相互聽見。
白何是男人,老太太的咕嘟咕嚕即便聽得再清楚,基本上都不往心里去,女人嘛,嘮嘮叨叨是天性,再加上有了點年紀,嘿嘿,理解理解。
老倆口嗑嗑絆絆了一輩子,白何也寫了一輩子的愛情。
到現(xiàn)在,可憐的白何才終于弄懂了一個理兒:什么是愛?整天忍受著老婆整天的咕嘟咕嚕,再暗地想想自己哪些做得不對,有則改之,無則不理,并時不時的趁她心情高興玩笑上幾句,這就是愛!于無聲處卻驚天動地真正的愛!
可老太太就不啦。
只要老頭兒的咕嘟咕嚕被自己聽到,心情好時,可以狠狠剜對方幾眼。
鼻孔里哼哼,不屑的一扭頭,煙消云散。反之,一定扭住不放,借題發(fā)揮。于是,白何小心起來:“出了什么事兒?還是弄飯吃吧?!?/p>
他本想問,是不是又是二寶?
或者是學校里的不愉快?
可不能亂猜測,否則老太太便生氣。退休教師一眼看到絲網(wǎng)里的葉子菜,話語一變:“給你說過好多次,葉子菜泡好后撈起來,一定要放整齊,頭對頭,葉對葉,才有美感和食欲。”
白何就無言地把放亂了的菜們,重新放整齊。
“還有這泡菜,放小蘇打沒有?泡了多久?”
“放了,八分鐘!”白何略帶煩惱的回答,特意強調(diào)到:“撈起來還用清水沖了的”老伴陰沉著臉瞅瞅老頭子,開始了炒菜。
因為屋小,前房東在精心設計了小客廳(飯廳)同時。
在敝開式廚房與客廳之間,設計了一座大理石面的小圓臺。
從墻中直接伸延出2米5長,60公分寬的臺面,一堵裝飾墻由此把廚房與小客廳分開。繼續(xù)前伸的85公分長60公分寬,用漂亮的圓弧型一繞,下面一根不繡鋼管撐著,放著二張酒吧紅色高椅,正好作了風姿綽約的小飯臺。
于是,除了客人親朋好友來后,還有白駒一家從上海回來用過。
那小客廳里的黑玻璃面長方型飯桌,鋪著工藝軟布墊的四把工藝寬木凳,就從沒用過。
現(xiàn)在,趁老伴炒菜之機,白何蹦回了7平方小屋,一屁股坐在電腦前,把剛才自己匆忙寫完的作品,再匆匆瀏覽一遍。
小屋實在太小,的確小。
安下一張1米2寬,帶四個小柜的兒童床。
一張直立到天花板的四開門大衣柜,就只剩下60公分的空當,供白何進出。臨窗處放一張定做的簡易電腦桌,上放一臺12寸的液晶電腦,這就是被老伴戲謔為“網(wǎng)絡寫手”平時活動的平臺。
在上海租房帶小孫女兒的同時,白何居然抓緊時間。
摳出了一部60萬字的長篇《滴血的蓋尸布》
回到重慶修改得死去活來后,首發(fā)在××網(wǎng)上。這部利用原俄國最后一位沙皇尼古拉二世被推翻,一家11口人被新生的蘇維埃政權(quán)秘密槍殺,其17歲的女兒安娜斯塔西婭,利用其父尼古拉二世的蓋尸布意外死里逃生,蓋尸布由此流落民間,產(chǎn)生了一系列兇案的正史和民間傳說寫成的懸念驚悚小說,白何自認為溶進了自己最大的才能和心血樣。
可在××網(wǎng)上連載后的反映,卻并不樂觀。
讀者似乎并不買帳,點擊率一直不高,按下不表。
緊接著,白何根據(jù)老倆口自己,在上海租房帶小孫女兒的親身生活經(jīng)歷,加上大半虛構(gòu),著手開始這本新小說的原創(chuàng)。
新小說暫名《上海你好》
為了保險和創(chuàng)新,白何一改過去修改完本后,再上網(wǎng)發(fā)表的習慣。
把己寫好的前十章節(jié),分別在幾個口碑載道的中文網(wǎng)站上發(fā)表。現(xiàn)在來看,或許是對一窩蜂穿越鬼怪盜墓抗戰(zhàn)什么的都膩味了,讀者竟然對此寫實風格,較能接受,連載不過三萬字左右,點擊率過萬。
更讓白何高興的是,幾個中文網(wǎng)站都表示要與白何簽約。
這不,面對各網(wǎng)站的邀請,白何正大傷腦筋。
自己以前的原創(chuàng)都是以完本形式發(fā)表,那種心里有貨,不慌不忙,瀟灑自由的節(jié)奏和感覺,真是太好了??涩F(xiàn)在,一旦簽約,就意味著自己被捆綁上了合同和職德的戰(zhàn)車,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
畢竟,家事煩惱多多,更兼人過花甲。
老伴的身體也不算太好,意想不到的事兒就更多。
到時,交不出新章節(jié),更不了新,不但應有的作者福利水中撈月,而且自己的名聲也會受影響。一句話,陪錢賺么喝——白忙活兒!
