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含飴弄孫

話說在漳州公園。

白何正和那同齡散漫的閑聊著，老伴兒忽然踱到一邊，掏出了手機。然后快步走回來，扶起了童車推把：“白何，快走吧，香爸剛才在魚檔摔了跤，聽說連摔二次，很嚴重，爬不起來了。”

白何驚愕，瞪瞪眼。

那老倆口卻搶先開了口：“陳老師，別擔心，傷筋動骨100天，著急沒有用的呀?！薄坝H家有醫(yī)保沒呀？沒有，就麻煩了?！?/p>

老倆口，這么一勸。(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伴兒冷靜下來，她可不愿意給外人留一個，動輒就著急，一點沉不住氣的不好印象。并且，對方也提示了她。

即然，親家己經(jīng)受了傷。

香媽和妙香都到了場，以母女倆的能干和精明，一定會及時撥打120，急救車趕到送香爸到醫(yī)院就行。尤其是在這種緊急時候，更需要要冷靜。

人多嘴雜，亂蓬蓬的，反倒更糟糕。

“奶奶說得也是，這是個教訓呀?！崩习閮航o白何使使眼色，示意他抓住童車把手，然后蹲下地，握著彤彤的二只小手，對著那奶奶輕輕搖晃。

“我們彤彤乖，給奶奶說，謝謝奶奶，我們回家吃飯飯，看阿公?！?/p>

于是，那奶奶也蹲下地，同樣握著的的的二只小手，如約而治。瞅著二老太太相互客氣拜別，又模仿著嬰兒，嬌滴滴尖聲尖氣說話，白何和那個爺爺，禁不住相視一笑，偷著樂。

這年頭，返老還童，好！

當二個咿咿呀呀的嬰兒，大約是仿照二個奶奶的要求，咕嘟咕嚕說了后，那奶奶掏出手機：“陳老師，難得是一家人，留個訊兒吧。我們在上海，除了兒子孫兒，真的是舉目無親的呀。”

可老伴兒捏著手機，有些遲疑不決。

白何知道一向謹慎的她，除了萬不得己，一般不會給外人留手機的?！鞍缀?，知道嗎？網(wǎng)上和報紙電視上都在講，不要輕易泄露自己的手機號碼?！?/p>

她常這樣，用心良苦。

警告著老頭子：“現(xiàn)代高科技，賊都成了破譯高手。聽說他們都有高科技機器，只要輸入你的手機號碼，你所有的秘密，包括存款額度，存款銀行，存款種類和取款密碼等等，都會清楚的顯露出來。聽清楚沒有？”

聽得，似懂非懂。

毛骨悚然的白何，下意識的點點頭。之所以說是“下意識”，是因為前車可鑒，歷歷在目。幾十年來，因為性格各異，二人總是嗑嗑絆絆，吵吵鬧鬧，大家都感到無可奈何，疲憊不堪。

進入老年，這種局面，逐漸得到了一些改觀。

特別是來到上海后，不但老伴兒先做自我批評，然后一一提醒，白何自己也暗暗警覺，提醒自己要禮讓克制云云/

好在，二人都要面子。

都從愛護兒子孫女兒大局出發(fā)，所以，老倆口原先在家鄉(xiāng)不太和睦的局面，得到了改觀?？蓡栴}，也正在這里。

老伴兒的潛意識中，依然認為自己凡事絕對正確。

所以，但凡提示警告，皆以白何為全部對象。旁觀者清，白何自然明白老伴兒的心理，因而一律點頭默認，實在不行，自己就裝沒聽清楚或沒聽見，扭過背去……

“陳老師，你們進園時，碰上那排成一排的嬰兒車隊了呀？”

