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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7《兩地書》原信 五十九至八十三 魯迅與許廣平通信集 魯迅全集

2022-04-13 23:59 作者:知識課代表  | 我要投稿

◎ 五十九

my dear teacher:

現(xiàn)時我又和你寫信了。卅日寫起了一紙,本待寄去,又想,或者就收到你信,所以又等著,到現(xiàn)在,四天了,中間有禮拜六、日,我想明天或者有你來信,但是我等不及了,恐怕你盼望,就先寄給你吧!

廣東幾乎天天大雨,無房不漏濕,我睡的房,正床頂也漏了,幸而只帳頂濕,未有到被褥,今日女仆已經(jīng)把帳子洗凈了。

這幾天的大事記——我的——說給你聽吧!一號整天大雨,但是黨政府定于這天叫人到黨部——替各校——領(lǐng)徽章(銅質(zhì),有五元,一元,四毛三種,每校按人數(shù)分組,5人一組)去賣,一號我就代表學校,到中央黨部去領(lǐng)章,撲滿,旗幟,標語,宣傳印刷品……等,要點數(shù)目,費多半天工夫。二號除上課正務(wù)外,又要將徽章按各班人數(shù)分配好。三號星期則上半天全花費在分給各班學生,每班若干組,每組若干章,標語……等,逐一分配,心疲力倦,十一時完事。午餐完,去看李表妹及陳君,他們正預備約我往城北玩,當即與之出城,鄉(xiāng)村風景,甚覺宜人,野外花園,甚有清趣,花草樹木蔚為大觀,食品較城市便宜,我與陳李夫婦二人在一處名北園者飲茶吃炒粉,又食(又鳥)菜共飽二頓,不過花三元余,從午至暮在該處盤桓可半日了?;貋黻惥龍粤粼谒易∷蓿聪Π槔畋砻盟?。

今日四號早九時隨陳母姊兄弟等到第一公園玩,又在街外買點心到園內(nèi)食,十一時返校,午飯后又出街買一套《康熙字典》,又買到《語絲》95期,——在京得到93期——又回家看嫂嫂一次,三時趕回學校收學生去售章回來之撲滿,直至五時不過收到數(shù)個,尚有大多數(shù)未交回,明日尚有事做也。我出街回來,見桌上有李之良來訪的名片(女師大畢業(yè),做過圖書館員),她到粵人地兩生,又不懂話,現(xiàn)住(文德東路槐花新巷七號二樓陳莘農(nóng)先生處)叫我去訪她,我當于今夕六時半往訪,她現(xiàn)住陳先生處,聽說陳先生不久也許離粵云。

關(guān)于北京情形,據(jù)李說,我來后京中人收不到我的信,想是廣東與北京的關(guān)系,但是謝的弟弟則收到我信了,不知何故,你處對于京中消息不隔膜吧,陳先生聽說也得不到他夫人的信。關(guān)于女師大情形,據(jù)李說,教部直接(用)武裝軍警密布校內(nèi),強迫交代,學生被任可澄林素園召集在禮堂訓話,學生只有痛哭,當面要求三事,一、全體教職員依舊,二、學校獨立,三、經(jīng)費獨立,聞一一應(yīng)允,但不可靠,可是直至李來時,還是表面上教職員全去,學生留,因未開課,另外沒有合并的動作云。至于這回取消女師大的功臣,你猜是誰呢?哈哈!

女的是舍監(jiān)趙世德,早已就和女大學生通同一氣,女大生搬入來住就騰房,女師大生要住就不給,處處討好,獻策,陸秀珍、張邦貞恨極她了;男的呢,就是恢復女師大的功臣鐘少梅,那時熱心恢復女大了,和趙世德內(nèi)外如一,矢忠盡誠的造滅校工作,到兩校合并了,鐘立刻升造注冊部主任,趙仍造舍監(jiān),但是狡兔死,走狗烹,這公例是走不過的,不上幾天,注冊部另換人了,舍務(wù)部,羅靜軒招回來,同趙一起做舍務(wù)員,另外委一個舍務(wù)主任,這時候,趙逼得走出校門,學吳麻子第二了,這也是一個好榜樣好結(jié)果。其中最可笑的是馬裕藻老先生,他過于信服人而且太老實了,從前口口聲聲敢擔保鐘少梅,至有人因此甚埋怨馬先生無知人之明,而且鐘在馬先生前對易實在也挑撥不少是非,馬老夫子老實,被他蒙蔽。及到鐘反校事跡暴現(xiàn),馬先生急忙跑到易先生處說鐘某事他一概不負責任云,你看馬老夫子是否有點不察,但此事不可向廈大的好生風浪的人講,恐怕從此多事,或有人和鐘有交情(的)傳回去不好。

我事情仍甚忙,學生對我還不見生惡感,將來就不知??墒菓?yīng)付得甚費力了,處處鉤心斗角,心里不愿如此,表面不得不如此,我意姑且盡職一學期至陽一月,如那時情形不對,則惟有作另項生活,在廣州機會很多的,倒不愁沒有。

前兩天學校把收到的學費分了,新教職員得薪水之三成,我收到五十九元四毛。聽說國慶前還有學校正當經(jīng)費收入,那時再分多點,然而舊教員欠薪還有一年左右才可付完,如此不得不從新教員中減去,又學校擴大,加聘許多職教員,而財廳還未將教廳批準之新預算照發(fā),如此領(lǐng)舊款,分配新用途,中間又減去多少,另外什么公債票,國庫券,北伐慰勞捐……名目甚多,到頭不知有多少,總之所謂主任,名好聽,事多做,薪少取,這種情形,實在為難,不過學學經(jīng)驗,練練皮〔脾〕氣,從前是氣沖斗牛的害馬,現(xiàn)在變成童養(yǎng)媳一般,逢學生都是婆婆小姑,都要看她們臉色做事,如此那〔哪〕有自我的個性原來面目,然而回心一想,社會就是這樣,我從前太任性了,現(xiàn)在正應(yīng)磨練多些,把我鋒芒銷盡,那時是變鈍鋼還是變杯棬,請你監(jiān)視我好了。

我除了忙之外有功〔工〕夫就不免遐想,人生究竟為什么?有一日我查堂到一個特別講堂旁,看見黑板上仿佛寫著:“人生怎樣都是痛苦!能解決此問題者請食……”末署巫琪仁(無其人),我看了甚好笑。學生的青年壓迫的一個問題,寫來似滑稽,實也無法解答。你近況何如?對于程度過低的學生,您太過好之地加增完美教材,有時反而令他們難于吸收,更加不了解,請你注意這層?,F(xiàn)時十一點多快半夜了,昨夜睡不多,現(xiàn)甚倦,以后再談吧!

祝你精神康適。已搬入博學館否?

your H.m.十月四號晚十一時

◎ 六十

迅師:

六號收到您九月廿七的信及《北新》三期,《語絲》95,96二期共一束。(廿二信亦收到)

我除十八以前寄的信,你俱收到。此外廿四,廿九,十月五日,及此信共為四封,想陸續(xù)到了。

廈大情形,聞之令人氣短,但以后何以對付呢?念念。如該處不能久居,喬遷何處呢?廣州似乎還不至如此辦學無狀,你也有熟人,如顧某等,如現(xiàn)時地位不好住,也愿意來此間嘗試否?郭某做政治部長去了,此刻廣大改名中山大,校長是戴季陶,陳啟修在此似乎不得意,有向江西等地之說。

前信(五日)談到鐘某事,一時忘記說及,李君云(前信介紹過),學校奉教部開除學生四人(雷瑜,劉亞雄,鄭德音,傅振聲)此乃鐘某告密,預早布置好,以為去此數(shù)人,此后毀校沒人攻他,而且她們實在平時也不以他為然,所以更是骨?!蝉啞吃诤聿煌虏豢欤?你看這樣毒辣。

日前接到羨蘇信,她現(xiàn)時與女師大脫離職務(wù)了。

我在此處,校中瑣事太困身,一點自己的時間都不多,可以說是賣給它,身價若干?你猜,今日領(lǐng)到九月份薪水,名目是百八十之四成五,實得小洋37元,此外有短期庫券20元,須俟十一月廿六方能領(lǐng)款,又有公債票15元,則領(lǐng)款無期,還有學校建筑費捐款,又硬派9元,(以薪金作比例)女師畢業(yè)生演劇替母?;I款,因是主任,又硬派入場券一張銀五元。諸如此類應(yīng)酬費用,不勝其煩,愈來愈多,而薪金收入愈少,名目是主任,好聽,薪水百八十,又好聽,實得37,則似小學教員,而忙苦又較小學教員為甚,最討厭為整天對學生鉤心斗角,不是推誠相與(學生視學校如敵人,此少數(shù)人把持所致)所以覺得實在沒趣,但仍姑且努力,看另有機會,再作他圖。然妹侄多人,則以為我事情甚好,我本答應(yīng)供給讀書費,但因款未到未給,而旦夕在耳旁喋喋,真叫人難堪,人生何苦?現(xiàn)時我?guī)退麄兯坪跆旖?jīng)地義,責無旁貸,但昔日有誰天經(jīng)地義責無旁貸的看我的一個自家人呢?

本來你在廈就叫人想到不合式〔適〕于你,但是到現(xiàn)在你有什么方法呢?信是那么郵達不便,你的情形已經(jīng)盡情地說出來了沒有呢?

《語絲》96,《女師大的運命》那篇,豈明先生說:“經(jīng)過一次解散而去的師生有福了?!蹦敲矗阄也皇怯懈5膯?大可以自慰了。

祝你精神

your H.m.十月七晚十二時

◎ 六十一

廣平兄:

十月四日得九月廿九日來信后,即于五日寄一信,想已收到了。人間的糾葛真多,兼士直到現(xiàn)在,未在應(yīng)聘書上簽名,前幾天便擬于國學研究院成立會開畢之后,便回北京去,因為那邊也有許多事待他料理。玉堂就大不謂然,甚至于說了許多氣話(對我)。然而兼士卻非去不可。我便從中調(diào)和:先令兼士在應(yīng)聘書上簽名,然后請假到北京去一趟,年內(nèi)再來廈門一次,算是在此半年。兼士有些可以了,玉堂卻又堅執(zhí)不允,非他在此整半年不可。我只好退開。過了兩天,玉堂也可以了,大約也覺得除此更無別路了罷?,F(xiàn)在此事只要經(jīng)校長允許后,便要告一結(jié)束了。兼士大約十五左右動身,聞先將赴粵一看,再向上海。伏園恐怕也同行,是否便即在粵,抑接洽之后,仍再回廈門一次,則不得而知,孟余請他是辦副刊,他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但何時辦起,則似未定。

從我想:兼士當初是未嘗不豫〔預〕備常在這里的,待到廈門一看,覺交通之不便,生活之無聊,就不免“歸心如箭”了。這實在是無可奈何的事,叫我如何勸得他。

這里的學校當局,雖出重資聘請教員,而未免視教員如變把戲者,要他空拳赤手,顯出本領(lǐng)來。即如這回開展覽會,我就吃苦不少。當開會之先,兼士要我的碑碣拓片去陳列,我答應(yīng)了。但我只有一張小書桌和小方桌,不夠用,只得攤在地上,一一選出。待到拿到會場去時,則除孫伏園自告奮勇,同去陳列之外,沒有第二人幫忙,尋校役也尋不到。于是只得二人陳列,高處則須桌上放一椅子,由我站上去。弄至中途,黃堅硬將孫伏園叫去了,因為他是“襄理”(玉堂的),有叫孫伏園去之權(quán)力。兼士看不過去,便自來幫我,他喝了一點酒,跳上跳下,晚上便大吐了一通。襄理的位置,正如明朝的太監(jiān),可以倚靠權(quán)勢,胡作非為,而受害的卻不是他,是學校。昨天因為黃堅對書記下條子(上諭式的),下午同盟罷工了,后事不知如何。玉堂信用此人,可謂昏極。我前回辭國學院研究教授而又中止者,因恐怕兼士玉堂為難也,現(xiàn)在看來,總非堅決辭去兼職不可,人亦何苦因為太為別人計,而自輕自辱至此哉。

此地的生活也實在無聊,外省的教員,幾乎無一人作長久之計。兼士之去,固無足怪。但我比兼士隨便些,又因為見玉堂的兄弟(他有二兄一弟都在廈大)及太太,都很為我們的生活操心;學生對我尤好,只恐怕我在此住不慣,有幾個本地人,甚至于星期六不回家,豫〔預〕備星期日我要往市上去玩,他們好同去作翻譯,所以只要沒有什么大下不去的事,我總想至少在此講一年,否則,我也許早跑到廣州或上海去了。(但還有幾個很歡迎我的人,是想我開口攻擊此地的社會等等,他們來跟著開槍。)

今天是雙十節(jié),卻使我歡喜非常,本校先行升旗禮,三呼萬歲,于是有演說,運動,放鞭炮。北京的人,似乎厭惡雙十似的,沉沉如死,此地這才像雙十節(jié)。我因為聽北京過年的鞭炮聽厭了,對鞭炮有了惡感,這回才覺得卻也好聽。中午同學生上飯廳,吃了一碗不大可口的面(大半碗是豆芽菜),晚上是懇親會,有音樂和電影,電影因為電力不足,不甚了然,但在此已視同寶貝了。教員太太將最新的衣服都穿上了,大約在這里,一年中另外也沒有什么別的聚會了罷。

聽說廈門市上今天也很熱鬧,商民都自動〈的〉地掛旗結(jié)彩慶賀,不像北京那樣,聽警察吩咐之后,才掛出一張污穢的五色旗來。此地人民的思想,我看其實是“國民黨的”〈的〉,并不老舊。

自從我到此之后,各種寄給我的期刊很雜亂,忽有忽無。我有時想分寄給你,但不見得期期有,勿疑為郵局失落,好在這類東西,看過便罷,未必保存,完全與否亦無什么關(guān)系。

我來此已一月余,只做了兩篇講義,兩篇稿子給《莽原》;但能睡,身體似乎好些。今天聽到一種傳說,說孫傳芳的主力兵已敗,沒有什么可用的了,不知確否。我想一二天內(nèi)該可以得到來信,但這信我明天要寄出了。

迅十月十日

◎ 六十二

迅師:

現(xiàn)時是雙十節(jié)的兩點廿分,我剛帶學生巡行回來。說起今天是雙十節(jié),廣東國民政府一方面慶賀革命軍在武漢又推倒惡勢力,但一方面口號上承認是革命事業(yè)的開始而非成功,所以在群眾面色〔前〕的表現(xiàn),不是趾高氣揚,是帶多少戰(zhàn)兢在內(nèi),而赴大會的民眾,尤以各工會為多,大家深了然于一切,無須傻干,又因南方下等階級都識字多,所以費力小,這是可慰悅的??上Ы裉煸缟洗笥辏绾髸r雨時止,路泥濘不堪,所謂大會場在東門外名東校場,搭一演說臺,而講演者無傳聲筒,致雨聲,風聲,人聲,把演講的聲壓住,只見他口講指劃,更特別的,因是國慶,所以助興的舞獅子(布做)及鑼鼓喧天隨處皆是,商家更燃放大炮竹,比較北京掛一枝國旗,熱鬧多了(廣東取消五色旗,全以青天白日為國旗)。

學校因今日學生游行是禮拜,明日(星一)補假一天,明日我應(yīng)有三時課上(禮(拜)六移過來),現(xiàn)在便宜了,今晚(雙十)有女師畢業(yè)生演劇助款為母校建筑,我或要去招呼學生,昨晚已經(jīng)去了一晚,演的是《少奶奶的扇子》,洪深劇本,此劇在京,陸秀珍她們女師大恢復紀念時做過,但男女角俱用女人,聲細,此處,為一種劇社組織,男女角各以性分任,無矯揉做作之嫌,女角大方不怕羞聲音大,此廣東看的優(yōu)于京,但開場過點多鐘,仍有不守時刻之弊,(各機關(guān)亦如此)且每閉幕空堂太久,未預先(禁止)余興,致不奈〔耐〕久坐者先去,亦不佳。

這回于九日收到十月四日來信,但信內(nèi)提及“一日寄出一信并《莽原》兩本”則至今不見,不知何故。又你來信說收到我九月廿九信,但廿四寄的你未提及,恐此信回復之話,必在失去的一日信內(nèi)?是否?如亦未收到,則是同時你失我一信,我失你一信二書了。

我的住室并不闊,縱五步橫六步(平常步),臺椅是各處破爛的湊合得來,最苦的是那三家,總是叫囂嘈吵,有時我稍為早睡(十時),而她們一樣鬧,往往一合目又吵醒,要預備教課或?qū)懽?,但我的脾氣是要靜才能夠,而此處卻大相反。如此看來,頂多敷衍至一學期。我想事多薪少,犧牲是不值的,現(xiàn)時我也留意機會。

香蕉,柚子都是消化不良的物品,在北京,就有人不愿你多食,此處不妨事么,你和我講的我都給打擊,不至于引起你秘而不宣的情形么?