可是,那么,還是抓緊時間,摳出時間寫吧寫吧。
唉唉,情節(jié)啊個性啊賣點啊,你們在哪兒呀?
咣!是菜碗重重擱在大理石面小飯臺上的響聲。好在現(xiàn)在靈感枯澀,想像遲鈍,鼠標捏在手中毫無生氣,起吧起吧,吃飯吧,這一吃一洗一收拾的,沒一個多鐘頭打不住。白何站了起來,唉,如果順利,一個多鐘頭我可以寫千多字啦。
一個鐘頭一千字,八個鐘頭八千字。
80個鐘頭呢,也就是八萬字??!
直坐得眨巴著眼睛,腰桿發(fā)硬,忍著越來越煩的內(nèi)急,十根手指頭越來越麻木……唉!哎!也不知其他作者是不是這樣的?反正,白何老頭兒的一部長篇小說,可就是這樣活活摳出來的。摳得冷暖自知,改得暈頭轉(zhuǎn)向,唉唉都別提啦,一個字,累!
前面說過,如果老伴心情好。
飯菜弄好后,會沖著這邊吼一嗓子:“弄好啦”
心情不好,“弄好啦”就變成“大作家,還給你端不端來嘛?”心情極壞,則是這樣咚或咣或砰的重響。因此,老頭兒眼皮一跳,跑了出去。
老伴端碗坐在小飯臺里側(cè),菜碗擠占著小小的飯臺空間。
一張舊報紙放在老伴右手,平板電腦端放其上。
屏幕閃閃發(fā)光,一個永遠不變節(jié)奏的女音,在中速讀本“是佛為海龍王說一切法靡不由心,應修十善,遂廣明十善功德,及攝一切佛法。即諸佛菩薩有一方法,能斷除一切痛苦,獲取極大利益……”
白何拿了自己的碗筷,倒上一小杯約半兩的自泡紅棗枸杞酒。
看看小飯臺上留給自己的空位,順手在沙發(fā)扶手上抓本舊雜志。
用力折折放在空位上,一面呷酒,一面看起來。老伴的廚藝不錯,雖然清淡,卻好吃,白何拈一塊鹵豬頭肉,呷一口枸杞酒,再拈一夾清淡的葉子菜和土豆絲,一目十行地看著何曾熟悉的逸聞逸事,正史野史或小道消息花邊新聞什么的,獨得自樂。
“當知菩薩有一法,能斷一切諸惡道苦。何等為一……”
“近日,西京某高等職業(yè)學校高姓男老師騷擾女學生一事被曝光,女學生被這名老師要求脫衣服,拍上半身裸照,事發(fā)后女學生告知家長并報警……”
啪!老伴伸手拉開了電燈。
一屋明亮,燈火輝煌。
老伴的眼睛不好,所以喜開燈,而且玩平板基本上都是聽讀。平板電腦的女音越來越響,白何忍不住抬眼脧脧老伴。退休教師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猶如額上長眼,反而把平板電腦又向前移移。
這下逼得,本來就只有一點點空處的白何。
不得不把舊雜志拿在左手,右手呷酒夾菜。
可沒想到平板電腦又向前推動,可憐的老頭兒,只好不作聲的放下舊雜志,老老實實的吃飯……這是尋常百姓老夫妻,滄浪成水日子里尋常的一幕,起伏著平淡無奇的記憶,搖蕩著好看耐讀的生活,也毫無懸念,多次出現(xiàn)在白何的長篇小說之中。
到此,白何知道自己該開口了。
再裝聾作啞,只怕今晚上的時間,就得全部毀啦。
“我就反對白駒再生一個,”白何直奔主題:“如果你不方便,就讓我出面和他淡淡?!边郏±习榉帕送肟?,洶洶的盯住了老頭兒:“你出面?你能出什么面?只知道一天坐在電腦面前,云里霧里,胡思亂想,你出面更糟糕。”
嘭!嘭嘭!嘭!
