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睡了

2010年4月26日(古歷3月13日)，厚厚的烏云遮蔽了整個天空，天陰霾霾的像是隨時都有掉下來的可能。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壓抑的人喘不過氣來。上午9時45分，讓人擔(dān)心的事最終還是發(fā)生了：平凡樸素，勤勞慈祥的媽媽側(cè)臥著瘦弱的身體睡著了，無牽無掛，安祥自然的睡著了，永遠永遠的睡著了。媽媽太累了。媽媽！您安心地睡吧！

我跪在媽媽的床頭旁，守望著一生慈祥親愛的媽媽，如今她卻不怒不喜，無聲無息、不管不顧、一臉冷峻的面容。晶瑩的眼淚掛滿兩頰，一顆顆悲傷的淚珠，幻化出對媽媽勤勞一生那一幕又一幕感人的回憶……

媽媽的童年

民國24年（公元1935年）6月初9，媽媽出生在漢水以南、巴山深處，“黃老爺”山北麓，洋（洋縣）西（西鄉(xiāng)縣）交界的洋縣黃家營鎮(zhèn)廟壩村付家臺組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家中。這里山高林密，人煙稀少，刀耕火種，廣種薄收；這里一腳踏兩縣，山高“皇帝”遠，“土匪”、“幫客”（過去對攔路掄劫者的別稱）經(jīng)常出沒。深山區(qū)不便的出行，貧瘠的土地，艱苦的環(huán)境，不安定的社會，歷練出了媽媽那樸素勤勞、勇敢頑強的性格。

媽媽小時候，既沒有別的孩子在田邊捉蝴蝶、抓蝌蚪的童年趣事；也沒有別的孩了鉆草垛，藏貓謎的童年嬉戲；更沒有有錢人的孩子背上書包上學(xué)堂的機會。媽媽的童年平凡而艱辛。媽媽兄弟姐妹三個。她排行老二，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大舅被國民黨拉去當壯丁（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炮聲震聾了耳朵才放他回家）。(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媽媽自打懂事起，便成了家里的一個生產(chǎn)力。小時候，放牛、養(yǎng)雞鴨、拾柴、打豬草；長大了，出了家門充小子做莊稼，擔(dān)柴挖地樣樣能干，回到家里，學(xué)針線，做家務(wù)，一家人的衣食全靠她(媽媽的針線活做得很精細)。那年月，婦女興纏小腳。所謂吃虧是福，正因為媽媽里里外外一把手，才免了纏腳的苦。媽媽成長的年月，正趕上八年抗戰(zhàn)和三年解放戰(zhàn)爭時期。生活在亂世年代，姑娘家不僅要干家務(wù)，做莊稼，還要躲兵荒，防匪患，經(jīng)常帶上干糧，和鄰居姐妹們躲到山上的樹林里，一躲就是一整天（在樹林里躲匪患也得帶上針線活不得空閑），直到平安無事了，大人才敢叫她們悄悄的回家。

媽媽的童年，就是在大山深處這艱苦、平淡、辛勞、恐慌的歲月中度過的。

媽媽和爸爸的結(jié)合

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窮人鬧革命，埋藏了一個舊世界，換來了一個新天地，窮困大眾翻身了，解放了，人民當家作主了。轉(zhuǎn)眼到了1956年，媽媽已是二十出頭的大姑娘了。有緣百里相聚首，千里姻緣一線牽。經(jīng)人介紹，媽媽和爸爸結(jié)成了蓮理……。

爸爸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祖籍洋縣謝村鎮(zhèn)小池村，出生于1921年，和共產(chǎn)黨同齡。

爸爸童年是放牛娃，懂事后全家十幾畝莊稼地全靠爸爸照看，犁田耙地，年齡不大挑擔(dān)子壓彎了腰。農(nóng)閑季節(jié)，還要擔(dān)上筷子到雙石鋪做生意，一個人穿行在荒無人煙，野獸經(jīng)常出沒的秦嶺深山中，一個來回就是半個月。1948年爸爸又被國民黨拉去當壯丁，所幸的是1949年6月起義投城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在自己的軍隊里受教育，懂得了革命道理，參加了解放大西北、大西南戰(zhàn)役。在解放大西北的一次戰(zhàn)斗中，爸爸所在的部隊對國民黨軍隊進行了三天三夜的追擊，當他們打了勝仗，在一個村莊休息。爸爸太累了，見到一所房子，把門一推，倒進去便睡。第二天清早，聽到集合號響，起來要走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在牛圈里睡了一夜，滿身都是牛糞。在又一次戰(zhàn)斗中，爸爸他們子彈打完后，和敵人打肉搏。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剛要吃飯，部隊號聲響起，又要開拔搞追擊。爸爸肚里餓，沒辦法，只好操起兩只血手，在鍋里捧了一捧米飯邊吃血飯邊走。爸爸因此拉下了一輩子的恐血癥，見血就暈。爸爸作戰(zhàn)勇敢，屢立戰(zhàn)功，多次受到部隊嘉獎。爸爸的軍功章至今還保留著，成了我們的傳家寶。爸爸在部隊入了黨、提了干。1953年轉(zhuǎn)業(yè)回地方擔(dān)任洋縣岳樹壩鄉(xiāng)支書，1956年調(diào)任黃安區(qū)委副書記。就在此時認識了媽媽，和媽媽結(jié)成了終身伴侶。