這兩天天氣冷,報紙是說香港有颶風。向來在九月之廣東與北京此時氣候差不多,是少有的。

防止螞蟻還有一法,就是在放食物的周圍以石灰粉畫一圈即可避免,此法石灰又去濕,對于怕濕之物可采用。

學生佳,即不致灰心,幼嫩的種子,不經(jīng)意地就會萌芽爆發(fā)起來,如果在這里能夠似園丁的殷勤培植,其中不也有樂趣嗎?環(huán)境有天然與人力二種,以人力移天工,不是革命的人的責任嗎?所以,在女師,有時我常常起灰心,但也高興,希望能轉(zhuǎn)移她們,不是我不白來一次嗎?現(xiàn)時學生對我雖非大歡迎,也不厭惡,何妨做做再看呢。

看你四日這信,和廿七日那信的刻不可奈〔耐〕似乎改變心情了,這是真的還是為防止孩子的神經(jīng)過敏而發(fā)的?

許先生愿來廣東,何不由你處向顧孟余介紹,徐謙做大理院長,石曾先生與他熟,請齊壽山設(shè)法就可以。于樹德在粵有力。廣東機關(guān)也和教育一樣,搭發(fā)公債票及庫券,第二個月可兌現(xiàn),至少占薪額少半,普通食物生活不算高,據(jù)我觀察與京不過稍差耳。所貴的是大飯館請客開消〔銷〕大,小館子零食倒值得的。

一點泥人,一些石刻拓片,就可以說開展覽會嗎?好笑,他們愿意,只可“隨他去罷”。

這封信許多脫漏錯誤的字,復看一回改正了些,害馬變成意馬了,如何求其放心呢?

牛皮賬是可以盡量記下來的,我也正預備著,將來對賬之時,兩數(shù)相銷,所余的惟有或以力取或以智勝,現(xiàn)時未可分誰正誰負也。

廣東學校放假多,這是我的便宜,本星期一補國慶假,星五重九,廿二日(星五)學校運動會又放假了。四年級師范生快畢業(yè)了,初做幾何,手工、豆工折紙俱極粗劣。此處學生就輕視手工,縫紉,圖畫等,也許是受革命影響,人心浮動之故罷。

我寫這信,現(xiàn)在是三時三十五分了,這幾個字費了一時一刻,其遲鈍可想,要說的也說了,如再記起,隨后再寫信吧。

your H.m.雙十節(jié)下午三時……

◎ 六十三

my dear teacher:

今日又是星四,又到我有機會寫信的時候了,而況明天是重九,明日呆板的辦公也得休息了,做學生時希望放假,做先生時更甚,尤其希望在教課鐘點最多那一天,明天我沒有課上,放假自然比不放好,但我總覺得可惜,如果是星六,或星一,我就省去二三小時一天的預備了,豈不更妙哉!

南方重九可以登高,比北方熱鬧,廈門不曉怎樣,廣東這天旅行山上的人甚多,我因約了一位表姊,明天帶我去買布做冬衣,所以大約不玩了。說起冬衣,前三四天此間雨且冷,不亞于北京此時(甚言之,或不至如(此))又似打(颶)風的余波,我的衣服送到家內(nèi)曬,離學校有半小時的路,家內(nèi)又沒人送來,我就在校內(nèi)穿四五層單衣褲,人多說廣東這時這樣冷是料不到,而我竟因此害傷風起來,其原故也因正當那幾天的冷,我們學校畢業(yè)生九,十兩日(陽歷)演劇為母?;I款,學生往做招待及各項跳舞,回來在十二時,我去了兩晚陪之回校,亦著些冷,幸而有人說一個秘方,就是以枸杞子燉豬肝食兩次好了,現(xiàn)在更好了。

前信(十日寫寄)不是說你一日寄來的信及《莽原》二本未收到嗎,但是一日的信,十二收到了。那兩本書則在外面寄來學校的圖書束中,由一位先生翻出交回我,大約到了幾天了。但在何時我不知到〔道〕,總之書和信都收到了。這封信特別“孩子氣”十足,幸而我收到?!靶啊残薄骋暋庇惺裁匆o,習慣倒不是“邪〔斜〕視”,我想,許是驀不提防的一瞪吧!這樣,歡迎那一瞪,賞識那一瞪的,必定也能瞪的人,如其有,又何妨?記得張競生之流發(fā)過一套偉論,說是人都提高程度,對于一切,都鮮花美畫一般,欣賞之,愿公顯于眾,自然私有之念消,可惜世人未能領(lǐng)略張輩思想,你何妨體念一下?

抵抗螞蟻的方法,比較省事的,我告訴你吧,你照著做,或者可多存放點心了。

盛食物柜(如西三條的菜柜),鐵絲罩,外通風,菜,點心,糖……都可放。瓦罐,空不放物,只以柜足放入內(nèi),外以較大罐盛水,如此則遇木柜之足,不至〔致〕日久為水浸壞,水較石灰易備,且防蟻較石灰更佳。

有可以吹倒人的大風而不冷,仍須穿夏衣的么?那就比廣東熱了。

我雖然愿意努力工作,但對于有些事,我總感覺能力薄弱,即如訓育主任,要起草訓育會章程,提起章程,有似議憲法一樣,參考雖有,合用則難,況且叫我起稿一個章程,怎能做得到,所以回來至今,開過三次會議,召集十多人,而我的章程不行,至今還未組成會,現(xiàn)在又另舉四人為起草委員,這樣顯出我能力薄弱了。此校發(fā)展難,自己感覺許多不便,想辦好,也和你一樣的觀察其不易了。

此間報紙(載)北伐軍(于雙十節(jié))攻下武昌,九江,南昌,則湖北江西全定了,再聯(lián)合豫樊,與北之國民軍成一直線,則天下事大有可為,此情想甚確。馮玉祥于此時在庫倫亦發(fā)通電正式加入國民政府,遵守總理遺囑,實行三民主義了,閩戰(zhàn)亦大順利,不知確否?總之,去暗投明,閩中健兒此時應(yīng)起而一致革命。陳啟修有不日通過,即往宜昌為政治部宣傳主任之說,顧約孫來,不知是否代陳之缺,但陳是社論家,孫如代陳,須多發(fā)政論,非辦副刊之以文藝為主。

謝兄弟事不必提,黑龍江之謝已有事,所以他薦兄代,但閩局若變,他兄亦自起來,現(xiàn)時叫玉堂先生為難,而且內(nèi)容如此,何必白費唇舌。

研究系之流,專是假道學,外面似書呆子。這回女師大,簡直就是研究系和國民黨報仇,換句話就是男師大的先生教授,驅(qū)逐了(女師大的)北大的先生教授。在九月廿六日,國立女子學院師范大學部第一期周刊,發(fā)刊詞是程俊英(=張耀翔)。職員一覽:院長——任可澄,學長——林素園,教務(wù)長——傅銅,事務(wù)長——艾華,國文學科主任——黎錦熙,外國語學科主任——王文培,教育哲學學科主任——傅銅,史地學科主任——白眉初,數(shù)理化學科主任——陳秉乾,訓育主任——林元喬,文牘股主任——程先民,注冊股主任——陳掖神,會計股主任——吳鴻基,庶務(wù)股主任——王禮馨,衛(wèi)生股主任——張光漢,舍務(wù)股主任——羅靜軒(不要臉的東西),出版股主任——佟伯潤,圖書管理員——陸肇曾(此君無錫人,不老實了),儀器管理員——王澤民。

這些東西我多不認識,管他媽的,橫豎武昌攻下了,早晚打到北京,賞他們屁滾屎流。這回女大倒不合作起來,他們呈文到部,要求仍在部中上課,并且擴充教室,又聲明照原案辦理——即胡敦復仍為女大校長,不做學長(校長薪多于學長,校長地位高于學長)——這足證明女大對此事非愿意,所遂心的是章系,研究系(記否去年陶知行在京報曾有女子學院,在石駙馬校掛兩招牌說)這系人不惜減縮教育范圍減少兩學校經(jīng)費為一校,以迎合賣國政府,而利己陰謀,可惡可殺!

廣東一小洋換十六枚(有時十五),好的香蕉,也不過一毛賣五個,起好多黑點的大約個半銅元買到了。我常買蕉食,因為在此處蕉新鮮而香。福建人多善做肉松,你如喜食,不妨買些試試。

學生歡迎,自然增加你興趣,處處培植些好的禾苗,以喂養(yǎng)大眾,救濟大眾吧。這是精神上的愉快,不虛負此一行。在南人中(禁止)一個北人的你,而他們不以南北歧視你,反而尊重你,這是多么令人“聞之喜而不寐的呢”。話雖如此,卻不要因此拼命作〔做〕工,能自愛才能愛人。

《新女性》想下筆學做,但至現(xiàn)在,環(huán)境和時間俱未合適,待幾時寫出,再寄去。

愿你有“聊”!

your H.m.十月十四晚

◎ 六十四

廣平兄:

昨天剛寄出一封信,今天就收到你五日的來信了。你這封信,在船上足足躺了七天多,因為有一個北大學生來此做編輯員的,就于五日從廣州動身,船因避風或行或止,直到今天才到,你的信大概就與他同船的。一封信的往返,來回就須二十天,真是可嘆。

我看你的職務(wù)太煩劇了,薪水又這么不可靠,衣服又須如此變化,你夠用么?我想一個人也許應(yīng)該做點事,但也無須乎勞而無功。天天看學生的臉色辦事,于人我都無益,就是敝〔撇〕精神于無用之地,你說尋別的事并不難,然則何必一定要等到學期之末呢?忙自然不妨,但倘若連自己休息的時間都沒有,那可是不值得的。

我的能睡,是出于自然的,此地雖然不乏瑣事,但究竟沒有北京的忙,即如校對等事,在此就沒有。酒是自己不想喝,我在北京,太高興和太憤懣時就喝酒,這里雖仍不免有小刺戟〔激〕,然而不至于“太”,所以可以無須喝了,況且我本來沒有癮。少吸煙卷,可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約因為編講義,只要調(diào)查,不須思索之故罷。但近幾天可又多吸了一點,因為我連做了四篇《舊事重提》。這東西還有兩篇便完,擬下月再做;從明天起,又要編講義了。

鐘少梅的事,我先前也知道一點,似乎是在《世界日報》上看見的,趙世德的事卻沒有載。人心真是難測,兼士尚未動身,他連替他的人也還未弄妥,本來我最相宜,但我早拒絕了,不再自投于這樣口舌是非之地。他因為急于回北京,聽說不往廣州了;伏園似乎還要去一趟。今天又得李遇安從大連來信,知道他往廣州,但不知道他去作何事。

廣東多雨,天氣和廈門竟這么不同么?這里不下雨,不過天天有風,而風中很少灰塵,所以并不討厭。我從自買了火酒燈以后,開水不生問題了,但飯菜總不見佳。從后天起要換廚子了,然而大概總還是差不多的罷。

迅十月十二日夜

八日的信,今天收到了;以前九月廿四,廿九,十月五日的信,也都收到??茨闶杖牒妥鍪碌谋壤瑢嵲谔恢档昧?,與其如此,豈不是還是拿幾十元的地方好些么?你不知能即另作他圖否?那里可能即別有機會否?我以為如此情形,努力也都是白費的。

“經(jīng)過一次解散而去的”,自然要算有福,倘我們在那里,當然要氣憤得多。至于我在這里的情形,我信中都已陸續(xù)說出,辭去研究教授之后(我現(xiàn)在還想辭),還有國文系教授,所以于去留并不發(fā)生問題。我在此地其實也是賣身,除為了薪水之外,再沒有別的什么,但我現(xiàn)在或者還可以暫時敷衍,再看情形。當初我也未嘗不想起廣州,后來一聽情形,就暫時不作此想了,你看陳惺農(nóng)尚且站不住,何況我呢。

其實我在這里不大高興的原因,首先是在周圍多是語言無味的人,不足與語,令我覺得無聊。他們倘讓我獨自躲在房里看書,倒也罷了,偏又常常給我小刺戟〔激〕。我也未嘗不自己在設(shè)法消遣,例如大家集資看影戲,我也加入的,在這里要看影戲,也非請來做不可,一晚六十元。

你收入這樣少,夠用么?我希望你通知我。

伏園不遠要到廣州去看一看,但我的事絕不想他留心,所以我也不要他在顧先生面前說。我的離開廈門,現(xiàn)在似乎時機未到,看后來罷。其實我在此地,很有一班人當作大名士看,和在北京的提心吊膽時候一比,平安得多,只要自己的心靜一靜,也未嘗不可暫時安住。但因為無人可談,所以將牢騷都在信里對你發(fā)了,你不要以為我在這里苦得很。其實也不然的。身體大概比在北京還要好點。

今天本地報上的消息很好,但自然不知道可確的。一,武昌已攻下;二,九江已取得;三,陳儀(孫之師長)等通電主張和平;四,樊鐘秀已取得開封,吳逃保定(一云鄭州)。但總而言之,即使要打折扣,情形很好總是真的。

十月十五夜

◎ 六十五

廣平兄:

今天(十六日)剛寄一信,下午就收到雙十節(jié)的來信了。寄我的信,是都收到的。我一日所寄的信,既然未到,那就恐怕已和《莽原》一同遺失。我也記不清那信里說的是什么了,由它去罷。我的情形,并未因為怕害馬神經(jīng)過敏而隱瞞,大約一受刺激,便心煩,事情過后,即平安些??墒潜拘G樾螌嵲谔灰娂?,顧頡剛之流已在國學院大占勢力,周覽(鯁生)又要到這里來做法律系主任了,從此《現(xiàn)代評論》色彩,將彌漫廈大。在北京是國文系對抗著的,而這里的國學院卻弄了一大批胡適之陳源之流,我覺得毫無希望。你想:堅〔兼〕士至于如此胡涂,他請了一個顧頡剛,顧就薦三人,陳乃乾,潘家洵,陳萬里,他收了;陳萬里又薦兩人,羅某,萑〔楚〕某,他又收了。這樣,我們個體,自然被排斥。所以我現(xiàn)在很想至多在本學期之末,離開廈大。他們實在有永久在此之意,情形比北大還壞。

另外又有一班教員,在作兩種運動:一是要求永久聘書,沒有年限的;一是要求十年二十年后,由學校付給養(yǎng)老金終身。他們似乎要想在這里建立他們理想中的天國,用橡皮做成的。諺云“養(yǎng)兒防老”,不料廈大也可以“防老”。

我在這里又有一事不自由,學生個個認得我了,記者之類亦有來訪,或者希望我提倡白話,和舊社會大鬧一通,或者希望我編周刊,鼓吹本地新文藝,而玉堂之流又要我在《國學季刊》上做些“之乎者也”,還有學生周會去演說,我真沒有這三頭六臂。今天在本地報上載著一篇訪我的記事,記者對于我的態(tài)度,以為“沒有一點架子,也沒有一點派頭,也沒有一點客氣,衣服也隨便,鋪蓋也隨便,說話也不裝腔作勢……”覺得很出意料之外。這里的教員是外國博士很多,他們看慣了那儼然的模樣的。

今天又得了朱家驊君的電報,是給兼士玉堂和我的,說中山大學已改職(當是“委”字之誤)員制,叫我們?nèi)ブ甘疽磺?。大概是議定學制罷。兼士急于回京,玉堂是不見得去的。我本來大可以借此走一遭,然而上課不到一月,便請假兩三星期,又未免難于啟口,所以十之九總是不能去了,這實是可惜,倘在年底,就好了。

無論怎么打擊,我也不至于“秘而不宣”,而且也被打擊而無怨?,F(xiàn)在柚子是不吃已有四五天了,因為我覺得不大消化。香蕉卻還吃,先前是一吃便要肚痛的,在這里卻不,而對于便秘,反似有好處,所以想暫不停止它,而且每天至多也不過四五個。

一點泥人和一點拓片便開展覽會,你以為可笑么?還有可笑的呢。陳萬里并將他所照的照片陳列起來,幾張古壁畫的照片,還可以說是與“考古”相關(guān),然而還有什么牡丹花,夜的北京,北京的刮風,葦子……。倘使我是主任,就非令撤去不可;但這里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可笑,可見在此也惟有陳萬里們相宜。又國學院從商科借了一套歷代古錢來,我一看,大半是假的,主張不陳列,沒有通過;我說“那么,應(yīng)該寫作‘古錢標本’。”后來也不實行,聽說是恐怕商科生氣。后來的結(jié)果如何呢?結(jié)果是看這假古錢的人們最多。

這里的校長是尊孔的,上星期日他們請我到周會演說,我仍說我的“少讀中國書”主義,并且說學生應(yīng)該做“好事之徒”。他忽而大以為然,說陳嘉庚也正是“好事之徒”,所以肯興學,而不悟和他的尊孔沖突。這里就是如此胡里胡涂。

H.M.

十月十六日之夜。

◎ 六十六

my dear teacher:

從清早在期望中收到你的信(十日寫寄),我歡喜的讀著,你的心情似乎也能稍安了,但不知是否騙人安心,所以這樣說,勉強的棲息在不合意的地方。

兼士、伏園先生已動身來粵也未?如要翻譯,我可以毛遂作鄉(xiāng)〔向〕導。顧先生的態(tài)度聽說和在北京時有點不同,向后轉(zhuǎn)了,但確否不知。

廣州國慶日也和北方不同,當日我也寄你一信說及,當早已知道了。

中山大學停一學期再整頓開學,文科的郭,也停聘了,將來是什么人才在這學校教授,現(xiàn)尚未定,你如有意,來粵就事現(xiàn)在設(shè)法也是機會,像顧孟余,于樹德……你都可以設(shè)法,但這自然是除非現(xiàn)在的地位實在要拋棄才如此說。

昨星期日的上午,及晚上,今晚,偷空湊一篇文寄上,可以過得去就轉(zhuǎn)到上海,否則盡可中飽。

我校的舍監(jiān)自行辭職,跑到國民政府處做女書記官了。一時請不著人,就要我兼盡義務(wù),明天她去升官,據(jù)說暫還在這里幫助,等聘著人再去,不知確否?

我自己在這里也沒好壞可說,各班主任多不一致,對于訓育,甚無進展,而且總沒空閑,機心甚令人厭,倘有機會,不惜舍而之他也。

現(xiàn)甚困倦,如再有話,下次續(xù)寫。

your H.m.

十月十八晚


◎ 六十七

廣平兄:

伏園今天動身了。我于十八日寄你一信,恐怕就在郵局里一直躺到今天,將與伏園同船到粵罷。我前幾天幾乎也要同行,后來中止了。要同行的理由,小半自然也有些私心,但大部分卻是為公,我以為中山大學既然需我們商議,應(yīng)該幫點忙,而且廈大也太過于閉關(guān)自守,此后還應(yīng)與他大學往還。玉堂正病著,醫(yī)生說三四天可好,我便去將此意說明,他亦深以為然,約定我先去,倘尚非他不可,我便打電報叫他,這時他病已好,可以坐船了。不料昨天又有了變化,他不但自己不說去,而且對于我的自去也借口阻撓,說最好是向校長請假。教員請假,向來應(yīng)歸主任管理的,現(xiàn)在這樣說,明明是拿難題給我做。我想了一通,就中止了。此外還有一個原因,大概因為與南洋相距太近之故罷,此地實在太斤斤于銀錢,“某人多少錢一月”等等的話,談話中常聽見;我們在此,當局者也日日希望我們做許多工作,發(fā)表許多成績,像養(yǎng)牛之每日擠牛奶一般。某人每日薪水幾元,大約是大家念念不忘的。我一行,至少需兩星期,有許多人一定以為我白白騙去了他們半月薪水,或者玉堂之不愿我曠課,也是此意。我已收了三月的薪水,而上課才一月,自然不應(yīng)該又請假,但倘計畫〔劃〕遠大,就不必斤斤于此,因為將來可以盡力之日正長。然而他們是眼光不遠的,我也不作久遠之想,所以我便不走,擬于本年中為他們作一篇季刊上的文章,給他們到學術(shù)講演會去講演一次,又將我所輯的《古小說鉤沉》獻出,則學校可以覺得錢不白化,而我也可以來去自由了。至于研究教授,則自然不再去辭,因為即使辭掉,他們也仍要想法使你做別的工作,使利息與國文系教授之薪水相當,不會給我便宜的,倒是任它拖著的好。

關(guān)于銀錢的推測,你也許以為我神經(jīng)過敏,然而這是的確的。當兼士要走的時候,玉堂托我挽留,不得結(jié)果。玉堂便憤憤地對我道:他來了這幾天就走,薪水怎么報銷。兼士從到至去,那時誠然不滿二月,但計畫〔劃〕規(guī)程,立了國學院基礎(chǔ),費力最多,以廈大而論,給他三個月薪水,也不算多。今乃大有索還薪水之意,我聽了實在倒抽了一口冷氣。現(xiàn)在是說妥當了,兼士算應(yīng)聘一年,前薪不提,此后是再來一兩回;不在此的時候不支薪,他月底要走了。

此地研究系的勢力,我看要膨漲〔脹〕起來,當局者的性質(zhì),也與此輩相合。理科也很忌文科,正與北大一樣。閩南與閩北人之感情如水火,有幾個學生很希望我走,但并非對我有惡意,乃是要學校倒楣。

這幾天此地正在歡迎兩個名人。一個是太虛和尚到南普陀來講經(jīng),于是佛化青年會提議,擬令童子軍捧花,隨太虛行蹤而散之,以示“步步生蓮花”之意。但此議似未實行,否則和尚化為潘妃,倒也有趣。一個是馬寅初博士到廈門來演說,所謂“北大同人”,正在發(fā)昏章第十一,排班歡迎。我固然是“北大同人”之一,也非不知銀行可以發(fā)財,然而于“銅子換毛錢,毛錢換大洋”學說,實在沒有什么趣味,所以都不加入,一切由它去罷。

(二十日下午)

寫了以上的信之后,躺下看書,聽得打四點的下課鐘了,便到郵政代辦所去看,收得了十五日的來信。我那一日的信既已收到,那很好。邪〔斜〕視尚不敢,而況“瞪”乎?至于張先生的偉論,我也很佩服,我若作文,也許這樣說的;但事實怕很難,我若有公之于眾的東西,那是自己所不要的,否則不愿意。以己之心,度人之心,知道私有之念之消除,大約當在二十五(世)紀,所以決計從此不瞪了。

這里近三天涼起來了,可穿夾衫,據(jù)說到冬天,比現(xiàn)在冷得不多,但草卻已頗有黃了的,馬〔螞〕蟻已用水防止,紗廚〔櫥〕太費事了,我用的是一盤貯水,上加一杯,杯上放一箱,內(nèi)貯食物,馬〔螞〕蟻倒也無法飛渡。至于學生方面,對我還是好的,他們想出一種文藝刊物,我已為之看稿,大抵尚幼稚,然而初學的人,也只能如此,或者下月要印出來。至于工作,我不至于拼命,我實在懈得多了,時常閑著玩,不做事。

你不會起草章程,并不足為能力薄弱之證據(jù)。草章程是別一種本領(lǐng),一須多看章程之類,二須有法律趣味,三須能顧到各種事件。我就最厭惡這東西,或者也非你所長罷。然而人又何必定須會做章程呢?即使會做,也不過一個“做章程者”而已。

研究系比狐貍還壞,而國民黨則太老實,你看將來實力一大,他們轉(zhuǎn)過來來拉攏,民國便會覺得他們也并不壞。今年科學會在廣州開會,即是一證,該會還不是多是灰色的學者么?科學在那〔哪〕里?而廣州則歡迎之矣。現(xiàn)在我最恨什么“學者只講學問,不問派別”這些話,假如研究造炮的學者,將不問是蔣介石,是吳佩孚,都為之造么?國民黨有力時,對于異黨寬容大量,而他們一有力,則對于民黨之壓迫陷害,無所不至,但民黨復起時,卻又忘卻了,這時他們自然也將故態(tài)隱藏起來。上午和兼士談天,他也很以為然,希望我以此提醒眾人,但我現(xiàn)在沒有機會,待與什么言論機關(guān)有關(guān)系時再說罷。我想伏園未必做政論,是辦副刊,孟余們的意思,大約以為副刊的效力很大,所以想大大的干一下。

北伐軍得武昌,得南昌,都是確的;浙江確也獨立了,上海近旁也許又要小戰(zhàn),建人又要逃難,此人也是命運注定,不大能夠安逸的。但走幾步便是租界,不成問題。

重九日這里放一天假,我本無功課,毫無好處,登高之事,則廈門似乎不舉行。肉松我不要吃,不去查考了。我現(xiàn)在買來吃的,只是點心和香蕉;偶然也買罐頭。

明天要寄你一包書,都是另另〔零零〕碎碎的期刊之類,歷來積下,現(xiàn)在一總寄出了。內(nèi)中的一本《域外小說集》,是北新新近寄來的,夏季你要,我托他們?nèi)ベI,回說北京沒有,這回大約是碰見了,所以寄來的罷,但不大干凈,也許是久不印,沒有新書之故。現(xiàn)在你不教國文了,已沒有用,但他們既然寄來,也就一并寄上,自己不要,可以給人的。

我已將《華蓋集續(xù)編》編好,昨天寄去付印了。

(季黻終于找不到事做,真是可憐。我不得已,已托伏園面托孟余)

迅。二十日燈下。

◎ 六十八

my dear teacher:

現(xiàn)時是十點半,是我自己的時間了。我總覺得好久沒有消息似的,總是盼望著,其實查一查,十八才收過信,隔現(xiàn)在不過三天。

舍監(jiān)十九辭職了,現(xiàn)在由我代她兼任,已經(jīng)三天了。她是因?qū)W生不滿意去的,她是高升到國民政府做書記官了,但名目是仍幫學校忙,待聘到人再走,其實是一時找不著住處,晚上回房住,學校事不管?,F(xiàn)在我代三天,從前所謂舍務(wù),非直由我理,不過晚上查查自習,現(xiàn)在白天查寢室清潔,晚上七至九時走三角形地點的樓及地下共八室(自修在寢室)走東則西不安于自習,走西而南又不安于自習了,如此一圈圈跑馬,自己教課無時候預備,晚至十時余,她們學生熄燈全都睡下,不偷作工了,然后我回房始得少〔稍〕息,以圖明之

A為我住之樓,B學生住樓,C樓上下俱學生住,D學生住樓,每走一次,稍耽擱即半小時,走三四次則學生自習之時,即我兜圈子之時。睡后學生得休息而我不得息?,F(xiàn)在未找到人,如能找人,至快亦要十一月一號始能來,因現(xiàn)還有十天,不便算薪,即找人亦不易,初師畢業(yè),學生以其資格相等,不配〔佩〕服,專門以上畢業(yè),人又不肯要掛名數(shù)十元薪而領(lǐng)不到十余元,又兼舍監(jiān)為人所不肯做的苦事,所以其勢是找不到好人。

這校以舊預算(師范)分配于新預算(中學),如舊用一千,現(xiàn)加至千五,則不敷,更有公債,庫券,是以每月所謂至少能得一半(90元)者大約至多不過得一半之一半(45),九月份實得現(xiàn)款三十七元即其例矣。做事本不應(yīng)過于功利主義,然而實在影響生活,食少事繁,實在難以為繼。

至于家庭,四個侄讀書費,寡嫂伙食略為幫助,幼妹又催讀書了,她住在我的妹妹處,姑媳之間,常因幼妹住而冷言閑語,其勢我又不能不顧,而久未通信之兄,忽然從滬來,說是謀事未就,要我給費作盤川找事,此外遠親近戚,破舊不堪的女人,跑到學校,硬要借貸,叫我顏面不堪,苦惱透了,他們以為我發(fā)大財,其實我磨命磨到寢食不安,不過月得30余元,他們硬說我二三百元的事,何?!矅L〕相信這底細,至快學校明年底才能將現(xiàn)在以前的教員欠薪發(fā)清,則我現(xiàn)在所未領(lǐng)的,明年底才能一些些慢慢派回多少,這樣情形,我能維持到陽歷一月,還要看我身體能否支持得住。

my dear teacher!人是那么苦,總沒有比較的滿意,自然我也曉得,樂園是在天國,人是沒有滿足的,然而我們的境遇,像你到廈,我到粵所歷的,都算例外吧!人總是向荊棘叢中尋坦途,然而永沒有坦途能存在,因為荊棘的量實在占住路途的空間而永沒有隙。