那奶奶也不生氣，而是微笑著慢條斯理的，繼續(xù)問：“還有那個神氣活現(xiàn)的曾處？也碰到了嗎？”老伴兒點頭：“嗯，挺好玩兒，也挺能干的?！?/p>

她一高興，來了興趣。

“的的奶奶呀，知道不，一起玩?；顒?，一起咿咿呀呀，一起哭哭鬧鬧，催進嬰兒語言和大腦的發(fā)育呀?！?/p>

的的奶奶，就手背拍著手背。

那捏在她手心里的手機，就亮晶晶的一晃一晃，心疼得那爺爺咧著嘴唇，直朝她打望：“知道知道，我當然知道。我還為此找過領(lǐng)頭的曾處，要求以后她們出動時，叫上我們的的呢。”

于是，不但老伴兒。

就連一邊的白何，眼睛也為此一亮：嗨！這倒是個不錯的主意！現(xiàn)代社會，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人情卻越來越淡薄。

君不見，水泥森林。

越來越茂密，越來越聳入云端，人們各自關(guān)在自己的小家，基本上處于封閉狀態(tài)。你看那些被戒心重重的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推出來散步見世面的嬰幼兒們，哪一個不是晃晃悠悠的孤魂野鬼？

老伴兒高興而欽佩的看著對方。

“的的奶奶，你真是個有心人呀，那曾處怎么說？”那老太太就氣憤地把嘴巴一癟：“還能怎么說？直接就給拒絕了，連一點假客氣的拐彎抹角都不講，根本就沒把我們外地人看在眼里呀。”

“此話怎講？”老伴兒臉孔，由睛轉(zhuǎn)陰。

“我看，她好像說話挺客氣的嘛?！薄凹俚?，那是裝的?！钡牡哪棠贪T癟嘴巴，依然手背拍著手背：“我說，曾處呀，孩子在一起玩兒，對相互促進有好處哇，譬如我們的的，”

“她怎么回答？”老伴兒打斷對方。

有些夸張地撫撫的的小腦袋瓜子：“真乖，真聰明?！薄八f，的的奶奶你也別生氣，阿拉上海人的教育觀念，和你們外地人截然不同。比如，你們認為孩子飯前便后洗手，可有可無。阿拉就認為必須這樣做。豈不聞禍從口出，病從口入？又比如，你們認為孩子不能孤獨，孤獨會造成孩子心理和行為上的自閉。阿拉就認為這是內(nèi)地文化的短視和陋見，豈不知國際育兒專家早有定論，孤獨能讓孩子學會觀察，自制和思考，這是一種偉大的，”

撲！老伴兒怒了。

一掌拍在童車上：“什么亂七八糟的？本人是專教老師的高級教研員，退了也拿5000多塊，怎么就從沒聽過這番高論？呸，不是高論，是屁論。”

的的奶奶，也跟著付合。

“我也呸！不是高論，是屁論，加上一句，是屁屁論！再加上一句，是屁屁屁論！”爾后，有些納悶的瞅著對方。

“陳老師，同一家人，同一個職業(yè)，你怎么拿得到5000多塊？而我，還差幾十塊錢才4000呢？”

白何斜斜那老太太，有些哭笑不得。

剛才還在談育兒，一下就轉(zhuǎn)到了退休金，這老太太的思維也太跳躍了吧？再說了，老伴兒還一直為自己的退休金，憤世嫉俗呢。

原因，就是她工齡比同事少了半年。

結(jié)果，相同的職稱，就比同事每月少了二百塊錢，這不是哪壺不開拎那壺嗎？白何有些奇怪，老伴兒說話一向比自己滴水不漏。

調(diào)和轉(zhuǎn)換，裝聾作啞。

更比自己高上許多，可是，怎么居然在外人面前說漏了嘴？果然，老伴兒有些不高興的垂垂眼皮兒：“教老師的教研員，高級教師嘛。還有拿到6000多的呢?！?/p>

對方這才恍然大悟。

“啊喲！原來是教研員，高級教師職稱?。慨斎槐任叶?，是該比我多?！闭f罷，有些頹喪的望著老伴兒，深深的嘆息。

“起點不一樣?。∷哉f，”無意中壓了對方一頭。

老伴兒不客氣了，打斷她：“曾處看不上咱，咱更看不上她。這樣吧，的的奶奶，像我們這樣的外地人很多，我們慢慢找合得來的，也可以組織起童車排成隊，浩浩蕩蕩的呀?！?/p>

