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兩地書》原信 一百三十六至一百六十四 魯迅與許廣平通信集 魯迅全集
◎ 一三六
小刺猬:
二十一日午后發(fā)了一封信,晚上便收到十七日來信,今天上午又收到十八日來信,每信五天,好像交通十分準確似的。但我赴滬時想坐船,據(jù)鳳舉說,倭船并不壞,二等六十元,不過比火車為慢而已。至于風浪,則夏季一向很平靜。但究竟如何,則須俟十天以后看情形決定。不過我是總想于六月四五日動身的,所以此信到時,倘是廿八九,那就不必寫信來了。
我到北平,已一星期,其間無非是吃飯睡覺,訪人,陪客,此外無事可為。文章是沒有一句。昨天訪了幾個教育部舊同事,都窮透了,沒有事做,又不能回家。今天和張鳳舉談了兩點鐘天,傍晚往燕京大學講演了一點鐘,聽的人很多。我照例從成仿吾一直罵到徐志摩,燕大是現(xiàn)代派信徒居多——大約因為冰心在此之故——給我一罵,很吃驚。有些人說,燕大是有錢而請不到好教員,說我可以來此教書了。我答以我奔波多年,現(xiàn)已心粗氣浮,不能教書了。小刺猬,我想,這些優(yōu)缺,還是讓他們紳士們?nèi)フ加辛T,咱們還是漂流幾天再說的好。沈士遠也在那里做教授,全家住在那里,但我并不去訪他。
今天寄到一本《紅玫瑰》,陳西瀅和凌叔華的照片都登上了,胡適之的詩載于《禮拜六》,他們的像見于《紅玫瑰》,真是“物以類聚”。
云南腿已經(jīng)將近吃完,是很好的,肉多,油也足,可惜這里的做法千篇一律,總是蒸。聽說明天要吃蔣〔醬〕腿了,但大約也還是蒸。每天飯菜,大同小異,實在吃得厭煩了,不過飯量并不減,你不要神經(jīng)過敏為要。魚肝油帶來的已吃完,買了一瓶,這里的價錢是二元二角。
呂云章未到西三條來,所以不知道她住在何處;小鹿也沒有來過。
這里很熱,可穿紗衫了,雨是久已不下,比之南方的梅天,真是大不相同。所有帶來的夾衣,都已無用,何況絨衫。我從明天起,想去看牙齒,大約有一星期,總可以補好了。至于時局,若以詢?nèi)?,則因其人之派別,而所答不同,所以我也并不深究,總之,到下月初,京津車總該是可走的,那么,就可以了。
小刺猬,這里的空氣,真是沉靜,和上海的動蕩煩擾,大不相同,所以我是平安的;但只因為欠缺一件事,因而也靜不下,惟看來信,知道小刺猬在上海也很乖,于是也就暫自寬慰了。小刺猬要這樣繼續(xù)攝生,萬勿疏懈才好。
轉告老三:匯票到了,但取款須用印章,今名字寫錯,不知能取出否。兩三天內(nèi)當去一試,看結果再說。
小白象五月廿二夜一時
◎ 一三七
小刺猬:
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點半,我獨自坐在靠壁的桌前,這旁邊,先前是小刺猬常常坐著的,而她此刻卻在上海。我只好來寫信算談天了。
今天上午,來了六個北大國文系的代表,要我去教書,我即謝絕了。后來他們承認我回上海,只要豫〔預〕定下幾門功課,何時來京,便何時開始,我也沒有答應他們。我總結的話,是今之L,已非三年前之L,我有緣故,但此刻不說,將來或許會知道,總之是不想做教授了云云。他們只得回去,而希望我有一回講演,我已約于下星期三去講。
午后出街,將寄給乖而小的刺猬的信投入郵箱中。其次是往牙醫(yī)寓,拔去一齒,毫不疼痛,他約我于廿七上午去補好,大約只要一次就可以了。其次是到商務印書館,將老三的匯款取出,倒也并不麻煩。其次是走了三家紙鋪,搜得中國紙的印箋數(shù)十種,化錢約七元,也并無什么妙品,如此信所用這一種,要算是很漂亮的了。還有兩三家未去,便中當再去走一趟,大約再用四五元,即將琉璃廠略佳之箋收備矣。
計到北平,已將十日,除車錢外,自己只化了十五元,一半買信箋,一半是買碑帖的。至于舊書,則仍然很貴,所以一本也不買。
明天仍當出門,為侍桁的飯碗去設設法;將來又想往西山一趟,看看素園,聽他朋友的口氣,恐怕總是醫(yī)不好的了。韋叢蕪卻長大了一點。待廿九日往北大講演后,便當作回滬之準備,聽說日本船有一只叫“天津丸”的,是從天津直航上海,并不繞來繞去,但不知向滬的時候,能否相值耳。
今天路過前門車站,看見很扎著些素彩牌坊了,但這些典禮,似乎只有少數(shù)人在忙。
我這次回來,正值暑假將近,所以很有幾處想送我飯碗,但我對于此種地位,總是漠然。為安閑計,北平是不壞的,但因為和南方太不同了,所以幾有世外桃源之感,我來此雖已十天,幾乎毫無刺戟〔激〕,略不小心,確有落伍之懼的。上海雖繁〔煩〕擾,但也別有生氣。
再〔下〕次再談罷。我是很好的。
小白象
五,二三。
◎ 一三八
小白象,小蓮蓬!
現(xiàn)時是廿二夜九時三刻,晚飯后我洗了一個澡,隨后收拾收拾東西,看看文法,想起執(zhí)筆,就寫一些,但不知小白象此時飯后談天,抑干什么的,今天我很想得信,明知你沒得空閑,說過隔長些寫簡單些,但我總直覺他話雖如此,其實一有功夫總會寫的,因此就難免有希望了,而況十五來信之后,你的情形,十分掛念,會不會頹唐廿多天!……
昨日下午四時發(fā)信后,三先生帶來韓君從東京寄到的一本《近代英文學史》,是矢野峰人著的,今天收到教部來的預備填寄的信,沒有打開,放在抽斗里了。又有一張明片是西湖藝術院在滬展覽請參觀的。
中央行那張紙,今天由三先生托王去轉了一個地方,回來的收據(jù)放在平常的地方一起了。
昨今上午我都照常做生活,起居如常,下半天到大馬路一趟,買了些粗布等物,自你去后,花錢不少,都是買那些小東西用的,東西買來不多,用款不少,真難為人也。
廿二,十時
小白象,姑哥!