隨爸爸轉(zhuǎn)住華陽五年整

1958年，因為爸爸是工農(nóng)干部，大老粗，沒文化，工作起來不方便。組織部門重點培養(yǎng)，安排爸爸到省委開辦的西安干部文化學(xué)校學(xué)習(xí)（干部掃盲班）。在“大鳴大放”過程中，由于爸爸是“大老粗”干部，性情耿直，說了幾句要大家節(jié)約的大實話，被錯定為“中右”言論，給予留黨查看兩年，降薪一級的處分（1980年已評反）。

爺爺養(yǎng)了五個兒，兩個女，全家住了兩間大房兩間廈房。分家時，爸爸只分得了兩間房地基，其它什么也沒有。媽媽和爸爸婚后暫時擠住在大叔父家。爸爸在西安學(xué)習(xí)期間，至親的一個堂叔父去世（獨人），留下了兩間破房。媽媽找當時的生產(chǎn)隊和鄰居說和，寫下字據(jù)，安葬了叔父，才繼承了叔父的兩間房產(chǎn)。兩間房雖然已經(jīng)破舊，可拾掇拾掇將就著能住，全家人也才有了自己的家。

1959年，爸爸回洋縣后，組織安排（發(fā)配）爸爸到華陽擔(dān)任管理區(qū)主任。那時候的華陽，山高皇帝遠，路小不通車，走的是羊腸小道，要翻大小牛嶺梁。從洋縣步行，小伙子也得走兩天。媽媽擔(dān)心爸爸一個人在山里，沒人照顧，只好帶著半歲的我和5歲的姐姐一同遷駐華陽。晚秋九月，天氣已經(jīng)有了寒意。堂哥挑著一擔(dān)籮筐，一頭是干糧，一頭是我，走在前頭。媽媽、爸爸和年僅5歲的姐姐拄著竹桿走著，跟在后面。要是現(xiàn)在誰遇見，準認為是逃荒要飯的。聽媽媽說，翻越牛嶺梁時，山上已是大雪紛飛，我們凍得直打哆嗦，還在牛嶺梁的神廟里擁擠著住了一晚，我們整整走了三天才好不容易到華陽。

剛到華陽時，我們住在華陽街上當居民。當時正值生活困難時期，爸爸的工資養(yǎng)不活一家四口人，媽媽幫人做零活，經(jīng)常餓著肚子省出來好讓我和姐姐不至于餓死。時間一長，媽媽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為了減輕爸爸的負擔(dān)，也為了一家人能夠活下來，媽媽便催著爸爸把我們遷到了當?shù)剞r(nóng)村，離街十多里的紅石窯村。我們住的地方是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住了兩間房，背靠著大山，門前是去街上的路，順著大路往上走不遠是一條小河，河道向下轉(zhuǎn)了個彎流向我們家過了大路，穿過一片洋芋地的對面。父親工作忙，母親憑著她熾熱的護子之心，起早貪黑、吃糠咽菜、上山砍柴、下河摸魚，什么活都干。那時候，山里狼還很多。媽媽不放心姐姐一個人翻一面山，過兩道河去七、八里遠的地方上學(xué)，每天天不亮先送姐姐到學(xué)堂，然后回家背上還不懂事的我上山打柴、挑水種菜。到晚上，媽媽哄著我和姐姐吃飯睡覺后，才守著煤油燈為一家人趕縫補。就這，還要盡可能的撥小燈捻子，省點是點。一次，媽媽背上我去山角下的地里摘棉花。到棉花地里后,媽媽把我放在地邊玩耍，自己去摘棉花。等媽媽一籃子棉花摘滿要去背我回家時，突然發(fā)現(xiàn)一條餓狼正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向我靠近。媽媽情急之下，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舉起手中的棉花籃子便向餓狼砸去……狼被嚇跑了，棉花灑落了一地，媽媽一把將我抱起，攬在懷里失聲痛哭……。

