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陳子昂詩歌獎得主阿信
作者:陳謀
阿信
3月3日晚,中國作協(xié)《詩刊》2018年度“陳子昂詩歌獎”在四川遂寧頒獎,現(xiàn)場揭曉8個重量級獎項。其中,最受關注的10萬元大獎“陳子昂年度詩人獎”桂冠,由甘肅詩人阿信摘得。
評委會對阿信的頒獎詞是:“阿信的組詩《雨》開闊大氣,質(zhì)地醇厚,氣息渾融,有綿延之力,中正里兼有創(chuàng)新,具有濃厚的甘南地域特色,無論是黑陶罐、卸甲寺、荒甸,還是帖木爾的撒馬罕、美仁大草原,字里行間都見使詩歌獲得長久生命力的根的存在,顯示出甘南自然本身與人性的光輝?!?/p>
阿信,提起這個名字,腦海不由得會想起流行天團“五月天”里的歌手阿信。而這位詩人阿信“出道”更早,在圈內(nèi)早已是名聲在外,但網(wǎng)絡上很少找得到有關于他的資料,低調(diào)的他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的詩歌是怎樣創(chuàng)作出來的?這組價值10萬大獎的詩又是怎樣誕生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紅星新聞記者專訪陳子昂詩歌獎的大獎得主,還原一個真實的詩人阿信。
35年前開始寫詩
詩歌就是生活
紅星新聞:當?shù)弥?a target="_blank">自己獲得《詩刊》陳子昂詩歌獎年度詩人獎的那一刻,心情是怎樣的?談談您對陳子昂詩歌獎的理解?
阿信:當然很激動?!对娍肥菄?,《詩刊》年度獎份量很沉,尤其前幾屆獲獎者,個頂個棒,都是當代名詩人,魯獎得主,追隨他們我既感興奮,又覺得很有壓力。
紅星新聞:生活中的您是一個怎樣的人?性格?愛好?如今的工作?
阿信:我其貌不揚,放人堆里,你怕是很難找得到。生活中的我比較隨性,喜歡安靜,愛旅行、讀書、寫詩、奕棋。目前在甘肅一所民族高校任職。
紅星新聞:您是如何接觸到詩歌?何時開始提筆創(chuàng)作的?有多少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經(jīng)歷?
阿信:上大學時接觸到詩歌,加入了西北師大詩歌協(xié)會,應該是1984年。1985年在《飛天》“大學生詩苑”發(fā)表處女作,到現(xiàn)在整整35年。
紅星新聞:詩歌對您意味著什么?
阿信:詩歌就是生活。是完全的融入,彼此不能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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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信
曾經(jīng)10年靈感枯竭
停止寫作
紅星新聞:您在青藏高原東部邊緣海拔3000米的小鎮(zhèn)上,生活了近30年。小鎮(zhèn)生活,甘肅的氣候,人文環(huán)境,對你創(chuàng)作有哪些影響?頒獎詞說,您的詩歌顯示出甘南自然本身與人性的光輝,您認為是什么滋養(yǎng)了你的詩歌創(chuàng)作?
阿信:甘南氣候嚴酷,高寒缺氧。甘南是民族文化交流、交融的地區(qū),長期在這里生活,融入了民族文化等因子中,這大概構成了我的背景。而這一切,又深刻影響了我的寫作。
紅星新聞:平日有什么寫詩的習慣?都是什么時間創(chuàng)作?
阿信:很隨意。有時是晚上,有時是清晨。我有很多詩,是在旅途和車行當中寫就,會改詩,會改廢很多詩,也有一氣呵成時候。
紅星新聞:你是否也有感到靈感枯竭的時候?
阿信:有啊,02年到12年之間,幾乎十年時間,我停止寫作,離開了詩歌現(xiàn)場,那是真正的無以為繼,沒法進行下去了。不過,現(xiàn)在好了,“詩神”又一次眷顧了我,她現(xiàn)在就在我身邊。
一個人喜歡一件事情,就會長久的浸淫其中而忘掉時間,真正的動力來自興趣和自覺
紅星新聞:你讀到什么樣的作品算得上一首優(yōu)秀的詩歌?你比較喜歡的詩人有哪些?
阿信:這似乎涉及所謂的好詩標準。我不認為會有這樣一個現(xiàn)成標準。我偏愛有生命感、存在感和具有想象力的詩,語言質(zhì)樸,不事雕琢但有張力的詩歌語言。比如陳子昂的《登幽州臺歌》。喜歡的詩人很多,古代的,當代的,中外都有,那會是一串很長的名單。
紅星新聞:《詩刊》主編李少君在談到您這次獲獎時透露了一句,說您之前早就多次列入詩刊年度詩人名單。如今終于獲得此獎,您認為“詩歌獎對于一個詩人而言有著怎樣的孵育作用”?
阿信:近些年,我的作品主要發(fā)表在《詩刊》《人民文學》等少數(shù)幾家刊物上,進入《詩刊》年度獎的視野,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當然,可能也有編輯和評委對來自邊地詩人的偏愛和寬容。
紅星新聞:事實上,您是成名已久的詩人。如此堅持寫詩的動力來自什么力量?