今天又候了一天信,其實你十五那封信,我廿日收到后,到現(xiàn)在只不過三天,但我不知何故總在希望著,你近日精神可好?我的信總不知不覺帶有傷感的成分,會不會叫你難堪,小白象,我真真是記掛你,但你莫以為全因你那封信的情形之故,其實無論如何,不在面前,總是要牽連著的。
李秉中五月廿日在北平中山公園來今雨軒行婚,請?zhí)纳虅眨乔焚Y的,三先生補郵資得來,才知是喜柬,不知他在北平可往你那里來沒有?昨日你是否忙著吃喜酒去,要是他尋到你的話。今日又收到《北新》第八號一本。
昨夜十時寫完上面的幾個字就到床上睡了,夜里阿ブ因嘴痛,哭得甚利害,但我醒醒不多久又睡熟,不似前幾天從兩三點醒到天亮那么窘。早上總起得早,大約七時多起來了,日間在樓下做做生活,夜里讀讀書,平常多數(shù)關起門來,較為清靜,這也是我一向皮〔脾〕氣,倒也奈〔耐〕煩得下去,而且日子過去三(分)之一了,總理靈櫬南下期間,津浦總平安的,其余就要斟酌而行至要。
小刺猬
五月廿三下午六時
◎ 一三九
小白象:
我盼了兩天信,計期應該有得到了,果然,今天收到十七夜寫的你的信,如果照十五夜那信一樣,我這兩天的苦頭不至于吃了,原因在前信五天到快到喜出望外,這回七天到,就覺得不應該了,都是郵局作弄,以后我當耐心地等候,至于你,則不必連睡也不睡來執(zhí)筆的。
明天是禮拜六,這是第二個禮拜了,過過似乎也快,又似乎慢。
咱們的事,如果有人硬來對付,我倒情愿,最怕是軟,難于為情,我是怕軟不怕硬,講情不講理的。
北平并不蕭條,倒好,因為我也視它如故鄉(xiāng)的,有時感情比真的故鄉(xiāng)還留戀,因為那里有許多叫我紀念的經(jīng)歷存留著。
上海也還好,不過太喧噪了,這幾天天晴了,頗熱,幾如過夏(蚊子也多起來了,圍著坐要吃人)。昨夜晚飯后八時多,忽然鞭爆大作,有似度歲,又似放槍。先不知其故,后見鄰居一樣歌舞升平,吃食擔不絕于門外,知是無事。今日看報,才知月蝕,其社會可知矣。
我眠食都好,日間仍做織編小衣,天氣暖,看看似乎膨亨得有些可以,其他毛病也沒有。趙公送來《奇劍及其他》十本,信已轉。下星一衣公與程公涉訟于堂云。
小刺猬
五月廿四夜九時卅分
◎ 一四○
小刺猬:
昨天上午寄老三信,內(nèi)附上一函,想已收到了。十點左右有沉鐘社的人來訪我,至午邀我到中央公園吃飯,一直談到五點才散。內(nèi)有一人名郝蔭潭,是女師大學生,但是新的,你未必認識,她說,馬云也在回校讀書了。這一類人,偏都回校來讀書,可嘆。中央公園昨天是開放的,但到下午為止,游人不多,風景大略如舊,芍藥已開過,將謝了,此外“公理戰(zhàn)勝”的牌坊上,添了許多藍地白字的標語。
從公園回來以后,未名社的人來訪我了,談了一點鐘。他們?nèi)ズ?,就接到小刺猬的十九,二十所寫的兩函。自然,看來信,小刺猬是很乖的,鼻子不再凍冷,也令我放心。不過勒令我的鼻子垂下,卻未免zhuanzhi。我的鼻子,雖然有時不免為刺猬所拉下,但不至于常如橡皮象那樣也。
我毫不“拼命干,寫,做,想……”至今為止,什么也不干,寫……昨天因為說話太多了,十點鐘便睡覺,一點醒了一次,即刻又睡,再醒已是早上七點鐘,躺到九點,便是現(xiàn)在,就起來寫這信。
達夫們所說關于北新的話,大概即受玉堂們影響的。北新門市每日不到百元,一月已有一千余元,足夠上海開支了,此外還有外埠批發(fā),不至于支持不下。但這是就理論而言,至于事實,也許真糟,我在此所見的人,都說北新不給版稅,不給回信,和北新感情很壞,這樣下去,自然也很不好的。
至于開明之股本,則我們知道得很明白,號稱六萬元,而其中之二萬五千,是章雪村弟兄之舊底子;一萬是一個紹興人的,他自己月取薪水百元,又薦了五個人,則其余之二萬五千,也可想而知矣。大約達夫不知此種底細,所以聽到從紹興集了資本來,便疑為大有神秘也。
紹原的信,吞吞吐吐,其意思蓋想他的譯稿,由我為之設法出售,或給北新,或登《奔流》,而又要裝腔作勢,不肯自己開口。我是決不來做這樣傻子的了,擬不答復,或者胡里胡涂的答幾句。
此地天氣很好,已穿紗衫。我是好的,能食能睡,加以小刺猬報告她的近狀,知道非常之乖,更令我放心。今天尚無客來,這信安安靜靜寫到這里,要說的也大略說過了,下次再談罷。
五月廿五日上午十點正〔整〕
◎ 一四一
小刺猬:
此刻是二十五日之夜的一點鐘,我是十點鐘睡著的,十二點醒來了,喝了兩碗茶,還不想睡,就來寫幾句。今天下午,我出門時,將寄你的一封信,投入郵筒,接著看見郵局門外帖〔貼〕著條子道:“奉安典禮放假兩天”。那么,我的那一封信,須在二十七日才會上車的了。所以我明天不再寄信,且待“奉安典禮”完畢之后罷。剛才我是被炮聲驚醒的,數(shù)起來共有百余響,亦“奉安典禮”之一也。
我今天的出門,是為侍桁尋地方去的,和幼漁接洽,已有頭緒,訪鳳舉卻未遇。途次往孔德學校,去看舊書,遇錢玄同,惡其嚕蘇,給碰了一個釘子,遂逡巡避去;少頃,則顧頡剛叩門而入,見我即躊〔踟〕躕不前,目光如鼠,終即退出,狀極可笑也。他此來是為覓飯碗而來的,志在燕大,但未必請他,因燕大頗想請我;聞又在鉆營清華,倘羅家倫不走,或有希望也。
傍晚往未名社閑談,知道燕大學生又在運動我去教書,先令韋叢蕪游說,我即拒絕。叢蕪吞吞吐吐說,彼校國文系主任(幼漁之弟,但非馬衡)早疑我未必肯去,因為在南邊有唔唔唔……。我答以原因并不在“因為在南邊有唔唔唔”,那是也可以同到北邊的,我之謝絕,只因為不愿意做教員。因即告以我在廈門時長虹之流言,及現(xiàn)在你之在上海,惟于那一小白象事,卻尚秘而不宣。
叢蕪因告訴我,長虹寫給冰心情書,已閱三年,成一大捆。今年冰心結婚后,將該捆交給她的男人,他于旅行時,隨看隨拋入海中,數(shù)日而畢云。
叢蕪又指《冰塊》之封面畫告訴我云:“這是我的朋友畫的,燕大女生……很要好……”
明天是星期日,恐怕來訪之客必多,我要睡了。現(xiàn)在已兩點鐘,遙想小刺猬或在南邊也已醒來,但我想,因為她乖,一定也即睡著的。
(二十五夜)
星期日上午,是因為葬式的行列,道路幾乎斷絕交通,下午是可以走了,但只有宋紫佩一人來談,所以我能夠十分休息。夜十點入睡,此刻兩點,又醒了,吸一支煙,照例是便能睡著的。明天十點要去鑲牙,所以就將鬧鐘撥在九點上。
看現(xiàn)在的情形,下月之初,火車大概是還可以走的,倘如此,我想坐六月三日的通車回滬,即使有遲到之事,六日總該可以到了罷——如果不去訪季黻。但這仍須俟臨時再決定,因為距今還有十來天,倘覺不妥,便一定坐船??傊?,我必當籌一穩(wěn)妥之走法,打聽明白,決不冒險,你可以放心。
明天想當有信來,但此信我當于上午先行發(fā)出。
(二十六夜二點半)
你的
◎ 一四二
小白象:
今早(廿七)八時多起來,阿ブ推開門交給我你(廿一)寫的信,另外一封是黑省常的,又一份華北報。
我前回經(jīng)驗,是太候信了,苦了兩天,這回廿四收了信,安心些了,今天又得信,也是“使我怎樣地高興呀”。
常來信,云得其津妹子信,聽我的津同學(甚生疏的)云我與你訂婚,叫我詳函告知,大約她寫信時,我通知的信還未到,近來似乎又喧傳起來,而且要自家挺身而出了,必不可免,只得順著進行。前天(廿五)早發(fā)你信后,姑母叫人來通知說已到,要見面,我就上午早粥后到南方中學,談了一上半天,并在那里吃中飯,回來照常工作。昨日上午不到十二時,姑母來我這里,在我處吃中飯,她未來之先,我同某先生商量,也贊成告訴她一切。飯后崇清之兄生日,其母先托姑母約我同去,我只得同去,電車上下,姑母被我照應后她總回過來照應我,小心之狀可掬,我尚未布告,大約窺破八九了,夜九時多才和她同回閘北,今日下午她來我處談,我打算和盤托出了。