打那以后，媽媽再也沒有離開過我。媽媽和爸爸也有了離開華陽的考慮。一家人在艱難的生活中熬到了1964年，那時候沒有加碘的鹽，媽媽、爸爸又發(fā)現(xiàn)我和姐姐的喉結(jié)開始長大（由于深山區(qū)喝的木葉水，當?shù)卦S多人喉結(jié)長大，俗稱“咽呱呱”），爸爸下決心找組織調(diào)回平川，一家人這才重新回到了老家小池村。

陪伴我和姐姐成長的歲月

爸爸是個直來直去的人，眼里容不盡半點沙子。省干部文化學(xué)校所受的冤屈，回洋縣后工作中受到人們的另眼相看，爸爸厭惡了行政部門某些人的眉高眼低。從華陽回來之后，爸爸便改行到糧食系統(tǒng)工作。媽媽帶著我和姐姐住守在老家謝村鎮(zhèn)小池村。

回老家后，姐姐已經(jīng)上小學(xué)二年級，我還不到五歲。那時候沒有幼兒園，上學(xué)前的我，只知瘋跑，鉆草垛、藏貓謎，媽媽為我操碎了心。我們村的靠西邊有一條引水渠，屬胥惠渠的一條小支渠。媽媽最擔(dān)心我夏天到渠里洗澡。媽媽對我和姐姐的愛是無微不至的。冷了，媽媽給我們暖被窩；熱了，媽媽搖著蒲扇為我和姐姐扇涼風(fēng)；餓了，媽媽會端來可口的飯菜；渴了，媽媽會為我們燒熱茶；衣服爛了，媽媽會在我們熟睡后在燈下縫補；病了，媽媽在為我們請醫(yī)生、找偏方時、還會端一碗涼水立筷子（有用無用不說，母愛是真）虔誠之態(tài)終生難忘。

記得我七歲那年，夏天炎熱，滿頭生瘡，腿上也長了一個好大的膿瘡，不能走動。村里的大夫看不好，媽媽背著我一趟又一趟到十里開外的智果村去求醫(yī)，三天一趟，跑了二十多趟才看好。每當媽媽背著我汗流浹背，吃力地走在高低不平的鄉(xiāng)間小路上時，我的心里愧疚極了。我暗下決心，我一輩子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學(xué)本事，長大了好孝敬媽媽。

媽媽是一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不識字的農(nóng)村婦女，可媽媽的精神值得人尊敬，媽媽的愛是博大的、深沉的、有原則的愛。不是溺愛、寵愛。六十年代中期，國防四○五廠在距我村二、三公里的地方興建，建筑材料隨處可見。那時小孩們愛玩滾鐵環(huán)，我和幾個小伙伴到“大爺山”上打豬草，返回時從工地經(jīng)過。每人拿了一根一米多長的鋼筋想做一個鐵環(huán)，媽媽發(fā)現(xiàn)后，含著淚將我狠狠的打了一頓，硬是陪著我拿上鋼筋送回工地方才罷休。我被媽媽的人格所折服了。長大后，我一直都在學(xué)著像媽媽一樣，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

