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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兩地書》原信 一百一十五至一百三十五 魯迅與許廣平通信集 魯迅全集

2022-04-14 00:00 作者:知識課代表  | 我要投稿

◎ 一一五

my dear teacher:

昨廿六日我到學校把東西全搬回高第街了,本來想等你的信能夠寄至高第街,然后搬取拾〔什〕物,但前日報紙刊載了廖校長辭職,薦李勵莊及我二人的呈文后,我恐防反對者以為我是在請假候做校長,所以急急搬去什物,以示決絕,當即對號房說明,有書信則請存起代去領取,或由葉姓表姊轉交,并給他一個孫總理遺像(中央銀行一元鈔票)大約他不至于作殷羨吧!

我遲遲不愿搬出也有一原因,就是物件由校搬至別處易,由家搬至別處難,但實迫處此,也只好見一步做一步就是了。我現(xiàn)在住在嫂嫂家里,她甚明達,對我也好,不過侄子嘈吵,不是用功之所,我是在閑著等機會,我也并不心急,對于做事和見人,因為的確不過只有三十天功夫了。事實如此,并非“性急而傻”也,而且我也有一點樂觀的地方,就是自本月十六至廿六回家不過住了十天,昨日回校見人,都說我胖了,精神也好了許多,實在前時太耗精神了,此時休養(yǎng)再十天,十天,十天,加三倍的肥胖,不是更好么,雖然胖瘦之于我本身沒關系,但為人們看相計,也是胖些好吧!現(xiàn)時我睡也很多,每晚十時睡到次早九時,有十多個鐘頭了,這個懶骨頭,如何處置它?

廿四早我到廣泰來棧找孫伏園,因為廿二他到校找我不見,留下片子說改天再來訪,而我不住校,怕相左不好意思,所以去找他,到了他剛起,(上午九時多)說是中飲(原文如此)昨睡了一天,他是冬至晚上到云,那客棧(全廣州市都是)的工人要求加薪罷工,連領路也不肯,并且迫著伏園立刻搬,我說還是早些打算好,因為他們不留情的。伏園又送我一雙拖鞋,好似北京你見我穿的那雙一類東西,他說是福建特產,甚便宜云,但他給我的還是太長,大約比腳長一寸,他要送到我家里,我說等我?guī)ズ昧?,所以收下了。他又帶我到海珠公園(就在他住的前面不遠),后來他想同我到沙面玩,我想入城去,他要見朱家驊,也要入城,我就約他同行,到城內一間西菜館食簡便的餐,他是病睡一天,食東西怕油還沒有我能吃,看他談話的意思,是多住些時,待有伴再由陸路往武昌,擬先打電話給陳啟修云。他又說:他的東西太多,擬到中大代你找好房子,把他的東西放在里面,算是代你占房子,實則他的東西帶不了許多,叫你替他保管,并相當時候帶走。昨日我到校搬物時,路經雙門底的商務書館,遇伏園,他說即于廿四那晚搬入中大大鐘樓上面云。我因急返校未多談。我想,他會不會先不到武昌,等陳打好地基建起房子再看機而動,先在這里活動,若有較好的則暫不去,因聽他說朱是右的,不贊成共的,朱連陳們走,《民國日報》移北也不知,他們是不相合的,而伏老則兩面俱熟,各不相同,只有于中決〔抉〕擇取舍,而且他光桿辦報,也不成的,還是要有一批熟人,如此現(xiàn)時若在粵的人多于鄂,則我以為他或未必去,至于對得起陳否,當在其次也。

我前(復十三日)信不是說你十二月十二寄的信沒收到嗎?昨廿六到校收東西,我特索辦公室(新校)鎖匙,開門向辦公桌一搜,見抽斗內有你十二月十二的信,我才知到〔道〕前時我沒到校辦事,那用人告我辦事處沒信,乃因看不見抽斗也。總沒遺失,還算幸事,這是怪我因公荒失,未到校細搜的原故。你那信是十二月十一夜寫的,只有一紙,你是盼信,但及今必已陸續(xù)收到了。

聽伏老說,許先生的事還沒解決,朱云,現(xiàn)時對于未下聘書的要從嚴處理,非俟人到不發(fā)書云。孫也承認朱比顧右,看他們改革后似乎有幾分似,但也未必,因政治訓育的人似乎非右。但我到現(xiàn)時究不知廣州的黨是什么東西,因為你看他談論態(tài)度是左的,也可以說是同情蘇俄攻擊樹的派的,但是此中又有許多派別,即如我在女師,我不過見學校之黑暗,又因有一部分人和我同行動,所以改革了一下,革去了兩個學生,但結果那一班同事辭職去了,校長也辭職,捉我做傻子,白看了幾天學校,捱了幾天罵,然后自覺的請病辭職。但未請病以前就蒙蔽我一人不知情(他們去),既請病,(因三主任,一稱辭,一辭而當面稱非辭)而我因還有一人未辭,若我辭了,令那人難做,所以請病,以抵制他們實際不到校,而熟〔孰〕知還可以利用,還可以因我未辭而介紹繼任,幸不成功(昨聽說姓李的答應了,但學生們反對或說不反對云),否則真不值得,如此還算小事,乃又聞說,那從前和我一起做事的同事,其中最激烈,總是代革新學生運籌帷幄的人,說我是共,有許多反對我的話,說我以為他們是同志,引為同調,現(xiàn)時我看清了他們不是,他們也知我是共云。你看多么可怕,一向努力共同工作的人,現(xiàn)時是這樣說我;固然我之非共,你所深知,即對于國民黨,我也不過承認為比較的,非絕對的,而且即便是要我獻身于黨,效死于黨,現(xiàn)在尚非其時,我之入黨,也有幾分預備無聊時消遣自身,而現(xiàn)在則絕對不是時候,他們這樣說我,我想也許是因女師退出,大家散開,回想失敗,不甘心于一人,于是這適當其沖的我,就如北方軍閥之下一樣被判以赤化了,就深刻的教訓,給我對于為黨做事也沒勇氣了,所以我現(xiàn)時心中甚泰然,一鼓之氣已消,我是深深的希望只教幾點鐘書,每月得幾十元代價,再自己有幾小時做愿意做的事,就算幸福了。

我回想我的吃虧,就是鋒芒太露,不能做蝙蝠,其實我有什么大的宗旨,我對于他們算什么?不過有人勉我做點事,我也以為做點事就是了。

現(xiàn)時是午十二時半,我要到街上去,下次再談吧!

your H.m.

十二月廿七

◎ 一一六

廣平兄:

廿五日寄一函,想已到。今天以為當?shù)脕硇?,而竟沒有,別的粵信,都到了。伏園已寄來一函,今附上,可借知中大情形。季黻與你的地方,大概都極易設法。我一面已寫信通知季黻,他本在杭州,目下不知怎樣。

看來中大似乎等我很急,所以我想就與玉堂商量,能早走則早走,自然另外也還有原因。此外,則廈大與我,太格格不入,所以我也不必拘拘于約束,為之收束學期也。但你信只管發(fā),即我已走,也有人代收寄回。

廈大是廢物,不足道了。中大如有可為,我也想為之出一點力,但自然以不損自己之身心為限。我來廈門,本意是休息幾時,及有些豫〔預〕備,而有些人以為我放下兵刃了,不再有發(fā)表言論的便利,即翻臉攻擊,自逞英雄;北京似乎也有流言,和在上海所聞者相似,且說長虹之攻擊我,乃為此。用這樣的手段,想來征服我,是不行的。我先前的不甚競爭,乃是退讓,何嘗是無力戰(zhàn)斗。現(xiàn)在就偏出來做點事,而且索性在廣州,住得更近點,看他們卑劣諸公其奈我何?然而這也是將計就計,其實是即使并無他們的閑話,也還是到廣州的。

再談。

迅十二月廿九日燈下

附:

孫伏園致魯迅

豫才先生:今天見著留〔騮〕先了,當初在汽車上碰見他,略一招呼.我頗不能確定是他,仍到他住所留條而出,出來又遇見了,才知道他往法政學校講演,他當初也沒有確定遇見的是我,因為他以為我總一定換穿中國衣服剃去胡子往長江走的了。后來在他家午餐,他與戴季陶君住在一起,所以戴君也一同吃飯,談得甚快。留〔騮〕先極力希望您能快來,他說他因為接到我的信,知道我要去武漢了,所以已單獨寫信給您,但沒有提起薪水數(shù)目,其實您的薪水已決定五百毫洋,且定名為正教授,現(xiàn)在全校只有您一人。學生知道先生要來,希望得極懇切。而真吾諸兄(廈大學生,要轉學的)要來的事,我也與他談及,他也非常歡迎,而且這事已在廣報上披露,將來編級必無問題的,盡請他們大膽同來好了。達夫已離粵,據(jù)說此番他態(tài)度頗不好,因為創(chuàng)造社中人并不完全聯(lián)任,他覺得不滿意,實在創(chuàng)造社中人據(jù)說也頗有不甚好者。達夫仍有現(xiàn)代評論思想云。至于現(xiàn)代評論之周鯁生王世杰,則有請他們來粵之說,據(jù)云孟余也非不知道彼輩大有把持之脾氣,然一則在廣東環(huán)境中或可以感化之(此恐未必能),二則帶了出來亦可以減少北京方面之糾紛云。某公最富研現(xiàn)二種思想,我亦與之談及,彼覺殊出意外。鳳舉與關應麟,且已匯川資去,然至今無回信,亦云懶矣?,F(xiàn)在聘人,十分慎重,故除極熟者外,均暫從緩,據(jù)云季黻聘書之所以遲發(fā)者,也不外此,“只要待魯迅一到,再有一度商量,必無問題者也?!痹S廣平君處我先去,彼已辭職出校,故未遇見,三主任同時辭去矣。我至朱處,乃為之述說前事,彼云必可設法,但須去了兼差,如辭職竟成事實,則可以成功。履歷我已大約開給他了。李遇安君竟去粵,據(jù)留〔騮〕先云,彼頗不安于區(qū)區(qū)速記,但留〔騮〕先答應他為助教(即所以助先生),而他竟去,或當在鄂云。先生能早來甚好,彼等均望能早來也。真吾諸兄最好同來,廈大方面結束與否其實不成問題。我一時恐走不成,須俟有伴,三五天內想沒有伴也。

(十二月)廿二日下午。

◎ 一一七

my dear teacher:

昨廿九由姓葉表姊從學校帶到你十二月廿一寄到校的信,或者擔〔耽〕擱些時,但不遺失,已算滿意了。

昨接伏園信說:“關于你辭去女師職務以后的事,我臨走時魯迅先生曾叫我問一聲騮先,我現(xiàn)在已經說過了。就請你作為魯迅先生之助教。魯迅先生一到以后即送聘書,魯迅先生處我已寫信去通知了,現(xiàn)在特通知您一聲。我的行期還未一定,大約總還要住些時哩?!笔悄愕闹蹋恢欠袼髋?。自然跟著你研究是好的,不過,聽說助教要多任鐘頭,而教授則多編講義,多任鐘點,我能夠講得強于你嗎?我的資格,在大學教課不受攻擊嗎?這是我的顧慮的地方。又他說聘書待你到后才發(fā),到時候不致有中變嗎?聽伏園說,朱甚罵共派人爭地位利害,大有右袒之意,我不是那派人,但女師風潮以后,難保沒有人〈不〉誣陷,令人聞之色變,所以我的找事,左的地方入去了,就是證明我的左,或者直目為共,右的地方,又受懷疑,你引我同事,恐牽連到你自己。至前信說的附中的訓育員事,現(xiàn)在我沒去打聽,不知成否,不過朱對伏老則說:“附中被他們(共)搶去了,真利害!”那么是中大和他的附中態(tài)度不同了。訓育事不能分任別事。如果他來聘請,是拒絕比較好些吧?

江浙現(xiàn)在戰(zhàn)亂中,許先生消息自不易得,看報蔡元培、褚輔成、董康輩在浙活動自治,想許先生或在內贊助。但今日報載孫傳芳通緝蔡輩,真是日暮倒行了。

希望你多食些好東西,飯不好食,冬天沒有蟻了,何妨買些點心吃。

我告你一樁有趣的事,那個死了的親戚的伯娘,要我做干女兒,她們一片說不出的好心,以為我好好做個教員,終身有個人彼此照料,但是,我那〔哪〕是這種安分的,我還要搗亂呢!我就似滑稽游戲的回復她。家里的人,也當我是獨身主義者,我只是好笑,我說,人是說不定的,做一天是一天,不必有什么主義,她們覺得我的思想奇特。

昨晚我到中大上婦女運動講習所的課,上完就完事了。找伏園,房門鎖著,沒有見到。

我住在這里,地方狹窄(這是說沒有可以叫我靜心研究的地方)所以也不能有多長時間看書,我的皮〔脾〕氣是怕嘈雜做事的,此處則適相反,因此我晚十時左右睡,常是早八九時起,上午看看報,幫助做點家?,嵤戮瓦^了上午,下午這個時候(二時)算是靜些,一會兒侄輩放學又熱鬧起來了,而且在此居住諸多不便,有機會我還打算搬到外頭去住,才能用功,而且大家庭的惡習氣,鄰居即敵人,亦即偷竊,幸災樂禍者,如何能夠日夕相對。

謀事的機會,如武昌等廣州以外地方許有,但我打算無論如何下半年在廣州,如果別方也在的話。

“又幸而只有三十天了”。包裹還未收到,以后切勿寄來,免遺失。

your H.m.

十二月卅午后二時

◎ 一一八

my dear teacher:

十六信亦是告你寄信到高第街的,但十九信因有十六信故未詳寫住址,但你這廿四的信居然光寫高第街就寄到了,我住的是街中間名曰“高第街中約”門牌要寫是“舊門牌□號”更覺妥當。

你十二、十六,廿一的信都收到了。十二信寄到學校,我是十八到校收的,你與廿三寄高第街之信另一封寄校,我想可以寄到,因我已托人代收,或不致失。

現(xiàn)時是下午六時,要晚餐,又在洗身完,八時還要外出,待稍緩再詳談吧。

祝你新年

your H.m.十二月卅下午六時一九二七年

◎ 一一九

廣平兄:

自從十二月廿三四日得十九,六信后,久不得信,真是好等,今天上午(一月二日)總算接到十二月廿四的來信了。伏園想或已見過,他到粵所說的事情,我已于三十日所寄函中將他的信附上,收到了罷。至于刊物,十壹月廿一日之后,我又寄過兩次,一是十二月三日,大約已遺失;一是十二月十四日,掛號的,也許還會到。學校門房行為如此,真可嘆,所以工人地位升高,總還須有教育才行。幸而那些刊物不過是些期刊之流,沒有什(么)簽名蓋印的,失掉了倒也還沒有什么。

毛咸這人聽說倒很好的,他有本家在這里;信中的話,似乎也懇切,伏園至多大約不過作了一個小怪,隨他去;但連人家的名字都寫錯,可謂粗心。云章似乎好名,他被《狂飚》批評后,還寫信去辯,真是上當。至于長虹,則現(xiàn)在竭力攻擊我,似乎非我死他便活不成,想起來真好笑。近來也很回敬了他幾杯辣酒。我從前竭力幫忙,退讓,現(xiàn)在躲在孤島上,他們以為我精力都被他們用盡,不行了,翻臉就攻擊。其實還太早了一些,以他們的一點破碎的思想的力量,還不能將我打死。不過使我此后見人更有戒心。

前天,十二月卅一日,我已將正式的辭職書提出,截至當日止,辭去一切職務。這事很給廈大一點震動,因為我在此,與學校的名氣有些相關,他們怕以后難于聘人,學生也要減少,所以頗為難。為虛名計,想留我,為干凈,省得搗亂計,愿放走我。但無論如何,總取得后者的結果的。因為我所不滿意的是校長,所以無可調和。今天學生會也舉代表來留,自然是具文而已,接著大概是送別會,那時是聽我的攻擊廈大的演說。他們對于學校并不滿足,但風潮是不會有的,因為四年前曾經失敗過一次。