姑母較往粵前瘦了不少,老年奔波,可憐之至,我先問她要錢用否,她說不要,后談起來,知道在兒子處,有食沒得用,回粵又用不少,必也拮據(jù),昨日來時我送她廿元,她過些時又要奔往廬山找希望去了,今天她來,夜飯也許同她去外面食一頓。
星六(廿五)三先生從商務帶回四十塊鋅板,連書一同交給趙公了。昨日收到《良友》二月號一本,三先生交來《新女性》四卷三號,一般六卷三,四號,七卷二號,并不函〔銜〕接的。
母親高年,你回去日子不多幾天,最好多同她談談,玩玩,博她歡喜。
看來信,你也很忙于應酬,這也沒法的事,久不到北平,熟人見見面,也是好的,而且也借此可消永晝,有時我怕你跑來跑去吃力,但有時又愿意你到外面走走,既可變換生活,活動一些,也可出出風頭,你其實也太沉默了,我這兩種心理似很普通,但也可笑的。
林卓鳳這人本質是好的,待我也好,如果提到我,不妨通知她我在上海,她的病是可憐的,受了朋友牽累了。
北平天氣如此熱,上海天陰雨還穿絨線衫呢,出太陽才熱些,幸而你衣服多帶兩件回去,否則有些窘了,書能帶還是理出些好,自己找書較易。小峰沒消息,《奔流》稿沒有來。
小刺猬
廿七,上午十時十分
◎ 一四三
小刺猬:
今天——二十七日——下午,果然收到你廿一日所發(fā)信。我十五日信所選的兩張箋紙,確也有一點意思的,大略如你所推測。蓮蓬中有蓮子,尤是我所以取用的原因。但后來各箋,也并非幅幅含有義理,小刺猬不要求之過深,以致神經(jīng)過敏為要。
阿ブ如此吃苦,實為可憐,但是出牙,則也無法可想,現(xiàn)在必已全好了罷。編輯費可先托老三取出,那邊寄來之收條,則暫存,待我到時填寫。你的大妹的頭痛,我想還是身體衰弱之故,最好是吃補劑,如魚肝油之類(我所吃的這一種),你可由這回的來款中劃出百元之譜,買而寄之,我輩有余而她不足,補助亦所當為。寄以現(xiàn)款,原也很好,但大抵是要移作家用,不以自奉的,但倘能使之精神舒服,則聽其自由支配,亦佳。一切由你酌定就是。
姑母來滬,即不發(fā)表亦將發(fā)見,自以發(fā)表為宜,結果如何,可以不必顧慮。我對于一切外間傳言,即最消極也不過不辯,而大抵以是認之時為多,是是非非,都由他們?nèi)?,總之我們是有小白象了?/p>
計我回北平以來,已兩星期,除應酬之外,讀書作文,一點也不做,且也做不出來。那間后房,一切如舊,而小刺猬不坐在床沿上,是使我最覺得不滿足的,幸而來此已兩星期,距回滬之期漸近了。新租的屋,已說明為堆什物及寓客之用,客廳之書不動,也不住人。
今天已將牙齒補好,只化了五元,據(jù)云將就一二年,須全盤做過了。但現(xiàn)在試用,尚覺合式〔適〕。晚間是徐旭生張鳳舉等在中央公園邀我吃飯,十時才回寓??偹銥槭惕鞂さ昧艘粋€飯碗。同席約有十人,他們已都知道我因“唔唔唔”而不肯留北。
旭生說,今天女師大因兩派對于一教員之排斥和挽留,甲以錢袋擊乙之頭,致乙昏厥過去,抬入醫(yī)院。小姐們之揮拳,似以此為嚆矢云。
明天擬往東城探聽船期,晚則幼漁邀我吃飯;后天北大講演;大后天擬往西山看韋素園。這三天中較忙,大約未必能寫什么詳信了。
此刻小刺猬=小蓮蓬=小蓮子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計此信到時,我在這里距啟行之日也已不遠了。這是使我高興的。但我仍然靜心保養(yǎng),并不焦躁,小刺猬千萬放心,并且也自保重為要。
你的小白象五月廿七夜十二時。
◎ 一四四
小白象:
昨(廿七)早發(fā)了一信,回來看看報,午飯后不多時,姑母來到,叫我立刻穿衣服,同往南翔玩去。坐黃包車到北站,火車票只不過兩角多。車從滬開十五分到真茹〔如〕,停五分,再十多分到南翔了。由滬至南翔,滬寧線,共須〔需〕時卅分左右。該處有似鄉(xiāng)村風味,但交通便利,火車之外,小河四通八達,地價每畝不過三百金,再加數(shù)百建筑費,多栽樹木,大約千金可得住宅,魚蝦極生鮮,生活便宜,每席酒不過六元,甚可果腹,將來馬路直修好長途汽車,由真茹〔如〕通至此地,更兼滬寧之間,將來寧方政客之二三流者,若嫌上海繁雜昂貴,紛往住居,則成鬧市矣。該處田野樹木,舉目皆是,居民大有太古遺風,淳厚之至,臨街木門,有住滬(之)外人,以之作別墅,每星期日往,去后門加鎖鍵,一隔多日,了無變故。平時人家,較杭州所見尤為鄉(xiāng)氣,門戶洞開,絕無森嚴緊張之氣,又離滬近,每日可往返多次,即有籌備不足之物,到滬購備亦易。姑母之子(南中校長)勸其母在此住居,(租房亦廉價,每房二元,每一幢房,有花園臥室,甚大,不過十多廿元,至三十元則了不得之大房子。)據(jù)云如此,則誠世外桃源清靜之至。昨日自下午二時多車停,緩步游玩,且行且息,后在飯館食菜,面,灌湯飽〔包〕等四人用去二元,尚吃不完,還有帶走的,真便宜了。玩至六時多,回車站,候八時多火車,適誤點九時多始有車,到上海十時多了。此行甚快活,到上海以來未有過的短期快意小旅行也,回來稍停即睡,眠甚安靜。今(廿八)早起床后,十時多姑母又來,代她寫了幾封信,然后我把我們的事大略說說“大意”,以前師生經(jīng)過,由京至粵至滬的大略,然后因在滬同事而為方便起見,于去年往杭……現(xiàn)在已有孕數(shù)月,各方面大略告知一下。她說,以前知我做事,甚高興,但想起一人孤獨,甚覺凄涼掛心,可是不敢開口勸,現(xiàn)知此事,如釋重負,心中暢快矣云。她對我是出心的好,她一兩天往九江了,我之告訴她,實不忍蒙蔽她,而且我的親人方面,如由她說出,則省我一番布告手續(xù),而說出后,我過數(shù)月之行動,可以不似驚弓之鳥,也是一法,但她是否肯費唇舌,也不敢知,總是由她做去就是了。今日三先生交來《東方》26卷三號,《新女性》四卷四號,昨日又收到法國寄來的兩本木刻書由季君(寄)來的并有信,恐寄失,留下待你回再看罷。
小刺猬
五月廿八晚九時差十分
◎ 一四五
小刺猬:
廿一日所發(fā)的信,是前天收到的,昨天寫了一封回信(由老三轉的)寄出。昨今兩天,都未曾收到來信,我想,這一定是因為葬式的緣故,火車被耽擱了。
昨天下午去問日本船,知道從天津開行后,因須泊大連兩三天,至快要六天才到上海。我看現(xiàn)在,坐車還很可以,所以想于六月三日動身,帶便看看季黻,而于八日或九日回滬。如果到下月初發(fā)見不宜于坐車,那時再改走海道,不過到滬又要遲幾天了??傊耶斂醋钔桩?shù)姆椒ㄞk理,你可以放心。
昨天又買了些箋紙,這便是其一種,北京的信箋搜集,總算告一段落了。晚上是在幼漁家里吃飯,馬玨還在生病,未見,病也不輕,但據(jù)說可以沒有危險。談了些天,回寓時已九點半。十一點睡去,一直睡到今天七點鐘。
此刻是上午九點半,閑坐無事,寫了這些。午后要到未名社去,七點起是在北大講演。講畢之后,似乎還有沈尹默之流邀襲,拉去吃飯。倘如此,則回寓時又要十點左右了。
小刺猬和小蓮子,我是好的,很能睡,飯量和在上海時一樣,酒喝得極少,不過壹小杯蒲陶〔葡萄〕酒而已。家里有一瓶別人送的汾酒,連瓶也沒有開。倘如我的豫〔預〕計,那么,再有十天便可以面談了。小蓮蓬,愿你安好,保重為要。
你的五月二十九日
◎ 一四六
小刺猬:
此刻是二十九夜十二點,原以為可得你的來信的了,因為我料定你于廿一日的信以后,必已發(fā)了昨今可到的兩三信,但今未得,這一定是被奉安列車耽擱了,聽說星期一的通車,還沒有到哩。
今天上午來了一個客。下午到未名社去,晚上他們邀我去吃晚飯,在東安市場的森隆飯店;七點鐘到北大第二院演講一小時,聽者有千余人,大禮堂為之滿,大約北平寂寞已久,所以學生們很以這類事為新鮮了。八時尹默鳳舉等又為我餞行,仍在森隆,不得不赴,但吃得少些,十一點才回寓。現(xiàn)已吃了三粒消化丸,寫了這一張信,便將睡覺了,因為明天早晨,便當往西山看素園去。
聽說,燕大的有幾個教員,怕學生留我教書,發(fā)生恐怖了。你看,這和廈門大學何異?但我何至于“與(又鳥)鶩爭食”乎?
