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無忌與真話難得
“奶奶，我這雙鞋好漂亮喲，你沒得嘛”。
“是很漂亮，我也想要，可我沒錢”。
“你叫我爸爸給你買嘛，他有錢”。
“可是，等我長大了，你也死了啊”。
“……”(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是一朋友講的他五歲的女兒與奶奶的一段對話，講完一臉苦笑，我聽后則哈哈大笑！這孩子真可愛，說了一句大實話。不是么，她今年五歲，奶奶已近七十歲了，等她長大時，奶奶也快九十歲了。到那時，用魯迅的話說，奶奶也大約的確已經(jīng)死了。
奶奶聽了這話心里肯定很不爽，但肯定也不會放在心上——童言無忌么。假如這話從成人口里說出來，特別是兒子和兒媳，那可能就不是一笑而能了之的了。
這就是幼童可愛也令人羨慕的地方，他們可以口無遮攔，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說，就象《皇帝的新裝》中那個小孩子一樣。他們有時以“小大人”口吻說出一些讓你意想不到的話，也許不好聽甚至有些刺耳，但也只會讓你忍禁不俊，哈哈大笑，而不會產(chǎn)生過多的聯(lián)想——小孩子的話，大人從來都是當笑話來聽的。
當然，小孩子也從未鄭重其事的聲明自己說的是真話。
成人們則不然。他們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每句話都是真話，而且也特別希望別人說真話，但他們都知道真話不能隨便說，也絕不相信別人說的都是真話。因此，他們就特別在意怎么說話，總是根據(jù)不同對象、不同場合、不同氣氛決定怎么說話，或長話短說，小話大說，正話反說；或含含糊糊的話，話里有話的說，顧左右而言他的說；或干脆閉口不說。所以，小孩子聽大人說話，便很著急，覺得不可理喻。因為他們總把一個十分簡單的意思弄得七彎八拐，撲朔迷離；把本可說得十分流暢的話，說得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明明是東，卻偏要說成是西，把話說得就象飯店里的土豆泥，好看好吃，卻完全沒有土豆的滋味；明明有些話不得不說，也要猶猶豫豫很久之后才忐忐忑忑地說“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小孩子很難明白，人人都喜歡聽好話，而真話多數(shù)都不太好聽。不僅不好聽，而且會讓人覺得丟面子，傷自尊，甚至是找茬子，唱反調(diào)，故意讓自己不舒服。因此，說真話，有時不僅讓別人不舒服，自己也不舒服；有時自己一吐為快暫時舒服了，則可能今后會一直不舒服。
他們更不知道，說真話者結(jié)局一般都不太妙。歷史上除了一個魏徵好象因堅持說真話得到了些好處外，似乎很難找到其他更有力的例證。因為說真話倒霉的，則舉不勝舉。比如因說真話被人嫌棄到?jīng)]有朋友，比如被貶官、流放甚至坐牢，比如不管你怎么努力都不會被上司重用，比如如李文亮般被訓誡……當然被直接殺頭的也有。如三國時期袁紹的謀士田豐。田豐就因為說了袁紹如急于和曹操對著干必吃大虧的真話，弄得袁紹很沒面子，于是，他就象他自己預(yù)料的那樣——被袁紹處死了！當然他也因此而出了名，讓后人們知道他智謀了得。
因此，智者反復告誡人們，不要輕易說話。你說的是真話，說不定就要倒點霉；說假話吧，也可能因此而挨罵。但人總不能不說話，兩相權(quán)衡，還是少說真話。因為事實反復證明，真話所付出的代價比假話高得多。
于是，說話就成了一門高深的學問，成了不是人人都能掌握的藝術(shù)。當然，這門學問或藝術(shù)，主要研究地不是怎么說真話，而是如何說“好話”。
這門學問起自何時，目前尚無定論，但有文字記載的好象始于孔子?？鬃釉诮虒У茏觽儠r，好象就曾如何說話作過專門提醒，大意是必須察言觀色，而且交淺不能言深。這兩句話后來成了這門藝術(shù)千年不變的理論根基。經(jīng)過數(shù)千年的發(fā)展后，如今這門學問已極大豐富，蔚為大觀，而且占據(jù)了傳統(tǒng)文化寶庫的很大空間。在豐富的理論指導下，自古至今，不少極有天賦的人將其運用得應(yīng)裕自如，爐火純青，從而使自己的人生風生水起，一路絕塵。不僅如此，很多目不識丁者也知道了“出門看天色，進門觀顏色”，“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吃不得的莫吃，說不得的莫說”等基本方法?？傊?，“菜選味美的吃，話撿好聽的說”，就絕不會壞事，而且切記“言輕莫勸人”！什么是言輕呢？人微就言輕，這意思很好理解。
于是，進入人們耳朵的就全是好話了。就是孩子是最棒的，老婆是最美的，老板是最英明最果斷最智慧最正派最最最……的！于是，孩子就出息了，家庭就和諧了，當官的就升官了，逐利的就掙錢了，文明就進化了，社會就進步了，萬事大吉，天下太平……呵呵！
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的是，盡管如此，人們卻還在不停地抱怨，說敢說真話的人少了，能聽真話的更是少之又少了，而且往往把不說真話的責任推到少數(shù)不聽真話者頭上！其理由就是太多的人不說真話，卻一路順風順水，而又反過來要求別人說真話；而說真話者好象最終又都被判定為不識時務(wù)。
這的確是個復雜的問題，說起來都象繞口令，非有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和豐富的人生經(jīng)歷，則很難將其說清楚。但我有一句話憋在心里很久了，也不知“當說不當說”？
其實，說真話者多無好結(jié)局，責任并不完全在別人身上，而是因為人人都想通過說“好話”以趨利，從而一方面使說真話者反倒成了另類，另一方面又讓聽話者完全被“好話”所包圍，使之既喪失了分辨真話好話（假話）的能力，也養(yǎng)成了只能聽好話的習慣。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王夫之在《讀通鑒論》中說的，原話雖不如此，但大概意思差不多。這就好象某人原先也和我們一樣，是苦孩子出身，并不是不能吃糠咽菜，可自發(fā)達之后，日日錦衣玉食，把個腸胃養(yǎng)得分外嬌貴，你突然給他個冷硬糙礪的窩頭？你叫他如何下咽？又好象朋友們都說你老婆很漂亮，你偏要說她鼻歪眼斜臉發(fā)黃，她不杏眼圓睜地指著你鼻子說“你這話我就不愛聽”才怪！
又想起一個小孩子的故事，不過與說話沒有關(guān)系。多年前，鄰居家三四歲的小姑娘，與我和老婆的關(guān)系都很好，經(jīng)常跟著我們一起上街玩。我從未給她買過零食，但卻絲毫不影響我們的感情。老婆則相反。某天她倆上街去不一會兒，小姑娘就怒氣沖沖地跑回來了，說我老婆沒給她買糖！而且后來好幾天見了老婆理都不理。
說真話難，是因為人不愿聽真話；不愿聽真話，不知是不是也象小孩子身上的毛病，是被捧出來慣出來的，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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