我這一走,攪動了空氣不少,總有一二十個也要走的學生,他們或往廣州,或向武昌,倘有二十余人,就是十分之一,因為這里一總只有二百余人。這么一來,我到廣州后,便又粘帶了十來個學生,大約又將不勝其煩,即在這里,也已經應接不暇。但此后我想定一會客時間,否則,是不得了的,將有在北京那時的一樣忙碌。將來攻擊我的人,也許其中也有。

上月的薪水,聽說后天可發(fā);我現(xiàn)在是在看試卷,兩三天可完。此后我便收拾行李;想于十日前,至遲十四五日以前,離開廈門,坐船向廣州。但其時恐怕已有學生跟著的了,須為之轉學安頓。所以此信到后,不必再寄信來,其已經寄出的,也無妨,因為有人代收。至于器具,我除幾種鋁制的東西之外,沒有什么,當帶著,恭呈鈞覽。

不到半年,總算又將廈門大學搗亂了一通,跑掉了。我的舊性似乎并不很改。聽說這回我的攪亂,給學生的影響頗不?。坏抑?,校長是決不會改悔的。他對我雖然很恭敬,但我討厭他,總覺得他不像中國人,像英國人。

玉堂想到武昌,他總帶〔待〕不久的。至于現(xiàn)代系人,卻可以在,他們早和別人連絡了。

我近來很沉靜而大膽,頹唐的氣息全沒有了,大約得力于有一個人的訓示。我想二十日以前,一定可以見面了。你的作工的地方,那是當不成問題,我想同在一校無妨,偏要同在一校,管他媽的。

今天照了一個照相,是在草木叢中,坐在一個洋灰的墳的祭桌上,像一個皇帝,不知照得好否,要后天才知道。

迅一月二日下午。

◎ 一二○

my dear teacher:

現(xiàn)時過了新年又五天了,日子又少了五天,你十二月廿五的信四日到了。我十六寄去的信比十九信還遲,這理由我想或者適值那船遇風擔〔耽〕擱,記得那信是我親自投到街邊郵筒的,那郵筒有時寄去是快的,這回或者特別原故,好在要它盡職不多時了,不細研究罷。

我住家里總不能正式的做事,看書,有時想做一件事,看著嫂嫂自己忙著做飯,少不得又要離開去幫幫忙,最煩的就是小侄清早起來上課,他母親和他講話……的聲音,每六時左右必醒一次,醒不便即起,再睡則每至九時始起,即不能多有時間,而且在嘈雜中,慢慢寫封信的機會也很少?,F(xiàn)在是九時多,小侄們都去上學了,我就襯〔趁〕此寫信,前幾天他們放假了,我照樣閑空,本可寫信,但也未曾如愿,歸總到而今執(zhí)筆。

新年于我沒有什么,我并且沒有立意寄一張年片,除了前校長寄來一紅片,報以我的名片,寫上幾只字外,一日晚上我又去看提燈會,與前次差不多,后來又到一個學??囱輵?,白天則到一個舊鄉(xiāng)親住在河南的,那里田家風味,玩了半天才回。昨四日也玩了一天,是和陳姓親戚等多人游東山,晚間去找伏園,并帶了四條土鯪魚(廣東名產)去請他吃,不湊巧他不在校,我等了一個多鐘頭不見他回來,我想這也何必,于是帶回來,今天打算自己消受。

不知是學校的門房作怪,還是郵政作怪,你說寄掛號的印刷物一束來,昨天我親到校問門房人說沒有來,以前似乎還有一二次寄印刷卷來,也未收到,別的沒有法子,掛號的能否追問?

日前在廣東開全省黨部代表大會,李春濤是代表汕頭來出席,三晚我見著他,他再三問我可否到汕當女子中學校長,屢次表示歡迎我去。你曾否記得在京時他請我到汕,我曾復信說現(xiàn)時已答應省女師,不能分身,以后有機會,再當幫忙他。他現(xiàn)時知我賦閑家居,我又未便宣言出來將要做你助教,因為聘書未到,總是不敢說一定,所以當面我對李先生只說力薄不勝,不敢擔任的意思,他再三問,我就回他候再商量。但他又說不日再拜候,或者日間再會見面,那時我再斟酌婉復就是了。

你廿四掛號寄學校的信,我于二日由葉表姊轉交來,似乎是復去一信,但我簡單的日記沒有寫上,不知是否真寄去,但你的寄校掛號信則確收到了。

自郭沫若左傾后,人皆目他為共派,現(xiàn)時有人說中大握權的是右派,所以顧徐不能發(fā)言生效走了,創(chuàng)造社中人,不知是否此原因,你是人目為沒深色彩的,姑且做文藝運動,再看情形,不必因他們氣餒,但中大或勝于廈大,而絕不能優(yōu)于北大,介乎二者之間或的當些。

your H.m.

一月五日

我向親戚陳姓問中大助教是怎樣的,他說文科助教等于掛名,以前是薪水約可百元,也能偷向他校授課,是清閑美缺,二年助教可升講師,再升……云。但這我可未必能至二年也,你做“正教授”,我還要替你做抄寫……也不是掛名的,你也別以為給我大恩典,而且在一處做事,易生事端,也當留意。

◎ 一二一

廣平兄:

伏園想已見過了,他于十二月廿九日給我一封信,今裁出一部分附上,未知以為何如。我想助教是不難做的,并不必授功課,而給我做助教,尤其容易,我可以少擺教授架子。

這幾天“名人”做得太苦了,赴了幾處送別會,都有我那照例的古怪演說。這真奇怪,我的辭職消息一傳出,竟惹起了不小的波動,許多學生頗憤慨,有些人很慨嘆,有些人很惱怒。有的是借此攻擊學校,而被攻擊的是竭力要將我的人說得壞些,因以減輕罪孽。所以謠言頗多,我但袖手旁觀著,煞是好看。這里是死海,經這一攪,居然也有小亂子,總算還不愧為“挑剔風潮”的學匪。然而于學校,是仍然無益的,這學校除徹底掃蕩之外,沒有良法。

不過于物質上,也許受點損失。伏園走后,十二月上半月的薪水,不給他了。我的十二月份薪水,也未給,因為他們恨極,或許從中搗鬼。我須看他幾天,所以十日以前,大約一定走不成,當在十五日前后。不過拿不到也不要緊,這一個對于他們狐鬼的打擊,足以償我的損失而有余了,他們聽到魯迅兩字,從此要頭痛。

學生至少有二十個被我?guī)ё?。我確也不能不走了,否則害人不淺。因為我在這里,竟有從河南中州大學轉學而來的,而學校是這樣,我若再給他們做招牌,豈非害人,所以我一面又做了一則通信,登《語絲》,說明我已離廈。我不知何以忽然成為偶象〔像〕,這里的幾個學生力勸我回罵長虹,說道,你不是你自己的了,許多青年等著聽你的話。我為之吃驚,我成了他們的公物,那是不得了的,我不愿意。我想,不得已,再硬做“名人”若干時之后,還不如倒下去,舒服得多。

此信以后,我在廈門大約不再發(fā)信了,好在不遠就到廣州。中大的職務,我似乎并不輕,我倒想再暫時肩著“名人”的招牌,好好的做一做試試看。如果文科辦得還像樣,我的目的就達了。我近來變了一點態(tài)度,于諸事都隨手應付,不計利害,然而也不很認真,倒覺得辦事很容易,也不疲勞。

再談。

迅。一月五日午后

附:

孫伏園致魯迅

豫才先生

許廣平君已搬出學校,表示辭職決心,我乃催問騮先,據(jù)他說校中職員大概幾十塊錢,是不適宜的。我便問他:“你從前說李遇安君可作魯迅之助教,現(xiàn)在遇安不在,魯迅助教可請廣平了?!彼f助教也不過百元,平常只有八十。那末我說百元就百元罷。(好在從下月起,因為財政略微充裕,可以不搭公債。)騮先說,“魯迅一到,即送聘書可也?!痹S君處尚未同她說過,一二天內我當寫信給她,以免她再去弄別的事。先生能早來最好。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 一二二

廣平兄:

五日寄一信,想當先到了。今天得十二月卅日信,所以再寫幾句。

伏園為你謀作助教,我想并非捉弄你的,觀我前回附上之兩信便知,因為這是李遇安的遺缺,較好。北大和廈大的助教,平時并不授課;廈大是教授請假半年或幾月時,間或由助教代課,但這樣是極少的事,我想中大當不至于特別罷,況且教授編而助教講,也太不近情理,足下所聞,殆謠言也。即非謠言,亦有法想,似乎無須神經過敏。未發(fā)聘書,想也不至于中變,其于季黻亦然,中大似乎有許多事等我到才做似的。我的意思,附中聘書可無須受,即有中變,我當勒令朱找出地方來。

至于引為同事,恐牽連到自己,那我可不怕。我被各人用各色名號相加,由來久了,所以無論被怎么說都可以。這回我的去廈,這里也有各種謠言,我都不管,專用徐世昌哲學:聽其自然。

害馬又想跑往武昌去了,謀事逼之歟?十二月卅日寫的信,而云“打算下半年在廣州”,殊不可解,該打手心。

我十日以前走不成了,因為十二月分〔份〕薪水,要明后天才能取得。但無論如何,十五日以前是必動身的。他們不早給我薪水,使我不能早走,失策了。校內似乎要有風潮,現(xiàn)在正在塭壤〔醞釀〕,兩三日內怕要爆發(fā),但已由挽留運動轉為改革廈大運動,與我不相干。不過我早走,則學生們少一刺激,或者不再舉動,現(xiàn)在是不行了。但我卻又成為放火者,然而也只得聽其自然,放火者就放火者罷。

這一兩天內苦極,赴會和餞行,說話和喝酒,大約這樣的還有兩三天。自從被勒做“名人”以來,真是苦惱。這封信是夜三點寫的,因為赴會后回來是十點鐘,睡了一覺起來,已是三點了。

這些請吃飯的人,有的是佩服我的,在這里,能不顧每月四百元的錢而搗亂的人,已經算英雄。有的是憎而且怕我的,想以酒食封我的嘴,所以席上的情形,煞是好看,簡直像敷衍一個惡鬼一樣。前天學生送別會上,為廈大未有之盛舉,有唱歌,有頌詞,忽然將我造成一個連自己也想不到的大人物,于是黃堅也稱我為“吾師”,而宣言曰“我乃他之學生也,感情自然很好的”。令人絕倒。今天又辦酒給我餞行。

這里的惡勢力,是積四五年之久而彌漫的,現(xiàn)在學生們要借我的四個月的魔力來打破它,不知結果如何。

迅。一月六日燈下

◎ 一二三

my dear teacher:

昨五日接到十二月卅日掛號信,現(xiàn)在是七日了,早上由葉表(姊)親自轉到你十二月二日,及十二月十四日寄來的印刷品共二束,前一束是平常寄,后一束是掛號,一是隔了一月多,一是隔了廿多天,這樣郵政,真是慢得可以。

二束印刷物,計收到《北新》十三、十四、〈十四、〉十五期,《語絲》105,106,107,108期,《莽原》21、22期,《新女性》十二月號,我草草地檢閱一下,覺得(《莽原》《瑣記》及《父親的病》未看)《語絲》105期“閑語集成”中,心心署名那段《生財有大道》,說起你和梁任公,相形之下,甚為有趣。106期《〈墳〉的題記》,你執(zhí)筆放肆起來了,在北京時,你斷不肯寫出“倒不盡是為了我的愛人,大大半乃是為了我的敵人”,這樣的句子,有一次做文章,寫了似乎是……的人,但終于改了才發(fā)卷。這次題記算是放肆了,然而有時也含蓄如“至于不遠的踏成平地……”。至于第108《寫在“墳”后面》說的,“人生多辛苦,而人們有時卻極容易得到安慰,又何必惜一點筆墨,給多嘗些孤獨的悲哀呢?”這就是你“給來者一些極微末的歡喜”嗎?你之對于“來者”,是抱給與的普惠,而非獨自求得的心情嗎?這段末了太過凄楚了,你是在筑臺從上面跌下來嗎?那一定有人在上面推你,那是你的對頭,愿你小心防制!那也是“梟蛇鬼怪”,但絕不是你的“朋友”,你口口聲聲喚它是朋友,它是明知要害你,然而是你的對頭,沒法舍棄這一個敵手。總之你這篇《墳》的后文,許多話是自己畫供了,你是在一點一滴的透露春的消息于人間了。你卅日信也說“北京似乎也有流言”,這大約是三先生告你的吧,——伏園說,家里叫他回京祝壽——你如來了,我料想爆發(fā)即在目前,因為脾氣都是反抗性的,愈攻擊愈做,不攻擊亦做,時間只不過早晚一間,所以前信說,要先為敵人攻倒防御計,先尋立足點,不使一棒打下幾個人,即管有不出來的,出來的還照樣做事,他們料想你斷不肯那么做,你卻那么做,也許是一法。

《階級與魯迅》一篇,沒大意思,《廈門通信》寫得不算好,我寧可看《通訊廣州》了。許先生也能來,還有學生隨來,好是好的,不過你的周圍將不能寧靜的“默念”或對語〔話〕罷。此時可以減少爆發(fā),也可以容易給人發(fā)暴。

你卅日掛號信說,就與玉堂商量來粵,也許不考試就來罷,中大表面不似那么急速組織的樣子,內情則不知,至于“別的原因”,則還可以忍受些時,不須亟亟。

到武昌的第二批人員于十日動身,伏園編入第二組宣傳隊,大約到時一起去了。

這兩天我不想多出外,在不得已的事情以外,恐怕有特別消息送來。

your H.m.一月七日下午六時

◎ 一二四

廣平兄:

五日與七日的兩函,今天(十一)上午一同收到了。這封掛號信,卻并無要事,不過我因為想發(fā)議論,倘被遺失,未免可惜,所以寧可做得穩(wěn)當些。

這里的風潮似乎還在蔓延,不過結果是不會好的。有幾個人還想利用這機會高升,或則向學生方面討好,或則向校長方面討好,真令人看得可嘆。我的事情大略已了,本可以動身了,而今天有一只船,來不及坐,其次,只有星期六有船,所以于十五日才能走。這封信大約要和我同船到粵,但姑且先行發(fā)出。我大概十五上船,也許十六才開,則到廣州當在十九或二十日。我擬先住廣泰來棧,和騮先接洽之后,便姑且搬入學校,房子是大鐘樓,據(jù)伏園來信說,他所住的一間就留給我。

助教是伏園去謀來的,俺何敢自以為“恩典”,容易“爆發(fā)”也好,容易“發(fā)暴”也好,我就是這樣,橫豎種種謹慎,還是被人逼得不能做人。我就來自畫招供,自說消息,看他們其奈我何。我對于“來者”,先是抱給與的普惠,而惟獨其一,是獨自求得的心情。(這一段也許我誤解了原意,但已經寫下,不再改了。)這其一即使是對頭,是敵手,是梟蛇鬼怪,要推我下來,我即甘心跌下來,我何嘗愿意站在臺上。我就愛梟蛇鬼怪,我要給他踐踏我的特權。我對于名譽,地位,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梟蛇鬼怪夠了。但現(xiàn)在之所以只透一點消息于人間者,(一)為己,是還念及生計問題;(二)為人,是可以暫以我為偶象〔像〕,而作改革運動。但要我兢兢業(yè)業(yè),專為這兩事犧牲,是不行了。我犧牲得夠了,我從前的生活,都已犧牲,而受者還不夠,必要我奉獻全部的生命。我現(xiàn)在不肯了,我愛“對頭”,我反抗他們。