今晚又是星四,先想寫信,后想等一兩天接來信再寫,后受刺激(舍監(jiān)辭而不走,仍住室中,但人不在,學生電門在她房,我不好去關(guān)電門(睡時),叫她的女仆也睡了不理我,我一人跑來跑去,難過極了),所以向你發(fā)牢騷,一會要心平氣和的,勿念。十九日收到十三寄的《語絲》99期,十九又寄去一信并文稿在內(nèi),想已到。

your H.m.十月廿一晚十一時十分

◎ 六十九

my dear teacher:

我昨晚寫了一信,也在盼你的信,我感覺著今日多數(shù)可以得你的信,早上到辦公處,果然見桌上有你信,我歡喜的讀,現(xiàn)在是將食晚飯的下午五時余,我飯還未開來,打開你的信,有說的話就寫在下面。

廈門廣州不過一兩天的路,而接信常時與北京寄來擔〔耽〕擱相同,真叫人莫名其妙,可惡。

職務(wù)實在不堪,我自然在設(shè)法,但聘書寫一學期,只好勉強做,而且我的訓育事最重責為宣傳黨義,如果無結(jié)果而去,出校也叫人看不起,所以得工作,做得不好再說。今日學校請好一個暫代舍監(jiān)的人(廣大畢業(yè),女的),她的使命是為的對黨工作,對舍務(wù)不大負責,每星期有三四天不住校,約定是短期的,至多一學期,少則一二月,這樣我還是忙,不過稍好些較現(xiàn)在。而此幫忙之人,要十月過了,十一月一號才來做事,現(xiàn)在還是我獨當其沖,每晚十時多后才得預備功課或做私事。而近來又新添一件工作,就是徐謙提議改良司法,男女平等后,廣州的各界婦女聯(lián)合會推舉我校校長為代表說話,并推八個團體為修改法律委員會,我校是一份,我是管公共事業(yè)的,所以昨日開會,叫出席,后天星期還開會,大約也是我去,你看,連禮拜天也沒得空,但有什么法呢,我是訓育主任,也等于叫我變把戲,而且要像孫悟空,搖身一變,化為七十二個,才夠應(yīng)付。

用款自然量入為出,不夠也不至于,我沒有開口,你不要以對三先生方法對我,因我多些用,表面多闊綽,更使我應(yīng)付環(huán)境困難,你曉得嗎?我甚悔不到汕頭去,那里離開這些,接近那些,也省好多耳目是非。

伏園遇安來,如要我招呼不妨通知他們一聲,但我的時間甚忙,也請先告訴。

這些天沒有雨,天氣暖,只穿二單衣夠了。

中山大學(舊廣大)全行停學改辦,委員是顧孟余(副委員長),戴季陶(正委員長),徐謙,朱家驊、丁維汾,徐謙可靠,朱大約也不壞,其余是否右,不敢知,所以這回中山大改辦是有希望否,現(xiàn)時不敢說,但如果他有聘你的話,我想你不妨試一下,重新制造,未始不佳。我看你在那里實在勉強。

我昨晚寫一字也是向你發(fā)牢騷,本想不寄,但也是那時的思想歷程,我不向你說說豈不可惜,但是你知道我現(xiàn)在有快樂了,今日找到幫我的一人(舍監(jiān))雖則十一月一號才來,我盼望那時合起來對于黨有貢獻,然后把學校學生整頓一下再走,也不枉此次來校一行?,F(xiàn)食完飯了,這封信是分二次寫的,就要洗身,洗完又要查自習預備教課(明天有兩堂),下次再說。

your H.m.十月廿二下午六時

◎ 七十

my dear teacher:

昨廿二晚寫寄一信,或者和這信同到或后到未可知。

今早到辦事處見你十九寄來的信,你一號的信及《莽原》已隨后收到,前信說及了。

朱家驊既電約你來,我甚歡喜,你何妨來呢,不須覓薦引而適有此機會,不是可喜的嗎?我以前說廣大(中大)情形,現(xiàn)在是從新起來過,自然比較有希望,五委員中,徐謙恐怕將來右傾,就不肯就職,戴季陶表示態(tài)度,徐就職了,大約將來中大是好現(xiàn)象。現(xiàn)時教員一概停職從新聘,學生也從新甄別,開學是在下學期,現(xiàn)在是開始籌備,我想如果朱等再約你,則不妨來籌備幾天,再回廈教完這半年,待這邊開學再來,廣州雖云復雜,但思想也較自由,可發(fā)展的機會多?,F(xiàn)代派此處是禁止的,所以不妨來,不然下半年上那〔哪〕去呢?上海雖則可去,北京也可去,然而你因“難于啟口”就不好意思來嗎?未免太孩子氣了。

廈大成了現(xiàn)代派真可笑,玉堂對之如何呢?

我讀了你這封信,我以為最急要的是上面的話了,所以一時想不起還要說什么。哦,顧孟余之流不見得也如前信說右傾,都是傳聞,所謂左右,共產(chǎn)人說左派也是右,而右派人說左派人則非右了,非黨人說黨人則為非右了,總之你打聽清楚,可以抽空來參觀的,則不妨來,或者你回復朱等年假來幫忙,這樣他們給你留機會,你來看過可做則做,否則離開這里好么,我所說我的苦處,是因為我那女師特別情形,別的地方卻不如此。

我寫這信是從新校辦公處跑回舊校寢室寫的,現(xiàn)在我急于去辦事,別的話也想不起,或者想起一句,就是我每日至遲十一時睡早七時余起,食飯也加多,能食能睡,自然好了。

your H.m.十月廿三

上午九時

我這信也信〔是〕希望你來,故說得天花亂墜,也由你洞鑒可矣。

◎ 七十一

廣平兄:

我今天(二十一)上午剛發(fā)一信,內(nèi)中說到廈門佛化青年會歡迎太虛的笑話,不料下午便接到請柬,是南普陀寺和閩南佛學院公宴太虛,并請我作陪,自然也還有別的人。我決計不去,而本校的職員硬邀我去,說否則他們以為本??床黄鹚麄?。個人的行動,會涉及全校,真是窘極了,我只得去,只穿一件藍洋布大衫而不戴帽,乃敝〔鄙〕人近日之服飾也。羅庸說太虛“如初日芙蓉”,我實在看不出這樣,只是平平常常。入席,他們要我與太虛并排上坐,我終于推掉,將一個哲學教員供上完事。太虛倒并不專講佛事,常論世俗事情,而作陪之教員們,偏好問他佛法,真是其愚不可及,此所以只配作陪也歟。其時又有鄉(xiāng)下女人來看,結(jié)果是跪下大磕其頭,得意之狀可掬而去。

這樣,總算白吃了一餐素齋。這里的酒席,是先上甜菜,中間咸菜,末后又上一碗甜菜,這就完了,并無飯及稀飯。我吃了幾回,都是如此,聽說這是廈門特別習慣,福州即不然。

散后,一個教員和我談起,知道那些北京同來的小鬼之排斥我,漸漸顯著了,因為從他們的口氣里,他已經(jīng)聽得出來,而且他們似乎還同他去聯(lián)絡(luò)(他也是江蘇人,去年到此,我是前年在陜西認識的)。他于是嘆息,說:玉堂敵人頗多,對于國學院不敢下手者,只因為兼士和我兩人在此;兼士去而我在,尚可支持,倘我亦走,則敵人即無所顧忌,玉堂的國學院就要開始動搖了。玉堂一失敗,他們也站不住了。而他們一面排斥我,一面又個個接家眷,準備作長久之計,真是胡涂云云。我看這是確的,這學校,就如一坐〔座〕梁山泊,你槍我劍,好看煞人。北京的學界在都市中擠軋,這里是在小島上擠軋,地點雖異,擠軋則同。但國學院中的排擠現(xiàn)象,反對者還未知道(他們以為小鬼們是兼士和我的小卒,我們是給他們來打地盤的),將來一知道,就要樂不可支。我于這里毫無留戀,吃苦的還是玉堂,玉堂一失勢,他們也就完,現(xiàn)在還欣欣然自以為得計,真是愚得可憐。我和玉堂交情,還不到可以向他說明這些事情的程度,即便說了,他是否相信,也難說的。我所以只好一聲不響,做我的事,他們想攻倒我,一時也很難,我在這里到年底或明年,看我自己的高興。至于玉堂,大概是愛莫能助的了。

二十一日燈下

十九的信和文稿,都收到了。文是可以用的,據(jù)我看來。但其中的句法有不妥處,這是小姐的老毛病,其病根在于粗心,寫完之后,大約自己也未必再看一遍。過一兩天,改正了寄去罷。

兼士擬于廿七日動身向滬,不赴粵;伏園卻已走了,問陳惺農(nóng)一定可以知道他住在那〔哪〕里。但我以為你殊不必為他出力,他總善于給別人一點長遠的小麻煩。我不是雇了一個工人么?他卻給這工人的朋友紹介,去包“陳原〔源〕之徒”的飯,我叫他不要多事,也不聽?,F(xiàn)在是陳源之徒對我罵飯菜壞,工人是因為幫他朋友,我的事不大來做了。我總算出了十二塊錢給他們雇了一個廚子的幫工,還要聽費〔廢〕話。今天聽說他們要不包了,真是感激之至。

季黻的事,除囑那該死的伏園面達外,昨天又和兼士合寫了一封信給孟余他們,可做的事已做,且聽下回分解罷。孟余的“后轉(zhuǎn)”,大約頗確而實不然,兼士告訴我,孟余的肺病,近來頗重,人一有這種病,便容易灰心,頹唐,那狀態(tài)也近于后轉(zhuǎn);但倘若重起來,則黨中損失也不少,我們實在擔心,最要的是要休息保養(yǎng),但大概未必做得到罷。至于我的別處的位置,可從緩議,因為我在此雖無久留之心,但現(xiàn)在也還沒有決去之必要,所以倒非常從容。既無“患得患失”的念頭,心情也自然安閑,決非欲“騙人安心,所以這樣說”的,切祈明鑒為幸。

理科諸公之攻擊國學院,這幾天已經(jīng)開始了,因國學院屋未造,借用生物學院屋,所以他們第一著是討還房屋。此事和我輩毫不相關(guān),就含笑而旁觀之,看一堆泥人兒搬在露天之下,風吹雨打,倒也有趣。此校大概很和南開相像,而有些教授,則惟校長之喜怒是伺,妒別科之出風頭,中傷挑眼,無所不至,妾婦之道也。我以北京為污濁,乃至廈門,現(xiàn)在想來,可謂妄想,大溝不干凈,小溝就干凈么?此勝于彼者,惟不欠薪水而已。然而“校主”一怒,亦立刻可以關(guān)門也。

我所住的這么一坐〔座〕大洋樓上,到夜,就只住著三個人,一張頤教授(上半年在北大,似亦民黨,人很好),一伏園,一即我。張因不便,住到他朋友那里去了,伏園又已走,所以現(xiàn)在就只有我一人。但我卻可以靜坐著默念HM,所以精神上并不感到寂寞。年假之期又已近來,于是就比先前沉靜了。我自己計算,到此剛五十天,而恰如過了半年。但這不只我,兼士們也這樣說,則生活之單調(diào)可知。

我新近想到了一句話,可以形容這學校的,是“硬將一排洋房,擺在荒島的海邊上”。然而雖然是這樣的地方,人物卻各式俱有,正如一點水,用顯微鏡看,也是一個大世界。其中有一班“妾婦”們,上面已說過了,還有希望得愛,以九元一盒的糖果送人的老外國教授;有和著名的美人結(jié)婚,三月復離的青年教授;有以異性為玩藝兒,每年一定和一個人往來,先引之而終拒之的密斯先生;有打聽糖果所在,群往吃之的好事之徒……世事大概差不多,地的繁華和荒僻,人的多少,都沒有多大關(guān)系。

浙江獨立,是確的了,今天聽說陳儀的兵已與盧香亭開仗,那么,陳在徐州也獨立了,但究竟確否,卻不能知。閩邊的消息倒少聽見,似乎周蔭人是必倒的,而民軍已到漳州。

長虹和韋素園又鬧起來了,在上海出版的《狂飚》上大罵,又登了一封給我的信,要我說幾句話。他們真是吃得閑空,然而我卻不愿意陪著玩了,先前也陪得夠苦了,所以擬置之不理。(鬧的原因是因為《莽原》上不登培良的一篇劇本。)我的生命,實在為少爺們耗去了好幾年,現(xiàn)在躲在島上了,他們還不放。但此地的幾個學生,已組織了一種出版物,叫作“波艇”,要我看稿,已經(jīng)看了一期,自然是幼稚,但為鼓動空氣計,所以仍然慫恿他們出版。逃來逃去,還是這樣。

此地天氣涼起來了,可穿夾衣。明天是星期,夜間大約要看影戲,是林肯一生的故事。大家集資招來的,共六十元,我出了一元,可坐特別座。林肯之類的事,我是不大要看的,但在這里,能有好的影片看么?大家所知道而以為好看的,至多也不過是林肯的一生之類罷了。

這信將于明天寄出,開學以后,郵政代辦所也辦公半天了。

H.M.十月二十三日燈下

◎ 七十二

my dear teacher:

十九,廿二,及廿三早的快信你都收到了吧?

