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劍 東

——吊重慶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巫溪縣文聯(lián)主席李劍東

劍東，我手持一炷清香，給你鞠躬了，我從重慶趕來給你送行。

你會不會覺得這次我如此這般太過莊重？因為過去我們相見，總是那么隨意，即使好久不見，見面時連手都不會握一下，最多互相拍拍肩膀，然后喝酒，聽你和康師傅、徐半文、貝多芬等幾位酸氣醺天的文人旁若無人的呤詩作對，擊節(jié)而歌。因為你最不喜歡虛假的禮節(jié)和故弄玄虛的儀式，你甚至也討厭無話找話的寒暄和裝模作樣的恭敬與熱情。

別怪我，也別笑我，我從未想到會給你鞠躬，可誰叫你這次要走那么遠，那么久，久遠到此生永不相逢！

此時，你在黑紗纏繞的鏡框里望著我，望著所有前來為你送行的朋友，望著你曾無數(shù)次謳歌和贊美的人世。不得不說，你這張照片拍得很隨意，拍出了最真實的你，可能也最讓你得意。鏡片后睿智的目光柔和而沉靜，猶如你眼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葉，都始終充滿了詩意、慈悲和靈性，在你的眼睛里，沒有悲苦，無聊、丑惡和算計，只有美好、柔情、善良和樂天知命的超然與從容。你雙唇輕抿，嘴角微微上翹，似滿含笑意，又略帶一絲冷嘲，只有最了解你的人，才會從你微翹的嘴角上，窺見你深藏在骨子里的孤傲和清高。(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努力想把手中的香握得平穩(wěn)，但我的雙手忍不住劇烈地顫抖，更忍不住的是眼中奪眶而出的淚水。我不想流淚，更不想為你流淚，因為早已參透生死的你，肯定不喜歡我為你流淚。但既然你狠心棄我們而去，原本也沒考慮和顧忌我們的感受，那就允許我的淚水恣意長流吧！

四月二十三日晚上，從文龍?zhí)幍弥愕诙煸谥貞c做手術(shù)，而且情況不容樂觀。那一夜那一天，我們都擔心吊膽地等待手術(shù)后的消息，二十四日晚飯后，又從文龍?zhí)幍弥闶中g(shù)整整做了十一個小時，手術(shù)很成功，我們懸著的心才輕輕放下，心里別提有多歡喜！我說等幾天到醫(yī)院看你，可因雜事纏身，加上岳父那段時間也因肺上的問題在重慶另一家醫(yī)院住院，就一直沒來看你。于是我計劃在中秋時回來，一定要和你來一場久違的小聚。誰會想到剛剛兩個月過去，你就永遠離開了我們！早知道這樣，無論如何我也要擠出時間來醫(yī)院看你一眼呀，這一眼錯過，竟成終天之恨，從此陰陽兩隔，怎不叫我追悔莫及痛斷肝腸！

劍東，你還記得我們是怎樣相識的嗎？你也許早忘了，可我記得。那是三十年前吧，我們同在一棟樓上班，你在七樓，我在二樓，但因無工作上的聯(lián)系也無人介紹，即使經(jīng)常擦肩而過，卻形同路人。有次我和你同在《環(huán)境保護導(dǎo)報》副刊上發(fā)表了一篇文章，記得我寫的是一篇隨筆，你的是一篇什么評論。于是我們彼此記住了對方的名字，其后不久在一次朋友聚會中我們得以相識，然后自然而然的成了朋友。

你擅詩文，通音律，喜書法，精攝影，多才多藝，又兼性情溫和，朋友眾多。隔三岔五，你們便相聚一起，或飲酒高樂，相互唱和，或揮毫潑墨，竟夕長談。很多次，你都邀上我，讓我結(jié)識了不少朋友，如博學(xué)多才妙筆生花的王胡子，呤詩作對氣勢如虹笑聲聲振屋瓦的任徐半文，文醫(yī)兼修尤擅狂草出語詼諧不修邊幅的貝多芬，以及水墨丹青冠絕寧河常以畫換酒的康師傅。和你們在一起，一無所長的我，便悶頭吃喝，而且常常為你們醉后的狂態(tài)傻傻地笑得前仰后合。

我不是你的文友，因為我的文章不配。我也不是你的酒友，我的酒量更不配。我只是你一個普通朋友，是你一個小兄弟。但和你在一起，，你總會不露痕跡的消除我不會寫詩作文的尷尬；你和你的朋友們也絕不會讓我喝醉。和你在一起，沒有自卑，沒有壓力，只有快樂。