她眼睛亮亮的，揚揚手機。

“你說吧，你的手機號碼，我給你打過來，你點存檔就行了。”的的奶奶高興地打開了自己手機，瞇縫起眼睛翻騰翻騰。

然后抬頭。

沖著和白何站在一起的老頭子，問：“我手機號碼是好多？”老頭兒大約也不是頭一回，張口就答：“聯(lián)通的，131……”

叮咚！老伴兒記下。

輕輕一捺手機，朝對方叮囑到：“我的手機號碼過來了，不回撥不回撥，你存檔，有事相互聯(lián)系就行了呀?！?/p>

的的奶奶，瞇縫眼睛。

費力的記著，然后，驚奇的抬起了頭：“陳老師，你的號碼怎么是181哇？181是什么卡喲？”“能上網(wǎng)漫游的3G卡么?！?/p>

“哎喲，陳老師，原來你用是蘋果手機呀？”

的的奶奶猶如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指著對方的手機叫起來：“蘋果幾？多少錢？你兒子給你買的吧？”老伴兒就驕傲的挺挺胸，瞟瞟白何。

“蘋果4S，4000多塊，老頭子送給我的?！?/p>

白何還沒來得及高興，站在一邊的老頭兒就對他笑笑：“你惹事啦，回去，老伴兒有得嘮嘮叨叨了?！卑缀螌λ蛎蜃彀?。和的的奶奶分開后，老倆口推著彤彤，加快了回程。

盡管，受傷的香爸。

會有人弄他到醫(yī)院醫(yī)治，可畢竟是親家，得到訊息就飛快趕到，是一種態(tài)度，也是親情的最好表現(xiàn)。如今這年頭，有誰得知你意外受傷，會盡快趕來慰藉呢？

答案，只有一個。

親人或親家！“先推著彤彤回租賃屋吃飯，”老伴兒安排到：“然后，再抱著她去看外公外婆，一舉二得?！?/p>

嘎嘎嘎！踢踢踢！

推著童車的白何站站，有些遲疑不決：“這，恐怕不太好喲?！薄坝惺裁床缓?？”老伴兒瞪瞪老頭子：“都方便，一舉二得嘛！”

嘎嘎嘎！踢踢踢！

白何繼續(xù)前行，一面提示：“看看幾點鐘了？”這一看不要緊，老伴兒慌亂起來：“啊喲，快12點鐘啦，我們彤彤一向都是11點半吃飯的?！?/p>

“還沒回過神？”白何瞟瞟老伴兒。

嘎嘎嘎！踢踢踢！推著童車加快了腳步。老伴兒跟在后面，邊走邊氣喘喘的說：“我說白何呀，你呀老頭子呀，總算清醒了一回。這會兒去呢，香媽和妙香都不高興，為什么？因為吃飯時間過了，可彤彤還沒吃飯。會想的呢，知道我們只是一時疏忽。不會想的呢，還認為我們經(jīng)常這樣，故意虐待彤彤，以發(fā)泄對她們的不滿。這次你立了大功。這就對了，我說過，你來上海的主要任務(wù)，除了做好助手，抱好彤彤，還要多提醒我，多防備出意外事故……”