今早(廿七)到辦事處,在我的桌上見有你廿一寄來的信,及十·六寄的一束書,里面有第三、四期的《沉鐘》各一,又《荊棘》一冊,這些書十月六日寄而隔二十天才到,真也奇怪。

伏園到粵第二天,即廿四星期日,我到陳啟修住處訪李之良,見長胡子的伏園在坐,我說:我能當翻譯,可幫忙,并告他我住的學校。他說改天到校相訪,我一方是客氣應(yīng)酬,但我也不敢極力招呼他,聽說他已于先一日到了(廿三),則他是廿日動身,廿三就到,而你廿日信則廿七才到,這因為廈門郵局和這里郵局一樣不行,一樣擔〔耽〕擱。至于你十八寄我的信,則確是“與伏園同船到粵”廿三到的。而我即于當日復一快信,是告訴你不妨來助中大一臂,現(xiàn)在我又陸續(xù)聽說,顧不是變態(tài),還與在京一樣。又聽說,這回改組,是絕對左傾,右派分子已在那里抱怨了,這回又決意多聘北大教授,關(guān)于這一層,我希望你們來,否則這里急不暇擇,你們不來,郭沫若做官去了,文科人才是否不得你們就去請高一涵,陳源之流,也未可知,豈非大糟其糕。此間對于研究系實在還不大注意到,而研究系又善于作偽,善于掛體面招牌,他們作事心細,無孔不入,甚至圖書館也攢〔鉆〕,而我們則不注意,及事情發(fā)生大家罵他一通完事,究竟對于他們沒多大影響,即有影響,他們立刻換湯不換藥,再掛一個招牌,人家又當他新開張了。這種無恥,也惟有研究系做得到。科學會之在廣州,也是利用這一點,現(xiàn)時廣州對國家主義(=研究系)由政府下令攻擊,并叫黨報指摘攻擊,似乎留心一點,但政府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到〔道〕國家主義的周刊《醒獅》應(yīng)禁,而不知變相的《醒獅》,隨處皆是。

玉堂也可憐,他請了許多人,中用的又想走,他自然急不擇言了,而且校長也許有話叫他難堪,就是出氣,他也自然向你們發(fā)。至于計較金錢,我以為處處都是此情,即如我在這里,月薪數(shù)與校長同,如果不特別賣力氣,別說校長不愿,即同事也側(cè)目,但實際現(xiàn)時也不過幾十元,這是人們不算的,人們只算月薪若干。

你要寄我“一包另另〔零零〕碎碎的期刊之類”的書,現(xiàn)在收到只上面說的三本,想是另外還有一包,此時未寄到,想不會失,收到下次信中再告你可矣。

昨日(廿六)為援助韓國獨立及萬縣慘案,我校放假一日,到中大開會,在中大操場搭講臺二個,人數(shù)十多萬,下午三時巡行,回校本想寫信,太倦未有實行。

以中大與廈大比較,中大易發(fā)展,有希望,因交通便,民氣發(fā)揚,背后有政府幫助,周圍北大畢業(yè)人多,勢力大,又為各省注意的新校。如下期不在廈大,此處誠意請來,可否一試,但薪未必多于廈大,而生活應(yīng)酬多且貴,不似廈大的閉關(guān),以旅行的辦法設(shè)想,一面教人,一面玩,或者可以,且思想上言論界受政府監(jiān)督完全左傾,共產(chǎn)書與人,在此明目張膽,來此看看也好玩。現(xiàn)時是午飯后一點鐘,在寢室寫此,急于去辦公,下次再詳述。

your H.m.十月廿七午一時

◎ 七十三

廣平兄:

廿三日得十九日信及文稿后,廿四日即發(fā)一信,想已到。廿二日寄來的信,昨天收到了。閩粵間往來的船,當有許多艘,而郵遞信件的船,似乎專為一個公司所包辦,惟它的船才帶信,所以一星期只有兩回,上海也如此,我疑心這公司是太古。

我不得許可,不見得用對付三先生之法,請放心。但據(jù)我想,自己是恐怕未必開口,真是無法可想。這樣食少事繁的生活,怎么持久?但既然決心做一學期,又有人來幫忙,做做也好,不過萬不要拚〔拼〕命。人自然要辦“公”,然而總須大家都辦,倘人們偷懶,而只有幾個人拚〔拼〕命,未免太不“公”了,就該適可而止,可以省下的路少走幾趟,可以不管的事少做幾件,這并非昧了良心,自己也是國民之一,應(yīng)該愛惜的,誰也沒有要求獨獨幾個人應(yīng)該做得勞苦而死的權(quán)利。

我這幾年來,常想給別人出一點力,所以在北京時,拚〔拼〕命地做,不吃飯,不睡覺,吃了藥校對,作文。誰料結(jié)出來的,都是苦果子。一群人將我做廣告自利,不必說了;便是小小的《莽原》,我一走也就鬧架。長虹因為他們壓下(壓下而已)了投稿,和我理論,而他們則時時來信,說沒有稿子,催我作文。我才知道犧牲一部分給人,是不夠的,總非將你磨消完結(jié),不肯放手。我實在有些憤怒了,我想至二十四期止,便將《莽原》???,沒有了刊物,看他們再爭奪什么。

我早已有點想到,親戚本家,這回要認識你了,不但認識,還要要求幫忙,幫忙之后,還要大不滿足,而且怨憤,因為他們以為你收入甚多,即使竭力地幫了,也等于不幫。將來如果偶需他們幫助時,便都退開,因為他們沒有得過你的幫助,或者還要下石,這是對于先前吝嗇的罰。這種情形,我都曾一一嘗過了,現(xiàn)在你似乎也正在開始嘗著這況味。這很使人苦惱,不平,但嘗嘗也好,因為更可以知道所謂親戚本家是怎么一回事,知道世事就更真切了。倘永是在同一境遇,不忽而窮忽而有點收入,看世事就不能有這么多變化。但這狀態(tài)是永續(xù)不得的,經(jīng)驗若干時之后,便須斬釘截鐵地將他們撇開,否則,即使將自己全部犧牲了,他們也仍不滿足,而且仍不能得救。

以上是午飯前寫的,現(xiàn)在是四點鐘,已經(jīng)上了兩堂課,今天沒有事了。兼士昨天已走,早上來別,乃云玉堂可憐,如果可以敷衍,就維持維持他。至于他自己呢,大概是不再來,至多,不過再來轉(zhuǎn)一轉(zhuǎn)而已。伏園已有信來,云船上大吐,(他上船之前吃了酒,活該!)現(xiàn)寓長堤廣泰來客店,大概我信到時,他也許已走了。浙江獨立已失敗,前回所聞陳儀反孫的話,可見也是假的。外面報上,說得甚熱鬧,但我看見浙江本地報,卻很吞吐其詞,似乎獨立之初,本就灰色似的,并不如外間所傳的轟轟烈烈。福建事也難明真相,有一種報上說周蔭人已為鄉(xiāng)團所殺,我想也未必真。

這里可穿夾衣,晚上或者可加棉坎肩,但近幾天又無需了,今天下雨,也并不涼。我自從雇了一個工人之后,比較的便當?shù)枚唷V劣诠ぷ?,其實也并不多,閑工夫盡有,但我總不做什么事,拿本無聊的書,玩玩的時候多,倘連編三四點鐘講義,便覺影響于睡眠,不易睡著,所以我講義也編得很慢,而且少爺們來催我做文章時,大抵置之不理,做事沒有上半年那么急進了,這似乎是退步,但從別一面看,倒是進步也難說。

樓下的后面有一片花圃,用有刺的鐵絲攔著,我因為要看它有怎樣的攔阻力,前幾天跳了一回試試。跳出了,但那刺果然有效,刺了我兩個小傷,一股上,一膝旁,不過并不深,至多不過一分。這是下午的事,晚上就全〔痊〕愈了,一點沒有什么??峙逻@事將受訓斥;然而這是因為知道沒有危險,所以試試的。倘覺可慮,就很謹慎。這里頗多小蛇,常見打死著,腮部大抵不膨大,大概是沒有什么毒的。但到天暗,我已不到草地上走,連晚上小解也不下樓去了,就用磁的唾壺裝著,看沒有人時,即從窗口潑下去。這雖然近于無賴,然而他們的設(shè)備如此不完全,我也只得如此。

玉堂病已好了。黃堅已往北京去接家眷,他大概決計要(在)這里安身立命。我身體是好的,不吸(煙喝)酒,胃口亦佳,心緒比先前較安帖。迅十月二十八日

◎ 七十四

廣平兄:

前日(廿七)得廿二日的來信后,寫一回信,今天上午自己拿到郵局去,剛投入郵箱,局員便將二十二日發(fā)的快信交給我了。這兩封信是同船來的,論理本應(yīng)該先收到快信,但說起來實在可笑,這里的情形是異乎尋常的。平常信件,一到就放在玻璃箱內(nèi),我們倒早看見;至于掛號的呢,卻秘而不宣,一個局員躲在房里,一封一封上賬,又寫通知單,叫人帶印章去取。這通知單也并不送來,仍舊供在玻璃箱內(nèi),等你自己走過看見。快信也同樣辦理,所以凡掛號信和“快”信,一定比普通信收到得遲。

我暫不赴粵的情形,記得又在二十一日的信里說過了;現(xiàn)在伏園已有信來,并未有非我即去不可之意,既然開學在明年三月,則年底去也還不遲。我自然也有非即去不可之心,雖然并不全為公事。但事實的牽扯實在也太利害,就是,走開三禮拜后,所任的事擱下太多,倘此后一一補做,則工作太重,倘不補,就有沾〔占〕了便宜的嫌疑。假如長在這里,自然可以慢慢地補做,不成問題,但我又并不作長久之計,而況還有玉堂的苦處呢。

至于我下半年那〔哪〕里去,那是不成問題的。上海,北京,我都不去,倘無別處可去,就仍在這里混半年?,F(xiàn)在的去留,專在我自己,外界的鬼祟,一時還攻我不倒。我很想吃楊桃,其所以熬著者,為己,只有一個經(jīng)濟問題,為人,就只怕我一走,玉堂要立刻被攻擊,所以有些彷徨。人就能為這樣的小問題所牽制,實在可嘆。

才發(fā)信,沒有什么事了,再談罷。

迅十·二九,夜

◎ 七十五

my dear teacher:

這幾天忙一點,沒有寫信。我廿七收到你十月廿一的信,及十·六日的一束《沉鐘》和《荊棘》,廿九又收到廿一寄來的一包書內(nèi)有《域外小說集》等九本,今日下午(卅)又接到你廿四寫來的信。

昨日(廿九)下午快要食晚飯(五時余)的時候,伏園和毛子震(和許先生一同在國務(wù)院聽和診脈的那個)來大石街舊校找我,當出見,我忘記了他們是外江佬,一氣說了一通廣東話,伏園笑向我聲明不懂,我才大悟起來。在校內(nèi)我拿出一碟時鮮木瓜及紅瓜子給他們吃,后來約到玉醪春飯店晚餐,看他們總用醬油,大約也嫌菜淡,這恐怕南方是這樣口味吧。伏園甚能飲酒,也食,但甚似文縐縐的小姐樣,每食放下箸。結(jié)賬并不貴,大出我意外的,菜單完給他七元甚歡喜了。伏園說,不定今天就回廈,將來也許再來未定。我不便向他多講話,或多探問,我想給他探聽也無謂,索性若無其事者然。

今日(星六、卅)本校學生會召集大會,手續(xù)時間都不合,我開始限制并設(shè)法引導別的學生起首反抗,自后或引起風潮,好的方面則從此把右派分子打倒,否則我去,去是我早已愿意的。人要做事,先應(yīng)了可去的心,才有決心與勇氣。無論如何,成則學校國家之福,否則我走也沒什么,總之有文章做。馬又到省立女師害群了,可惜只有一匹在這里,沒有助手,哈!哈!這回做事外面也有幫助,他們右派也不弱,也許旗鼓相當,你在城上看戲,待我陸續(xù)開出戲目吧。

明天星期,午二時校長請到城外食玩,同去的有各班主任,及三位教,總、訓。

你們用的聽差甚有良心,聽伏園說,如果離開廈門,他也肯隨行,他要是好的,何妨帶他在身邊聽候長期使用呢。

少爺們的吵嘴,不理也好,因為顧此失彼,兩姑之間難為婦,到底是牽入圈套而不討好。

外面北伐事,廣州也說得甚好,說周蔭人已死及北伐,西北軍的進行順利,都是好的,此時大約沒有問題。

廣州天氣日來不涼不熱,穿二單衣正好,自我回來至今,校內(nèi)外不斷發(fā)生時癥,先寒冷交加,后出紅點,點退人愈,我大約在京打了兩針的好處,總是沒有傳染此種輕流行癥。

你能靜坐默念○○嗎?他也喜歡默念,時間是睡不著和早上醒來為多,廣東聽說陰歷年放長,陽歷短,廈門如何呢?

各式人等,處處都是,就是黃金世界也如此,我們只問世界人的產(chǎn)生上帝為什么不做同一的模,這是一樣巧妙的事情,使我們不平凡,下次再談了。

your H.m.十月卅晚

◎ 七十六

“林”兄:

十月廿七日的信,今天收到了;十九,二十二,二十三的信,也都收到。我于廿四,廿九,卅日均發(fā)信,想已到。至于刊物,則查載在日記上的,是廿一,廿四各一回,什么東西,已經(jīng)忘記,只記得有一回內(nèi)中有《域外小說集》。至于十·六的刊物,則日記上不載,不知道是否失載,還是其實是廿一所發(fā),而我將月日寫錯了。只要看你是否收到廿一寄的一包,就知道,倘沒有,那是我寫錯的了;但我仿佛又記得六日的是別一包,似乎并不是包,而是三本書對疊,像普通寄期刊那樣的。

伏園已有信來,據(jù)說季黻的事很有希望,學校的別的事情卻沒有提。他大約不久當可回校,我可以知道一點情形,如果中大很想我去,我到后于學校有益,那我便于開學之前到那邊去。此處別的都不成問題,只在對不對得住玉堂,但玉堂也太胡涂——不知道還是老實——無藥可救。昨天談天,有幾句話很可笑。我之討厭黃堅,有二事,一,因為他在食飯時給我不舒服;二,因為他令我一個人掛拓本,不許人幫忙。而昨天玉堂給他辨〔辯〕解,卻道他“人很爽直”,那么,我本應(yīng)該吃飯受氣,獨自陳列,他做的并不錯,給我?guī)兔蛯ξ铱蜌獾?,倒都是“邪曲”的了。黃堅是玉堂的“襄理”,他的言動,是玉堂應(yīng)該負責的,而玉堂似乎尚不悟?,F(xiàn)黃堅已同兼士赴京,去接家眷去了,已大有永久之計,大約當與國學院同其始終罷。

顧頡剛在此專門薦人,圖書館有一缺,又在計畫〔劃〕薦人了,是胡適之的書記。但昨聽玉堂口氣,對于這一層卻似乎有些覺悟,恐怕他不能達目的了。至于學校方面,則這幾天正在大敷衍馬寅初;昨天浙江學生歡迎他,硬要拖我同去照相,我嚴辭拒絕,他們頗以為怪。嗚呼,我非不知銀行之可以發(fā)財,其如“道不同不相為謀”何。明天是校長賜宴,陪客又有我,他們處心積慮,一定要我去和銀行家扳談,苦哉苦哉!但我在知單上只(寫)了一個“知”字,不去可知矣。

據(jù)伏園信說,副刊十二月開手,那么他到廈之后,兩三禮拜便又須去了,也很好。

十一月一日午后

但我對于此后的方針,實在很有些徘徊不決,就是:做〔作〕文章呢,還是教書?因為這兩件事,是勢不兩立的。作文要熱情,教書要冷靜。兼做兩樣時,倘不認真,便兩面都油滑淺薄,倘都認真,則一時使熱血沸騰,一時使心平氣和,精神便不勝困憊,結(jié)果也還是兩面不討好??赐鈬?,做教授的文學家,是從來很少有的。我自己想,我如寫點東西,大概于中國怕不無小好處,不寫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種關(guān)于中國文學的事,一定也可以說出別人沒有見到的話來,所以放下也似乎可惜。但我想,或者還不如做些有益于目前的文章,至于研究,則于余暇時做,不過如應(yīng)酬一多,可又不行了。

研究系應(yīng)該痛擊,但我想,我大約只能亂罵一通,因為我太不冷靜,他們的東西一看就生氣,所以看不完,結(jié)果就只好亂打一通了。季黻是很細密的,可惜他文章不辣。辦了副刊鼓吹起來,或者會有新手出現(xiàn)。

你的一篇文章,刪改了一點寄出去了。建人近來似乎很忙,寫給我的信都只草草的一點,我疑心他的朋友又到上海了,所以他至于無心寫信。

此地這幾天很冷,可穿夾袍,晚上還可以加棉背心。我是好的,胃口照常,但菜還是不能吃,這在這里是無法可想的。講義已經(jīng)一共做了五篇,從明天起想做季刊的文章了,我想在離開此地之前,給做一篇季刊的文章,給在學術(shù)講演會講演一次,其實是沒有什么人聽的。

迅十一月一日燈下。

◎ 七十七

廣平兄:

昨天剛發(fā)一信,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話要說,不過有一些小閑事,可以隨便談?wù)?。我又在玩,——我這幾天不大用功,玩著的時候多——所以就隨便寫它下來。

今天接到一篇來稿,是上海大學的曹軼歐(女生)寄的,其中講起我在北京穿著洋布大衫在街上走,看不出是有名的文學家的事。下面注道:“這是我的朋友P京的HM女校生親口對我說的。”P自然是北京,但那校名卻奇怪,我總想不出是那〔哪〕一個學校來,莫非就是女師大,和我們所用的是同一意義么?

