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玫瑰與少女

激烈的交響曲正在演奏,這槍聲、炮聲、死亡的哀嚎、擊中泥土的悶響。在越加激昂的音符中推向高潮,毀滅的聲音已經(jīng)震動大地,鮮血的揮灑也成為了可笑的陪襯。隨著一道驚天動地的雷鳴之聲,交響曲戛然而止。似乎生命的跳動在這里漏了一拍,時間少了那么一截。一切都陷入了長久地沉寂和痛苦之中。
雨點紛紛揚揚的落下,落在尸體、倒下的枯樹、沾血的黑土、燃燒的火焰之上。沾濕、侵入、熄滅。該死去的人已經(jīng)升入天堂、墮落地獄,該活著的人還在掙扎和求生。只不過他們的方向都截然相反罷了。
戰(zhàn)場顯得越加泥濘。一群身穿著黑色雨衣和雨靴的人來到了這片詛咒后的土地,他們不是為了報效祖國,也不是為了讓這些戰(zhàn)死的勇士回國埋葬。真相也許令人作惡,這只是些骯臟的食腐烏鴉罷了。他們?nèi)琊囁瓶实厮压沃w所攜帶的武器彈藥、糧食和淡水,剝掉雙方的軍服和靴子襪子,甚至連私人物件也不放過。結(jié)婚戒指、私人的書信、家人的照片、書籍等等,在他們的眼中都只有金錢和活下去的利益,這些底層的烏鴉和上層的腐朽貴族一樣貪婪和饑不擇食。
受傷的雷夫帝國的上尉斜躺在炮坑邊,漠然地看著烏鴉們將別人的尸體搜得一干二凈,他受的傷很重,胸部的傷口還在流血。一個瘦弱的烏鴉人看見了他,上去就要把他的軍服給搶走,這本是見怪不怪的事情。但只能聽見一聲槍響,接著烏鴉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又一具新的尸體倒下了。
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木然地看了看地上正在流血的尸體和上尉,此時他右手所藏的手槍還在徐徐地冒煙。
“繼續(xù)?!币粋€嘶啞地聲音響起,烏鴉們愣了一下,接著很快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上尉一偏頭,只見一個黑洞洞地槍口在指著他的眉心。
緩緩地滴下水滴。
“聊聊?”那個槍口略微偏轉(zhuǎn)了一下。
“好。”上尉回答道。
“不錯的選擇?!?/p>
步槍退膛,上尉終于看清了那個人的臉,一張滄桑老去的中年人的面孔。他也放下了手槍,顫顫巍巍地從口袋中取出一支香煙,中年人也就取出打火機,點燃了劣質(zhì)的煙卷。
他們配合默契,真的就像兄弟一樣。
煙霧就像之前的硝煙彌漫,上尉舒適的吐出煙圈。中年人蹲了下來,看了看他的傷口。
“兄弟,活不了多久了?!?/p>
“我知道?!?/p>
“有什么親人和子女不?”
“都死了,我是強迫下放的,真不知道怎么過來的?!?/p>
他們你一句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來,只有幾分鐘的工夫。中年人站了起來,接過了上尉的手槍。
“兄弟想清楚了?”
“這還有什么要想的?做吧?!鄙衔揪谷恍α似饋?,“謝謝你的火啊?!?/p>
“沒事,順手而已?!?/p>
火光又一次乍現(xiàn),清脆的槍聲伴隨著雷鳴之聲,彈殼優(yōu)雅地落下。
不管怎么做,結(jié)局都是相同且唯一的。
一個同樣身穿著黑色雨衣的人跌跌撞撞地跑來,他看起來很瘦小。腰上斜跨著幾乎磨損看不清的醫(yī)療包,身后背著一個奇怪的黑色長方形箱子,隨著主人奔跑有節(jié)奏地擺動著。
“約瑟大叔!約瑟大叔!”
他喊著中年人的名字,隨意地掀起自己的帽兜,金黃色的長發(fā)飄起,又被接下來的雨水打濕。一張精致的臉龐和海藍色的眼瞳在戰(zhàn)場上分外顯眼。
她,是個少女。
“約瑟大叔!”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這本應(yīng)該出自某個富貴小姐的口,卻在此時出現(xiàn)。
少女跑到約瑟的面前,氣喘吁吁。
“你救不了他的,我的公主?!奔s瑟調(diào)侃道,接著就把仍在冒煙的手槍丟到少女的手上,“勃朗寧的m1911,也許不適合你,但可以把人打得粉碎?!?/p>
“可......”少女手足無措起來。
“叫你拿著就拿著,哪有那么多話。”約瑟一邊將上尉口中還未熄滅的香煙送到自己的口中,一邊皺著眉頭說道。
少女也只能將殺人的利器收到懷中,她偷偷地看了尸體一眼,那張滄桑的臉倒很像大叔,只不過參雜了戰(zhàn)火的痕跡。
“這具尸體不要吃?!奔s瑟指了指上尉,一些烏鴉點了點頭,轉(zhuǎn)而搜刮別人的尸首。
人死后能帶走什么呢?