這是你知道的,我這三四年來,怎樣地為學生,為青年拚〔拼〕命,并無一點壞心思,只要可給與的便給與。然而男的呢,他們互相嫉妒,爭起來了,一方面不滿足,就想打殺我,給那〔哪〕方面也無所得。看見我有女生在坐,他們便造流言。這些流言,無論事之有無,他們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見面。他們貌作新思想,其實都是暴君酷吏,偵探,小人。倘使顧忌他們,他們更要得步進步。我蔑視他們了。我有時自己慚愧,怕不配愛那一個人;但看看他們的言行思想,便覺得我也并不算壞人,我可以愛。

那流言,最初是韋漱園通知我的,說是沉鐘社中人所說,《狂飆》上有一首詩,太陽是自比,我是夜,月是她。今天打聽川島,才知此種流言早已有之,傳播的是品青,伏園,衣萍,小峰,二太太……。他們又說我將她帶在廈門了,這大約伏園不在內,而送我上車的人們所流布的。黃堅從北京接家眷來此,又將這流言帶到廈門,為攻擊我起見,廣布于人,說我之不肯留,乃為月亮不在之故。在送別會上,陳萬里且故意說出,意圖中傷。不料完全無效,風潮并不稍減。我則十分坦然,因為此次風潮,根株甚深,并非由我一人而起。況且如果是“夜”,當然要有月亮,倘以此為錯,是逆天而行也。

現(xiàn)在是夜二時,校中暗暗熄了電燈,帖〔貼〕出放假條告,當被學生發(fā)見,撕掉了。從此將從驅逐秘書運動,轉為毀壞學校運動。

《生財有大道》那一篇,看筆法似乎是劉半農做的。老三不回去了,聽說今年總當回京一次,至遲以暑假為度。但他不至于散布流言。我現(xiàn)在真自笑我說話往往刻薄,而對人則太厚道,我竟從不疑及衣萍之流到我這里來是在偵探我;并且今天才知道我有時請他們在客廳里坐,他們也不高興,說我在房里藏了月亮,不容他們進去了。我托羨蘇買了幾株柳,種在后園,拔去了幾株玉蜀黍,母親也大不以為然,向八道灣鳴不平,聽說二太太也大放謠言,說我縱容學生虐待她?,F(xiàn)在是往來很親密了,老年人容易受騙。所以我早說,我一出西三條,能否復返,是一問題,實非神經過敏之談。

但這些都由它去,我自走我的路。不過這回廈大風潮,我又成了中心,正如去年之女師大一樣。許多學生,或則跟到廣州,或往武昌,為他們計,是否還應該留幾片鐵甲在身上,再過一年半載,此刻卻還未能決定。這只好于見到時商量。不過不必連助教都怕做,對語〔話〕都避忌,倘如此,那真成了流言的囚人了。

迅。一月十一日

◎ 一二五

廣平兄:

現(xiàn)在是十七夜十時,我在“蘇州”船中,泊在香港海上。此船大約明晨九時開,午后四時可到黃浦〔埔〕,再坐小船到長堤,怕要八九點鐘了。

這回一點沒有風浪,平穩(wěn)如在長江船上,明天是內海,更不成問題。想起來真奇怪,我在海上,竟歷來不大遇到風波;但昨天也有人躺下不能起來的,或者我比較的不暈船也難說。

我坐的是“唐餐間”,兩人一房,一個人到香港上去了,所以此刻是獨霸一間。至于到廣州后先住那〔哪〕一個客棧,此刻不能決定。因為有一個偵探性的學生跟住我。這人大概是廈大校長所派,偵探消息的,因為那邊的風潮未平,他怕我?guī)椭鷮W生,在廣州活動。我在船上用各種方法斥拒,至于疾聲厲色,令他不堪。但是不成功,他終于嬉皮笑臉,謬托知己,并不遠離。大約此后的手段是和我住同一客棧,時時在我房中,探聽中大情形。所以明天我當相機行事,能將他撇下便撇下,否則再設法。

此外還有三個學生,是廣東人,要進中大的,我已通知他們一律戒嚴,所以此人在船上,是不能探得消息。

迅(一月十七日)一九二九年

◎ 一二六

小白象:

今天是你頭一天自從我們同住后離別的第一次,現(xiàn)時是下午六點半,查查鐵路行車時刻表,你已經從浦口動身開車了半小時了,想起你一個人在車上,一本文法書不能整天捧在手里,放開的時候,就會空想,想些什么呢?復雜之中,首先必以為小刺猬在那塊不曉得怎樣過著,種種幻想,不如由我實說罷。

門口送出之后,我回到樓上剝瓜子。太陽從東邊射進躺椅上,我坐在那里一面看小彼得一面剝,絕對沒有四條胡同,因為我要戰(zhàn)勝這一點,我要拿我的魄力出來抵抗,我勝利了,其后在床上睡了一下,起來望望老太太,回來又睡,這回睡熟了,醒來十點多,吃了一碗冰糖稀飯,看看報紙,隨后再睡,又困熟了,醒來是十二點,郵政局送來一包書,是未名社掛號來的韋叢蕪著的《冰塊》五本。午飯后收拾收拾房子,看看文法,同隔壁人們談談天,又寫了一封信給常,其中關于我們經過的一段,想你也愿意知到〔道〕我是怎樣布告出去的,所以抄出附上給你看看。五點鐘的時候,我怕多睡夜里困不熟,沒有睡,又想留些書作睡前讀讀的資料,而今天精神還好,那個地方已經沒有什么不舒服了,于是慢慢的往外面走走,把那封友松的信送去,回來買些香蕉枇杷大家一同吃吃,至于托三先生的事和季先生稿已由他辦去了。寫到這里,正是“夕方”的時候,夜飯還未吃呢,再有什么事體,再寫下去罷!

(十三,六時五十分)

小白象,現(xiàn)時是十四日下午六時廿分,你已經過了崮山快到濟南了,車是走得那么快,我只愿你快些到目的地,以免路中掛念。今日三先生說京漢不大通,浦津大約不至如此。我的家鄉(xiāng)聽說確被西匪攻下,亂象〔相〕或如荊君所說,另轉途徑,你已到后,在回來之先,千萬不要冒險走來。只要你平安住著,我也可以稍慰。

昨夜晚飯后我稍稍讀書,九時便睡在平常的床上,我總喜歡在樓上,比較心里舒服,睡至今早六時半醒,還是假寐,八時多才起床,日間看看書,談談天,三時午睡,到五時多才再起來,充分的休養(yǎng),如你所囑,人甚舒服,沒甚毛病,患處似乎好多了,勿念。只是我太安閑,你途中太苦了。共患難的人,有時也不能共享一樣境遇,奈何?