今天又知道一件事,一個留學生在東京自稱我的代表去見鹽谷溫氏,向他要他所印的書,自然說是我要的,但書尚未釘成,沒有拿去。他怕事情弄穿,事后才寫信到我這里來認錯。你看他們的行為是多么荒唐,無論什么都要利用,可怕極了。

今天又知道一件事。先前顧頡剛要薦一個人到國學院,(是給胡適抄寫的,冒充清華校研究生)但沒有成?,F(xiàn)在這人終于來了,住在南普陀寺。為什么住到那里去的呢?因為伏園在那寺里的佛學院有幾點鐘功課(每月五十元),現(xiàn)在請人代著,他們就想挖取這地方。從昨天起,顧頡剛已在大施宣傳手段,說伏園假期已滿(實則未滿)而不來,乃是在那邊已經(jīng)就職,不來的了。今天又另派探子,到我這里來探聽伏園消息。我不禁好笑,答得極其神出鬼沒,似乎不來,似乎并非不來,而且立刻要來,于是乎終于莫名其妙而去。你看研究系下的小卒就這么陰險,無孔不入,真是可怕可恨。不過我想這實在難對付,譬如要我對付,就必須將別的事情放下,另用一番心機,本業(yè)拋荒,所做的事就浮淺了。研究系學者之淺薄,就因為分心于此等下流事情之故也。

十一月三日大風之夜,迅。

十月卅日的信,今天收到了。馬又要發(fā)脾氣,我也無可奈何。事情也只得這樣辦,索性解決一下,較之天天對付,勞而無功自然好得多。叫我看戲目,我就看戲目;在這里也只能看戲目;不過總希望不要太做得力盡筋疲,一時養(yǎng)不轉(zhuǎn)。

今天有從中大寄給伏園的信到來,那么,他早動身了,但尚未到,也許到汕頭,福州游觀去了罷。他走后給我兩封信,關(guān)于我的事,一字不提。今天看見中大的考試委員(?)名單,文科中人多得很,他也在內(nèi),郭,郁也在,大約正不必再需別人,我似乎也不必太放在心上了。

關(guān)于我所用的聽差的事,說起來話長了。初來時確是好的,現(xiàn)在也許還不壞。但自從伏園要他的朋友給大家包飯之后,他就忙得很,不大見面。后來他的朋友因為有幾個人不大肯付錢(這是據(jù)聽差說的),一怒而去,幾個人就算了,而還有幾個人要他續(xù)辦,此事由伏園開端,我也無法禁止,也無從一一去接洽,勸他們另尋別人?,F(xiàn)在這聽差是忙,錢不夠,我的飯錢和他的工錢都已豫〔預〕支一月以上,又伏園臨走宣言:他不在時仍付飯錢。然而是一句話,現(xiàn)在這一筆賬也在向我索取。我本來不善于管這些瑣事,所以常常弄得頭昏眼花。這些代付和豫〔預〕支的款,將來如能取回,則無須說,否則,在十月一月之內(nèi),我就是每日早上得一盆臉水,吃兩頓飯,共需大洋約五十元。這樣貴的聽差,那〔哪〕里用得下去呢。解鈴還仗系鈴人,所以這回伏園回來,我仍要他將事情弄清楚,否則,我大概只能不再雇人了。

明天是季刊交稿的日期,所以昨夜我寫信一張后,即動手做文章,別的東西不想動手研究了,便將先前弄過的東西東抄西撮,到半夜,今天一上半天,做好了,有四千字,并不吃力,從此就豫〔預〕備玩幾天;默念著一個某君,尤其是獨坐在電燈下,窗外大風呼呼的時候。這里已可穿棉坎肩,似乎比廣州冷。我先前同兼士往市上,見他買魚肝油,便趁熱鬧也買了一瓶。近來散拿吐瑾吃完了,就試用魚肝油,這幾天胃口仿佛漸漸好起來似的,我想再試幾天看,將來或者就吃魚肝油(麥精的,即“帕勒塔”)也說不定。

迅。十月〔十一月〕四日燈下。

◎ 七十八

my dear teacher:

我前信已經(jīng)說,我這個學校發(fā)生事情了,現(xiàn)在告訴你這幾天的好玩工作,現(xiàn)在雖然似乎更多事做,但也不見得一個空間同時不能容二物的,所以我現(xiàn)時之忙,不在彼而在此,可是興趣多,我的精神快樂起來了。

我們不滿意于這校學生,自入校至前幾天,個個教職員都提心吊膽來順從委曲將就她們,而不特不得小姐滿意,至我們辦事的弄得筋疲力竭,叫苦連天,忽然間一個機會來了!原來陽十月廣州學生聯(lián)合會例須召集各校開全體大會,每校卅人中選舉一人出席,我校學生會為右派把持,右派自樹的派沈洪慈被逐出境,各校樹的派(以手杖——粗的——為武器,以攻打敵黨,有似意大利棒喝團)分子次第消滅,惟我校余孽仍存,且把持學生會,在十月廿九(星五)接廣州學聯(lián)會通知派出席代表后,我校學生會主席李秀梅,先不將函公布,暗中策劃己派分子若干人為預選人物,布置妥當,然后于(星六)卅日早在黑板布告學生會開全體大會選舉代表會,時間是下第二時之十分鐘,但不依校規(guī)先通知學校,當由我叫學生會代表來質(zhì)問,始答應(yīng)將時間改至午飯后,由我探聽,始知選舉大會為選舉出席學生聯(lián)合會事,而黑板不明寫,顯見含有作用。我想,這關(guān)系于學生界及學校前途甚重,因急向與我們同意見之學生聯(lián)絡(luò),希望其有法對待這次選舉黑幕。及星六上午學生會主席名李秀梅的因早上開會被干涉,乃改于午十二時開全體大會,但仍不先得學校允可,并候至十二時半人全到校上課時始搖鈴開會,而有些學生則因先生已到教室,照舊上課,有些則在會場旁彈劾這次會議主席舞弊違法。及星期日(卅一)該違法學生大會所選出之代表到學聯(lián)會出席時,反對之學生則親攜公函向大會否認其代表資格,由青年部判決,認有糾紛不許出席,是日學生會更因有別校同此情形,變成流會,改本星期日(七號)再召集大會,而代表學校之學生廿五人則如何解決?該學生會主席自知罪設(shè)法遮掩耳目,更于七號午后代表出席學聯(lián)會之前二三時召集合法班代表會議,追認該日選出之代表為合法,更開大會討論,兩派引起糾紛,學校強制,而反右派之學生則貼標貼,發(fā)傳單以宣布李秀梅主席罪狀。學校借口(避)免糾紛,禁止兩方開會,一面請中央、省、市三青年部長到校演說反動派情形,學校不準學生開會,而學生強要求,答應(yīng)令其開會,兩方有二人布告意見,更由學校布告實情,然后宣告散會,但右派不受約束,仍要繼開,并呼校長反gemin,當將說話者記住,后組織特別裁判委員會,議決主席(違)犯校章開除,說校長反gemin的那個,則謂其侮辱師長,亦開除,立即布告。今日(星四,十一月四日)為開除學生之第一日,看來各班照常上課,無舉動,更不令開會,但右派暗中活動,請各班人簽名。聞明日(星五,五號)或有游行散傳單訴冤,或硬擁已開除之主席回校主持開會,但未必更有何種重大行動,因中山大學的反gemin右派分子如樹的黨沈洪慈等,平日在廣州以中大為大本營,操縱各校學生會,現(xiàn)中大改組,中大學生會亦為左派支配,而中央,省市各青年部長(管轄學校)亦多與左派接近,故我校反動派雖設(shè)法求助,結(jié)果學?;蛘哂捎叶蜃筠D(zhuǎn),姑無論其辦法,是否先停辦,或另有他法,總之,離開此校,我早亦愿意,現(xiàn)天假機會,能稍盡力于黨,使學校改變舊日右傾而左轉(zhuǎn),則不枉我回母校一次,白捱數(shù)月,這是成功的話,若說失敗,被學生攻倒,也沒有什么,反正我并未打算在這里多擔〔耽〕擱。

今日閱報說閩南已被革命軍肅清,閩周兵逃回廈門,那么,廈門交通不知有沒有變,此信能早日到否?

李遇安日前來一信,說見伏園,知我來粵約時一見。他是老實人,我回信給他,有空到校來了。

廣州陸續(xù)涼起來,早晚穿夾(衣),中午穿單衣二件可矣。

伏園已回廈否?他既由廈來粵作事,又回去,有什么原故?

這些天我在校加倍用心對待敵人,閑的時候也想起沒有來信,今晚一查,則卅才收過你的一信(二十四寄),可見這是我孩子氣了。

你也孩氣十足,所以我雖然困倦,也歡喜寫幾句話,但以后或多隔幾日寫信,必是有趣的向敵人奮斗事忙,稍閑即復,不須掛念,要說的話大約夠了,先暫“帶住”。

your H.m.十一月四晚十一時半

◎ 七十九

my dear teacher:

這幾天因為學校有事,又引起我的毛病,有事即寫不出字來,所以五日接到你廿九、卅日二信,幾次想執(zhí)筆而仍擱下。

上面是昨晚寫的,但仍繼續(xù)不下,今早(星期)再寫以下的話。

五號寄一信,不是把我校風潮說及了嗎?現(xiàn)時還未止,但也不十分激烈,因樹的派(右)自中大停辦改組后,大本營已鏟除,我校把持學生會的分子,實在命在垂危,無多大力量,不過我覺女子總是比較和黑暗接近,判斷力薄弱,所以學?,F(xiàn)象,中立一部分,反對一部分,而反動者占勢力,中立者為學校所壓,不敢動,而心則同情于反動,謂學校開除為太忍,而尤可笑者,她們因?qū)W校禁止其一切集會,昨日乃在校之四周標貼開會解決,請求學校收回開革二生,否則(行)第二策(罷課)再否則行第三策(十二個B隊署名,即十二響駁殼槍對待也),這是卑劣的威嚇,同時校長又接到一封信,是英文的,信中左右畫一劍一槍,末問校長喜歡要那〔哪〕一個,這可見右派末日,無處伸〔申〕訴,只得用恐嚇以希冀收效,這是廣東學潮的一段新穎的事。你想,懦弱膽怯的女學生,學校開除了二人,她們還不敢有罷課驅(qū)校長之事,仍安然上課,向校長要求恢復學籍,如果她們有強硬的手段,何必如此?不過自從學潮起后,那些學生(多數(shù))以為我袒護一方,或從中主持,而且我地位是訓育,直接禁罰她們,所以眾矢之的,她們以前見我十分客氣,表示歡笑的,現(xiàn)時或勉強招呼,或強作不見,或怒目而視,總之感情破裂,難以維持,此學潮一日不完,我自然硬干不去,但一完了,我立即走,此時如汕頭還請我去,即往汕,否則另覓事做。能夠把學校轉(zhuǎn)過來,也不枉我委曲吃苦的回來的收效。如她們鬧得太兇,沒法處理,則打算照中大辦法,重新考試,總之,我們是具十二分堅決心,校長教職員,有力者都是左的,事甚好做。

昨日領(lǐng)到十月份薪,小洋45元另外有庫券及公債,但前月庫券,日間兌現(xiàn),可得廿金,共六十余元,省的〔得〕給人,未嘗不夠用,我相信我很能花錢,但又無時手中不有幾文錢,所以太多不好,勉強夠就是了,而且前月還剩下十余元。

你以前實在太傻,就不知到〔道〕個人娛樂,一天勞精耗神于為少爺們做當差,現(xiàn)時知到〔道〕覺悟,這是你的好處。

對于親戚本家,我早已感覺其情,如你所說,所以一提到回粵,我在京即向你說回粵做事不好對付,但我現(xiàn)時不怕他們,我量力而來,硬來我當決然不理,不過有時并不硬,可憐之狀,凄慘之情,令人心痛,而我的哥哥的死實在可憐,聽說似乎有人固作圈套令他勞死的,見著寡嫂幼侄,心中難過了,所以我有時想不理她們,有時又想努力助她們?yōu)楦绺绯鲆豢跉饨o仇人看,兩種心情沖突,這是叫我難于決斷的,在現(xiàn)時內(nèi)。

戰(zhàn)事沒有甚新聞,惟昨日報載江西之九江已攻下了。今日為蘇俄十月革命紀念日,農(nóng)工各會社組織紀念會,星二(9日)為廣州光復紀念,放假一天,星五(十二)為孫中山生日紀念,此處有大慶祝,屆時又有一番忙碌了。

你說:“做事沒有上半年那么急進”,也許是進步,但何以上半年還要急進呢,是因為有人和你淘氣嗎?請你不要以別人為中心,以自己為定奪。

在有刺的鐵絲欄跳過,我默然在腦海中浮現(xiàn)那一幅圖畫,有一個小孩子跳來跳去,即便怕到跌傷,見著的也沒有不歡喜其活潑潑地的,如果這也“訓斥”,則教育原理根本謬誤,兒童天性好動,引入正軌則可,固〔故〕意抑裁則不可,我是辦教育的人,主張如此。

打算安身立命的人都來安居起來,何以玉堂不感覺一些,把在北京時的態(tài)度變了。

你廿九,卅兩信同時到的,又收到十月廿四寄的一束《語絲》,內(nèi)共有四期。

快信變成慢信,真是無法可想,廣東的郵政電報也不好,所以兩方擔〔耽〕誤。

你暫不來粵也好,我并不決欲聳擁〔慫恿〕你來,不過聽說廈門情形,我怕你受不住人家氣,自己獨自悶著,無人在旁慰籍耳。

我身體好,日來每飯三碗,因為害馬又害起群來了,心中高興,不覺多食些?,F(xiàn)時背后有國民政府,自己是有權(quán)有勢,處置一些反動學生,實在易如反掌,貓和耗子玩,終久是吞下去的,你可知其得意了。

外面鼓聲冬冬,是蘇俄革命紀念日的工會游行吧!下午也許偷空去訪人。

要說的都寫出來了。

your H.m.