今天雖因得不到來信,略覺悵悵,但我知道遲延的原因,所以睡得著的,并遙祝小刺猬在上海也睡得安適。
二十九夜
三十日午后二時,我從西山看韋素園回來,果然得到小刺猬的廿三及廿五日兩封信,彼此都為郵局送信的忽遲忽早所捉弄,真是令人生氣。但我知道小刺猬已經(jīng)得到我的信,略得安慰,也就稍稍得到安慰了。
今天我是早晨八點鐘上山的,用的是摩托車,并霽野等共五人。素園還不準起坐,也很瘦,但精神卻好,他很喜歡,談了許多閑天。據(jù)叢蕪說,關于我們的事,他聞之于馬季銘(燕大國文系主任),馬則云周作人所說的。其實不過是怕我去搶飯碗,即我們不住一處,他們也當另覓排斥的理由。然而我流宕三年了,何至于忽而去搶飯碗呢,這些地方,我覺得他們實在比我小氣。
今天得小峰信,云因戰(zhàn)事,書店生意皆不佳,但匯給(由分店)我二百元,不過此款現(xiàn)在還未送來。
你廿五的信,今天到了,似交通尚好,但四五日后,卻不一定了。三日能走則走,否則當改海道,不過到滬當在十日前后了。總之,我當擇最穩(wěn)當而舒服的走法,決不冒險,使我的小蓮蓬擔心的。現(xiàn)在精神也很好,千萬放心,我決不肯將小刺猬的小白象,獨在北平而有一點損失,使小刺猬心疼。
你的五月卅日下午五點
◎ 一四七
小蓮蓬而小刺猬:
現(xiàn)在是三十日之夜一點鐘,我快要睡了;下午已寄出一信,但我還想講幾句話,所以再寫一點。
前幾天,董秋芳給我一信,說他先前的事,要我查考鑒察。我那〔哪〕有這些工夫來查考他的事狀呢,置之不答。下午從西山回,他卻等在客廳中,并且知道他還先向母親房里亂攻,空氣甚為緊張。我立即出而大罵之,他竟毫不反抗,反說非常甘心。我看他未免太無剛骨,然而他自說其實是勇士,獨對于我,卻不反抗。我說我卻愿意人對我來反抗。他卻道正因如此,所以佩服而不反抗者也。我也為之好笑,乃笑而送出之。大約此后當不再來纏繞了罷。
晚上來了兩個人,一個是為孫祥偈翻電報之臺,一個是幫我?!短扑蝹髌婕分?,同吃晚飯,談得很暢快。和上午之縱談于西山,都是近來快事。他們對于北平學界現(xiàn)狀,俱頗不滿。我想,此地之先前和“正人君子”戰(zhàn)斗之諸公,倘不自己小心,怕就也要變成“正人君子”了。各種勞勞,從我看來,很可不必。我自從到北平后,覺得非常自在,于他們一切言動,甚為漠然;即下午之面斥董公,事后也毫不氣忿,因嘆在寂寞之世界里,雖欲得一可以對壘之敵人,亦不易也。
小刺猬,我們之相處,實有深因,它們以它們自己的心,來相窺探猜測,那〔哪〕里會明白呢。我到這里一看,更確知我們之并不渺小。
這兩星期以來,我一點也不頹唐,但此刻遙想小刺猬之采辦布帛之類,豫〔預〕為小小白象經(jīng)營,實是乖得可憐,這種性質,真是怎么好呢。我應該快到上海,去管住她。
(三十日夜一點半。)
小刺猬,三十一日早晨,被母親叫醒,睡眠時間少了一點,所以晚上九點鐘便睡去,一覺醒來,此刻已是三點鐘了。沖了一碗茶,坐在桌前,遙想小刺猬大約是躺著,但不知是睡著還是醒著。五月三十一這天,沒有什么事。但下午有三個日本人來看我所藏的關于佛教石刻拓本,頗詫異于收集之多,力勸我作目錄。這自然也是我所能為之一,我以外,大約別人也未必做的了,然而我此刻也并無此意。晚間,宋紫佩已為我購得車票,是三日午后二時開,他在報館中,知道車還可以坐,至多不過誤點(遲到)而已。所以我定于三日啟行,有一星期,就可以面談了,此信發(fā)后,擬不再寄信,倘在南京停留,自然當從那里再發(fā)一封。
(六月一日黎明前三點)
哥姑:
寫了以上的幾行信以后,又寫了幾封給人的回信,天也亮起來了,還有一篇講演稿要改,此刻大約不能睡了,再來寫幾句。
我自從到此以后,綜計各種感受,似乎我于新文學和舊學問各方面,凡我所著手的,便給別人一種威嚇——有些舊朋友自然除外——所以所得到的非攻擊排斥便是“敬而遠之”。這種情形,使我更加大膽闊步,然而也使我不復專于一業(yè),一事無成。而且又使小刺猬常常擔心,“眼淚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對于自己的壞脾氣,常常痛心;但有時也覺得惟其如此,所以我配獲得我的小蓮蓬兼小刺猬。此后仍當四面八方地鬧呢,還是暫且靜靜,作一部冷靜的專門的書呢,倒是一個問題。好在我們就要見面了,那時再談。
我的有蓮子的小蓮蓬,你不要以為我在這里時時如此徹夜呆想,我是并不如此的。這回不過因為睡夠了,又有些高興,所以隨便談談。吃了午飯以后,大約還要睡覺。加以行期在即,自然也忙些。小米(小刺猬吃的),饣旁〔棒〕子面(同上),果脯等,昨天都已買齊了。
這信封的下端,是因為加添這一張,我自己拆過的。
六月一日晨五時一九三二年1932年11月,魯迅從上海去北平探望母病,11日乘車北上,30日返回上海,共十五天。這時他與許廣平的通訊,《兩地書》未編入。
◎ 一四八
哥:
此刻夜九時了,你已經(jīng)離開浦口向山東去了,但這是我執(zhí)筆時你的情形,待收信時,你又到平多天了。今午寄出當天的報,狗屁昨日一針,大有效果,除你知的昨十日上午三次便下午針后一次便(但此不能即見效時間太暫也)夜間平安,你去的今早上亦未大便,直至午后便一次,甚厚,似漿糊狀,此后直至寢時未再便,今日仍往打針,并開一水藥方,囑明天換,又囑明天再去,吃物仍為流質,已照辦,依情形看,此回不似前回費手,自然我亦加倍小心,因為你不在旁的緣故,但我亦不加倍辛苦勿念。狗屁也問爸爸幾次,同他說(我想直說好)去看娘娘病了,他問:娘娘在那〔哪〕里,我說:個遠個遠的地方叫北平,他說:啥晨〔辰〕光回來啦,是弟弟困困醒個晨〔辰〕光吧,我說:勿是的,要多多晨〔辰〕光的,他也就不響了。我想你記掛他,就寫此幾行,以后再談罷。母親盼望已勿藥了,祝福他〔她〕老人家。