唯有留下來的東西,才是最珍貴的。
還有精神。
和勇氣。
在雙方將軍的地圖上,有無數(shù)的戰(zhàn)壕和陣地,還有防守的軍事建筑,防空洞,臨時飛機場和地堡。但在烏鴉的地圖上,只有有食物和沒食物之分,是安全的還是危險的分類。烏鴉是戰(zhàn)場拾荒者的代稱,難民、強盜、小偷、逃兵組成的零散組織,在危險的戰(zhàn)場上穿梭尋找著食物,吃掉,然后活下去。
但少女好似不屬于這里似的,她雖然穿著和烏鴉相同的服裝。言語和神色卻像貴族般優(yōu)雅,包括她驚人的容貌,就像污濁的戰(zhàn)場上開放著的白色玫瑰。幾乎所有的烏鴉都把少女看成自己掙扎求生中的亮麗顏色,心懷不軌的人也會被約瑟大叔的武力威懾而遲遲不肯下手,而新來的烏鴉們總是以為少女是約瑟隊長的女兒。
她看上去是如此不可冒犯,但卻透露出青澀和憂傷并存的復(fù)雜神色。她會給每一個受傷的烏鴉和士兵做簡單的治療,雖然這種治療更多的是心靈的慰藉。但足以讓每位士兵脫帽致敬,使每位烏鴉將自己最珍貴的財寶獻給少女。
越加璀璨和美麗,少女的臉上就越有化不盡的憂傷。
她是無依無靠之人,在這個世界上,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她去留戀。她本來就像一位天使,在世人的眼中是希望,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圣物。自己的存在卻極為可笑和尷尬,她能為自己帶來什么呢?忍受這些骯臟靈魂的環(huán)繞,粗魯?shù)慕泻?,作嘔的食物和無邊的寒冷和炎熱又有什么真正的意義呢?
其實答案,她早已知道了啊。
“媽媽?!彼笨吭谝活w枯木前,抬頭望著陰沉的天空,輕輕的低語,臉上也出現(xiàn)了一絲微笑的弧度。“我還活著呢?!?/p>
她的頭發(fā)已經(jīng)沾上了一些雨水,發(fā)梢也頑皮的黏在了一塊,她卻全然不顧,因為她的心已經(jīng)去往曾經(jīng)的家鄉(xiāng)。
也許小時候的記憶已然變得模糊和飄渺,但少女知道母親和父親的氣息。是一種溫暖的味道,他們會把小時候的自己抱在懷里,她會笑著叫著......或許父母還會稱贊她是天底下最美麗的女孩。她還會在生日那天收到精美的禮物,唱著咿咿呀呀的兒歌......
而現(xiàn)在,只有雷聲和雨聲。只有寒冷和孤獨。只有自己,一個人,一個孤獨的少女,一枝屹立在黑暗中的白色玫瑰。
“媽媽,您聽見了么?”她想大喊,她想陽光和微風(fēng),她想自己的故鄉(xiāng),但是什么都做不到啊。她看著自己手里的手槍,在微弱的陽光中閃著冷冽的氣息,它剛剛奪走了兩條生命,似乎還帶著一絲余溫。
我在,哪呢?
她的眼眶濕潤了,淚水與雨水混合。它們滴落在臉上,接著滑向心底,碰撞出看不見的火花。
“干什么呢?”她感覺身后有一張有力的大手拍打著自己肩上的雨水,她微微停止了抽泣,“想家了,約瑟大叔?!?/p>
“這簡單啊,喝一頓酒就可以回去了?!奔s瑟滿不在乎地揮了揮手,少女也就趁機輕輕地拂去水漬,恢復(fù)到了原來的模樣。
雨開始漸漸變小,但籠罩在戰(zhàn)場上的陰云卻持久不散,按照烏鴉的經(jīng)驗來說,新一輪的攻守也許即將展開。就算不是,炮擊和冷槍依然是必不可少的威脅之一。
“她今天曬不到太陽了呢?!鄙倥鲋^突然說到。
“她可是會聽見的?!奔s瑟扛起了自己的步槍,“走了,親愛的大小姐。”
烏鴉們默默地準(zhǔn)備撤退,他們本來就不受這里幽魂的歡迎。
少女背起奇怪的黑色箱子,靜靜地走在隊伍的最后。她向后看了一眼,只見上尉的尸體依然斜靠在炮坑邊,在向自己微笑。
“再見?!彼÷暤卣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