十一月七日早十時半

◎ 八十

廣平兄:

昨上午寄出一信,想已到。下午伏園就回來了,關(guān)于學校的事,他不說什么,問了的結(jié)果,所知道的是(1)學校想我去教書,但并無聘書;(2)季黻的事尚無結(jié)果,最后的答復是“總有法子想”;(3)他自己除編副刊外,也是教授,已有聘書;(4)學校又另電請幾個人,內(nèi)有顧頡剛。顧之反對民黨,早已顯然,而廣州則電邀之,對于熱心辦事如季黻者,說了許多回,則懶懶地不大注意,似乎當局者于看人一端,很不了然,實屬無法。所以我的行止,當看以后的情形再定,但總當于陰歷年假去走一回,這里陽歷只放幾天,陰歷卻有三禮拜。

李遇安前有信來,說訪友不遇,要我給他設(shè)法介紹,我即給了一封紹介于陳惺農(nóng)的信,從此無消息。這回伏園說遇諸途,他早在中大做職員了,也并不去見惺農(nóng),這些事真不知是怎么的,我如在做夢。他帶一封信來,并不提起何以不去見陳,但說我如往廣州,創(chuàng)造社的人們很喜歡,似乎又與那社的人在一處,真是莫名其妙。

伏園帶了楊桃回來,昨晚吃過了。我以為味并不十分好,而汁多可取,最好是那香氣,出于各種水果之上。又有“桂花蟬”和“龍虱”,樣子實在好看,但沒有一個人敢吃;廈門有這兩種東西,但不吃。你吃過么?什么味道?

以上是午前寫的,寫到那地方,須往外面的小飯店去吃飯。因為我的聽差不包飯了,說是本校的廚房要打他(這是他的話,確否殊不可知),我們這里雖吃一點飯也就如此麻煩。在店里遇見容肇祖(東莞人,本校講師)和他的滿口廣東話的太太。對于桂花蟬之類,他們倆的主張就不同,容說好吃的,他的太太說不好吃的。

六日燈下

從昨天起,吃飯又發(fā)生問題了,須上小館子或買面包來,這種問題都得自己時時操心,所以也不大靜得下。我本可以于年底將此地決然舍去,但所遲疑的怕廣州比這里還煩勞,認識我的少爺們也多,不幾天就忙得如在北京一樣。

中大的薪水比廈大少,這我倒并不在意。所慮的是功課多,聽說每周最多可至十二小時,而作文章一定也萬不能免,即如伏園所辦的副刊,我一定也就是被用的器具之一,倘再加別的事情,我就又須吃藥做文章了。前回因莽原社來信說無人投稿,我寫信叫???,現(xiàn)在回信說不停,因為投稿又有了好幾篇。我為了別人,犧牲已〈不〉可謂不少,現(xiàn)在從許多事情觀察起來,只覺得他們對于我凡可以使役時便竭力使役,可以詰責時便竭力詰責,將來可以攻擊時便自然竭力攻擊,因此我于進退去就,頗有戒心,這或者也是頹唐之一端,但我覺得也是環(huán)境造成的。

其實我也還有一點野心,也想到廣州后,對于研究系加以打擊,至多無非我不能到北京去,并不在意;第二是同創(chuàng)造社連絡(luò),造一條戰(zhàn)線,更向舊社會進攻,我再勉力做一點文章,也不在意。但不知怎的,看見伏園回來吞吞吐吐之后,就很心灰意懶了。但這也不過是這一兩天如此,究竟如何,還當看后來的情形。

今天大風,為一點吃飯的小事情而奔忙;又是禮拜,陪了半天客,無聊得頭昏眼花了,所以心緒不大好,發(fā)了一通牢騷。望勿以為慮,靜一靜又會好的。

迅。十一月七日燈下

明天想寄給你一包書,沒有什么好的,自己如不要,可以分給別人。

昨天信上發(fā)了一通牢騷后,又給《語絲》做了一點《廈門通信》,牢騷已經(jīng)發(fā)完,舒服得多了。今天已經(jīng)說好一個廚子包飯,每月十元,飯菜還可以吃,大概又可以敷衍半月一月罷。

昨夜玉堂來打聽廣東情形,我們因勸其將此處放棄,明春同赴廣州,他想了一會說,我來時提出的條件,學校一一允許,怎能忽而不干呢?他大約決不離開這里的了,所以我看他對于國學院現(xiàn)狀,似乎頗滿足,既無決然舍去之心,亦無徹底改造之意,不過小小補苴,混下去而已。他之不能活動,而必須在此,似與太太很有關(guān)系,太太之父在鼓浪嶼,其兄在此為校醫(yī),玉堂之來,聞系彼力薦,今玉堂之二兄一弟,亦俱在校,大有生根之概,自然不能動彈了。

浙江獨立早已灰色,夏超確已死了,是為自己的兵所殺的,浙江的警備隊,全不中用。今天看報,知九江已克,周鳳岐(浙兵師長)降,也已見于路透電,定是確的,則孫傳芳仍當聲勢日蹙耳,我想浙江或當還有點變化。

H.M.

十一月八日午后

◎ 八十一

廣平兄:

昨天上午寄出一包書并一封信,下午即得五日的來信。我想如果再等信來而后寫,恐怕要隔許多天了。所以索性再寫幾句,明天付郵,任它和前信相接,或一同寄到罷。

校事也只能這么辦。但不知近來如何?但如忙則無須詳敘,因為我對于此事并不怎樣放在心里,因為這一回的戰(zhàn)斗,情形已和對楊蔭榆不同也。

伏園已到廈,大約十二月中再去。遇安只托他帶給我函函〔含含〕胡胡〔糊糊〕的一封信,但我已研究出,他前信說無人認識是假的?!墩Z絲》第百一期上徐祖正做的《送南行的愛而君》的L就是他,給他好幾封信,紹介給熟人(=創(chuàng)造社中人),所以他和創(chuàng)造社人在一處了,突然遇見伏園,乃是意外之事,因此對我便只好吞吞吐吐。“老實”與否,可研究之。我又已探明他現(xiàn)在的地位,是中大委員會的速記員,和委員們很接近的,并聞,以備參考。

忽而寫信來罵,忽而自行取消的黎錦明也和他在一處,我這幾天忽而對于到廣州教書的事,很有些躊躇了,覺得情形將和在北京時相同,廈門當然難以久留,此外也無處可去,實在有些焦躁。我其實還敢于站在前線上,但發(fā)見稱為“同道”的暗中將我作傀儡或背后槍擊我,卻比被敵人所傷更其悲哀。長虹和素園的鬧架還沒有完,長虹遷怒于《未名叢刊》,連廚川白村的書也忽然不過是“灰色的勇氣”了。聽說小峰也并不能將約定的錢照數(shù)給家里,但家用卻并沒有不足。我的生命,被他們乘機另〔零〕碎取去的,我覺得已經(jīng)很不少,此后頗想不蹈這覆轍了。

突又發(fā)起牢騷來,這回的牢騷似乎日子發(fā)得長一點,已經(jīng)有兩三天,但我想明后天就要平復了,不要緊的。

這里還是照先前一樣,并沒有什么;只聽說漳州是民軍就要入城了。克復九江,則甚〔其〕事當甚確。昨天又聽到一消息,說陳儀入浙后,也獨立了,這使我很高興,但今天無續(xù)得之消息,必須再過幾天,才能知道真假。

中國學生學什么意大利,以趨奉北政府,還說什么“樹的黨”,可笑可恨。別的人就不能用更粗的棍子對打么?伏園回來說廣州學生情形,似乎和北京的大差其遠,這很出我意外。

迅十一月九日燈下

◎ 八十二

my dear teacher:

你十一月二日的信,十日到,五日的信,十一到,你寄是前后隔四天,而我收隔天,這也許是廣東方面原故,因為廣東過于援助各種工人,所以每逢一有小事如紀念日等,工人即停工巡行,報紙一星期能有六天看算是幸運的,其他更可知了。

你信到我總于回信時提及,便是收到了,所寄刊物,十月廿一寄來書(有域外小說)九本,前已去信列出收單。十一月五日又收《語絲》(97,98,100,94)四期,封面紙因不留作信封,已毀去,不知是否廿四寄,以時間計算,想無差誤。十月六日則確寄來《沉鐘》第三四期及《荊棘》共三本一束,于廿七到,亦去信說及。記日記如此粗心,混為一談,應(yīng)打手心,姑念遠隔,暫且記賬。

我覺得玉堂總是小孩子,黃也年輕,自然有許多地方看不出其不對,因為自己年齡差不多,你斟酌處理,旁人沒有不放心的了。

伏園于前月底動身回廈,現(xiàn)當?shù)讲搅?,中大徹底淘汰樹的派,現(xiàn)考試完,不久揭曉其辦學真正態(tài)度了??傊攀亲髢A。

你能玩也好,希望多玩些,但是,不因為討厭的人或事太多令你無心工作嗎?

曹某的文稿,說是□□女校生,是否知有人用此名而故意影射,使你觸目!我疑心是少爺們,較知底細的少爺們,冒充上海大學曹某而作。

留學生在東京也冒稱代表,這似乎應(yīng)由你向鹽氏聲明,以免后來流弊。

研系技〔伎〕倆,不必談罷,徒費我們心思,橫豎他們是一堆沒出色〔息〕。

馬發(fā)脾氣,現(xiàn)在又勝利了,順水推舟,毫不費力就成功,好似“一怒而安天下”,功真不少,而實則機會使然,自然而然,又有各方扶助,我不過主使發(fā)動耳。自開除李蔣二學生后,反動學生,前數(shù)日出盡方法,先是強自抑制,受學校壓迫不開會,后強行開會向政府請愿,但政府已完全接受我們學校處理,認為至當;自中央至省、市三青年部長(專管學界)至省教育廳所組織之學潮委員會,亦認決依學校辦法,以后如有反動,亦由校依校章辦理,現(xiàn)時該反動學生,計不得逞,則每夜半在校四周偷貼辱罵學校,或恐嚇校長之標貼,又嗾使被革二生家長函,人到校質(zhì)辯,這是強弩之末,不足為懼,以前怕她們請愿不遂會罷課,但看此情形,不成問題了,現(xiàn)將反動與革命的兩方印刷寄一份,即知大概。但此事發(fā)生后,校中主持之人,除我向有五六位先生,專暗中指揮革命學生,天天晚上開會訓練她們,白天又上課,有必要又出席學校會議,裁判學生,所以在反動分子,十分忌恨,感情也破裂了,這些先生,多是教課甚佳,可為思想導師,行動的教授,但平時無論如何受信仰,此時都受攻擊了,好似你在女師大國文系受陳衡粹輩對待一樣,這情形在改革時自然不理她們,但在辦學上,失了感情、信仰,則上課也無味了,而且學校經(jīng)費,也實在叫人難以支持,所以昨日(十日)有兩位很出力的先生,提出辭職,一個要去俄國,一個要去黃埔作教官,不能留,當即集幾個人秘密會議,主張由校長辭職,我們數(shù)人也去,另換我們一派的,如此換湯不換藥,既可減學生目標,也可謀學校發(fā)展,而且現(xiàn)在之校長也甚軟弱,此回事是受多人包圍而做的,又校長在校任事數(shù)年,舊人不便全去,也非根本改革之法,所以我們?nèi)ポ^不去佳,此計畫〔劃〕早則日間實現(xiàn),遲則維持至十一月末,或至本學期末,而我本身,就現(xiàn)時情形看,有人介紹我到汕頭做市婦女部長,但尚未一定,但以去汕成分為多,能否實現(xiàn),或在廣州可另覓事較汕佳,自然暫不離粵,候年假可玩一通,否則在汕也相隔不遠,亦佳。你以為何如?

今晚為預備慶祝孫中山誕日提燈大會,我晚飯后即約表妹到大的馬路一座婦女俱樂部的三樓上,候至七時略過,即有提燈會人來,每隊人中,有人人執(zhí)燈的,有隔數(shù)人執(zhí)燈的,燈以紙作,頭隊為長方形,有各種裝飾,色彩,大小不同,中燃燭,另外有魚燈,各種水果燈,各種形狀大小不同之燈,而以札〔扎〕出黨旗之星形為多,有舞獅子的,我們的樓在財政廳前,鼓獅的人直入廳內(nèi),甚為熱鬧,直至快到九時才走完,中間有軍樂隊,有口號,有唱革命歌,有聲有色,較日間懶洋洋執(zhí)住一支小旗成隊走的好多了,一個人死(后),值得如此紀念,真是看見時心中不覺有“大丈夫不當如是耶”之感。明日為正誕日,學校放假一天,在校中早九時聚集,十時行紀念會,十一時出發(fā)巡行,我還是要陪學生去,好在我在北京巡行慣,而且我也好動的,自己去沒味,帶住學生又可看熱鬧,又可出風頭,你羨慕否?

廣州天氣甚佳,現(xiàn)時不過穿二單衣,秋高氣爽,正是宜人,畏寒的穿夾衣早晚足夠了。我雖然忙,但也有機會做鎖〔瑣〕事,日前織成一件毛絨衣,我自己用的,現(xiàn)在織開一件毛絨小半臂,是藏青色,但較漂亮的,因不易買到平時要的一式一樣,以己之心度人,我看這顏色不壞,做好時打算寄去,現(xiàn)已做成大半了,不見得心細,手工佳,但也是一點意思,可以在稍暖時單穿它,或在絨衣上加穿亦可,取其不似棉的厚笨而適體耳。

傻子獨立電燈下默著干嗎?該打,不好好讀書,做事!

your H.m.十一月十一晚十一時……

附:

駁斥所謂省立女師學生會援助被革同學李秀梅蔣仲篪宣言

本月六日有所謂“省立女師學生會”發(fā)出宣言替本校出席各校代表大會的非法代表,和因犯校規(guī)被革除的同學李秀梅蔣仲篪兩人辯護。查該宣言不過由與李秀梅一鼻孔出氣的少數(shù)反動分子所召集的特項委員會假借學生會名義發(fā)出,同人等早已聲明在先,在糾紛未解決以前所有集會皆屬違法,同人等絕對否認,是則該宣言實不能代表本校學生會全體之公意,本無一駁之價值。不過該宣言,捏造事實,顛倒是非,欲以前時瞞蔽同學之伎倆施之于社會人士故不能不逐一駁斥如下。

(一)三十一日出席各校代表大會之本校代表,自經(jīng)當場由同人等代表否認之后,本校代表的資格即提交三青年部審查,事實具〔俱〕在,見于報章,豈容塞賴,謂當日之非法代表為正式,為絕無問題。且特別裁判委員會判決時,市青年部長省青年部長列席參加裁判,一致主張表決認本校出席各校代表大會之代表的產(chǎn)生為非法,則該代表之無效,更無狡辯之余地了。

(二)該宣言謂特別裁判委員會為絕無法律之根據(jù),竟欲根本否認特別裁判委員會之議決案。不知訓育主任有維持學生秩序調(diào)解學生糾紛之權(quán)責,條文見于學生須知內(nèi)第三章第五節(jié)訓育主任權(quán)責一項,當日同學既有糾紛,訓育主任便召集教職員開訓育會議,由訓育會議產(chǎn)生特別裁判委員會。該特別裁判委員會本附于訓育處,并不須經(jīng)過校務(wù)會議,有行政組織系統(tǒng)表可查,發(fā)出該宣言之人,并非自外生成,并非盲目連“學生須知”也不曾讀過,何得強謂特別裁判委員會為絕無法律根據(jù)。而且特別裁判委員(會)未組織之前,在十一月一日早紀念周時曾由學校將特別裁判委員會辦法當眾宣布,征求同學意思,那時同學只有同聲大呼信任,并無否認之言,特別裁判委員會之為合法,才是真“絕無問題”呢。

(三)該宣言又謂特別裁判委員會之斷案為錯誤,更屬淆亂黑白,狂言無恥。(甲)十月三十日李秀梅召集之會,學校只許其在十二時召集,而李秀梅所出布告雖定十二時開會,而實際上搖鈴召集則在十二時半上課時間,故有數(shù)班同學因上課而不赴會。李秀梅竟昂然不顧不待學校許可就在這上課時間開會。則該會之為違反教育行政委員會休課條例,至為明顯。(乙)學校只允其在十二時休息時間開會,絕未曾允許其在十二時半上課時間開會。故該會不能為事前得學校允許。(丙)李秀梅當日通知各班同學開會時只聲明為選舉代表而召集并不聲明選舉何種代表又未經(jīng)過級代表會議,與學生三十人以上人數(shù)之簽名,而遽召集臨時大會,又延至上課時間而后開,其為不合手續(xù),有意包辦,自不待言。(丁)當日小學出席所謂全體臨時大會之學生不過二人,并無代表小學學生的資格,兩人本人和小學學生會已聲明不承認,有小學學生會之布告可查壟斷之罪,證據(jù)確鑿。(戊)該會召集之為違背學生會章程李秀梅和該宣言都已自己承認,但以為經(jīng)過級代表會議追認,便為合法。不知該會之召集,既已違反校規(guī),有學校之布告為證,壟斷小學選舉權(quán),又有小學學生會的布告為證,罪狀重重,豈經(jīng)過抗議后之級代表會追認所能洗脫,何況級代表會又向為李秀梅所操縱蒙蔽呢。

據(jù)上所說,特別裁判委員會宣判本校出席各校代表大會之代表的產(chǎn)生為非法,因開除李秀梅皆根據(jù)事實,佐證具〔俱〕備,該宣言雖欲狡展,也只越暴露其捏造事實,欺騙同學的慣技罷!