“姑”十一月十一晚寫
◎ 一四九
哥:
此刻我將校稿全看完了一次,覺得手癢癢的想寫字了,就拿起筆來,那校稿,昨天你走后將錯的紅字校過一次,今天是每行的每字看下去,發(fā)見錯漏不少,但非大錯,如環(huán)亞林作壞,往往作往住,也有人名脫誤,倒置等,多看一回總好多了,打算明天便道送出。
今天帶海嬰到醫(yī)院,頭一個先看,昨日下一次便已有信提及,今早也一次,亦帶給醫(yī)生看,亦打針,說明天仍去,打針否再臨時定,看情形是快好的。狗屁甚乖,不似昨天吵討爸爸的多了,也似乎不十分疙瘩,今日給他三次奶一次(又鳥)湯,另外一些糖,餅,兩用人也還順當,現(xiàn)時似頗聽話不必我淘氣的樣子。
書店轉來信,是宋紫佩先生的,說太師母好些了,我怕三先生們掛心,待狗屁困午覺時特將信送去,見王姊,她說二先生也有信到,是一樣的意思,但宋君信在電報之前一日,將養(yǎng)至今,想早全〔痊〕愈了。
午間馮公來,將書交出,由他寫便條托人帶去。想其忙甚,手中又帶有新出的香煙八罐大約想送你的,知你不在,帶回去了,但被狗屁扣留了一罐,他以為凡客人帶來的東西,都是給他的,真真要命。我想起北平從前市場上有玻璃盒子的雪景山水樹木人物,裝成一盒(小的兩角錢一合〔盒〕),頗好看,如有興致帶幾合〔盒〕來,送送書店老板,及山本少爺和狗屁阿ブ之流也好的,以其輕而易取,另外旁的北京玩意也好,但非必需,路上不方便就不必帶來了,我是因這張紙有空隨便談談的,這一兩天怕你記掛狗屁毛病,所以不依約的寫信,寄出以后或疏懶些,不至于打手心吧!
太師母好了,大家非常之歡喜,病后容易吃力,最好少和她講話,多休息些,明早到天津,午間可以團聚了,我的精神也憧憬著那面,愿你自己保重,勿過操心,勞碌!
堂上叩安
“姑”十一月十二晚十時
狗屁的咳也好多了,只起床時偶有幾聲,醫(yī)生已囑只夜間用濕布好了。
你的日記用的紙如快用完,便中也買些帶回吧!
◎ 一五○
乖姑:
我已于十三日午后二時到家,路上一切平安,眠食有加。
母親是好的,看起來不要緊。自始至現(xiàn)在,止〔只〕看了兩回醫(yī)生,我想于明天再請來看看。
你及海嬰好嗎,為念。
迅上
十一月十三下午
◎ 一五一
乖姑:
到后草草寄出一信,先到否?看母親情形,并無妨礙,大約因年老力衰,而飲食不慎,胃不消化,則突然精力不濟,遂現(xiàn)暈眩狀態(tài),明日當延醫(yī)再診,并問養(yǎng)生之法,倘肯聽從,必可全〔痊〕愈也。
我一路甚好,每日食兩餐,睡整夜,亦無識我者,但車頭至廊坊附近而壞,至誤點兩小時,故至前門站時,已午后二時半矣。
北平似一切如舊,西三條亦一切如舊,我仍坐在靠壁之桌前,而止〔只〕一人,于百靜中,自然不能不念及乖姑及小乖姑,或不至于嚷“要PaPa”乎。
其實我在此亦無甚事可為,大約俟療至母親可以自己坐立,則吾事畢矣。
存款尚有八百余,足夠療治之用,故上??蔁o須寄來,看將來用去若干,或任之,或補足,再定。
此地甚暖和,水尚未冰,與上海仿佛,惟木葉已槁而未落,可知無大風也。
你們母子近況如何,望告知,勿隱。
迅
十一月十三夜一時
◎ 一五二
哥:
十一,十二寫了兩封信,都是次早發(fā)的,想先此收到了。昨日無甚要布告的,故未寫信。狗屁昨日(十三)竟日沒有撒屎,仍打一針,醫(yī)生說:如此穩(wěn)當些。今早看報,知你的車誤點兩時半幸而仍能前行,料想三時多可到寓了。今早看醫(yī)生前,狗屁已大便了,成干團,再成條,成績甚佳。醫(yī)生一看,不必打針,并且許可吃粥及鮮魚,狗屁聽見甚歡喜,他說醫(yī)生好的,御家樣不好(看護),因針是她送來的??赐赆t(yī)生,回來買藥時順道往內(nèi)山一轉,告以老人家病不要緊,由老板交來曹君信,信說沒有去旅行,日本紙二大箱,收到,是托學校收來,打算送給作家,就算報酬了云云。今午寄出那一卷文稿,收到望提及。這兩天給狗屁除牛奶外,添吃(又鳥)湯,今天更添一次粥和魚,預料你回來時,必已復元加胖,如果沒有再生毛病的話。另外收到真吾等信,不要緊的,所以不寄上了。校稿昨日親送至良友,因休業(yè),沒有交出,今午親自再送去,由趙家璧親寫收據(jù)于名片后,而攜之歸。昨日北新伙友來,是希同托其借《南華文藝》的,因尋不著,沒有給他,據(jù)說北新仍要被封,但限于四馬路,又云小峰不日回滬,你的板〔版〕稅過幾天送一部分來云。今天報載書業(yè)公會主席陸伯鴻啟事出任調(diào)停,《申報》也大做文章,不贊成封書局,似乎輿論也出來一點的樣子,將來究竟如何,還當看情形,不過北新中人,似乎對于出板〔版〕事業(yè)還想做的樣子,并非拆臺大吉的神氣。北平天氣冷,你御寒的衣著沒有帶齊,不知舊的可能尋些出來敷衍一下否,如沒有,即做新的也不要緊,較之受冷生病好多了。太師母近狀如何,二先生亦有信給三先生說好些了,我們都安心了許多。信到想已照常矣,我甚好,海嬰也乖,你不必掛心,亦不是故意說來安慰你,實在是千真萬確的真話,我總不肯騙你的,相信我吧!