嘎嘎嘎！踢踢踢！

童車終于推進了明月坊。迎面是平坦干凈的油化路，幾十米推過去后，長長的石梯一端，有專為推車修建的殘疾人通道。。

進了大門，白何就抱起了彤彤。

“你推車，這樣快些?！北е团芟蚯?。老伴兒則嘎嘎嘎！踢踢踢的推著童車跟著跑，然后一使勁兒，拎著童車上了石梯/

老倆口，一前一后。

奔進了走廊，電梯間的玻璃大門緊巴巴關(guān)著，白何一手抱著彤彤，一手掏鑰匙準備照鎖。老伴兒在后面，喘息未定的叫到。

“莫忙，站下站下?！?/p>

待她趕上來，捏著小孫女兒的手指頭，舉向號碼鍵盤：“我們彤彤乖，來，跟著奶奶按，0704?！毙〖一锞团d致勃勃的跟著瞅著鍵盤，一面咕嘟咕嚕的。

“你，起，你，是?！?/p>

小指頭，在鍵盤上直抖動。

“對，0704，彤彤乖，記住了，這是0，這是7，這又是0，這是4。0704，是奶奶住的房間號碼，爺爺奶奶住在0704哦，你可要記著哦。0704哦?！?/p>

那小精靈，眼睛亮亮。

就跟著奶奶的嘮嘮叨叨，咕嘟咕嚕，手指頭亂抖……只是苦了白何。18個月大的嬰兒，大約也就八九斤吧？抱在懷里本不是問題。

可是，須知。

這八九斤不是靜物，而是活生生的人。一路上的推車，抱上她奔了幾十米，又由她在自己懷里東倒西斜，歪來扭去的，現(xiàn)在，白何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0704哦，住著爺爺奶奶哦，爺爺奶奶最愛彤彤哦，我們今中午吃錕飩哦……”

此時的老伴兒，出奇的溫柔敦厚，和藹可親，不緊不慢；此時的彤彤，出奇的好學，跟著奶奶念念有詞，手指頭抖抖去，身子也晃晃蕩蕩……

驀然，奇跡出現(xiàn)。

小孫女兒的手指頭，準確無誤的捺在了0和7上，老伴兒大聲的鼓舞到：“對對，彤彤捺得對，再捺0和4。”

手指頭一動，又準確無誤的捺在了0和4上。

緊接著，那0704的鍵盤碼亮了起來，伴著悅耳的叮咚聲。老伴兒驚喜的高叫一聲：“出現(xiàn)奇跡啦，我們彤彤會捺奶奶家的號碼啦，萬歲！0K1”

更精彩的事兒，出現(xiàn)了。

彤彤竟然也跟著叫了一聲：“0K！”而且不是含混難聽，是絕對清晰的帶著童稚嗓音的“0K”。老伴兒一把拉開了電梯玻璃門，高興得手舞足蹈。

就仿佛，是自己學會了似的。

和小孫女兒一起高叫著“0K”，沖進了電梯走廊。直到這時，她才看到白何在痛苦的搖晃，奇怪的瞪他一眼。

“你搖什么搖？難道我們彤彤學會了捺門號，學會了叫0K，你還不高興？”

白何顧不上回答，只是緊緊的抱著小孫女兒，靠在光滑的電梯門側(cè)上，喘著粗氣兒：“你這個人啦，只顧自己折騰，也不管人家抱不抱得起？”

誰知，老伴兒眼睛一瞪。

“抱不起也得抱，要不，要你到上海來干什么？爺爺那么好當?shù)膯?？一頓撐半斤干飯，一大盆菜，要是哪一天沒有肉還直嚎啕，不抱彤彤你做什么？真是吃得做不得，早曉得，”

咣！電梯門打開。

一個老太太推著童車，慢慢騰騰的出來了。老太太瞅瞅抱在白何懷里的彤彤，什么也沒說離開了。老倆口進了電梯，那锃亮的電梯門，就自動緩緩的合攏。

老伴兒，又捏住了彤彤的小手。

“我們彤彤乖，來，捺給奶奶看看，到奶奶的房間是多少樓呀？”小精靈想想，竟然準確無誤的捺動了“7”

電梯，徐徐上升。

這次，連白何也忍不住感到了驚奇：“哎呀，我們彤彤是天才呀，教了多久不開竅，怎么一下就記住了？”

老伴兒驕傲的斜睨著他。

“哼，學著點，我看了書的，書上說這種有自閉，不，有一點笨的嬰兒，要學會用愿境進行教導。愿境，你懂嗎？”