(四)十一月三日之會,乃由校長召集,俾兩方面學生在三青年部長前報告,以為裁判之根據(jù),該會既非學生召集,只有報告之任務(wù),報告完畢,校長自有權(quán)宣布散會。宣布散會之后,有一部分同學竟不服校長制止,不聽市青年部長陳其瑗先生之勸告,硬要繼續(xù)開會。更有蔣仲篪起立舉臂高呼道:“青年部長,你是革命的人準我們開會(其實陳部長何嘗準他們繼續(xù)開會),校長卻制止我們,校長是反gemin!”這種辱罵,有耳共聞,囂張之狀,有目共睹,他所捧的陳部長便是第一個見證。這樣明顯的事實,該宣言也矢口不承認,尚說什么委婉進言。這篇宣言,真是白晝發(fā)夢,自露馬腳。

(五)查十〈一〉月三十日李秀梅非法召集大會之后,同人等已認為非法曾當面向李秀梅質(zhì)問,李秀梅初則強謂主席有權(quán)召集大會。后經(jīng)駁難乃啞口無言,是則該會召集之違法,當由主席李秀梅個人負責,因該會違法而發(fā)生之糾紛,亦應(yīng)由李秀梅個人負責。學校因此而施以開除的懲戒,并非過當,安能委罪于眾人。

(六)最后同人等尤有不能已于言者:自前一學期廣州學生發(fā)生糾紛以來,廣州學聯(lián)會,為樹的派學生所把持。因此假借學聯(lián)會而做的反gemin的行動,層出不窮,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便是公然援助被中央黨部下警告處分的樹的派領(lǐng)袖沈鴻〔洪〕慈,和援助搗亂一中的樹的派學生。女師為省立學校,在黨的指導之下,本應(yīng)絕對服從黨的意旨,而不容有絲毫反gemin的行動,不料自李秀梅少數(shù)分子主持學生會以來,操縱會務(wù),瞞蔽同學,勾結(jié)學聯(lián)會之樹的派,事事服從學聯(lián)會樹的派的指揮,使黨指揮下的女師學生竟與反動的樹的派一氣,與黨相反。同人等痛心已久。這次學聯(lián)會改選,李秀梅更欲以非法的選舉,選出代表以延長廣州樹的派學生的生命。以太過倒行逆施之故,而激動同人等公憤,黨青年部和學校的制裁,以致計不得逞乃猶肆其簧惑,四出煽動,以為同學和社會人士皆盡愚聾,可以蒙騙。不知這回對于李秀梅等的懲戒,省青年部長,市青年部長既已表一致之主張,而中央青年部則交全權(quán)于市青年部長辦理。是則這回種種處分直是黨的意思,而學校不過一執(zhí)行者,我們不是吳佩孚、孫傳芳,陳炯明的走狗,為什么要起來反對?同人等謂李秀梅少數(shù)分子和樹的派勾結(jié),并非誣捏。舉一個最顯明的證據(jù)可以知道。學校布告開除李秀梅等不過三日即有樹的派把持之學聯(lián)會代表兩人到學校來替李秀梅辯護,其與廣州學聯(lián)會之援助樹的派領(lǐng)袖沈鴻〔洪〕慈,如出一轍。又六日朝早學校附近,貼有標語,恐嚇學校,這種行動,完全是樹的派的行動。雖欲百辯,亦不能自解。

同人等對于李秀梅個人和發(fā)宣言的個人并無惡意,不過以違法的舉動,應(yīng)該糾正,樹的派的反動勢力,應(yīng)該排除,黨的意旨應(yīng)該服從,謬誤誣捏的宣言,應(yīng)該嚴詞批駁,故鄭重宣言如右。

革命的同學們呵!革命的各界民眾呵!我們在黨的革命的政府之下,我們應(yīng)該服從黨的指揮,認清楚誰是革命和反gemin。掃除反gemin者,以使廣州的學生糾紛,繼女師之后而俱澈〔徹〕底解決,則女師幸甚,廣州學生幸甚,國民黨幸甚。

省立女師學生冼悟曇

沈?qū)W修

章菊芳

郭淑貞等百余人啟

省立女師學生會為選派代表出席“各校代表大會”及學校無理開除李秀梅斥退蔣仲篪事宣言

本來,在這個北伐時期,后方群眾不幸發(fā)生糾紛的時候,我們還要極力使之消除;本無糾紛的時候,我們怎可挑之撥之,使生糾紛。

這次廣州學聯(lián)會召集各校代表大會,吾女師同學即照章召集大會,正式選出出席代表。代表大會開會時,雖有三四同學到會場無理反對,然經(jīng)市青年部長陳其瑗在場解釋,以三數(shù)人不能反對大會所產(chǎn)生之代表,以女師代表是正式,絕無問題,學聯(lián)會處理得當;本來已是絕無問題了,亦就是絕無糾紛發(fā)生之可能了。

然而,絕無問題,絕無糾紛之事,學校方面,偏要使之成為問題,發(fā)生糾紛,小題大做,節(jié)外生枝,組織什么“特別裁判委員會”,解決此次之所謂糾紛。其組織之動機,我們固不得而知,其裁判之結(jié)果,就使我們不得已于言了。

十月卅日,會員全體大會所產(chǎn)生之正式代表,廣州學聯(lián)會所承認之正式代表,市青年部長所視為絕無問題之正式代表,已在這個所謂“特別裁判委員會”裁判之下,宣告無效了,宣告非正式了!

最革命,最努力,最為同學謀利益,最有學問,最守校規(guī)之同學李秀梅蔣仲篪,亦已在這個所謂“特別裁判委員會”裁判之下,宣告開除,宣告斥退了!

該所謂“特別裁判委員會”之產(chǎn)生,既絕無法律之根據(jù),即所提之理由,都不成其為理由。(一)十月三十日開會時間為正午十二點,正當休課之時,布告具〔俱〕在,斷不能認為十二時半始開會也。后以討論事項尚未完,而上課時間已迫,眾同學以此會為迫切而重要,皆自愿告假,請繼續(xù)開會,經(jīng)主席李秀梅通知學校,且事前既得學校許可,何得謂為違背教育行政委員會休課條例?(二)未開會之前,明明已得學校許可,事實俱在焉能抹煞謂為未得允許?(三)召集手續(xù),明明經(jīng)布告通知,各同學皆能到會,亦經(jīng)呈法定人數(shù),何得硬謂以有為無?(四)小學選舉權(quán),更不成問題,該日經(jīng)正式通知小學參加開會,亦經(jīng)得小學派有全權(quán)代表出席。何得謂為壟斷小學選舉?學生會章程固有召集大會必經(jīng)級代表大會之規(guī)定,然當廿九日午始接到廣州學聯(lián)會之函促于三十一日選派代表主席,是時時間已迫,乃由同學請求直接開大會,事后又得級代表會議之追認,何得謂當違背學生會章程?這樣看來,該委員(會)所提理由,都是勉強的,不能成立的。那么他們的斷案自然錯誤了!十月卅日之大會,自然合法而無疑義了!

上述五點,既已解決,便不能加李秀梅以“違法召集開會,違犯校規(guī),釀成糾紛,損壞學校名譽”的罪名了,李秀梅便無被開除學籍之理了!

至于蔣仲篪因當十一月三日教務(wù)主任既許學生會召集大會于前,校長又復制止于后,經(jīng)群眾環(huán)請,始終不準,蔣君乃委婉進言說:“學生集會,本有自由,今校長多方阻撓,未免太過壓迫呵!”這種事實,人人共知。今學校乃誣以“高呼校長反gemin”之事實,加以“侮辱師長”之罪名,而把他斥退。這實在是未免太壓迫呵!

總之,無論如何,李秀梅此次之措施一切,完全秉承全體同學之公意;蔣仲篪之仗義執(zhí)言,亦是代表同學說話,一切問題,應(yīng)由本會受全體同學負責,斷不能由李蔣二君負責。所以,即使大會之召集,果如該委員會之所謂不合,即使蔣君之發(fā)言,果如該委員(會)所說之謬妄,亦只有處分吾全體同學,而不能開除及斥退二君。況其開除及斥退,絕未經(jīng)過校務(wù)會議議決,其不合手續(xù)肆行壓迫,更可知了。

今學校竟不顧一切,既否認絕無問題之正式代表,又無理開除及斥退李蔣二君。那末,“挑撥糾紛,壓迫學生”,學校當局,責無旁貸。所謂“堅決態(tài)度”,所謂“徹底辦法”,所謂“斷然處置”,原來如此;怎教我們同學不失望呢?

該所謂“裁判委員會”還議決一條更有意義的議案。就是“在糾紛未解決以前,為仲裁時間,學生一切開會應(yīng)暫行制止,以免發(fā)生誤會,阻礙仲裁,如有違犯,由主席負責。此案由本會請學校當局執(zhí)行”。這條議案表面看來,似乎是有意免除糾紛,其實是他們的高壓手段,否則,同學就不能任其為所欲為了!

同學們!革命的同志們!我們由這個青天白日旗幟下之女師風潮之感觸,我們對于北方軍閥學閥之壓迫學生之行為,就不能不與以充分之原宥了!

本會為代表女師同學利益,尤其為代表革命同學利益之機關(guān),對于此等不平之事,不能緘默無言,坐視不救。愿率全體同學,為公理后盾,為壓迫同學聲援,而與惡劣之勢力、環(huán)境相周旋。幸社會人士,加以公正之批評,與以相當之援助,本會幸甚,被壓迫同學幸甚。

◎ 八十三

my dear teacher:

我剛閑一點,想回謝的弟弟的信,忽然心血來潮,還是想寫給你,我就從寫了給謝弟的信幾句中“帶住”,而開始換一張紙給你寫。

我今日(十三)甚安閑,昨日下午為孫中山誕日游行,不是已有信告訴你了么,下午三時多就回校。有小小倦,也還可以坐著無事,織毛絨背心,今日學校因昨游行之故,再放(假)一天休息,早間無事,坐在寢室繼續(xù)做手織,十一時出街理發(fā),買一雙布鞋,訂一雙皮鞋。到家里看一回,而今天叫我歡喜的,就是我訂了一個好玩的圖章,要鋪子雕“魯迅”二字篆字,陰文,這圖章玻璃質(zhì)起金星閃閃有光,說是下星期二做起(價錢并不貴,別心里先罵),打算和做好的毛絨小半臂一齊寄去,這小半臂今天也做起了,今日成功了兩件快意事,但依害馬皮〔脾〕氣,恨不得立刻寄到,然而圖章下星二未必做成,此處郵局也太不發(fā)達,分局不寄包裹,總局甚遠,在沙基左近,要當場驗過才封口,我打算下星四或星五自己寄去,算起來你要十二月初一前后能收到也算快的了。我原也曉得等見面時呈上,但這樣我更奈〔耐〕不住了。

學校暫時沒動作,關(guān)于風潮的事,昨晚見一親戚,他是知得反動派一面的,聽說她們不甘心開除人,還要鬧,鬧到校長身敗名裂云。此話校長也知,她打算看她們怎樣鬧也不怕,但反動派也知必敗,不過后面有人指使,不甘罷手,現(xiàn)時一如北方軍閥,以共產(chǎn)二字誣校長、教職員,因廣州一般人也不歡迎共產(chǎn),奇怪!

yourH.m.十一月十三晚八時半

現(xiàn)時是十三晚十時,寫完前一張給你的信,再續(xù)寫寄北京后孫公園謝弟的,又寫封給呂云章,她在京住不慣,總想來粵入學術(shù)院,我聽說學術(shù)院是右派人把持,寫信告她不要來,不知她意思如何。

寫完呂謝信,想睡了,但學生寢室未息〔熄〕燈,要十時半過后才息〔熄〕,現(xiàn)還差半小時,怕我睡了,老媽又不理,宿舍燈點至天明則挨罵,所以不敢早睡,真受罪!

不睡,坐著干不下事,獨自對著電燈,窗外雖然不是起風,也有一番滋味,想起在北京之夜,取起相片看,總不如見實體,打算把所有收到字看一通,忽然想起幾句話。

我初回來時,總是以手探鼻孔取污物,因北京每天能取好些次,在廣州我也照樣取,沒有,于是乎常常把鼻孔拘〔摳〕破,新痕與舊痕相繼,現(xiàn)時乖了,不干這樣傻事,習慣板〔扳〕回來了,這是經(jīng)驗先生教我的。

又我初回來時,廣州雖然食物佳,但每頓飯菜我也不覺得有什么可口,隨隨便便食兩碗,不多不少,近來卻是胃口開,總食完就想添飯,每食總在三碗,想因?qū)W校有風潮罷!

好了,暫不寫了,我要看信也,坐著桌下蚊子咬得很,兩腿似梅花點了,討厭之極。

天氣還是暖,只穿二單衣足夠。

明天是星期,姓陳的親戚約我下午到一個學校處選舉我們番禺縣人辦的番禺中學董事,大約明天沒什么閑空的了。

your H.m.

十一月十三夜十時十分


097《兩地書》原信 五十九至八十三 魯迅與許廣平通信集 魯迅全集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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