太師母大人請安
“姑”
十一月十四晚十時
◎ 一五三
乖姑:
十三十四各寄一信,想已到。今十五日午后得十二日所發(fā)信,甚喜。十一,二《申報》亦到。你不太自行勞苦,正如我之所愿,海嬰近如何,仍念。母親說,以后不得稱之為狗屁也。
昨請同仁醫(yī)院之鹽澤博士來,為母親診察,與之談,知實不過是慢性之胃加答,因不衛(wèi)生而發(fā)病,久不消化,遂至衰弱耳,決無危險,亦無他疾云云。今日已好得多了。明日仍當診察,大約好好的調(diào)養(yǎng)一星期,即可起坐。但這老太太頗發(fā)脾氣,因其學說為:“醫(yī)不好,則立刻死掉,醫(yī)得好,即立刻好起”,故殊為焦躁也,而且今日頭痛方愈,便已偷偷的臥而編毛絨小衫矣。
午后訪小峰,知已回滬,版稅如無消息,可與老三商追索之法,北平之百元,則已送來了。訪齊壽山,門房云已往蘭州,或灤州,聽不清楚;訪幼漁,則不在家,投名片而出。訪人之事畢矣。
我很好,一切心平氣和,眠食俱佳,可勿念。現(xiàn)在是夜二時,未睡,因母親服瀉藥,起來需人扶持,而她不肯呼人,有自己起來之慮,故需輪班守之也,但我至三時亦當睡矣。此地仍暖,頗舒服,豈因我慣于北方,故不覺其寒歟。
迅十五夜
十三日所發(fā)信十六下午到。海嬰已愈否?但其甚乖,為慰。重看校稿,校正不少,殊可嘉尚,我不料其乖至于此也。
今日鹽澤博士來,云母親已好得多了,允許其吃掛面,但此后食品,須永遠小心云云。我看她再有一星期,便可以坐立了。
我并不操心,勞碌,幾乎終日無事,只覺無聊,上午整理破書,擬托子佩去裝訂,下午馬幼漁來,談了一通,甚快。此地蓋亦烏煙瘴氣,惟朱老夫子已為學生所排斥,被鄒魯聘往廣州中大去了。
聞呂云章為師大校女生部舍監(jiān)。
川島因父病回家,孫在北平。
此地北新的門面,紅墻白字,難看得很。
天氣仍暖和,但靜極,與上海較,真如兩個世界,明年春天大家來玩?zhèn)€把月罷。某太太于我們頗示好感,聞當初二太太曾來鼓動,勸其想得開些,多用些錢,但為老太太糾正。后又謠傳HM.肚子又大了,二太太曾憤憤然來報告,我輩將生孩子而她不平,可笑也。
再談。
L.十一月十六日夜十時半
◎ 一五四
哥:
以前寄出三封信,想先此收到了。今日收到宋紫佩先生十一月十二的信,知到〔道〕太師母經(jīng)醫(yī)生打針后休養(yǎng)二星期左右可以全〔痊〕愈甚以為慰。另外收到四川許信,是打聽蔡公地址,內(nèi)有轉省微信,經(jīng)代付郵。此外有一封張露薇自清華園寄之長信,無非問戀愛與革命究竟能否兼存等,甚厚(字縮在一面空頭甚寬)故不特行寄上矣。今日又收到太師母寄榛子杏仁之包裹單蓋章后托書店代取尚未取到,可先稟老人家勿念。前印書用之照片(托王去曬的)他們好幾次來討,我尋不出來,你又未囑咐下,馮公則說已托內(nèi)山,我去打聽,他們夫妻倆細尋大尋,亦找不出來,究竟該照片放在那〔哪〕里,請來信通知,他們專等此片出版也。今日往興業(yè),取到百五十元,俱辦妥勿念。海嬰兩日來仍吃粥,今日(又鳥)湯已厭,大便在晚飯后,成硬條,每天一次,大約差不多全好了,醫(yī)生囑明天去看,屆時當攜之往。他晚飯后忽然說“可憐可憐”,問他什么“可憐”,他說爸爸說的“可憐可憐”。問他哈〔啥〕事體“可憐”,他說:糖糖弄到手里,爸爸說:“可憐可憐”,這忽然的記起來述說一番,甚有趣。他日來很乖,也不大釘我,在我旁邊,我也能作工,我的作工,連日都是閑空則抄《兩地集》(?)。這幾天上海也冷起來了,在房內(nèi)不覺得,一到街上,大有天壤之別。報載北方大冷,致十四日火車全誤點,那么,你到的第二天就吃著冷的苦頭了,不知可有受寒感冒否,一切望格外保重!文稿一來,十四日已寄出,不知此時可能寄到否?此外每次寄當天的報,想也先后到了,各學校和熟人處有否來往,明后天或者可以收到來信,見信后再復罷。
千萬珍重,悶起來不要多吃酒害胃呀!
“姑”十一月十六晚
◎ 一五五
哥:
昨在寫好待發(fā)之信封外提及收到你十三四的信,當時即將信帶出攜同海嬰往醫(yī)院了。海嬰是好起來了,病看好,經(jīng)過虹口公園入內(nèi)稍玩幾十分鐘,海嬰高興到不得了。恰好今天天氣非常暖和,中午內(nèi)山太太親自送到榛子杏仁包裹,并說收到你信,是通知我不必掛心也。我也說收到信了,謝謝她。午飯后海嬰吵出去,于是攜他同二女仆往王處約其女及仆同往廣東戲院看中國電影,只買五人票,小洋十五角甚便宜,王和我都覺片不佳,而用人則得意極了,狗屁不肯安坐,幸人少我們獨占樓上前排,由他扒來扒去,他是乘〔湊〕熱鬧,看戲程度還不夠,但回來仍不肯脫鞋襪,說留等明天再看影戲云。夜間困得甚好。那包寄來食物,我分三分〔份〕,王有杏仁,榛子,平〔蘋〕果,杏脯,松子糖等,內(nèi)山則有榛子,杏脯,松子糖,磨〔蘑〕菇各一紙袋共四色,晚間親自送去。日前又托內(nèi)山寄一封黑省信,他們真肯幫忙,我非不得已,實難為情麻煩他們也。今日下午四時左右,徐詩荃來,帶來糖二大盒給狗屁,書箱亦叫黃包車帶走留下那合〔盒〕積木,說是很忙一兩天又要到南京,又說南京并沒有事造,我唯唯,又問你住址,可以通知否,我當將京寓寫出,大約要給你信也。夜飯后,許季茀〔黻〕翁來,是從嘉慶到,我約其出外吃飯,彼謝絕稍談即去。許公殷殷以北新事為念,高情可感也。曹君又有一信來,仍說未旅行,日本紙將設法送到作家處云,內(nèi)有“它兄”信,我待馮公來交他轉便是。人給你的信,我都拆開擅自做去,太不守道德了,可能原諒嗎?你十三四的信同時到的,大約同一車子來。你眠食好,甚慰。你在“靠壁卓〔桌〕前坐,止〔只〕一人,于百靜中”想寫東西嗎?你要寫的小說,須〔需〕材料嗎?如不須〔需〕材料,可以寫,何防〔妨〕乘此機會寫好再回來,也是方便,省得此地整天鬧哄哄,寫不好。如果你愿意寫,我們這里可以等的,橫豎你要等太師母好些才能來,如此似乎比閑坐無聊得以消遣,但注意勿太吃力,這是第一要關心的。倘若小說長,非一時可寫完,或愿意玩玩,那么還是不寫也好吧!一切請自己斟酌罷!太師母日來精神更好了罷?請你替我請安,匆匆不盡并祝
近佳
“姑”十一月十八晚十一時
北地寒天,望勿受冷生病,令我掛念也
◎ 一五六
乖姑:
此刻是十九日午后一時半,我和兩乖姑離開,已是九天了?,F(xiàn)在閑坐無事,就來寫幾句。
十七日寄出一信,想已達。昨得十五日來信,我相信乖姑的話,所以很高興,小乖姑大約總該好起來了。我也很好;母親也好得多了,但她又想吃不消化的東西,真是令人為難,不過經(jīng)我一勸,也就停止了。她和我談的,大抵是二三十年前的和鄰居的事情,我不大有興味,但也只得聽之。她和我們的感情很好,海嬰的照片放在床頭,逢人即獻出,但二老爺?shù)暮⒆觽兊恼障鄤t掛在墻上,初,我頗不平,但現(xiàn)在乃知道這是她的一種外交手段,所以便無芥蒂了。二太太將其父母迎來,而虐待得真可以,至于一見某太太,二老人也不免流涕云。