今后，我再也聽不到你的朗聲呤哦了；朋友聚會，是否還會有人如你那樣舉杯囑咐“成友酒量不行，喝多喝少他自己隨意”？言猶在耳，瞻前顧后，怎不讓我淚下如雨！

劍東，你知道嗎，曾經(jīng)我是多么羨慕你！羨慕你的淡泊，羨慕你超然物外的灑脫。以你的才華，本該出人頭地，可你卻始終冷眼旁觀著不少曾經(jīng)仰望過你的人一個個混得風(fēng)生水起，我不知道你為何能對此心如止水，波瀾不驚？你下筆為文感情何其充沛，詠物抒懷何其細膩而敏感，何以對名利淡漠到了麻木的程度？你對自己的境地總是那么坦然，對別人的順風(fēng)順水不羨慕不嫉妒，你總是憑著自己的心性，旁若無人的經(jīng)營著自己的園地，護衛(wèi)著骨子里深藏的那份文人的清高和尊嚴。在你的靈前，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會感到委瑣和慚愧？但我知道，有人在替你不平和惋惜，也有人在笑你與世無爭的不思進取。你留下的那些詩文辭賦，有人會奉若至寶，也有人會嗤之以鼻的斥為一文不名的雕蟲小技。不管怎樣，我相信更多的人會視你為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是高峻崖岸上一枝昂首怒放的百合。你用滿腹詩書浸潤出凡夫俗子難以企及的曠達和瀟灑，不露聲色地將名韁利鎖輕輕勘破。

但是，我無法理解呀，劍東，象你這樣的人，怎么可能不是長壽之人？記得我曾和朋友們多次談?wù)摵皖A(yù)測，我們所有朋友中你將是最長壽之人。因為你無欲無求，不慍不火，處事不急不躁，對人不卑不亢。對常人不可忍受的不平之事， 你都能一笑了之，對最不可理喻之人，你都能以禮相待，這些，可都是千古不移的長壽秘訣呀，而集所有這些于一身的你，體健如牛，心寬似海的你，竟在不到五十七歲的盛年之際遽爾撒手西去！徒然讓我們的期望化為泡影，徒然讓那些與你在一起的美好記憶瞬間變成摧肝裂肺的回憶!你讓我們除了相信蒼天無眼，人生無常之外，還讓我們怎么相信那些積德修身的經(jīng)驗和理論？

但細想一下你走的日子，我明白了：這不是蒼天無眼，也不是有德者無命，是你太崇拜屈原了，也是屈原太想你了，你是應(yīng)了屈原的召喚，到天上去陪他了。

你一生敬仰屈原。你讀屈原，寫屈原，還破天荒地籌劃和組織了一次祭屈原。那次，你在大寧河邊擺上香案，身著屈原時代的寬袍大袖，面對一溪碧水，長揖在地，然后手捧竹簡，沉身朗誦屈原的《離騷》和你親自撰寫的祭文。屈原是你心中高不可攀的山峰，是你心中不滅的明燈，更是你靈魂的皈依和指引。你常說，如屈原在世，能做一隨侍他左右的書僮足亦！其實，你的身上你的詩歌里都有屈原的影子，有他的華麗和高貴，有他的芳香和典雅，但卻沒有他的憂憤和牢騷。在這點上，你比屈原曠達和高明。

于是，你把辭別人世的日子選在了端午，選在和屈原升天的同一日子。你一生是多么低調(diào)呀，為何這次高調(diào)得如此絕決，如此令人痛心？普天下哪個以詩人名世的文人，敢在這個日子作別人生？但，從此，以后的每個端午，凡知道你的人，都會在在劃龍船吃粽子喝雄黃酒時，想起兩位相隔千年的詩人！

劍東，你去了！托體山阿，魂化清風(fēng)，我亦只能長歌當哭，于淚眼中遙送你飛升入浩渺的星河！自此以后，你將頭戴花冠，身披鶴氅，與你終生仰慕的屈原一道，在汩羅江畔，在大寧河邊，在你們想去的任何名山大川，江河湖海，在廣袤無垠的浩瀚星空 ，作無盡的逍遙長游。自此以后，我也將時常在萬籟俱寂的午夜仰望，仰望那輪時圓時缺的曾經(jīng)只屬于你一個人的月亮……

劍東，我的好哥哥，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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