我和姐姐成長的時期，先是生活困難時期，接著是十年動亂時期。媽媽除了照看我和姐姐的生活起居，還要做農(nóng)活，掙工分，參加集體勞動。六十年代大集體時，養(yǎng)家糊口靠家庭勞力掙工分。一個壯勞力干一天掙10分工，才一毛多錢的工值，媽媽一個人忙里又忙外。父親在外工作，一個月四十幾塊錢，除了供平時家用，還要交缺糧款，供我和姐姐上學(xué)。糧食不夠吃是常有的事，家庭困難重重。那年月生活困難，春荒時節(jié)沒糧吃，靠借“儲備糧”（備戰(zhàn)備荒儲存的糧食）過日子，“缺糧戶”（即掙不夠平均工分的戶）更是難上加難。每逢秋收分糧或是春荒借“儲備糧”，既不能去早，也不能去晚。去早了，人家會說：做活時不見人，分糧時跑得快；去晚了，人家會說：做活時不往人頭里跑，給他們把糧食收回來，讓他們來去都不積極。每分（借）一次糧，媽媽回家都要背著人流一次淚。媽媽為了多掙點工分，少交點缺糧款，在生產(chǎn)隊做農(nóng)活，犁田、插秧、擔(dān)尿水她樣樣都干。媽媽的能干贏得了村里人的尊敬。媽媽雖然不識字，還是被大隊（現(xiàn)在的村）挑選當了草袋廠的廠長。媽媽沒明沒夜的干，拉下了一身的癆疾。腰痛、胃痛、老寒腿。每天晚上我給媽媽捶背時，都希望自己早點長大，好減輕媽媽的負擔(dān)，讓媽媽歇一歇。記得在我上小學(xué)五年級的那一年夏天，媽媽為了多掙一點工分，不顧冷熱受了涼，又正值月經(jīng)期下田插秧，患了嚴重的眼疾，雙目失明，無錢在醫(yī)院看病，只能讓本村的一名老中醫(yī)給開中藥吃，加上當?shù)氐耐羻畏街委?。連續(xù)三個月時間，爸爸在外忙工作分不開身，媽媽熬煎我和姐姐沒人照管，我和姐姐盼望媽媽的病能快一點好。有幾次，媽媽、姐姐和我，三個人相擁著失聲痛哭，熬煎以后的日子可咋過？天無絕人之路，好人有好報，老天爺終于睜開了眼睛。經(jīng)過老中醫(yī)的精心調(diào)治，蒙在媽媽眼睛上的那一層層云胰一天天的退去了，媽媽又能看到五彩的世界了。遺憾的是媽媽等不得云胰完全退去，便又硬撐著下地干活了，右眼上的云胰到老也沒能根治。

爸爸離休之后

1979年冬，爸爸在外辛苦了一生，根據(jù)國家政策退休了，回家了?？蛇@時候，姐姐已在四年前出嫁成家了。高中畢業(yè)，返鄉(xiāng)當了兩年大隊（現(xiàn)在的村）電工的我，按國家當時特定的頂招政策也參加工作被分到黃安公社（即現(xiàn)在的黃安鎮(zhèn)）當了團干。家里頭只留下媽媽和爸爸兩個孤孤單單的老人。媽媽不僅要做好自留地（承包地已交），操心嫁出去的女兒過的好不好，家庭和睦不和睦，兒子在外會不會照顧自己，吃沒吃飽，工作順利不順利，而且爸爸在外一輩子，對工作認真負責(zé)，吃苦受累，拉下了一身的病，媽媽要為爸爸洗衣做飯，經(jīng)管爸爸的生活起居，不能讓他餓著凍著。爸爸離休回老家后有些不習(xí)慣。走在村里，看這不順眼，看那不規(guī)范。今天批評這個，明天教訓(xùn)那個。媽媽雖說不識字，是個大老粗，可她明事理，肯幫忙，在村里人緣好。村里多數(shù)人知道爸爸的性格脾氣，不和他計較。可有時遇上幾個不買帳的年輕人，和他論長論短，便免不了爭爭吵吵。為了平息這些誤會，媽媽沒有少操心，給人家說好話?？砂职植坏活I(lǐng)情，還說媽媽沒有原則性。媽媽知道他一輩子的個性，一般不和他計較，反過來還要勸爸爸別生氣，再給爸爸做些好吃的來哄他，免得他氣病了更不好辦。我和姐姐回到家里，媽媽一肚子的委屈不好和我們說，怕我們操心家里的事，還要問我們長，問我們短，看我和姐姐在外過得好不好，姐姐家里團結(jié)不團結(jié)，我工作會不會做，單位領(lǐng)導(dǎo)滿意不滿意。唯有媽媽的委屈，她只能打了牙往肚子里咽。

爸爸走了

1998年的古歷7月16日，我和妻子一同回家看望媽媽和爸爸。爸爸一直是我工作中的楷模。吃過午飯后，妻子和媽媽在干一些家務(wù)活，我和爸爸閑談，爸爸當時78歲，身體還算硬朗，心情也很高興，和我談得很投機，生活、工作、處家、過日，無所不談。爸爸一直對我要求很嚴，臨走時，爸爸和媽媽一同把我送到院墻外的墻頭旁。爸爸對我說：“你把屋里的事都安排好了，家里啥都不缺，你安安心心干好公家的事，不要再操心我了！”我和妻子懷著輕松愉快的心情回城了。