“比如上次在上海兒子家里,比如上上次在上海和親家聊天,又比如上上次……”
一番連嘲帶諷的發(fā)作后,老伴的嗓門兒終于變得平和,一面捶著自己胸口,一面貌似道歉:“唉,莫怪我又發(fā)火,實在是我的壓力太大,學校今天又在打招呼,哪個老師擅自中間請假離職,一律不準……”
白何暗地狡黠一笑,真是吵不如跑,堵不如泄呀。
老頭兒聰明著呢,每每這么一有意挑動。
就讓老伴發(fā)出了,大約是一上班就憋悶著的怒氣,打開了平等對話的平臺,這效果真是太好啦。想想自從與老伴認識以來,年輕時二人都血氣方剛,彼此不相讓,爭!吵!
中年時,大家都自認有理兒,更是堅如磐石,吵!爭!
直至有一天,二人都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跨入了老年人行列。
長久的對峙,變成了各自的內(nèi)省??扇说男愿衿馐翘焐模瑢傧嗟牟缓舷嗫?,自有其必然的道理,要不“江山易移,本性難改”,就不會成為放之天下皆準的真理了。
后來,有心的白何,發(fā)現(xiàn)了正話反說激將的妙用。
逐一一使用,并屢戰(zhàn)屢勝,不亦樂乎。
然而同時,白何也明白并瞧得很清楚,進入老年的退休教師,也多次在努力壓抑和改變,自己憂郁易怒的習慣,與自身弱點進行著頑強的抗爭。
所以,與其說是老頭兒巧借東風,讓對方借故發(fā)泄,達到平和。
不如說是老太太順勢而為,即出了心中的烏氣,又與老頭兒談正經(jīng)事兒。
白何微微一笑,輕輕將對方的平板電腦移移,老太太就往自己這側(cè)大幅移動,待老頭兒重新拈起收雜志,邊呷酒夾菜邊默看時,緩緩的說:“不過我不怕,宋老師上次不是中途請假,跑到海南照料她的小外孫子,一去就是一年半,回來照樣上課?還有謝老師,谷老師,包括她武主任,李校長,該請假時,我還是要請假的?!?/p>
白何眼在雜志上,耳朵卻高高豎起,注意的聽著。
老伴習慣了他這作法,因此,自顧自地慢吞吞且條理清楚的繼續(xù)說著。
白何沒有插嘴,實在是也輪不上他多問。一生東奔西跑,顛沛流離,恍惚間就到了花甲之年。老倆口靠著退休金生活,老伴退休后的繼續(xù)上課,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經(jīng)濟新增長點。
再說,本來就對人情世故不練達的白何。
除了知道學校并非圣地,一樣有著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生存競爭。
對教育系統(tǒng)的業(yè)務認識,一竅不通,根本也就無法開口,沉默是金。他知道,這只是引子罷了。江湖深淺,位子各易,事事自有自動凈化功能,這對一生浸潤在教育事業(yè)里的前高級語文教研員,并不是什么大難事兒。
果然,“今天接到親家的電話,聊了十幾分鐘?!?/p>
老伴刨口飯,似乎仍傾聽著平板上的女音朗讀。
嗓門兒平和得近似于自言自語:“幸好我剛安排了學生作文,不然聊不了這么久。這老太太哇,比我還羅嗦,我當然知道,香媽翻來復去的,不過就是想讓我表態(tài)同意二寶嘛?!?/p>
白何皺皺眉,抬起了光禿禿的腦袋,在燈下閃閃發(fā)光。
“這事兒是明擺著的,我們反對嘛!大上海啊,金錢的世界,再生一個,難??!”
老太太這才正眼看著老頭子:“是難,上次在上海時,我就給香媽表示過我反對,回重慶后也多次表示??砂缀文阆脒^沒有?我們作爸媽的,只能表示表示自己的態(tài)度,一旦小倆口安了心要二寶,”
白何瞪起了眼睛,有些憤然。
“那不是霸王硬上弓,先造成即定事實,逼迫我們同意嗎?”
老伴聲色不動:“就是這樣,又怎么辦?兒大不由人,白駒現(xiàn)在有了自己的家,要不要二寶,只有他和妙香說了算?!薄澳悄愀嬖V香媽,我對這二寶的態(tài)度沒有?”
