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燕

愛幻想的我，喜愛天上的云朵。意念里，云朵和飛鳥，使寂寥曠遠(yuǎn)的天空有了動感與詩意，云的飄逸，鳥的靈動，感召人從生命之重中解脫出來。

看云，成了我多年的生活習(xí)慣，生命固有的一種姿勢。

童年，我在吉林海龍老家的大榆樹下無憂無慮地瘋玩，玩累了，躺在樹蔭下面，瞪著豆粒眼，好奇地瞅天上一朵朵飄來飄去的云，想躺在云團(tuán)里面，在天上飛來飛去，該有多好。

后來，我從毗鄰長白山的黑土地遷徙到了遼寧遼陽東京陵，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既胧≈攸c(diǎn)高中不到一年，快樂的學(xué)習(xí)生活戛然而止，又二年，隨大潮下鄉(xiāng)到一個山村插隊(duì)。春耕大忙時，可算熬到休息了，我和幾個年輕的女社員，不由分說，橫七豎八地放倒在鋪滿野草的地頭。她們很快睡著了，我卻怔怔地望著天上的浮云，嘆息自己也成了一朵飄泊的云，在精神的沙漠中流浪，流浪，不知何日是歸期。

回城后，幾十年生活在鞍山。最初的十幾年里，偌大的鋼城，沒有一間屬于我的屋子。抱著孩子穿梭于鞍山、遼陽兩地，兩頭都要步行十幾分鐘，邊走邊對孩子說，知道嗎，天上的云朵在看我們呢，你可要好好地啊，別感冒，別發(fā)燒，別咳嗽……時間箭一般飛馳，一晃，兩個孩子先后到外地讀大學(xué)了，落寞的同時，也得到了某種解放，閑情逸致漸多。每當(dāng)雨后或雪后，鞍山也有了不錯的藍(lán)天白云，我會給在意的好友打電話，讓他（她）看天看云，與我一同神游云天之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看云最美的一次，是白云鄂博之行。徜徉于內(nèi)蒙古大草原，瑩藍(lán)天空好似上乘的絨絨絲綢，銀白云朵匯聚了全世界新娘的婚紗，它們纏繞，交融，渾然天成為巨幅的動感畫卷，如仙如神，若夢若幻。這絕版的云之畫，銘刻在記憶深處。多年以后，還不時在我心回旋，閃現(xiàn)。

從沒想到，今生，我還能看到更為壯觀，更為神駿，更為靈異的云。

過去，坐過幾次飛機(jī)，不知是夜航，還是無緣，所見的云，都沒留下印象。這次貴州之行，去時，沈陽桃仙機(jī)場起飛之前，一場暴雨剛剛消停，飛機(jī)在雨霧云層，風(fēng)云激蕩中穿行，顛簸的幅度較大，我心不寧，加之機(jī)艙外的云海平淡，也就沒了看云的興致。

從貴陽返航，情況迥然不同了。2016年7月25日下午，天氣晴好。貴陽機(jī)場起飛，南航波音737客機(jī)呼嘯著，迅疾升入萬米高空，直入云層之上。航程期間，沒受到任何氣流沖擊，始終穩(wěn)穩(wěn)地飛行著。給我的感覺是，飛機(jī)似乎固定在空中的某個點(diǎn)上。

人在座位上紋絲不動，安然愉悅。爽爽地將身邊書《散文》2016第7期捧在手中，看張宗子的《梵高的咖啡館》。此前，已讀過數(shù)遍，它磁石吸引著我，這次遠(yuǎn)行，特意放在行囊里。

很喜歡文中的一段話：

“一個人的單純如果不可避免地造就他的膚淺，他是否應(yīng)該放棄單純而走向深刻？深刻是不是一定來自復(fù)雜，而以心性的沉落為代價？當(dāng)然還有另外的可能性。那就是，愈是單純，愈是深刻。單純包含了一個入神的飛躍。

其實(shí)，單純，深刻，都很難說清楚。杜甫單純嗎？李白深刻嗎？李商隱呢？

說不清楚。”