到了七樓。

迎面正好站著隔壁的芳鄰，芳鄰這次沒帶女兒，一個人孤芳自賞，一件淡黃色襯衫，直插在吊帶短褲腰中，足蹬一雙網(wǎng)格涼皮鞋，戴著手表，捏著手機。

襯衫領(lǐng)上，竟然還系著條灰色領(lǐng)帶。

這讓渾身冒汗，直感到熱得難受的白何，直咧嘴巴。許是早上白何的猛撞教育了他？或許是白何桀驁不馴的霸氣，威懾了他？

總之，芳鄰變了。

一改早上的矜持鄙夷，而是老老實實，彬彬有禮的身子一側(cè)，靜靜的站著。老伴兒推著童車先出來，后車輪在門側(cè)間卡了一下。

沒想到，芳鄰居然一伸手，彎腰幫助把車拉了出來。

“謝謝！”老伴兒禮貌的對他表示感謝，芳鄰微微一笑。白何抱著彤彤緊跟其后，出了電梯一扭頭，眼光和對方眼光碰碰。

“謝謝！”

白何和解地對他一笑，芳鄰沒說話，卻輕輕點頭，嘎！電梯門合攏了。進門后，老伴兒似信非信的瞧著白何：“你說你今早上，狠狠撞了人家？”

白何把彤彤小心的放下地，一面開心的答到。

“這就是粗野的力量！沒事兒了嘛！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你客氣，我比你更禮貌。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過親不如近鄰嘛。”

“早該這樣，的確是遠親不如近鄰喲?！?/p>

老伴兒高興的瞅瞅老頭子，進了廚房。

白駒探頭探腦的瞅瞅廚房：“吃什么？”“我親手包的小餛飩，真正的里脊肉哦?！卑遵x有些失落：“我是說，我中午吃什么？”

“昨天的肥肉炒紅椒，不是還剩了些？還有點鹵豬頭肉么?！?/p>

老伴兒麻利的拉開冰箱，一樣樣朝外端菜：“我說白何，你自己的飯自己管行不？我只有一雙手，要管彤彤，還要管你，忙不過來呀?！?/p>

白駒連忙閉嘴。

經(jīng)驗告訴他，只要自己再繼續(xù)咕嘟半句，那以后的飯菜就真得自己弄了。其實，白何也不是弄不來菜飯，只是，他實在是有點笨手笨腳。

一不注意，就出問題。

不是把飯燒糊，鹽放多，就是菜冼得不干凈，還白用了許多水，并且永遠是老三樣。哪老三樣？清水煮菜，泡椒炒回鍋肉和炒海椒，且辣咸極難吃。

照這樣，白何弄了大半輩子。

弄到后來，連他自己也嫌棄討厭了。每次炒肉時，都非要讓當時還沒離退的教研員，抽出時間幫自己放佐料。

老伴兒呢？沒離退時忙于工作。

盡管對白何的老三樣深厭痛絕，可因為確實太忙，只得勉強咬牙吃著，忍著。一離退，就毫無懸念地炒了老頭子的魷魚。

不但如此，而且。

在二人吵吵鬧鬧時，還經(jīng)常將這事兒翻出舉例，以證明自己現(xiàn)在的身體沒老頭子健康，就是過去長期被老頭子的老三樣，故意傷害的云云。

白駒，忽覺得雙手一松。

扭頭一瞧，小孫女兒正跌跌撞撞的朝臥室跑去，于是故意叫到：“哎呀彤彤，你一個人怎么跑啦？”老伴兒咣的扔了手中的菜盒，追出來。

“你個死老頭子，還不追上去守著？我給你弄，給你弄，行了吧。”