下半天三先生回來,聽說程醫(yī)生的律師與衣君去一信索款后,又派一書記去說明一下,依〔衣〕君意見,也想交出幾個錢算了,無奈衣婦大不謂然,結果也請律師,立刻律師費五十兩,而程君律師是義務的,這場官師〔司〕著實好看呢,隨后布告罷,今日收到姓殷的投《奔流》的詩稿,頗厚,先放在書架上了。

小刺猬

五月十四下午六時三十五分

附:

……

玉書來信,再三申說寄款之故,并以不甚詳悉我之經濟狀況為念,老友關懷,令我感極。說到經濟,則不得不將我的生活略為告訴一下,其實老友面前,本無諱言,而所以含糊至今者,一則恐老友不諒,加以痛責,再則為立足社會,為別人打算,不得不暫為忍默,今日剖腹傾告,知我罪我,惟老友自擇,老友尚憶在北京當我快畢業(yè)前學校之大風潮乎,其時親戚舍棄,視為匪類,幾不齒于人類,其中惟你們善意安慰,門外送飯,思之五中如炙,此屬于友之一面,至于師之一面,則周先生(你當想起是誰)激于義憤(的確毫無私心)慷慨挽救,如非他則宗帽胡同之先生不能約束,學校不能開課,不能恢復,我亦不能畢業(yè),但因此而面面受敵,心力交悴〔瘁〕,周先生病矣,病甚沉重,醫(yī)生有最后警告,但他本抱厭世,置病不顧,旁人憂之,事聞于我,我何人斯,你們同屬有血氣者,又與我相處久,寧不知人待我厚,我亦欲舍身相報,以此皮〔脾〕氣,難免時往規(guī)勸候病,此時無非猩猩〔惺惺〕相惜,其后各自分手,在粵他來做教師,我桑土之故,義不容辭,于是在其手下做事,互相幫忙,直至到滬以來,他著書,我校對,北新校對,即幫他所作,其實也等于私人助手,以此收入,足夠零用,其余生活費,則他在南京有事(不須到)月可三百,每月北新板〔版〕稅,亦有數(shù)百(除北京家用)共總入款,出入還有余裕,則稍為存儲于銀行,日常生活,并不浪揮,我穿著如你所見,所以不感入不敷出之苦,這是我的生活,亦是我的經濟狀況,周先生對家庭早已十多年徒具形式,而實同離異,為過度時代計,不肯取登廣告等等手續(xù),我亦飄零余生,向視生命如草芥,所以對茲事亦非要世俗名義,兩心相印,兩相憐愛,即是薄命之我屢遭挫折之后的私幸生活,今日他到北平省母,約一月始回,以前我本打算同去,再由平往黑看看你們,無奈身孕五月,誠恐路途奔波,不堪其苦,為他再三勸止,于是我們會面最快總須一二年后矣。紙短言長,老友讀此當作何感想,我之此事,并未正式宣布,家庭此時亦不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諒責由人,我行我素,毓妹來滬,亦未告知,如有人問及,你們斟酌辦理,無論如何,我俱不見怪?,F(xiàn)時身體甚好,一切較以前健壯,將來擬入醫(yī)院,正式完其手續(xù),可勿遠念。

此候近好

五月十三日

◎ 一二七

乖姑!小刺猬!

在滬寧車上,總算得了一個坐位;渡江上了平浦通車,也居然定著一張臥床。這就好了。吃過一元半的夜飯,十一點睡覺,從此一直睡到第二天十二點鐘,醒來時,不但已出江蘇境,并且通過了安徽界蚌埠,到山東界了。不知道刺猬可能如此大睡,我怕她鼻子凍冷,不能這樣。

車上和渡江的船上,遇見許多熟人,如馬幼漁的侄子,齊壽山的朋友,未名社的一伙;還有幾個闊人,說是我的學生,但我不識他們了。那么,我的到北平,昨今兩日,必已為許多人所知道。

今天午后到前門站,一切大抵如舊,因為正值妙峰山香市,所以倒并不冷靜。正大風,飽餐了三年未吃的灰塵。下午發(fā)一電,我想,倘快,則十六日下午可達上海了。

家里一切如舊,母親精神形貌仍如三年前,她說,害馬為什么不同來呢?我答以有點不舒服。其實我在車上曾想過,這種震動法,于乖姑是不相宜的。但母親近來的見聞范圍似很窄,她總是同我談八道灣,這于我是毫無關心的,所以我也不想多說我們的事,因為恐怕于她也不見得有什么興趣。平常似常常有客來住,多至四五個月,連我的日記本子也都打開過了,這非??蓯?,大約是姓車的男人所為。他的女人,廿六七又要來了,那自然,這就使我不能多住。

不過這種情形,我倒并不氣,也不高興,久說必須回家一趟,現(xiàn)在是回來了,了卻一件事,總是好的。此刻是十二點,卻很靜,和上海大不相同。我不知乖姑睡了沒有?我覺得她一定還未睡著,以為我正在大談三年來的經歷了。其實并未大談,我現(xiàn)在只望乖姑要乖,保養(yǎng)自己,我也當平心和氣,渡〔度〕過豫〔預〕定的時光,不使小刺猬憂慮。

今天就是這樣罷,下回再談。

五月十五夜

◎ 一二八

小白象:

昨夜(十四)飯后,我到郵局發(fā)了你的一封信,回來看看文法,十點多睡下了,早上醒來,算算你已到天津了,午飯時知已到北平,各人見了意外的歡喜,你也不少的高興罷。今天收到《東方》第二號,又有金溟若的一封掛號厚信,想是稿子,我這兩天因為沒甚事體,睡的也多,食的也飽,昨夜飯曾添了二次,你回來一定見我胖了。我極力照你的話做去,好好的休養(yǎng),今天下午同老太太等大小人五六個共到新雅飲茶,她們非常高興,因為初次嘗嘗新鮮,回來快五點了?!稏|方》看看,一天又快過去了。我記得你那句總陪著我的話,我雖一個人也不害怕了,兩天天快亮都醒,這是你要睡的時候,我總照常的醒來,宛如你在旁預備著要睡,又明知你是離開了。但古怪的感情,這個味道叫我如何描寫?好在轉瞬天真?zhèn)€亮了,過些時我就起床了。

(十五下午五時半寫)

小白象:昨天(十五)食過夜飯,我在樓上描桌布的花樣,又看看文法,十一點了,就預備睡,睡得還算好,可是四點多又照例醒了,一直沒有再困熟,靜靜地躺著,直至七點多才起來。昨日你本于午飯時到了,又加之聽三先生從暨大得來消息,西匪退出鄉(xiāng)土了,原因是湘軍南下包圍,如此別方面不致動作了,也可稍慰。今天(十六)上午我在樓下縫了半天衣服,又看看報紙,中飯的時候,三先生把電報帶來了,人到依時,電到也快,看看發(fā)電是十三,四○',想是十五日下午一點四十分發(fā)出的,閱電心中甚慰(雖然明明相信必到,但愈是如此愈非有電不可,真奇怪。)看電后我找出一句話說:“安”字可以省去。三先生說,多這個字更好放心,三先生真可謂心理學家,知到〔道〕你的心理了。我直至此刻都自己總呆呆地高興,不知何故。

這幾天睡得早,起得早,晨間我都在下面吃早粥的,今天那個地方完全不癢……了,別的癥候也好了,想是休息過來的原故,以后我當更小心,不使有類似這類的事體發(fā)生,省得叫遠路的人放心不下。阿ブ當你去的第一天吃夜飯的時候,把我叫下去了,還不肯罷休,一定要把你也叫下去,后來大家再三給她開導,還不肯走,她的娘說是你到街上去了,才不得已的走出,這人真有趣。上海是入了霉雨天了,總是陰陰沉沉,時雨時晴,那種天氣怪討人厭的,你一到家都大家遇到了嗎?太師母等都好?替我問候。局面現(xiàn)時安靜,聽說三大學之被封,是因前大陸校長鼓動三校學生預備包圍市黨部,替桂方聲援之故云,不知確否。

愿眠食當心

小刺猬五月十六下午二時十五

◎ 一二九

小白象:

這是第三封信了,告訴一聲,俾可以曉得我甚高興寫,雖然你到平今天也不過第三天,料想你也高興收到信罷。

今日大清早老太婆在倒馬桶的時候,郁夫子拿著兩本第五期的《大眾文藝》送來,人們只聽見老太婆喏喏連聲地把他送走,也沒有見著他,真是善飛,可佩之至!