白何好心的提醒到。
“如果我們二個都明確反對,二親家也不得不,”
后面的話音,自動沒了。理智告訴著白何,老伴講的就是個定理兒,兒子媳婦才是是否要二寶的決定人,什么父母親加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都只有建議權(quán)和無條件幫帶二寶的責任。
“我說了,我早把我的態(tài)度對白駒和二親家,都表明了。”
退休教師恢復了常態(tài),冷冷瞅老頭兒一眼。
“我的態(tài)度,不就是你的態(tài)度,嗯?”白何只得習慣性的點點頭。老伴輕輕一笑,繼續(xù)說:“即便外公外婆爺爺奶奶一起反對,可雙碩士同意嗎?香媽香爸那么溺愛妙香,什么都聽她的,即便有這個心,也無這個力的。再說啦,”
她搖搖頭,有些傷感。
“唉,彤彤畢竟和正常兒童有區(qū)別,白駒再要個二寶,也有他的道理。我們,嘴巴上反對,可實際上。卻不得不同意。有哪個當父母的,能看著自己的兒女為此焦慮,一生遺憾,晚年不幸福的呢?”
白何閉閉眼睛,這其實也是他的心里話。
仰頭,白何呷完了最后一小口枸杞酒。
想想,又去抓酒杯。老伴一揚筷子,攔住了他:“行了,每天一小杯,怡情又養(yǎng)身,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薄翱晌摇薄拔艺f行了”白何只好放下酒杯,起身舀飯吃飯。
瞧著老頭子,端著滿滿一大碗白米飯。
老伴沒像以前那樣,故意大驚小怪,或者淡淡嘲弄。
而是帶著幾分憂郁和沉重,緩緩到:“活了大半輩子啦,明知即然攔不住的事兒,為什么不順勢而為,退后一步天地寬?所以呀,我們的生活還要節(jié)省。”
“什么,還要節(jié)?。俊?/p>
白何忍不住脫口而出:“還要怎樣節(jié)省”
是的,自10個月前離開上海那天起,老伴的高瞻遠囑就付予了實際行動。那天呢,老倆口照例乘坐著上海南——重慶北的K字頭火車,本來離滬幾天前就答應了白何的老太太,最后一天突然變卦,屁顛顛地在最后一天居住的出租房里,煮飯弄菜。
瞅著忙上忙下的老伴,空歡喜一場的白何,沒有好氣。
“不是在車上吃盒飯嗎?怎么又弄起來啦?”
說實在的,在老伴的監(jiān)督勸阻和影響下,往來上海重慶之間不下10余次的白何,連一次正常的火車盒飯都沒吃過。次次都是老伴離渝或離滬之前,自己弄的飯菜。
好吃倒是好吃,也填得飽自己肚子。
可是,這是不是有點節(jié)約得過份???
時下的報上網(wǎng)絡上都在介紹,鐵路這幾年變化大,大到原鐵道部一分為三,各負其責,相互公平競爭,避免各類事情發(fā)生,小到一向以難吃著名的火車盒飯,也舊貌換新顏,據(jù)說是價廉物美,比原來好吃多啦。
再說了,火車盒飯吃完后不用洗碗。
一次性盒筷往車上的拉圾箱一扔,拍拍雙手,抹抹嘴唇。
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干凈輕松又灑脫。哪像自己帶的飯菜,吃后得費勁的洗碗筷和盅盅,火車上又沒有肥皂,還得費力的抽出一張張抽紙,不斷而使勁的擦拭自己的手指,可總擦不干凈,總是感到手指頭上油膩膩的,油腥味繞指,三日不散……
“二寶呀”老伴不做多的解釋,一句話就把老頭兒堵了回去。
回到重慶,自不待言。
老伴身士先卒,以身作則,自己節(jié)約就不說了,肉類從每星期二次,降到一次,就連老頭兒平時基本上能得到保證的,鹵豬頭肉,花生米和油炸胡豆瓣下酒菜,也立馬減少,只能保證其中一樣。
弄到現(xiàn)在,還時常以“忘記啦”“年紀大啦”“忙”等借口,幾天不買回。
讓可憐的老頭兒,不敢怒也不敢言。
只好端著小酒杯,當著老伴的面故意喝空酒,還大聲嘆氣,有意無意地跺上一腳,以示抗議……“怎么節(jié)省我知道,你擔什么心?”
退休教師正色到:“為了二寶,我基本上是吃素,你也得拿出實際行動才行?!?/p>
“可我不抽不賭不嫖不吸不跳不喝,甚至一點婚外情都沒有,就喝點小酒,”白何真有些發(fā)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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