白何這才狡黠的笑笑，跑進了臥室。

要說租用的這二室一廳，和白駒的二室一廳，面積大小差不多，可在用料，設(shè)計和裝飾上，顯然是有意為之，南轅北轍。

不但，廚房小得只能容下一個人。

而且廳大無用，小屋又太小，只有臥室才放下一張雙人床。因此，它的實際使用效果，實在是太差太差。而所有的家具，破爛陳舊，實在不好敘述。

那么，這床，總該弄張結(jié)實的吧？

不！生繡的鐵架上，放著一大張中間爛了個大洞的席夢思，鋪上被單或席子，一睡上去，就嘰嘎嘰嘎直響，一翻身，響得更兇。

不翻身吧，人就直往下墜。

簡直讓本是腰尖盤移位，醫(yī)治好后的白何，渡夜如年；老倆口都擔心半夜里這所謂的鐵架床，會突然襲垮坍……

現(xiàn)在，彤彤跑攏了。

正撬著個小屁屁，抬起一只腳往床上爬。這間租賃房怪，縱是八月流火，卻不甚發(fā)熱，以致于怕冷愛整潔的老伴兒，仍鋪著雪白的印花被單。

白何急忙跑過去，拉住了小孫女兒。

“乖乖，奶奶說了，好兒童上床，要先洗手，脫鞋，要愛干凈哦?！睂⑺槐В骸白撸覀兿词秩?，我們洗手了哦?！?/p>

彤彤小屁屁一聳，梭下了床。

和天下所有的嬰幼兒一樣，彤彤除了喜歡聲，光，色，對戲水更感興趣。因此，就蹦蹦跳跳的跟著爺爺，來到了洗手間。

簡陋的洗手間，一個光禿禿的熱水器丌立。

下面是碗口大一個流水洞，平地上，用水泥壘起一公分高的土條兒圍住，防止洗澡時水往外亂溢。白駒先把彤彤的衣袖挽起，再讓她蹲下。

用她專用的小水盆倒上開水。

再摻上冷水，伸手試試，好像合適。然后，拿過妙香專門送來的嬰幼兒洗手液，擠一點在彤彤手心。乳白色的液體，輕輕托在彤彤手心，這讓小孫女兒很興奮。

“好，乖，來我們洗手手。”

白何捏著她小手，先讓二只手掌對搓搓，又手背搓著手背，再將十指相插，輕輕的揉搓著：“1。2。3。4……10。彤彤記住了哦，我們每次洗手都這樣洗，邊洗邊數(shù)10下，彤彤的小手就洗得干凈干凈了，阿公阿婆，爸爸媽媽看了，多高興哦?！?/p>

小孫女兒對爺爺?shù)慕虒?，十分感興趣。

可愛的跟著白何學著，嘴里還咕嘟咕嚕的數(shù)著：“1，2，3……”到底是寫手，有點小聰明，白何更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必然會深深影響到，小外孫女兒日后的生活習慣。

所以，格外注意正確，科學的引導和教授。

以后的事實，也證明了他的小心謹慎，并非多余，不提。洗好手臉的彤彤，跟著爺爺回到了臥室，居然小屁屁一拱一拱的，要自己脫掉鞋子，才往床上爬。

這令人驚奇的立竿見影，讓白何高興得半天合不上嘴巴。

彤彤終于蹬掉了自己右腳上的小皮鞋，一使勁兒爬到了床上。白何定睛一瞧，大呼不行，原來左腳上的小皮鞋，還穿在小孫女兒的腳上呢。

待他費力脫掉后。

那印花被單上，早踩起了四五個黑壓壓的皮鞋印?，F(xiàn)在，彤彤端坐在床上，手里舉著一只軟塑喜洋洋，左右搖晃樂著。

獨樂一歇，突然扔了喜洋洋，在床上跳將起來。

舊席夢思在她的蹦跳下，發(fā)出了嚇人的嘰嘎嘰嘎聲，響得白何提心吊膽，緊張的瞅著鐵架子和彤彤，打算在鐵架子突然被跳坍的一瞬間，猛撲過去，把小孫女兒抱在自己懷里。

嘰嘎嘰嘎！

嘰嘎嘰嘎！嘰嘎嘰嘎！

并沒多少帶孩經(jīng)驗的白何，有點不知所措的站著發(fā)楞。想招呼彤彤停下，可她停下又如何玩兒？不知道。不停，麻煩更大。

床，如果給跳坍。

今晚的老倆口，又該何處睡覺？嘰嘎嘰嘎！嘰嘎嘰嘎！嘰嘎嘰嘎！席夢思遵循著物理原則，在彤彤使力的蹦跳下，反作用力也越來越大，將小孫女兒越來越高的拋向空中。

這，讓小家伙樂不可支，咯咯咯的大笑。

白何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一下?lián)溥^去，抱起了小孫女兒：“彤彤乖，來，爺爺給你講故事，講好聽好聽的故事。”