第二天，也就是7月17日下午，我上班后一直心神不寧，辦什么事都不安心，五點鐘我便請假回家了，走進門不到十分鐘，家里的座機電話（那時都還沒有手機）響了，電話另一頭媽媽急切地說：“你爸爸有病了，你趕快回來！”我放下電話，叫了一輛“出租”就往回趕……回家一進大門，幾位婆婆、嬸嬸們正在整理爸爸的“老衣”，我的大腦“轟”一下懵了，雙腿一軟跪了下去，從場院一直跪走到爸爸的床前。爸爸靜靜地在床上躺著，媽媽和姐姐泣不成聲地在床邊守著，我跪倒在爸爸的床前哭喊著，可不論我怎樣千呼萬喚，聲嘶力竭，爸爸卻始終無聲無息、不悲不喜地躺在那里對我不管不顧了。爸爸是突發(fā)心肌梗塞去逝的。爸爸的突然離去，與我這個做兒子的大意有關(guān)，這已是我心中永久的遺憾，同時也是我心中永遠也解不開的一個結(jié)。

孤守老屋的媽媽

爸爸溘然離世后，孤寂的老屋中只剩下已過古稀之年的媽媽，住在偏遠的農(nóng)村，靜守著老家的老屋。那片窮鄉(xiāng)僻壤，記下了她一生的滄桑和守望。在那里，她飽受過災(zāi)荒、瘟疫和“吃食堂”的苦難；經(jīng)受過缺糧戶分不到糧食還要糟人冷嘲熱諷的尷尬和無奈；歷經(jīng)了在爺爺唯一留給爸爸的地皮上建兩間小屋，而后又建起一個大院的過程；她推過車、挑過擔(dān)、插過秧。最終，子女們走出了窮鄉(xiāng)僻壤，走進了喧鬧的城市，住進了舒適的高樓，自己卻依然安守著老家的幾間老屋。

改革開放解放了生產(chǎn)力，人民群眾的生活福裕了，中國人已不再為吃穿發(fā)愁了。爸爸去世后，媽媽又開始為子女和孫子女操心。她操心兒子忙工作，不注意自己的身體；她操心女婿過早的離去，女兒的心情和身體；她操心外孫女在西安工作，買房子花了幾十萬，欠下的帳怎么還；她操心外孫二十多歲了，該找個稱心的外孫媳婦了；她最操心的是唯一的孫女的生活、工作和對象……媽媽每年自己滾些香。遠處，漢中天臺山，南鄭小南海；近處，馬暢、前灣、大爺山，那里逢廟會她便往那里趕。這里求神問吉祥，那里算卦卜平安（這里且不說有沒有用，只說媽媽的一片愛心）。媽媽操心這個，操心那個，唯獨不知道操心她自己。

爸爸的離去是老屋的院子里憑添了幾分清幽、寂寥、冷清。每周日，我和妻子、姐姐們回家踏進院子，看著媽媽孤獨的身影，滿頭的白發(fā)，我便心酸想哭，可我怕媽媽看見；每次當媽媽支撐著顫悠悠的身體，動作遲緩地為我們做飯，總令我鼻翼間有些酸楚，可我還必須滿足媽媽為我們做飯的心愿。因為，為我們做飯是媽媽一生最喜歡做的事。

媽媽在撫養(yǎng)我們成長的過程中，風(fēng)里來，雨里去，造下了一身的病痛。眼病、胃病、腰痛病，最嚴重的是哮喘病。天冷更加嚴重。每次我們要送她去醫(yī)院治療，她都說：“人老了，有個腰酸背痛是常事，吃點藥就好了，去什么醫(yī)院？”不論我們咋說，她都不當一回事。

深居鬧市卻不能孝敬老媽媽于膝前是久遠索繞在我心頭的一個結(jié)，千百次的勸說都改變不了媽媽的執(zhí)著，無限的牽掛總令我為媽媽擔(dān)憂。每個雙休日都讓我在開心和揪心的摻拌中度過。陰雨天害怕媽媽摔到，寒冷天擔(dān)心媽媽感冒，白天不知媽媽是否三餐，黑夜里憂心媽媽需不需要喝水，冷時憂寒，暑時怕熱。每次回家都滿懷希望接媽媽到城里安度晚年，消除我的牽掛，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最后一次想接媽媽進城是在一年半前的一個周末，我利用姐姐從西安回來的機會和妻子一起又一次回家，一路上我想著接媽媽進城的理由，這次，說什么也要把媽媽接進城來。