這幾天較有來客,前天霽野,靜農(nóng),建功來。昨天又來,且請我在同和居吃飯,兼士亦至,他總算不變政客,所以也不得意。今天幼漁邀我吃夜飯,擬三點半去,此外我想不應酬了。
周啟明頗昏,不知外事,廢名是他薦為大學講師的,所以無怪攻擊我,狗能不為其主人吠乎?劉復之笑話不少,大家都和他不對,因為他捧住李石曾之后,早不理大家了。這里真是和暖得很,外出可以用不著外套,本地人還不穿皮袍,所以我?guī)淼囊路?,還不必都穿在身上也。
現(xiàn)在是夜九點半,我從幼漁家吃飯回來了,同席還是昨天那些人,所講的無非是笑話?,F(xiàn)在這里是“現(xiàn)代”派拜帥了,劉博士已投入其麾下,聞彼一作校長,其夫人即不理二太太,因二老爺不過為一教員而已云。
再談。
迅。
◎ 一五七
哥:
昨日我盼望信,不見來,先發(fā)出一信,今日看醫(yī)生回來,桌上有你十七的信,看了甚慰。
太師母日見痊可,仍是她老人家底子好之故,她歡喜面食,我看タカヂアスタゼ買些放在家里,覺得多吃時就服兩粒,則不至“久不消化”,這是待醫(yī)生藥停止之后再平常用的,你以為何如。
海嬰一切都好,為小心計,現(xiàn)時仍隔天看一次,仍服藥,夜間用濕布,每天食些粥,牛奶、糖餅。徐詩荃送的大積木,玩了三天,尚未厭,他近來玩物同食物并重,有時玩到食物也命令慢慢覺了,他的醫(yī)生很細心,甚可感,可惜北平?jīng)]有什么好玩藝送他的(醫(yī)生家),否則帶些來送送也好。醫(yī)生也打聽到北平路上幾天?如何走?詩荃鼻有毛病,問我日本醫(yī)生那〔哪〕里好,我就說篠崎,昨日醫(yī)院遇見,耳鼻科醫(yī)生看過了,說不必開刀,大約在外國看告訴他要開刀的。
挑撥的人,本事也不過“多用些錢”的勸告,遇到不在乎錢的,那么就是用光也不要緊了,到那時挑撥也不成了,真“可笑也”。
上海天氣和你去的時候稍冷些,但也不太利害。你近況望隨時告我,我日來仍抄寫,沒甚事了,勿念。
《二心集》送來了4本,我已收存了。
北新事,待見三先生時再說,恐怕他也沒好法子的。
太師母請安
“姑”
十一月廿日午
◎ 一五八
乖姑:
今(廿日)晨剛寄一函,晚即得十七日信,海嬰之乖與就痊,均使我很歡喜。我是極自小心的,每餐(午、晚)只喝一杯黃酒,飯仍一碗,惟昨下午因取書,觸一板倒,打在腳趾上,頗痛,即搽兜安氏止痛藥,至今晨已全好了。
那張照片,我確放在內(nèi)山店,見其收入門口帳〔賬〕桌之中央抽斗中,上寫“MR.K.Chow”者即是,后來我取信,還見過幾次,今乃大索不得,殊奇。至于另一張,我已記不清放在那〔哪〕里,恐怕是在桌燈旁邊的一疊紙堆里,亦未可知,可一查,如查得,則并附上之一條紙一并交出,否則,只好由它去了。
我到此后,紫佩,靜農(nóng),寄〔霽〕野,建功,兼士,幼漁,皆待我甚好,這種老朋友的態(tài)度,在上海勢利之邦是看不見的。我已應允他們于星期二(廿二)到北大、輔仁大學各講演一回,又要到女子學院去講一回,日子未定。至于所講,那不消說是平和的,也必不離于文學,可勿遠念。
此地并不冷,報上所說,并非事實,且謂因冷而火車誤點,亦大可笑,火車莫非也怕冷嗎。我在這里,并不覺得比上海冷(但夜間在屋外則頗冷),當然不至于感冒也。
母親雖然還未起床,但是好的,我在此不過作翻譯,余無別事,所以住至月底,我想走了,倘不收到我延期之信,你至二十六止,便可以不寄信來。
再談。
“哥”
十一月二十日夜八點
我現(xiàn)在睡得早,至遲十一點,因無事也。
◎ 一五九
哥:
昨日發(fā)一信,午飯后攜同海嬰往三先生處,稍玩些時,后同三先生等及小孩往新雅飲茶,茶甚佳,三先生贊不絕口,我去訪他,是依你信商量如何向北新索款。他說:只能向書局問問,版稅事以后如何處理,并答應下半天自己走一遭。今日晚快,書局伙計來,帶來川島夫人托小峰帶給我們的蜜餞平〔蘋〕果,蜜棗共二合〔盒〕,并洋百五十元,經(jīng)蓋章于收條上、并復去一函,茲將來函附閱。川島夫人如此厚意,托人帶東西來,你如便過他們寓所,最好去望望她(我不另寫信了),并致謝忱,如帶些東西給她小孩更妙,否則人到亦好,她買的蜜餞平〔蘋〕果棗非常之軟,而且大,似較他鋪為佳,你如要買些來送人則何妨也往這一家買呢。
海嬰和前幾天差不多,精神也好,自己躺在躺椅上裝做爸爸,說爸爸回來了,要老娘姨叫他,又命令人問他那〔哪〕里來的,他就答看娘娘毛病好回來的。昨天午覺困醒吵吃新鮮物事,沒有法子,給了兩塊松子糖給他,他問那〔哪〕里來的,我說北平娘娘們寄把〔給〕弟弟吃的,他又問為什么寄把〔給〕弟弟吃的,我說,因為弟弟乖,他也就非常高興,快吃完了,就從糖肉揀出松子來集攏,糖把〔給〕我,說弟弟弗歡喜吃這個。
今日從北新又轉來一封不熟識的姚某信,說要從你的著作內(nèi)選幾篇譯成英文,是和一外國人合譯,征求你允許。恐怕也只能允許,但看信語,此人也不免有些“浮”氣似的。這是我的一種敏感,或不致〔至〕于此也說不定。
你近況如何?
太師母已起床未?
我們好,勿念
“姑”
十一月廿一晚
◎ 一六○
乖姑:
二十一日寄一函,想已到。昨得十九所寄信,今午又得二十日信,俱悉。關于信件,你隨宜處分,甚好,豈但“原諒”,還該嘉獎的。
北京不冷,仍無需外套,真奇。我亦很好,昨天往北大講半點鐘,聽者七八百,因我要求以國文系為限,而不料尚有此數(shù);次即往輔仁大學講半點鐘,聽者千一二百人,將夕,兼士即在東興樓招宴,同席十一人,多舊相識,此地人士,似尚存友情,故頗歡暢,殊不似上海文人之反臉不相識也。
明日擬至女子學院講半點鐘,此外即不再往了。
母親已日見其好起來,但仍看醫(yī)生,我擬請其多服藥幾天也。坪井先生甚可感,有否玩具可得,擬至西安市場一看再說,但恐必窳劣,無佳品耳?!把┚啊币辔幢丶?。山本夫人擬買信箋送之,至于少爺,恐怕只可作罷。
我獨坐靠墻之桌邊,雖無事,而亦靜不下,不能作小說,只可觀翻舊責,看看而已。夜眠甚安,酒已不喝,因赴宴時須喝,恐太多,故平時節(jié)去也。
云章為師大舍監(jiān),正在被逐,今剪報附上,她不知我在此也。
L
十一月廿三下午
◎ 一六一
哥:
十七寄的信,廿日到,昨日我已發(fā)一信提及了。但昨日我又以為你會有信來,等了一天,希望今日有了,仍然不是,也許路上擔〔耽〕擱,明天總會有的罷,我盼望的明天呀!