小家伙不干，在他懷中拚命扭著身子。

模糊不清的嚷嚷著：“吾不呀，吾不，吾要蹦蹦呀?！薄奥犅?，爺爺給你講故事啦，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有個，有個老，不對，錯了，是有個小和尚。”

白何平生第二次，吃力地開始了對嬰兒的講故事。

第一次呢，當然是30多年前，當兒子白駒也像彤彤這么大時，自己抱著咿咿呀呀的他，也這樣吃力的講故事。

那時，白何和老伴兒。

正當風華正茂，前程似錦。白何在區(qū)食品公司坐辦公室，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來坐公交，到二十里外的區(qū)公司上班，官兒不大不小，工作不多不少，恰夠他八小時內(nèi)外忙忙碌碌。

老伴兒呢，區(qū)重點小學重點班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52個男女小學生也足夠他操心。

可這還不算，生為女人和母親，哺育兒子也是她繁重工作之外的重任。因此，白何的所謂帶兒子，實在是少之又少，屈指可數(shù)。

可是，即便就是這少之又少，屈指可數(shù)，也每每讓白何畏之如虎，力不從心。因為白何實在太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兒子相處？

于是乎，才鬧出了，他帶著年僅一歲多的白駒，竄到二十里外的區(qū)電影院，連看二場電影，自己看得津津有味，兒子卻縮在他懷中呼呼大睡的笑話，

至于講故事，更是慘不忍睹。

白何至今仍能清晰回憶起，當年兒子在自己懷里，睜著亮晶晶的眼睛，聽著老爸斷斷續(xù)續(xù)的咕嘟咕嚕，入迷又有惶惑不解的眼神……

世事輪回。

因果報應(yīng)。

30年后的今天，面對著哭鬧不己的小孫女兒，白何又無可奈何的講開了故事：“小和尚說，俺餓啦，也渴啦，師傅呃，你到山下給俺挑桶水如何呀？”

撲！撲撲！

“吾不呀，吾不，吾要蹦蹦呀?！辈缓?，這小家伙要滑下去了？白何夾緊了雙手，慈詳親切的微笑著：“師傅說，俺去，可山下有老虎哇，小和尚就叩叩他腦袋瓜，真笨，你不看就行了嗎？你自己怕老虎吃掉，掉頭就跑，不就行了呀？”

“吾不呀，吾不，吾要蹦蹦呀?！?/p>

吱溜！咚！小孫女兒居然從白何的雙手中滑落，直墜地上，疼得哇哇哇大哭起來。白何這一驚非同小可，老伴兒和親家都對他千叮萬囑的。

咱二家三代人，就這么個小寶貝。

務(wù)必認真的帶，端正態(tài)度的帶，放下包袱的帶和……可是，哇哇哇！哇哇哇！汗珠一串串滾下白何的額頭，透涼的短袖衫，濕淋淋的緊貼著背心。

白駒蹲著，費力地去抱彤彤。

不防額角咚的撞在鐵架上，疼得眼前金星直冒，差點兒癱倒……哭聲，終于驚動了廚房中的奶奶。老伴兒像條憤怒的雌虎，聞聲撲了進來。

可是，一進門。

竟然哈哈哈大笑，拍起了雙手：“老頭子，你還不服氣挺執(zhí)著的嘛，也挺會帶嬰兒的嘛，現(xiàn)在怎么樣？事實勝于雄辯！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呀？”