我們擺出所有讓媽媽進城的理由，其中也夾雜著對媽媽固執(zhí)的不解，我邊說邊牽強的把母親需要的幾件衣物放在車上。然而，媽媽仍舊顫微微的這里摸摸，那里看看，進而折疊著陳舊的衣物，無數(shù)邊的擦拭著爸爸的遺像。當我牽起媽媽的手示意她上車時，媽媽卻呆呆地站在那里，淚眼充盈的望著老屋，自言自語地說：“有人才算家，沒人在家，你爸爸咋辦，他回來又要嘮叨了”。忽然之間我的心感受到一種震憾，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所有一切一切的理由都顯得那樣的蒼白無力，我只好帶著百般的無奈和無限的牽掛告別了媽媽和老屋。

我從媽媽的話里，似乎品出了家的滋味，悟出了老家對媽媽的魅力。是的，家的感覺是一定的氛圍，一定的環(huán)境，一定的融洽，一種磁場，感覺舒服才叫家。這種感覺是不能用貧窮和富貴來衡量的。媽媽的老屋里其實沒有一件值錢的東西，但其中浸潤的情愫和故事，卻是在別的地方千金也難買到的。這或許是令媽媽難以割舍的根源吧。歌德的名言預(yù)言了媽媽的心思：“失去的一切總令人懷想，住慣了的地方，永遠像天堂”。

這樣一想，我便理解了媽媽的執(zhí)著。深深的自責(zé)和自慚，讓我明白：把自己的愿望和幸福觀強加給媽媽，用自己的方便去換取媽媽的不便，其實是一種不敬不孝。我想我以后會把理解的心瓣留給老屋中的媽媽，用細微的深沉的關(guān)愛陪伴媽媽安守著寧靜的、自由的、讓媽媽習(xí)慣了的老屋。也許，對媽媽多一份理解，讓媽媽隨其所愿、感覺舒服才是真正對媽媽的孝道吧！

那次以后，除了逢年過節(jié)接媽媽到城里住幾天之外，我再也沒有硬讓媽媽進城住。每周禮拜天，我都和妻子或者女兒回家看望媽媽。

每次看望媽媽返回城里時，媽媽都要支撐著顫悠悠的身體，一直把我送到院墻外的墻頭旁，不停地叮囑我：

“你工作忙，星期天好好歇息一下，不要牽心回來看我！”

“我在家很好，天氣冷，你就不要回來了！”

“你再要回來就坐班車，天氣冷，不要騎車！”

我嘴里答應(yīng)著，心里的熱浪一股一股往上涌。有媽媽的叮囑，心里感到暖暖的，這種感覺真的很好；可另一方面，我又知道媽媽的良苦用心，媽媽嘴里說叫我不要回去了，可心里恨不得兒子能天天陪在她的身邊。媽媽??！您為兒子操勞了一輩子，到現(xiàn)在兒子的孩子都已經(jīng)長大成人，您還要為兒子操心，您讓兒子這心里怎么過得去呢？每到此時，我真的那里也不想去了，什么事也不想做了，我只想回去守在媽媽的身傍，在媽媽身邊盡一份做兒子的孝道。可是，我不能。因為我知道，那不是媽媽的心愿，媽媽希望兒子是一個有出息的人，那怕自己做難、受苦，也要讓兒子做好公家的事。我知道，我只有干好工作，才是真正對母親的孝道。無可奈何，忠孝難兩全。

許多年來，我一直被媽媽無私的愛滋養(yǎng)著，我為有這么一位平凡而偉大的母親感到無比的自豪和幸福。

媽媽睡了

先兆之說難道真的有嗎？2010年的春天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春天。春天應(yīng)有的陽光始終不見蹤影，不是厚厚的烏云遮蔽了整個天空，便是陰雨綿綿，下個不停。低溫、陰雨、寒風(fēng)依然刺骨，寒氣依然久久不能退去。沒有一點春的氣息。家里養(yǎng)了七、八年的紅鯉魚，也一條接一條的死去。就連牛頭坡上的梨花都推遲了開放的日期。