昨日我往大馬路買奶粉,王來我未遇見。今日午間海嬰睡后走一趟。聽說三先生是星一往七浦路去,入門不見人,但聞歡笑聲,想甚開心也,稍停小峰出來了,繼著林蘭、姑奶奶,“屏雀”……小峰說:已先有人到我處了,不錯,三先生約七時去,他的伙計五時多來的,前信已提及了。據(jù)小峰說:將來打算換一個店名開市云,似大有把握的樣子。
海嬰已好起來了,先生說可以吃些飯,給他吃了些,又撒爛污了,連忙停止,仍吃流質,漸漸好起來了。這回當格外小心些。昨晚稍有些氣急,但不如前次利害,有似前次好起來的樣子。前次在傷風之后,這回大約在痢疾之后。今日看先生,他教我大熱水內(nèi)放些芥辣粉,將毛巾絞干,(老娘姨絞的),捆在身上,每二三小時換一次。我是每二小時換一次的,下半天已好些了,他太弱了,我想是太小心關起來之故。以前老娘姨整天抱他外出,雖偶傷風,但不似今年之多病。固然娘姨滿街蕩是不對的,公園也不肯去,在屋內(nèi)大家吃苦,我想頂好有一個地方,有人和他玩玩,那就是幼稚園了。橫浜橋有一個廣東人開的,落電車就是,收費頗大,則學生比較上流。我舊同學之子女四人每天都在此求學,聽說還不錯。我打算便中取份章程看看。據(jù)王說,幼稚園有醫(yī)生,時常留心小孩的,我以為試他一試,每天有那么幾個鐘頭唱唱歌玩玩,就是公園,也難免有傳染病。學校惡習,幼稚生想不利害。否則終日關在屋內(nèi),大家做人不來,小孩子通常不斷生病,也容易危及生命,橫豎危險,已〔以〕前走過的不妥當,我就想送入學校試他一試,待天氣暖,春夏間起首,天天往外面換換空氣,你以為何如,此時我閑著寫此,隨便談談耳。
你在平情形如何,今天坪井樣又問起你何時回來,我隨便武斷說:恐怕下月初回來罷。
“姑”
十一月廿三晚
海嬰你不必掛心,沒什么要緊的,太師母好多了罷,替我叩安。
今日報載北平外國公使坐火車南下,中途亦機車壞,修理一通,然后誤點到京?,F(xiàn)時走路實在太令人擔心了。來的時候,打聽一下,或者改乘船好嗎?
◎ 一六二
哥:
你二十廿一的信同于今早(廿四)到了,不出我所料,果然有信,快慰之至。今早看醫(yī)生,海嬰已好些了,醫(yī)生說,有這氣急毛病就時常會發(fā)的,又因近來天氣不正云,即如今日非常之悶氣的陰天,偶有小雨,令人感覺不快,有似霉天情形。但即好起來的,不要緊的,我是樣樣告訴你,不愿意遮瞞你,你不必掛心就好了。
照片當往內(nèi)山處問問,桌燈旁邊沒有,如果內(nèi)山那張尋不著就先由它去罷。少爺們的事情,也不必太盡忠的。
北平的老友都待你好甚慰。
今日醫(yī)院結賬至昨天止,海嬰只需念元,但翻譯又說以后來看病,則藥在本院買云,大約老板們覺得太便宜說了話也。
如果不冷,火車沒有什么,則坐火車來亦好。
這兩天上海非常暖,也沒有風,沒有什么事了。
日前耗子吵了兩夜,我就用藥給它吃,吃了三小塊,昏掉了,放在馬桶里,暢快之極!信(兩地集)已抄至第84,恐怕快完了,再談罷。
太師母請安
“姑”
十一月廿四下午一時半
哥:
今早收到廿、廿一來信,下午又添了半頁紙收在一個信封里寄出了,今天的信,不是說到海嬰的毛病嗎?昨日用了芥末水的濕毛巾,大有功效,昨夜咳也減少,喘氣也輕松了,今天是不大聽見咳,喘氣也極微細,明天必可以好起來,這兩天照醫(yī)生囑,吃流質,今天更特別小心專吃牛奶四次,減至一半的奶粉;另外吵得很就吃一些糖飴。今天竟日沒有大便(前幾天每日早晚各一次,昨天上下半日及夜共四次)想腸肚也好起來了,只要格外小心,就可以痊愈了。今日下午睡三個鐘頭,睡醒之后,人也精神得多,但不令他多玩,都是抱著多。
那張像片內(nèi)山先生尋出來了,我就把你寫的紙條夾在他那里。你桌上那一張也尋出了,以前都大意了,現(xiàn)時都出來了,可笑呢!
廿四晚
哥:
此時是廿五早上八時,海嬰已起來了。昨夜睡得十分安穩(wěn),早上醒來也遲,咳不大有了,我想今天還給他包濕毛巾,那么全〔痊〕愈得快些。大便仍未撒,大約腸胃也健壯起來了。今日打算仍照昨天一樣吃薄牛奶,旁的東西一概不給他多吃,吵要好東西,也只能由它去了,如此又好起來了,就是好起來的時候要當心,但是你不在旁也一樣,你不必掛心好了。
我好的,不要記掛。
“姑”
十一月廿五早
◎ 一六三
哥:
今早(廿五)發(fā)了一封信,告訴你海嬰的近狀,今日更好了,氣急也沒有了,也不咳了,大便也還沒有,明天撒出來一定是好的。我都是照直說,一些沒有瞞你,為的是不忍瞞你,但因此令你掛心,是我的不是??戳诉@封信,你可以寬心了罷,以前我雖小心,而未十分小心,以后十分小心,必不至再生起病來了。
今天南京許公有信來問候太師母起居并打聽你什么時候回來,我已經(jīng)照我知道的復信了。
晚快的時光馮公來談起北新,他聽說不會封,因南京已有電來,囑發(fā)封事先擱起不辦云。他又云,他們有熟人開書局,可以出你的選集,那么你每月可得些板〔版〕稅,就是北新停掉,他們每月可照北新之數(shù)按月付,其詳情,待見你時再細商云。
(廿五晚寫)
今天(廿六)或不至有信來,就先發(fā)此信罷,因為怕你掛念海嬰,他昨夜困得好的,白天也好,大便還沒有撒,今天總要撒的了,總是好起來了,就要去看醫(yī)生,帶住吧。
太師母完全好了么,叩安
“姑”
十一月廿六上午八時半
◎ 一六四
乖姑:
二十三日下午發(fā)一信,想已到。昨天到女子學院講演,都是一些“毛丫頭”,蓋無一相識者。明日又有一處講演,后天禮拜,而因受師大學生之堅邀,只得約于下午去講。我本擬星期一啟行,現(xiàn)在看來,恐怕至早于星期二才能走,因為紫佩以太太之病,忙得瘦了一半,而我在這幾天中,忙得連往旅行社去的工夫也沒有也。但我現(xiàn)在的意思,星二(廿九)是必走的。
二十二發(fā)的信,今日收到。觀北新辦法,蓋還要弄下去,其對我們之態(tài)度,亦尚佳,今日下午我走過支店門口,店員將我叫住,付我百元,則小峰之說非謊,我想,本月版稅,就這樣算了罷。
川島夫人好意可感,但她的住處,我竟打聽不出來,無從面謁,只得將來另想辦法了。
我今天出去,是想買些送人的東西,結果一無所得。西單商場很熱鬧了,而玩具鋪只有兩家,“雪景”無之,他物皆惡劣,不買一物,而被毳〔扒〕手竊去二元余,蓋我久不慣于圍巾手套等,萬分臃腫,舉動木然,故賊一望而知為鄉(xiāng)下佬也?,F(xiàn)但有為小狗屁而買之小物件三種,皆得之商務印書館,別人實無法可想,不得已,則我想只能后日往師大講演后,順便買些蜜餞,攜回上海,每家兩合〔盒〕,聊以塞責,而或再以“請吃飯”補之了。
現(xiàn)在這里的天氣還不冷,無需外套,真奇。舊友對我,亦甚好,殊不似上海之專以利害為目的,故倘我們移居這里,比上海是可以較為有趣的。但看這幾天的情形,則我一北來,學生必又要迫我去教書,終或招人忌恨,其結果將與先前之非離北京不可(相同)。所以,這就又費躊躕〔躇〕了。但若于春末來玩幾天,則無害。
母親尚未起床,但是好的,前天醫(yī)生來,已宣告無須診察,只連續(xù)服藥一星期即得,所以她也很高興了。我也好的,在家不喝酒,勿念為要。
呂云章還在被逐中,剪報附上,此公真是“倭支葛搭”的一世。我若于星期二能走,那么在這里就不再發(fā)信了。
“哥”
十一月廿六夜八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