午后欽文寄來你一信,并不厚,即附上一閱。我先想通知他你往平,又怕蛇足,你有話向他說,直接寫信好了。內山也送來一本廚川氏的第二卷《文學論》下,我都存放在書架上了。

昨夜九時睡直至今早七點多才起床,上午讀讀報十點多又睡了,到中飯才起來,忽然大睡,呆頭呆氣得很,連日毛毛雨,不大出門,你的情形如何?沒有什么布告了,下次再談罷。

小刺猬

五·十七,下午四時

◎ 一三○

小白象:

今天下午剛發(fā)一信,現(xiàn)時又想執(zhí)筆了,這也等于我的功課一樣,而且是愿意習的那一門,高興的就簡直做落去罷,于是乎又有話要說了——

這時是晚上九點半,我一邊洗腳,一邊想起今天是禮拜五,明天是禮拜六,又快過去一禮拜了。此信明天發(fā),省得日曜受擔〔耽〕擱,料想這信到時又過去一禮拜了,得到你的回信時又是再一禮拜,那么共總就過去三個禮拜了。那是在你接此信,我收到你復此信的時候的話。雖然真?zhèn)€到臨還有些時光,但不妨以此先自快慰!話雖如此,你沒有功夫就不必每收一信,即回一封,因我已曉得你忙,不會怪念的。

生怕記起的又忙〔忘〕記寫了,先寫出來,你如經過琉璃廠,別忘記買你寫日記用的紅格紙,因為已經所余無幾了。你也許不會忘記,我是提一聲較放心。

我寄你的信,總喜歡送到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綠色鐵筒內,我總疑心那里是要慢一點的,然而也不喜歡托人帶出去,于是我就慢慢的走出去,說是散步,信收在衣袋內,明知被人知道也不要緊,但這些事自然而然似覺含有秘密性似的。信送到郵局,門口的方木箱也不愿放進去,必定走到里面投入桌子下,心里又想,天天寄同一名字的信,郵局的人會不會古怪?挽救之法,于是乎用別號的三個較生眼的字,而不用常見的二字,這種思想,自己也覺得好笑,但也沒有支配這個神經的神經,就讓他胡思亂想罷。當走去送信的時候,我憶起有個小人夜里走到樓下房外信局的事,我相信天下癡呆不讓此君了。但北平路距郵局遠,自己總走不便,此風萬不可長,宜切戒!!!!

今日下午也縫衣,出去寄信時又買些香蕉枇杷,回來大家分吃,并且下午又曾大吃烤豆沙燒餅一通,你日來是不是大吃火腿呢?云腿吃過沒有,還堪入口否?我身體精神都好,食量也增加,而且不必吃消化藥,只不過繼續(xù)做一種事情,久就容易吃力,渾身疲乏,我知道這個道理,總小心調節(jié),坐坐就轉而睡睡,坐睡都厭就走到四川路緩緩來回一個短路程,如是就不致吃苦了。

時局消息,閱報便知,不及多述了。有時北報似更詳悉,此間由三先生看看外國報,也有些新聞聽到。聽說京漢路不大好走,津浦照常,但你來時必須打聽清楚才好。

五月,十七夜十時小刺猬

◎ 一三一

小刺猬:

昨天從老三轉上一信,想已到。今天下午我訪了未名社一趟,又去看幼漁,他未回,馬玨是因瘡進病院多日了。一路所見,倒并不怎樣蕭條,大約所減少的不過是南方籍的官僚而已。

關于咱們的故事,聞南北統(tǒng)一以后,此地忽然盛傳,研究者也很多,但大抵知不確切。上午,令弟告訴我一件故事。她說,大約一兩月前,某太太對母親說,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我?guī)Я艘粋€孩子回家,自己因此很氣忿。而母親大不以氣忿之舉為然,因告訴她外間真有種種傳說,看她怎樣。她說,已經知道。問何從知道。她說,是二太太告訴她的。我想,老太太所聞之來源,大約也是二太太。而南北統(tǒng)一后,忽然盛傳者,當與陸晶清之入京有關。我因以小白象之事告知令弟,她并不以為奇,說,這是也在意中的。午前,我就告知母親,說八月間,我們要有小白象了。她很高興,說,我想也應該有了,因為這屋子里,早應該有小孩子走來走去。這種“應該”的理由,和我們是另一種思想,但小白象之出現(xiàn),則可見世界上已以為當然矣。

不過我卻并不愿意小白象在這房子里走來走去,這里并無撫育白象那么廣大的森林。北平倘不荒蕪下去,似乎還適于居住,但為小白象計,是須另選處所的。這事俟將來再議。

北平很暖,可穿單衣了。明天擬去訪徐旭生。此外再看幾個熟人,另外也無事可做。我覺得日子實在太長,但愿速到月底,不過那時,恐怕須走海道回了。

這里和上海不同,寂靜得很。尹默鳳舉,往往終日傾心政治。尹默之汽車,昨天和電車沖突,他臂膊碰腫了,明天擬去看他,并還草帽。臺靜農在和孫祥偈講戀愛,日日替她翻電報號碼(因為她是新聞通訊員),忙不可當。林卓鳳在西山調養(yǎng)胃病。

我的身體是好的,和在上海時一樣。據(jù)潘媽說,模樣和出京時相同。我在小心于衛(wèi)生,勿念,但刺猬也應該留心保養(yǎng),令我放心。我相信她正是如此。

附箋一紙,可交與趙公。又告訴老三,我當于一兩日內寄書一包(約四五本)給他,其實是托他轉交趙公的,到時即交去。

五月十七夜

◎ 一三二

小白象:

昨天(十七)夜里寫好的信,今早發(fā)出的,今天早粥吃過,天又晴好,于是同王到大馬路買些毛巾浴盆等用品,為他日之用,一則乘此時閑空,二則還容易走動之故,約下午二時回家吃面,正在縫衣,達夫同王偕來,說你不在家,他們說看看我,先打聽你何時走的,蓋因掛念火車路上不便走也,隨后他們問我有沒有出去,并且是約我去走走,盛意可感,時已四時多,我恐走些時光就是夜飯,累他在外面請客也不好,于是我答以上午曾出去,婉謝之。他們又說及開明新近從紹興人里面招一筆款,甚充裕,說到北新,問有無消息,我答以無,他說北新生意欠佳,門市每天不及百元,恐往后難支下去云。他們在樓下坐的,見我沒有出去意思,乃告辭,說往看白薇去。

今天五時三先生回來,帶來商務做的鋅板,當即轉交廿九號諸公,王公亦已回來,動物詩集殼子已照辦妥。三先生又帶回一本“AHistoryofWood—engravingbyDouglasPercyBliss”是從外國寄到的,另外有一封金溟若的信,想是詢問日昨寄來稿件之事,我統(tǒng)壓下了,又有江紹原的一信,并不厚,打算附上一閱,此公似有怪氣也。

夜飯后王公親自送來《朝花》第二十期,問要不要訂本子,我說且慢,因那些舊的放在那里不易找也,他隨即退去。

(十八夜八時十分寫)

又同夜八時半有人送來稿數(shù)件,共一束,好媽話〔說〕不出姓名,看看封(上)的幾個字,似徐詩荃筆跡,也先放在書架上再說罷。

小白象:

昨夜(十八)我差不多十時就睡了,睡至一時左右醒來,就不大能睡熟,大約早有習慣之故,天亮掃街人孩子大哭,娘大打,打后又大訴說一通,稍靜合眼,醒來九時了,起床之后,精神還算好,午間李寄〔霽〕野寄你的信,無甚要事,而且你已可以就近會面了,信即不寄去。下半天我仍做縫紉,看看書報,夜飯后獨自到四川路散步一通,并無目的,一直走到靶子路口,才慢步踱回,見有廣東蟛〔螃〕蟹,買得一只,回來在火酒燈上煮熟,坐在躺椅上緩緩吃下,你說有趣沒有呢?現(xiàn)時是吃后執(zhí)筆,時在差十分即十點鐘也,你日來可好?不盡欲言。

小刺猬五月十九夜九時五十分


◎ 一三三

小白象:(你的鼻子并未如你所繪的仰起,還是垂下罷)

你十五夜寫的信,今午飯(廿日)三先生回來時交給我了,信必是十六發(fā),五天就到了,郵局懂事得很。我十四發(fā)的信,自然你也于今天之前收到了,我先以為見你信總在廿二,三左右,因路上有八天好停頓的,今日見信,意外歡喜,同時喜極淚下,情不自禁者沒奈何也。