媽媽已經(jīng)76歲，哮喘病越來越嚴重，在老家、在城里，吃藥、打針都沒有起色，我感到了媽媽氣力上的不支。在兒孫們的千說萬勸下，媽媽被接到縣城診治。遺憾的是，媽媽集勞成疾，部分臟器功能已經(jīng)衰竭。媽媽的病情已經(jīng)嚴重惡化。聽到診斷結(jié)果，我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站在那里呆若木雞。這樣的結(jié)果既在預(yù)想之外，也在我的預(yù)想之中。即是如此，當醫(yī)生明確告訴我，媽媽的病藥物已無能為力時，我仍然感到是天塌下來了。我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感，當著醫(yī)院那么多人的面，眼淚撲簌簌的流滿了兩頰。醫(yī)生問我是回家，還是在醫(yī)院。我知道醫(yī)生的意思，也知道醫(yī)生是一片好心，可我還是毫不猶慮的告訴醫(yī)生：在醫(yī)院。我和妻子、女兒、姐姐、外甥、外甥女（她們都已從西安趕回來），以及其他親戚朋友，輪流守候在媽媽的病榻前，給她喂飯、喂水、喂藥，扶她起臥。可無論我們怎樣的看護她，媽媽的病情仍然一天天惡化，精神一天比一天差，飯吃的一天比一天少，起臥的次數(shù)卻一天比一天多?？粗∏橐惶焯旒又氐膵寢?，我心如刀絞，恨不能把媽媽的病轉(zhuǎn)移到我的身上來，讓我來感受疼痛和煎熬。4月23日晚上，媽媽的病情更嚴重了。整個一個晚上，我都站在媽媽的病床前。由于疼痛心慌，媽媽一整夜，幾乎每兩分鐘便要起臥一次。當我?guī)状谓衼磲t(yī)生、護士為她診治、打針、實施儀器監(jiān)護后，媽媽似乎預(yù)感到了什么！媽媽呼吸著微弱的氣息，斷斷續(xù)續(xù)的對我說：“娃！我這病不行嘛！……”“你強為花錢用藥救我做啥呀？……”“救不下嘛！……”“娃！你把我拉回老家去，就是對我最孝順了……”。第二天（星期六）一早，醫(yī)生會診后，對我說：“你媽已經(jīng)很嚴重了，老人也想回，如果要回，今天就可以……”這，還用醫(yī)生再說什么嗎？我該咋辦？是完成媽媽最后的心愿，回家；還是在醫(yī)院做徒勞無益的治療。我一生從來沒有退縮過，從來沒有沒主意的人，這時我真的沒主意了。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最后，在姐姐以及舅老婊幾個至親的勸說下，我們拉上氧氣把媽媽接回了老家。

媽媽在家里的最后一天多時間里，盡管疼痛氣喘在不斷的加劇，可操勞了一生的媽媽，此時的心情是平靜的，安穩(wěn)的。媽媽所操心的事都已經(jīng)辦妥，媽媽的心里是滿意的。我守在媽媽的身旁，媽媽一直沒再給我囑咐什么。2010年4月26日(古歷3月13日)上午9時45分，媽媽終于安祥地睡了……

遠追母訓(xùn)

媽媽,今天是您睡著后的三十五天。我又一次站在您安臥的墳前來看您了。媽媽……我想您。

媽媽，您一睡不醒，兒子真的很想您。兒子想知道，您在去望天堂的路上順利嗎？給您送的盤纏夠用嗎?小鬼判官沒給您找麻煩吧？您還咳嗽嗎?您在那邊過得好不好？媽媽……我想您。

媽媽，在您睡去后的日子里,兒子一直沒有睡好過。天天晚上,兒子都在夜深人靜的夜晚，獨自一人似睡非醒的與您陰陽相見。兒子多少次夢中癡癡地問，您始終不回答；多少次夢中見您沉默無語，多少次淚眼相望您無動于衷；多少次呆望著您的照片，您總一臉的嚴肅冷峻，不怒不喜，不說一句話。媽媽……我想您。

媽媽，您一睡不醒，您知道兒子心中有多苦嗎？兒子有多少淚未流，有多少苦未嘗，還有多少路要走，更有多少您未來得及做的事兒在等著做。我和妻子、女兒、姐姐、給您捎去那么多您生前未曾享用過的美味佳肴、金銀紙幣，您是否感受到了兒女遲到的孝心。兒子始終想不明白，一個生前那么熱心相助鄰里的媽媽，勤勞樸素，熱心慈祥的媽媽，那么愛操心、好言語的媽媽，而今竟然如此的冷漠。您睡著后，悲痛欲絕的兒子在多少個寂靜的夜晚，獨自一人徘徊在漢江邊，回憶著您，想著您；在多少個寂靜的夜晚，在開明廣場，我陪您坐過的花壇圍沿上，再次坐在那里感受、追憶您；在安葬著您的十里旱塬上哭你、喊您；多少次在您安睡過的房子里想見您；更在兒子心力交瘁時痛心疾首地叫過您。慈祥寬厚的媽媽啊，千呼萬喚，您始終無聲無息、不悲不喜地呆在您的天國，固守著您的天堂，不管不顧。媽媽……我想您。