急切蹲下地。

心疼的抱起小孫女兒，軟聲軟氣的哄著：“彤彤乖，彤彤和爺爺捉迷藏哦，捉到笨爺爺了哦。好啦好啦，我們吃餛飩了哦，奶奶做的多好吃的餛飩哦?！?/p>

起身，抱著彤彤到了客廳。

白何這才回過神，寬慰的摸摸這一堆軟綿綿的床上用品，還禁不住一陣后怕：要是，要是依自己，把這勞什么全部扔開，彤彤今天恐怕就？

哎呀，不想了。

也不敢想了，看來這女人家嘮嘮叨叨還是對的。這得全虧了老伴。老伴兒堅持只要小孫女兒在租賃房，不管怎樣，就一定在床下墊好這些軟綿綿的玩意兒。

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嘛。

喜歡簡單整潔的白何，自然堅決反對?？捎趾蜕钪斜姸嗟氖虑橐粯?，架不住老太太的嘮叨和堅持，白何只得不情愿的認輸默認了。

盡管如此，仍禁不住。

恨恨地瞪瞪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然而，然而然而……按照白駒給貼上的“科學育兒法”，為了保證彤彤的營養(yǎng)，并培養(yǎng)她良好的吃飯習慣，每天三餐固定如下。

早餐，早上7點半—8點（視彤彤的起床時間而提前或延后）。

中餐，中午11點—11點半，晚餐，下午5點—5點半。每頓飯后二小時內(nèi)，喂各種水果；早餐主食：稀飯，面包或自做的小饅頭，配以自制的肉松，咸菜。

中餐，主食。

專用小瓷盅的蒸飯，桂魚湯或清蒸桂魚，鮮肉未及各種時令蔬菜。晚餐主食：面條或餛餛飩。至于三段時間的中途或晚上，則視彤彤的需要。

再分別給予進口餅干，法式小面包和牛奶的補食。

可是，有時為了趕時間，二親家就悄悄的把中餐和晚餐的主食對調(diào)，這事兒不能讓彤彤的爸媽知道，要不，二碩士會不約而同提出抗議的。

二親家，老太太。

倒是嚴格的按照著“科學育兒法”，認真執(zhí)行著彤彤的這份進食表?？啥H家老頭兒，也就是白何和香爸，卻不以為然。

結(jié)果，常常和老太太們鬧出些不愉快。

還時不時的與兒子媳婦或女兒女婿，產(chǎn)生磨擦，不在話下?，F(xiàn)在，看到老伴兒又違規(guī)喂小孫女兒，白何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嘎嘎嘎，粗聲到。

“不是該喂飯嗎？老這樣，也不怕妙香看到了不高興？”老伴兒先沒理他，一面樂呵呵的喂著，被子牢牢固定在高椅上的小孫女兒。

一面，嘮嘮叨叨。

“好香好香的肉餛飩喲！奶奶親手做的好營養(yǎng)哦，我們彤彤吃了長得好高大漂亮喲！”白何竄到廚房看看，自己的飯菜，還放在冰箱根本沒端出來。

灶上地下，一片狼藉。

轉(zhuǎn)而氣吁吁的出來，剛好聽到老伴兒的最后一句，就沒好氣的咕嘟咕嚕：“長得高大漂亮？又不是小子，是女孩兒嘛，瞎吼些什么玩意兒？也不怕人家笑話?！?/p>

眼前一暗，恍若天陰。

老伴兒一下站起，背著小孫女兒，叉腰站在了他面前：“白何你少不高興，你以為我不知道呀，剛才在地上沒拉你，只抱了彤彤？你多大？彤彤多大？你吃什么醋酸？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再咕嘟咕嚕的，自己弄飯，我不管了。要不是顧著彤彤，我今天非吵你個翻天覆地不可。哼，小樣兒！”

轉(zhuǎn)身，笑瞇瞇的重新坐下。

拎起勺子：“奶奶親手做的肉餛飩哦，好香好香哦……”真是奇怪，經(jīng)老伴兒這么一低吵，白何頓覺堵塞著的心里好多啦。

是的，剛才。

老伴兒只抱彤彤沒拉老頭子，甚或一句關(guān)心的話也沒有，讓白何一直郁悶不高興呢。現(xiàn)在回過神來，白何自己也覺得好笑。

我這是在做什么？與小孫女兒爭風吃醋？

白何呀，看來，不服老不行呀，你也老了呀，心態(tài)老了，不就意味著整個人，全玩完了嗎？白何打個寒顫，不，這太可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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