阿信:是堅持嗎?我覺著是喜歡。一個人喜歡一件事情,他就會長久的浸淫其中而忘掉時間,就像你可能喜歡運動,有人會沉迷網(wǎng)游。真正的動力來自興趣和自覺。
阿信,出生于1964,甘肅臨洮人,長期在甘南工作、生活。著有《阿信的詩》《草地詩篇》《那些年,在桑多河邊》等多部詩集。曾獲徐志摩詩歌獎(2015)、西部文學獎(2016)、中國"十大好詩"(2017)、昌耀詩歌獎(2018)等獎項。
《雨》組詩欣賞
雨
雨從南海來,
島嶼首當其沖。
披頭散發(fā)的椰樹跑在所有植物前面,
晃蕩的椰子果,叢林中野性的乳房
接受枝狀閃電致命的舌吻。
雨的帷幕垂下。巖礁的肌肉繃緊
黝黑,閃光,顫栗著
切入動蕩不息的大海。
雨的聲音蓋過海的粗重喘息。
黑陶罐
你在摶弄黑色粘土,
眼眸深處一簇火苗燃燒。
一只長頸黑陶罐在你身體中慢慢成型。
我喂給你水喝同時也需要從你的民歌中汲取,
從雪中汲取從暴雨中汲取從顫抖的葉莖和
含毒的唇舌間汲取。
而你在摶弄黑色粘土雙手插入黑暗,
試圖從那里取出一只受難的黑陶罐。
我從你眼眸深處的火焰中讀出絕望和焦渴。
我喂給你水喝用這古老又新鮮的
器皿。
卸甲寺志補遺
埋下馬蹄鐵、豹皮囊和廢燈盞。
埋下旌旗、鳥骨、甲胄和一場
提前到來的雪。
那個坐領月光、傷重不愈的人,
最后時刻,密令我們把鷹召回,
趕著畜群,摸黑趟過桑多河。
那一年,經(jīng)幡樹立,寺院落成。
那一年,秋日盛大,內(nèi)心成灰。
風雪:美仁草原
好吧,在五月
泛出地表的鵝黃我們姑且稱之為春意。
迎面遇見的冷雨亦可勉強命名為雨水。
但使藏獒和健馬的頸項一次次彎折
并怯于前行的冰雪呢?
我深信這蒼茫視域中斑駁僵硬的荒甸,
就是傳說中的“兇手之部”——美仁大草原了。
是在五月。
是在
拉寺囊欠①中的佛爺都想把厚靴中的腳趾頭
伸到外面活動活動的五月??!
我深信這割面砭骨的寒意后面,
一定是準備著一場浩大的夏日盛典——
賽欽花裝飾無邊的花毯,
斑鳩和雀鳥隱形,四周
散落它們的鳴叫之聲。
我深信這蒼茫視域中斑駁僵硬的荒甸,
就是傳說中的“庇佑之所”——美仁大草原了!
注①:囊欠,指藏傳佛教活佛府邸。
蒙古之約
蒙古這個詞,我是喜歡的。
它的發(fā)音在唇舌之間。
它的寓意:永恒之火。
我喜歡在典籍中一次次遇見它。
想象騎一匹馬,追逐水草。
夢見日出日落之間,那一片
因遼闊而略顯荒涼、孤寂的高原。
我的兩個兄弟:廣子和趙卡
就生活在那里的藍月之下。
我尚未動身前往。
我的馬,趁著夜色
從帖木爾的撒馬爾罕返回。
我正等著它。
既像等待命運,又像等待
神秘的、來自金帳的信使。
烤紫薯的味道
烤紫薯的味道,在下橋后
通往籬笆小院的土路上,剛好聞見。
雪中那人,
明顯是加緊了腳步。
柴門緊閉,烤紫薯的味道
還是溢出來。
風愈緊,雪愈急,
那味道,飄出愈遠,愈溫暖、香醇。
雪中那人,緊裹衣服
側(cè)身,低頭,走得愈疾。
大片大片
蒼茫風景,拋在身后。
婺源:源頭古村
——給張維
在源頭古村,我愿意成為
一個盲者。只要我的耳輪
盛滿翠鳥的鳴叫、竹葉上滴落的雨水、溪流
淙淙流過香樟樹古老的根莖……
一只白鵝,在巷道深處
反復詠唱“鵝、鵝、鵝”
在源頭古村,我愿意成為
一個聾子。只要我的眼瞳深處
藏著一座春山、一座單孔的
青石小橋、夕陽煙樹、粉墻黛瓦
道旁的積福亭里,歇著兩位阿婆
身后竹編的背篼
裝滿嫩筍、菌菇、野韭……
在源頭古村,我愿意成為
那個輪椅上緘默的詩人。放棄言辭
循著那條通向山外的古道逆行回家
我確實愿意交出自己的舌頭
和前半生走過的山水
在余暉中,把輪椅推出巷口
靜聽源頭水聲,直至暮靄四起
來源:《詩刊》2018年6月上半月刊“方陣欄目”
(照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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