媽媽,也許您真的解脫了。兒子小時候，纏綿于媽媽您的柔情與溺愛；稍大后，冷漠于媽媽您的平凡和“小氣”；長大后，醒悟于媽媽您的自強和高尚；為父后，驚嘆于媽媽您的勇敢和涵養(yǎng)；而立時，感動于媽媽您的深厚和慈愛；不惑之年，方知媽媽的您的艱辛和無私。人們都說：母愛深似海，您的愛遠比馬里亞納海溝的斐查茲海淵還深；有人說：母愛如奶，您的愛不僅喂養(yǎng)了兒女的身體，而且喂養(yǎng)了兒女的思想，使兒女們成為自強、自愛、自尊、自信，具有高尚品德的人。媽媽，您忘我的操勞，深厚感情的付出，如滔滔江水永遠流淌在兒子的心中；媽媽，春夏秋冬您每一次送我回城時站在墻頭旁那弱不禁風(fēng)的身影，深情的注視，永遠的凝望，一直停留在兒子的腦海里，猶如名人筆下一幅精美的油彩畫，永遠定格在兒子的心中；媽媽，您生前臉上的皺紋刻畫出了您歲月的痕跡，記錄著您人生的坎坷，訴說著您生活的清苦，嘆息著您一生的無福之命；媽媽，您那骨瘦如柴的身體兒子不忍心瘁看；媽媽，您那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在揪兒的心；媽媽，您那佝僂的身軀讓兒子慚愧自責(zé)；媽媽，您那受千般苦，做萬般難，卻無怨無愧的博大母愛讓兒子自悟震驚；媽媽，您在最后睡著時，您也怕兒子心痛，不想讓兒子看到您痛苦的掙扎，硬要等著兒子離開，您才睡著的心理，讓兒子刻骨銘心、抱憾終身。媽媽，您活著的時候，怕兒子操心您影響工作；在您生命的最后一刻，咽最后一口氣的時候，您也要為兒子盤算好，把每一個逢七給您燒紙的日子，安排在星期天。媽媽，您的安排，兒子領(lǐng)悟，兒子也決不敢辜負了媽媽的心愿，兒子會盡心盡力地干好自己的工作的。媽媽，我知道，您無論是睡著還是離去，您都離不開對故土的眷戀對兒子的牽掛；無論我走多遠，永遠也走不出您站在墻頭旁那無言凝望的視線；無論兒子呼喚您怎樣地贖罪抵過，也喚不回媽媽您哪怕是一聲輕輕的責(zé)備。媽媽……我想您。

媽媽！您睡著了，您就安心地睡吧！您為兒女們操了一生的心，您該休息了，您不要再操心、再牽掛兒女們了。您離去的牽掛會讓我們揪心和感傷。媽媽，您睡著了，您離去了，您的肉體兒女們已感覺不到了?？墒牵挠㈧`永存，您的品德不滅，您的精神會永遠激勵著您的兒女子孫。兒孫們會按照您的心愿本本分分立家，盡心盡責(zé)地做事、堂堂正正地做人。媽媽……我想您。

媽媽！我為有一位您這樣平凡而偉大、勇敢而堅強、樸素而慈善的媽媽而自豪。兒子盼望遠在天堂里的媽媽能夠知道，這輩子能夠做您的兒子是我的福氣，下輩子我們相約我還做您的兒子。媽媽……我想您。

媽媽！遠在天堂的媽媽！兒子的嗓子不適宜唱歌，也唱不好歌。媽媽生前沒聽過兒子為媽媽唱歌，在媽媽睡著后，兒子想用兒子的心，為媽媽唱一首湯潮作詞作曲演唱的歌：

《媽媽我想你》

我第一次睜開眼睛

看見的是你

我第一次哭泣

為我擦干的是你

我第一次跌倒時

攙扶的是你

我第一次喊媽媽呀

最開心的是你

我第一次離開家

送我的是你

我第一次有成績

最激動的是你

我第一次絕望時

呼喚的是你

我第一次懂事時

夸獎的是你

媽媽呀媽媽呀我想你

沒有你的夜里我好孤寂

去往天堂的路是否太擁擠

媽媽累了你就好好休息

媽媽呀媽媽呀我想你

你走后的天空一直下著雨

帶上你心愛的油脂傘

媽媽你要照顧自己

媽媽呀媽媽呀我想你

是你讓我鼓起了勇氣

我們約好了吧

約好了吧

來生在這里團聚

我們約好了嗎

約好了嗎

媽媽我在這里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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