宗子先生的文字，靜水流深，頗有涵蓋，讓我玩味不已。

“呵呵，你們看，多美的云?。　?/p>

靠窗而坐的于昕蕙輕聲驚嘆，把我從書頁里拽出。

我被從沒見過的景象擊中了，那是什么樣的藍(lán)天與云海??？好一個纖塵不染，潔凈透明，如寶石藍(lán)的優(yōu)雅天空；好一片波瀾壯闊，千姿百態(tài)，美如仙境的云海！

如果不在空中，云之上，即使我再有想象力，也不會想到世上還有如此奇絕，不可名狀的天空和云朵。用我們在地面看云，形容其像羊群，像棉團(tuán)，像熊貓等，不過是九牛一毛，雕蟲小技罷了。

潔白的，素馨的，連綿不斷的云朵，像極了我們在影視里看見的北極風(fēng)光。沒有盡頭的冰川雪原，一派銀裝素裹，明麗清雅，在我們不能貼近，觸摸的另一個世界里，獨(dú)自雍容華貴。

清逸的，晶瑩的，浩淼無垠的云朵，更像氣勢磅礴的海水奔流到了天上，銀光閃閃的大海與碧藍(lán)的高天靈異匯合，渾然一體。波翻浪涌，銀龍狂舞，風(fēng)帆飛揚(yáng)的大寫意，將云水蒼茫的博大精深，洋溢于天。

一會兒，雄渾的云海，幻化為逶迤跌宕的雪山冰峰，無數(shù)座波浪般起伏的巍峨雪峰，雄奇健碩，在陽光下傾瀉瑩藍(lán)銀光；億萬朵雪蓮花競相開放，漫無邊際的蓮花之海狀若銀河，其潔其晶到極致，一片冰心在玉壺；

一會兒，浩瀚的云海，鋪展為隆冬時節(jié)的北國雪原，大大小小的村莊，在鋪天蓋地的冰雪中，宛如童話里的神奇世界，丑惡與積垢被仁善與清澈取代，唯有瑞雪釀就的冰雕玉砌，慧心梅骨；

一會兒，空闊的云海，搖曳為春天的梨花海，槐花瀑。繁花盛開的無邊曠野，奔涌澎湃著銀花素蕊，人們心心念念，脫塵出俗的世外桃源，與遠(yuǎn)方的心靈聯(lián)系，在這里顯現(xiàn)了；

一會兒，蒼茫的云海，排山倒海為飛天群舞的月白水袖，婀娜多姿，儀態(tài)萬方；風(fēng)起云涌的白衣仙女，裙裾飄飄，淺笑嫣然。圣女氣象萬千的輕盈與靈秀，舞姿蹁躚，云卷云飛，將絕代風(fēng)華，萬千風(fēng)情自然流淌。

……

寫到這里，我搜尋所有的詞語積蓄，也無法演繹云之上所見云之萬一，別說接近其風(fēng)容了。

力不從心，窮途而嘆。

每每這時，就感到自己的渺小。在詞語的王國里，我終是一個磕磕絆絆的小學(xué)生。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說來說去，還是縹緲的云，使我心頭一亮，走出了詞語的困境。

其實(shí)，能不能貼切地描摹萬米高空所看云之形態(tài)，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白云千載，悠然曼舞；烏云壓頂，落雨消弭。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我，注定不能企及，也無力解讀，那就寫到哪里是哪里好了。

對于天，地，云，水，風(fēng)等宇宙因子，唯有敬畏與尊奉。

就想，天是云的家園，水是云的緣起，風(fēng)給云插上了飛翔的羽翼。云天幽緲，云水蒼茫，風(fēng)云際會。它們莫逆相契，水乳交融，給予我們多少生命與性靈的啟示。

那么，世上所有相遇相知，相親相愛的人們，能否如水如風(fēng)如云，以水的升華與涅槃，以風(fēng)的飄逸與灑脫，以云的絕塵與輕盈，讓彼此的靈魂從生活之重里解脫出來，在某一個高度上，實(shí)現(xiàn)隱秘的匯合？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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