你路上有熟人遇見,省得寂寞,甚好,又能睡更好,我希望你在家時也挪出些功夫睡覺,不要拼命寫,做,干,想,……

我這幾天經驗下來,大概,夜里不是一二時醒,就是四五時醒,平常這兩個時候我總有醒的必要,這是應該的,偶然連夜的醒,第三夜就可一直睡至天亮補足,即如昨夜約十時睡,至今早六時多才醒,一睡甚足,七時即起床了。晝間我不想睡,怕睡太多夜里不要睡也,但精神甚好,不似前些天的疲勞,通常日里做做生活,夜里讀讀書然后就睡,天氣暖了,鼻子不致凍冷,而且夜里也不須起來小解,更不會凍冷了。

家里人雜,東西亂翻,你不妨檢收停妥,多帶些要用的南來,值錢的古書,或鎖起來,或帶來,免失落難查??腿藖硎菬o法禁止的,你回去短時間,能不干涉最好,省得淘氣傷精神更為失算,反正盡了你做兒子的心,其他不必問了。

你的乖姑甚乖,這是敢擔保的,他的乖處就在聽話,小心體諒小白象的心,自己好好保養(yǎng),也肯花些錢買東西吃,也并不整天在外面飛來飛去,也不叫身體過勞,好好地,好好地保養(yǎng)自己,養(yǎng)得壯壯的,等小白象回來高興,而且更有精神陪他。他一定也要好好保養(yǎng)自己,平心和氣,渡〔度〕過豫〔預〕定的時光,切不可越加瘦損,已經來往跋涉,路途辛苦,再勞心苦慮,病起來怎樣得了!

三先生吃飯見面時總找些時事和我談談,王也格外照應,小孩有時候在樓下翻翻東西,但不久也為大人制止,還算好的。

我寫給你的信,把生活狀況一一說了,務求其詳,但大體是好的。即如小睡些,也是照常,并非例外,困起來就更多睡了,你切不可言外推測,如來信所云,我十二時尚未睡,其實我十二時總在熟睡中的,今日接北平常妹信,說那面可穿單衣,你也可少穿些了。上海這兩天晴,甚和暖,一到落雨,又相差廿多度了。

小刺猬

五,廿,下午二時(今早也發(fā)了一信)

◎ 一三四

小刺猬:

聽說上海北平之間的信件,最快是六天,但我于昨天(十八)晚上姑且去看看信箱——這是我們出京后所設的——竟得到了十四日發(fā)的小刺猬信,這使我怎樣地高興呀。未曾四條胡同,尤其令我放心,我還希望你善自消遣,能食能睡。寫給謝君的信,是很好的,但說得我太好了一點??船F(xiàn)在的情形,我們的前途似乎毫無障礙,但即使有,我也決計要同小刺猬跨過它而前進的,絕不畏縮。

母親的記憶力壞了些了,觀察力注意力也略減,有些脾氣,近于小孩子了。對于我們的感情是好的。也希望老三回來,但其實是毫無事情。

前天馬幼漁來看我,要我往北大教書,當即謝絕。同日又看見李秉中,他是萬不料我也在京的,非常高興。他們明天在來今雨軒結婚,聽聽口氣,兩人的感情似乎好起來了。我想于上午去公園一趟,今天托令弟買了綢子衣料一件,價十一元余,作為賀禮帶去。女的是女大的學生,音樂系。

林卓鳳問令弟,聽說魯迅有要好的人了,結過婚了沒有?但未提那“人”是誰。令弟答以不知道。這是細事,不足深考,順便談談而已。她往西山養(yǎng)病,自云胃病,我想,恐怕是肺病罷,否則,何必到西山去養(yǎng)呢。

昨晚探到你的來信后,正看著,車家的男女又來了,見我已回,大吃一驚,男的便到客棧去,女的今天也走了。我對他們很冷淡,因為我又知道了車男寓客廳時,又曾將我的書廚〔櫥〕的鎖弄破,開開了門。

(以上十九日之夜十一點寫。)

二十日上午,小刺猬十六日所發(fā)的信也收到了,也很快。但老三匯款之信,至今未到,大約因為掛號之故罷。小刺猬的生活法,據(jù)報告,很使我放心。我也好的,看見的人,都說我樣子比出京時稍好,精神則好得多了。這里天氣很熱,已穿紗衣,我于空氣中的灰塵,已不習慣,大約就如魚之在渾水里一般,此外卻并無不舒服。

昨天午前往中央〔山〕公園賀李秉中,他很高興。在那里看見劉文典,談了一通。新人一到,我就走了。她比李短一點,并不美,但也不丑,適中的人。下午訪沈尹默,略談了一些時,又訪兼士,鳳舉,徐祖正,徐旭生,都沒有會見。就這樣的過了一天。夜九點鐘,就睡著了,直至今天七點才醒。上午想理些帶出的書籍,但頭緒紛繁,無從下手,也許終于理不成功的,恐怕《中國字體變遷史》也不是在上海所能作罷。

今天下午我仍要出去訪人,明天是往燕大講演,我這回本來不想多說話,但因為在那邊是現(xiàn)代派太出風頭了,所以想去講幾句。倘交通如故,我于月初要走了,但決不冒險,千萬不要擔心,因為我是知道冒險主權,并不是全權在我的?!侗鶋K》留下兩本,其余可送趙公們?!侗剂鳌穪砀?,可請趙公寫回信寄還他們,措辭和上次一樣。小刺猬,你千萬好好保養(yǎng),下回再談。

(以上二十一日午后一時寫。)

你的小白象

◎ 一三五

小白象:小蓮蓬!

昨天(廿)午飯讀到你十五來的信,我先看一遍,然后去食飯,飯后回來又看一遍,以后隔多少時又打開來看看,臨睡放在床頭上,讀它一遍,起來之前又讀一遍,愈讀愈想在里找出些什么東西似的,好似很清楚,又似很含糊,如那個人的面孔一樣,離開了的情緒也與此差不多。真是百讀不厭,自然打開紙張第一觸到眼簾的是那三個紅當當?shù)蔫凌?,那是我喜歡吃的東西,即如昨天下午二時出去寄信也帶了一簍子回來,大家大吃一通。阿ブ昨天發(fā)燒得很利害,什么都不要吃,見了枇杷,才喜歡起來,吃了幾個,隨后研究出她是要出牙齒之故,到今天還在痛,在吃苦,但枇杷之效力如此其大,我也是喜歡的人,所以小白象首先選了那個花樣的紙,算是等于送枇杷給我吃的心意一般,其次那兩個蓮蓬,附著的那幾句,甚好,我也讀熟了,我定你是小蓮蓬,因為你矮些,乖乖蓮蓬!你是十分精細的,你這兩張紙不是隨手檢〔撿〕起就用的。

昨天夜里我睡得很好,今早起床也不太早,以后或者照此下去也未可知。這兩天沒有你的信,今日下午由中央行送來南京來的通知單,打算等三先生回來托他辦理一切,在戰(zhàn)事期中,居然如此,可算難得。

你的日記也被人翻過,因記起日前木匠那里租得房子,會不會因為客多地方不夠,把東西不大用的送到那邊存放,如此則沒人照管,必易遺失,此不可不先事預防的,要不要向她們聲明一聲,你的書籍不可挪動,說過或比不說好些,你以為何如?

我今天仍在做生活,是織小毛絨背心,快成功了。昨天叔叔那里送來些餅吃,說是兒子訂親,八月再行大禮,那時恐怕要來約去,到時再設法敷衍好了,今早接大的妹子信,她產后動輒頭痛,俯首拾物亦痛不可當,我問她要什么藥,我說北方也可托人買,但她也說不出要什么藥醫(yī)治,她信內又說,姑母不久要回滬,到時我難免應酬幾天,事情也許要向她說了,不說也看見的。你近來可較新回去時安靜些否,你總要想起小刺猬,想起你的乖姑不愿你吃苦,你體諒這點心,自己好好地。

小刺猬

五月廿一下午四時十分


099《兩地書》原信 一百一十五至一百三十五 魯迅與許廣平通信集 魯迅全集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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